第十五章

    知青点的院门大敞着,江海洋和谷丰盈走到门口往里一瞅,见田升昌和其他的几个同学,正在往各自的自行车上绑铺盖卷、粮食和生活用品。

    一边干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着,见江海洋和谷丰盈疑惑地看着他们,谁也不说话了,像是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这是说走都走了?”江海洋问田升昌。

    “田升昌“嗯”了一声又说:“不走还能怎么样?回去啰,广阔天地不是咱们待的地方啰。”

    “江海洋,咱拾掇一下也走,可熬到头了……哎田升昌,分粮食了?工分钱也分了?”谷丰盈见同学车子上都绑着粮食问。

    “分了……”田升昌说。

    “俺俩的呢?”谷丰盈问。

    “你俩的?去大队部问大队长就知道了。”田升昌说。

    江海洋和谷丰盈出了院门,直接去了大队部。

    大队长和会计正在大队部喝茶抽烟,见谷丰盈和江海洋推门进来,便知道了他俩来干什么了。

    “喏,这些是你俩的。”大队长指了指门后两口袋粮食说:“三十斤小麦,五十几棒棒粒。”

    江海洋用脚踢了踢口袋,不屑地说:“流了一年的臭汗,就分这点东西,还是俩人的……”

    “工分钱呢?”谷丰盈问。

    “工分钱?没有工分钱了。”大队长说。

    “是都没有还是只俺俩没有?”江海洋问。

    “是你俩没有……”大队长说。

    “为啥俺俩没有?”江海洋问。

    “为啥没有你心里还没个数吗?”大队长说。

    “我没数,你有数跟我说说……”江海洋说。

    “谷丰盈治骨折大队花了一笔钱,这是应该报销的;可你把黑毛驴的腿打瘸了看兽医,花的比谷丰盈的骨折还多,谁报销?当然是你俩了,到现在黑毛驴走道还不利索呢。”大队长说。

    谷丰盈瞅了一眼江海洋问:“有这事?”

    “有这事,好汉做事好汉当,谁让那个畜牲拉着碌碡把你的脚弄伤了。”江海洋说。

    “你说跟畜牲生啥气呀。”谷丰盈说“畜牲”的时候,瞅了瞅大队长。

    大队长心里发虚,摆了摆手烦气地说:“赶紧拿着粮食走吧,贫下中农不欢迎你们这样的,除了谈恋爱就是三天两头地回城里度蜜月。”

    “八抬大轿抬俺俩来都不来了。”江海洋又剁了几脚粮食说:“粮食不要了,喂猪吧。”

    江海洋和谷丰盈骑着自行车回到知青点院子时,同学们都走光了,院子里凌乱不堪的,没有了一点生活的烟火味道了,同学们像逃避瘟神似的各奔东西,谁给谁也没有留下一句半句的不舍和留念的话,让江海洋和谷丰盈顿时觉得好一个凄凉。

    “咱也进屋拾掇一下吧,一分钟我都不想待了……”谷丰盈走进女生屋里。

    江海洋也走进了男生屋里。

    女生屋里的炕上乱七八糟的,谷丰盈忽然发现她的柳条包箱子的锁头被人撬开了,她急忙打开一开,里面的挂面和钙奶饼干以及生活用的小用品,都被洗劫一空了。

    谷丰盈没头没脸地骂了一句后,冷冷地笑了笑,觉得人性真丑,经不起事儿,这还没到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自私暴戾的丑态暴露的就这么一览无余,让她心里不觉得一阵凄凉和无奈。

    几十年后,当谷丰盈每每想起这段短暂的生活过往时,她竟然把当时的凄凉和无奈忘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对那个简陋的屋子的怀念,这是后话了……

    谷丰盈正在拾掇铺盖卷的时候,听见江海洋在男生屋子里骂田升昌,她还以为田升昌回来了,赶忙几步跨过去,这才看见江海洋对着自己的铺盖卷骂田升昌。

    “你犯神经病了?骂田升昌人家也听不见!”谷丰盈说。

    江海洋指了指铺盖卷说:“你看看,田升昌尿的,被子褥子都给我尿了,这不是成心糟践我吗?”

    “你怎么就敢肯定是田升昌尿的?”谷丰盈问。

    “我挨着他睡觉,他的尿味和他身上的味一个样,成天吃大葱大蒜,臭烘烘的。”江海洋说。

    “恶心死了,洗不出来了,枕头拿着,其它的不要了。”谷丰盈说。

    江海洋烦气地一拎枕头,不料,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块手表。

    江海洋大喜,捡起来一看,是“西铁城”牌手表,给谷丰盈看,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田升昌的,表链断了,肯定是尿的时候不小心掉在炕上的,真是天助我也,一物换一物,值了。”

    谷丰盈说:“要不说这人要是心眼子歪歪,人不报天也会报的。”

    当江海洋和谷丰盈拾掇妥当了后,谷丰盈说:“咱俩把屋子院子打扫一下吧,好歹咱也在这儿待了两年,给自己留个念想。”

    “行。”江海洋说。

    二十几分钟后,屋净院明焕然一新,正当江海洋和谷丰盈推车出了院门时,忽然看见了田升昌骑着车子匆匆回来了,额头浸出微微的汗渍,一脸的焦虑,瞅了瞅江海洋,迅速进了院子。

    江海洋和谷丰盈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知道田升昌回来找表,下意识地捏了捏裤兜里的表说:“咱走还是捉弄他一下?”

    “还是还给他吧,攒钱买块表不容易……不过得让他长点记性,不能做了缺德事,还理直气壮的跟没事人似的。”谷丰盈说。

    没一会儿,田升昌从屋里出来,一抬头,见江海洋和谷丰盈正瞅着自己,心虚地走过去,一脸的谄媚,问:“江海洋,见我的手表了吗?拾掇铺盖卷的时候,不小心掉在炕上了……”

    “嘿嘿,没见!”江海洋说。

    “没见?”田升昌又扭头瞅了瞅谷丰盈,问:“真没见?”

    “见了我也说没见,你能把我怎么地?”谷丰盈挑衅地说。

    “俺爸妈攒了两年的钱,才给我买了这块表,真丢了要我的命了。”田升昌哭腔地说。

    “我问你,我柳条包的锁头是谁撬开的?江海洋的铺盖卷是谁尿的?”谷丰盈大声问。

    “锁头是孙大头撬开的,里面的东西同学们都吃了……”田升昌说。

    “你吃没吃?”

    “吃了……黄桃罐头真甜……”

    谷丰盈瞪了田升昌一眼又问:“江海洋的铺盖卷是不是你尿的?”

    “是……是我尿的……”田升昌嗫嚅地说。

    “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啊,你和江海洋一没仇二没恨的,你怎么就那么龌龊啊。”谷丰盈说。

    “那次他踢象棋盘,我心里一直憋屈的慌,心想,反正要走了,你俩又没回来,就一时图个痛快……”田升昌说。

    “你的表我拿着呢,我要是现在还给你的话,我心里就不只是憋屈的慌了,是窝囊!”江海洋说。

    “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你,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要把表给我就行。”田升昌说。

    “那行,我不骂你,那就让我搧你两个大嘴巴,往后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江海洋说。

    田升昌下意识地摸摸脸,咬着牙说:“行,来吧!”

    江海洋把车子支好,上前一步,田升昌赶紧闭上眼,江海洋一不做二不休,使出浑身的蛮力,只听见“啪啪”两声山响,田升昌被江海洋搧的应声倒下。

    江海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手表,扔到了田升昌的跟前,随即和谷丰盈骑着车走了。

    田升昌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声对江海洋和谷丰盈的背影喊:“马勒戈壁的,你俩生孩子没屁眼——”

    三十年后,在知青同学的聚会上,田升昌和江海洋各自向对方道了歉,都说那时候太年轻不懂事,做事好胜冲动,没有珍惜那段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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