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个月后,谷丰盈终于等来了确切的招工消息。

    这个消息,来自于谷丰盈哥哥的内部消息,说是内部消息,其实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和哥哥对谷丰盈招工的事进行了讨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决定让谷丰盈去食品厂。

    “咱妈毕竟在食品厂当党政一把手,干啥工种咱自己说了算,要是去了其它的厂,干啥工种不敢保证,就是托人找关系,不也费劲巴力的嘛。”谷丰盈的哥哥说。

    “这次食品厂有十五个招工名额,有的领导已经打电话咨询我了,这还没怎么地呢,就开始托关系行动了。”母亲说。

    “我去食品厂到是行,那江海洋呢?”谷丰盈问。

    “要是你和他的关系能铁板钉钉的话,我就把你俩的档案都拨到食品厂,至于干啥工种,咱妈考虑。”谷丰盈的哥哥说。

    “头几年就铁板钉钉了,俺俩都去食品厂。”谷丰盈说。

    “你俩还是商议一下吧。”谷丰盈的母亲问。

    “江海洋想学开车,我呢,要求不高,轻松点的工种就行。”谷丰盈说。

    “学开车?青年人都乐意开车,其实开车没有啥前途,我建议,让江海洋去食堂当谭管理员的助理,那是个以工代干的岗位,再有两年,谭管理员就退休了,江海洋接替他,江海洋再干两年,我想办法让他转干,如果他干的顺心,那就继续干,如果想换个岗位,我再想办法,反正他是干部身份了,怎么地都好说。”谷丰盈的母亲说。

    “那我呢?”谷丰盈问。

    “你去化验室,穿车白大褂,一天也就采几次样,两年出徒。”谷丰盈的母亲说。

    “那我再找江海洋商议一下,行的话就这么办。”谷丰盈说。

    就这样,谷丰盈和江海洋进了食品厂上班,谷丰盈干化验员,江海洋当上了谭管理员助理。

    江海洋挺受感动的,觉得谷丰盈的母亲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种感动又传递给了江海洋的父母,江海洋的父母觉得过意不去,买了二斤干海参和两条好烟(谷丰盈的母亲抽烟),委托江海洋送给谷丰盈的母亲。

    谷丰盈一家三口刚吃完晚饭,江海洋就拎着礼品进了谷丰盈的家门。

    江海洋说明来意后,谷丰盈的母亲笑了笑说:“大可不必这样,我也是为了小盈高兴才这么做,不然,她要是不高兴,俺们一家子别想有消停的日子。”

    “是啊,过几年咱都是一家人了,你也别那么客气,又不是旁人,不送礼懒得给办事。”谷丰盈的哥哥说。

    “一码归一码,主要是俺父母想表达对你们的感谢。”江海洋说。

    “谢谢你父母……海洋,我之所以给你安排在这个岗位上,是有原因了,这是个以工代干的岗位,过两年谭管理员就要退休了,顺理成章你就能接替他的职位,再干几年,我想办法给你转成正式的干部身份,以后就能享受干部待遇了,即使想往外调动工作,也是以干部的身份调动……你可别小看这么个不起眼的食堂,要想干好管理员这个差事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厂职工对食堂意见很大,我也接到过几封职工来信,说食堂的饭菜品种少,服务态度不好,卫生条件又差,更重要的是,食堂里的职工小偷小摸的现象时有发生,本来暗地里干的事情,理所当然地都摆到明面上干了,做点肉类的菜,还不够食堂里内部的职工克扣的,除此之外,米面油甚至佐料啥的,时常有失窃的事情发生,更要命的是,厂部每年给食堂的补贴金额让我头疼,我早就想对食堂的工作进行改革了,你懂我的意思吧……”谷丰盈的母亲说。

    “我懂。”江海洋说。

    “先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再说,不要急于求成,谭管理员在食堂管理员的岗位上干了近二十年了,关系错综复杂,食堂一共才十来个人,正式员工五个,剩下的都是临时工,他们把食堂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了,想拿啥就拿啥,谁下班了,谁的自行车车把上后座上都是大包小包的,谁都心知肚明的,可谁都装作看不见,你说,照这样下去的话,食堂不亏损那可就是怪事了……”谷丰盈的母亲说。

    江海洋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是有份量的,用一种庄严的口气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说,首先要做一个谦虚好学上进正派的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让旁人给你竖大拇指的人……”谷丰盈的母亲说。

    “妈,这是在家里啊,不是在厂子开会你在做报告,你实实在在的说事就行了,江海洋明白的很。”谷丰盈说。

    “对对,小盈说的对……我希望海洋一年半载地就要把工作拿得起放得下……开展调查研究,不能随便发号施令,找出亏损的根源,对那些损公肥私小偷小摸的现象,也要敢于抵制,只要你光明正大两袖清风,谁也说不出啥的,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工作,为以后的进步打下坚实的基础。”谷丰盈的母亲严肃地说。

    “我懂你的意思,你的话我铭记在心。”江海洋说。

    谭管理员的助理江海洋,是党总支书记兼厂长的未来女婿,这事在厂子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谁都明白,袁书记(谷丰盈的母亲)把江海洋安插在食堂当谭管理员的助手意味着什么,谭管理员也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他不怕,反正他再干两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了,怎么地还对付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伙子?

    谭管理员说归说,但是他心里明白的很,江海洋肯定是带着使命来的,甚至已经和袁书记达成了某种既定目标。

    从现在开始,他的工作优劣小事大事,都会在江海洋的监督之下进行,江海洋肯定会把监督的内容,很快地汇报给袁书记,谭管理员一手遮天的日子没有了,食堂里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也会随着江海洋的到来而大白天下。

    想到这儿,谭管理员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打怵。他这几天发现,江海洋总是找食堂的厨师和临时工了解情况,还往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有时候还问他要进货流水账和经营项目账看,弄的他给他看不是,不给他看也不是……

    不管怎么说,谭管理员是不敢得罪江海洋的,江海洋有老丈母娘做后盾,腰杆子硬,不光腰杆子硬,脑袋还好使,很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年以上的人士。

    谭管理员便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了,特别是最近几天,厂子传出消息,说是食堂要进行改革了,传统的经营模式要被打破了,厂子不想再给食堂补贴了。

    传说归传说,半年了,食堂的改革始终没有动静,但是,谭管理员已经知道大势所趋了,干脆休病假不上班了,泡在医院的病床上住些日子再说,食堂里的一摊子事都撂给了江海洋。

    江海洋去了趟医院看谭管理员,安慰了几句谭管理员,临走前说:“老前辈,你这还指不定啥时候上班呢,库房的钥匙给我吧,进的货都堆在了过道上,容易丢;还有账本啥的,你得拿出来啊,我好接着记账啊。”

    “钥匙丢了……”谭管理员说。

    江海洋笑了笑,明白他这是故意找我的难堪,随即和蔼地问:“丢在哪儿了?要不我帮你找找去。”

    “我也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那好办,实在找不到,就换锁头!”

    谭管理员一愣,见江海洋一脸的严肃,磨了磨牙说:“那就换呗。”

    “好,这可是你同意的哈,写个说明,别到时候你一翻脸,要喊着抓盗贼啰,我可抖落不起。”江海洋又阴阴地笑了笑。

    “写就写,有啥了不起的……”谭管理员从江海洋手里接过笔和本子,开始写,他打算就写一句话:我同意砸锁头。可他不会写“砸”字,于是抬起头问江海洋:“’砸’字怎么写?”

    江海洋想了想说:“我也忘了,你就画个吧。”

    于是,谭管理员便在本子上画了个。

    第二天一早,江海洋拿着锤子砸开了库房的门锁头,打开门进去一看,才发现先前堆放在库房的米面油基本上所剩无几,只有几袋子潮湿的面粉靠在墙上。

    江海洋扭头去了后勤科找马科长。

    马科长跟着江海洋来到了库房,见库房里一片狼藉,气愤地说:“谭管理员这是不想干了?东西都转移走了哈……”

    江海洋就把他去医院看望谭管理员、以及谭管理员让他换锁头的事说了。

    “他那是故意找茬发泄情绪,矛头直接对的是袁书记,我要向袁书记回报,干脆别让他上班了,就让他死在医院里吧。”马科长说。

    正说着,一辆货物配送车开进了库房的门口,司机叼着烟卷开门下了车,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哎哎,谭管理员呢?这两天怎么没见他?”司机问。

    “有病歇着了……送货?”江海洋问。

    “跟你说也行,俺们当官的说了,不想给你们食堂赊账了,先前的几次货款加上这次的,一次性给俺们结清。”司机说。

    “先前的事我不知道啊,欠你们多少钱?”江海洋问。

    “谭管理员办公室里有单子,看一下就知道了。”司机说。

    马科长和江海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马科长忽然说:“把他办公室的门锁头砸了!”

    “马科长,就是砸了门锁头找到了单子也没用,财务上的事都是他管,咱没法给人家货款。”江海洋说。

    马科长扭头对司机说:“俺们是公家的厂子,不会赖账不给你货款的,谭管理员出了点问题,住院了,下次你来送货,我保证一次性给你付清,你跟你们领导通融一下好不好?”

    司机一听谭管理员住院了,再瞅瞅马科长和江海洋一脸的严肃,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随即说:“我谅他也不敢赖账,吃了俺们多少回扣都给他记得一清二楚的,不然让他蹲班房去……找人卸车吧。”司机说。

    卸完车,司机拿着单子让江海洋签字,江海洋看了看货单子,递给马科长说:“你看看,比商店里买的起码贵百分之二十。”

    “你敢确定?”马科长问。

    “敢确定,我做过市场调查,不然谭管理员的回扣从哪儿出啊。”江海洋说。

    马科长在货单子上签完字,扭头走了。

    司机笑了笑看着马科长走远了,对江海洋说:“我知道你是谭管理员的助理,是不是见谭管理员吃回扣你红眼了?其实啊也没必要,谁让你是助理呐,别急,等你熬到了管理员的职位也是一样的。”

    “你不了解我,我和他可不一样……从今天起,俺们就中断了和你们公司的供货合同。”江海洋说。

    “哎哎老弟、老弟呀,别生气啊……”司机没想到江海洋会来这么个杀手锏,赶忙求和地说:“咱都不容易,看在多年和食品厂合作的情分上,你就高抬贵手……”

    “合作可以,但是价格必须和批发价格一样,不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江海洋说。

    “哪回扣的事?”

    “取缔,本来就不应该这么做,这是犯法知不知道?”江海洋说。

    “行行,没有回扣这一块,俺们就省下不少钱……好好,就按照你说的价格给你们供货,三天后我再来送货。”司机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海洋在食堂遇到了马科长,马科长把江海洋拽到餐桌旁坐下,小声地说:“我都跟袁书记汇报了,他让我转告你,让你写一份书面材料给她。”

    “书面材料?怎么写?”江海洋问。

    “还能怎么写,就写食堂这大半年以来出现的亏损根源,越详细越好,把你的想法顺带也写上,不用花言巧语的,大白话就行,谭管理员留下的欠账,总不能让咱们替他擦屁股吧。”马科长说。

    “嗯嗯,吃完饭我就写。”江海洋说。

    “写好了你直接交给袁书记就行了。”马科长说。

    江海洋瞅了一眼马科长,总感觉跟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干部,有种隔岸观火趁火打劫的心里暗示,可江海洋又找不出他的毛病,只好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江海洋就把写好的材料交给了谷丰盈的母亲。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谭管理员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后勤科找马科长,要递交他的辞职报告。

    其实,江海洋交材料的当天晚上,马科长就窜到了医院找谭管理员,名义上是领导慰问病号,实则是给谭管理员通风报信,他说:“江海洋那小子告你的黑状了,写了好几页揭发你的材料,袁书记都看了,下一步该收拾你了,可别在你要退休的关口上晚节不保啊……”

    “我怎么了?还值得江海洋那小子这么整我?”谭管理员问。

    “你傻呀,江海洋就是个炮筒子,没有人背后指使他他能这么干吗?”马科长说。

    “我想也是……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早来晚不来的,无所谓……”谭管理员轻描淡写地说。

    “还无所谓呢,你玩忽职守损公肥私,吃回扣乱发物资,你虚报食堂的亏损金额,套现厂子给于的补贴,要是袁书记深究起来,你够进监狱的了。”马科长说。

    谭管理员这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问马科长:“我该怎么办呢?”

    “好办,第一,你小子千万别把我供出来,记着,多供出一个人,你就多罪加一等;第二,赶紧写辞职报告,并明确推荐江海洋当食堂管理员,多夸夸他,只要江海洋当上了管理员,袁书记会对你网开一面。另外,把欠货物的款补上,我再替你在袁书记跟前说几句好话,争取让你安全着落。”马科长说。

    “你放心,我不会供出你来的,出啥事我都担着……好,就按照你说的办,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天去厂里交辞职报告。”谭管理员说。

    ……

    没想到,谭管理员推开马科长办公室的门,江海洋竟然在和马科长说着什么,一副相见恨晚知己投缘的模样。

    江海洋见谭管理员进来,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被谭管理员摆摆手制止了。

    谭管理员从口袋里掏出辞职信递给马科长说:“我有病在身,一时半晌上不了班了,岁数又大了,力不从心了,该让贤了,我要求辞职,让年轻人发挥作用吧。”

    马科长接过辞职信,瞅了瞅江海洋,江海洋见状,对谭管理员说:“我是对事不对人,食堂如果再这么搞下去的话,结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谭管理员“嘿嘿”笑了两声说:“结果是啥样?还能把我五花大绑送进监狱?”

    江海洋本来语气还是挺和蔼的,没想到谭管理员却不买账,不仅不买账,还呲着牙骂骂咧咧的,于是,江海洋说:“你现在就够进监狱的条件了,可别好歹不知哈。”

    谭管理员从来都是前强后弱的性格,见江海洋说话的语气振振有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马科长打着圆场对谭管理员说:“一会儿我把你的辞职信交给袁书记,你可以走了,抓紧时间把你办公室的东西拾掇一下,江助理明天搬进去,你别再惦记着食堂的工作了,从今天开始,江海洋开始行使管理员的职责了。”

    谭管理员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瞅着马科长说:“我怎么感觉你有两面三刀的毛病,从前还真没看出来,我不敢保证我的嘴能说出啥话来哈……”

    马科长见谭管理员开门走了,对江海洋说:“看见了吧,这种人早就应该撤他的职了,在我跟前人模狗样的没句实话,背着我不知干了多少不得人心的事……江助理……不不,江管理员,你就大胆地工作吧,干出点成绩出来,让领导和职工们看看,我会全力以赴协助你。”

    就这样,江海洋当上了食品厂的食堂管理员;谭管理员知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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