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谁更可怜

    秦珘乖乖当了六天小棉袄,贴心得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娇软可人的小心肝。

    她趁机把江容夸得只应天上有,可惜萧芸和秦正巍就是不为所动。

    更过分的是秦珩,他白天不见人,深更半夜回来还非得来嘲笑她一顿,明摆着是不打算当人了。

    秦珘又急又挫败,她都计划好了,只要他们肯见江容一面,必定会一扫偏见,同意这门婚事。

    等明年大军班师回朝,她的婚事就可以和秦珩的一起办了,她才不会像秦珩那样拖拖拉拉!

    秦珘找的机会是她乳母珍娘的祭日,珍娘祖籍江南,总想等秦珘长大了就南下,也总说人要落叶归根,然生时舍不得秦珘,临了更舍不得,去世前改愿葬在京郊。

    珍娘祭日当天,秦珘一大早就出了门,萧芸和秦正巍一个无奈,一个瞪眼,却也只能白费口舌地嘱托句“早去早回”。

    珍娘葬在一座矮山上,地方是秦珘挑的,朝远处眺望能看到南下的官路,绵延直至天尽头。

    太久不来,矮山上又添了些新坟,珍娘的墓旁也添了一座,秦珘随意地扫了一眼,墓碑上的字行如流水,惊艳非常——

    父晏清、母宋时和之墓。

    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秦珘不免联想到这八个字,天然地生出些好感,也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人——

    “晏”夫人。

    秦珘晃了晃脑袋,那是“严”的错音!海晏河清,严治也配!

    “小姐,这香怎么多了三支?”

    听到柳月的声音,秦珘回眸一看:“不是你多装了?”

    “怎么可能?奴婢离老糊涂还远着呢。”

    柳月一头雾水,要说有人往祭品盒子里添东西了,那也不该添香呀,况且旁的东西都没多。

    秦珘和柳月面面相觑了会,没往心里去,她指了指旁边的墓:“唔……给他们吧,就当他们陪乳母的谢礼了。”

    柳月迟疑了下,没有反对,只是嘟囔了声:“这墓碑上怎么除了墓主人的名字,什么都没有?”

    “谁知道呢。”秦珘没所谓地回了声,直至下山也没有再在意那座新墓。

    两人回城已是半下午,秦珘一进城门就停了马,贼兮兮地笑着:“柳月月——”

    她眼睛还有些微红,即使在笑,眼角还是软娇娇地朝下微勾着,乖巧又惹人怜爱。

    柳月微微一叹:“奴婢知道了。”

    早在出府时她就知道拦不住了,何况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想拦。

    柳月领着秦珘往城东拐去,看着她遮掩不住的紧张雀跃,无奈道:“将军和夫人都要离京了,您却天天惦记着江容,不怪将军整天黑脸。”

    “他们又不是第一回离京,有什么好紧张的?我都多久没见阿容啦?”

    柳月欲言又止,她当然也觉得“离京”只是一件小事,但或许是这次三位将军在京里待了太久,她总感觉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

    至少以往夫人不会夜夜宿在小姐房里,将军也不会整天待在府里,不问正事,而少将军……往前有这么黏苏小姐?

    柳月有种忽略了什么的心慌,但毫无头绪,是她患得患失了吧?将军府正鼎盛,再滔天的浪潮也掀之不动,有什么好慌的?

    一边走神,柳月一边笔直地将秦珘带到了街尽头,停在一座宅子外。

    秦珘指了指宅子,又转身指了指西北,凤眼瞪圆:“这?”

    当她不分方向?满京城还有比这离将军府更远的地方?

    秦珩!

    “奴婢去敲门。”柳月借敲门之机压了压笑意,她就知道……少将军自求多福吧!

    开门的是江义,在见到柳月身后的秦珘后,揉了揉眼,大喜道:“二小姐?您可算来了!公子等您半天了!”

    秦珘一愣,也顾不上秦珩了:“阿容……在等我?”

    “今日不是二小姐乳母的祭日?公子猜二小姐会来……”

    江义话没说完,秦珘已经如风般冲进了宅子,江义耸了耸肩,笑眯眯地把自己和柳月关在了宅子外。

    秦珘才绕过雕花照壁,步子骤然一停,院子里池边的回廊下,江容披着鹤纹氅衣,捧着暖炉,正望着一盘棋出神。

    在听到声响后,他徐徐转头,幽静的目里蓦地亮起星子,一抹笑颜若昙花初绽:“来了。”

    霎时之间,秦珘所有的忐忑都归于宁静,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小跑过去扑到江容怀里:“阿容!”

    江容顿了片刻,轻轻揽住她,缱绻道:“我还以为等不来你了。”

    “才不会呢!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用,不能去见你。”江容嗓音喑哑,手颤抖着越来越用力,“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他罕有这样主动,秦珘呆了下,心跳如鼓:“怎么会,我给你写信了呀。”

    “见字不见人,心总是慌的。”

    “那你还不给我回信。”

    江容停顿了下,道:“抱歉,当差的宫人时常更换,我身份又特殊……”

    他没把话挑明了,但秦珘一听就恼,她让柳月安排了传信的宫人呀!

    “肯定是秦珩搞的鬼!我以为是你忙……对不起,我……”

    “珘珘。”江容语气温和,“即使是少将军做的,也理所应当,终究是我无用。”

    “才不是呢,是他欺负人!等我找他算账!”秦珘冷哼了声,“不提他了!走,我带你回家。”

    江容握住秦珘要去推轮椅的手,轻叹了声:“你今日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以后天天来,不对,你跟我去城西,不要住这了。”

    “珘珘。”江容捏了捏秦珘的手,认真地盯着她,“我在这里很好。”

    “一点都不好!”秦珘抽出手,“宅子可以过两天再换,你先跟我回家。”

    江容连忙拦着秦珘:“珘珘,别任性。”

    “我没有任性,我们该见父母了呀。”秦珘故作可怜地扁了扁嘴,“还是你不想娶我?”

    江容一顿:“想的。”

    “那我们今天见了父母,明年他们回来就能成亲了呀。”

    江容微愣,眼神兀地深了下去,他郑重地将秦珘拉到身前:“有你这句话,此生足矣。但是珘珘,成亲不是儿戏,你还小……”

    “我都及笄了,哪小了?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望着秦珘少了稚嫩,鲜耀更甚容颜,江容眸里凝着化不开的浓色,快一年不见,还是个不识世故,娇纵跳脱的小孩子……

    “珘珘,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的确如少将军所说,配不上你。”

    江容将食指竖在秦珘唇上,堵住她的反驳,继续道:“我现下只是一介白衣,无权无势无财,还身有缺陷,和你云泥之别,更别说护你无忧。”

    “和我在一起这件事,我……希望你深思熟虑。”

    “阿容?”秦珘怔然地盯着江容,“是不是秦珩威胁你了?”

    “不是,无关任何人,是我怕耽误你。”

    秦珘鼓了鼓腮:“你别胡思乱想,我想好了才来见你的呀。”

    “这是你孩子气的冲动罢了,等你再大些,或是遇到比我好百倍的人……”

    江容微微难堪地避开秦珘澄澈的眼眸:“你生来荣宠,骄纵无边,我很怕你如很多人说的那样,对我是年少冲动。”

    “我没有冲动!”

    她喜欢了他快两年才带他回去,怎么还算是冲动呢?

    秦珘注视着江容:“我已经见过许多人了,仍然只喜欢你呀,就算很久不见,也还是喜欢。”

    “但你是为了胡云喜不见我,也明知严杭待你特殊,还和他纠缠,进宫也不去寻我。”江容嗓音干涩,“当初要是严杭让你离开我,你也答应?”

    秦珘有些懵,严杭的事不是过去了?

    她正要解释就被江容揉了揉头:“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也不该让你看到我的彷徨,我多想在你眼里始终是清风明月。”

    “回去吧,今日得知你心如旧就够了,下次见面……你想好了再来。”

    江容如玉的面容上难掩怅惘,秦珘又急又心疼:“你跟我一起回去!我这就让爹娘给我们定亲!”

    “要是今日被你护着上门,秦将军这辈子都不会认可我,我也这辈子都看不起自己。”

    江容仍然是平静而温和的,秦珘却觉得他好像在说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只会冲动行事。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知道他处境不好,怕他动摇,怕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受委屈。

    所以她想带他回去。

    她分明在长大了,但所有人仍当她是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子,那究竟怎么才算长大?

    “阿容……”

    秦珘一双明眸清亮如水,里头溢着澄莹无杂的喜欢,比珠彩玉光更动人心,让人想……珍藏起来。

    江容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抱歉,是我患得患失了,你先回去,等我两天好不好?”

    他脸微微低着,温和之中萦绕着浅浅的颓唐,如蒙了薄雾的白玉,秦珘觉得要是她就这样走了,那层雾气就擦不去了。

    她的阿容是一轮皎月,怎可蒙尘?

    “我证明给你看!”

    “嗯?”

    江容才发出一声,秦珘已经不由分说地推着他走了:“我有礼物要给你,原本是想从将军府送你回来的时候送给你的。”

    那是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在一起的庆祝,也是她的炫耀,她连柳月都瞒着了,是给他一个人的惊喜。

    秦珘压了压失落:“你见了它就知道我不是冲动了。”

    虽然没见成父母,不是她想象中的无边欢喜,理直气壮,但只要能让江容安心,也足够了。

    江容想拦她却有心无力,眼见要出宅子了,才无奈道:“什么礼物?”

    “过会就知道啦。”

    秦珘打开宅门,回头道:“今天是我唐突了,我还没收拾秦珩呢,哪好带你回去,他呀可烦啦,等他们下次回京,你再陪我回去好不好?”

    看着秦珘弯弯的笑眼,江容掩在衣袖中的手攥得发白,他慢吞地错开视线,轻轻颔首。

    见他点头,秦珘就欢喜起来,怕他陷在自责里,装作无事般说起南下时的开心事。

    她没能看到在她重新推起轮椅后,江容眼中的挣扎之色,那抹挣扎须臾就散,随后而生的是裹着冷情的沉晦。

    ***

    秦珘带江容去的是玉带河,新帝登基,玉带河沿岸点灯庆祝。

    她曾经想过,等两个人一起赏的第二个灯会,要欢欢喜喜的,把花朝的遗憾都弥补了。

    却是又添了遗憾……

    可是因国丧之故,花灯不可华美,不可有丝竹歌舞,连花街都闭门不开,这样的灯会也不算是灯会吧?

    这样想着,秦珘的郁闷少了些,她没想到的是,少了大半滋味的灯会居然人山人海,喧闹非常。

    在被堵在人海中寸步难行时,秦珘有一瞬间以为先帝驾崩只是个梦,又好像是已经过去了太久。

    她想果然百姓的心就和明镜似的,要是明君驾崩,断不会出现这等场面。

    “我在这等你,你去将礼物取来?”

    江容手搭在膝上,笑颜温润,可他眸里那抹落寞暴露了他的彷徨,如果他是个常人……

    秦珘迟疑了会儿,她很想和江容一起去拆礼物,但也不想他在意他的腿而看轻自己。

    “桥上全是人,你在这等我也好,不过取是取不来啦,你要好好看着呀。”

    秦珘指了指河对岸长街中央的高台:“我以为不会有多少人呢,就让人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这样正好。”秦珘说着弯腰朝江容一笑,“我知道我不着调,没有人相信我会长久地喜欢你,但至少现在我是喜欢你的。”

    “只要你多喜欢我一些,抓着我的心,我就丢不了呀,所以除非你给不了我太多喜欢,就别多想啦。”

    “珘珘,我……”

    江容来不及说下去,秦珘已经纵身一跃,很快到了高台上,掀开了上头蒙着的布,露出底下引游人好奇的东西——

    一个比人还高,圆如明月的孔明灯。

    秦珘遥遥地朝江容挥了挥手,一个人点燃了孔明灯,灯火霎时将孔明灯照亮,连通明的长街似乎都被映得更明亮了几分。

    在孔明灯摇曳升起时,若皎月升空,甚至盖过了天边明月的风头。

    孔明灯下头垂着一条白锻,缎子上是硕大的八个字,即使隔了这样远,江容也看得清楚,也认得出那是秦珘的字——

    秦珘江容长相厮守。

    江容眼中蓦地有了湿意,他死死地捏着扶手,一眨不眨地看着对岸笑靥如花的秦珘,心口跳得疼而生动,震得他发晕。

    他推动轮椅停在一盏灯笼下,任柔亮的灯光洒落一身,弯起唇角朝秦珘露出个明灿的笑。

    秦珘从未见过他笑得那样好看,隔着人海和喧嚣,也直勾勾地笑到了她心尖上。

    她刹那间冲动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我——秦珘——非江容不嫁!”

    本该是在无人的地方,羞赧地贴在江容耳边,说给他一个人听的话,这样轰轰动动地喊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满街的喧嚣好似都压了下去,江容自然是听到了,他神情怔然,心中有什么摇摇欲坠。

    他应该陪她一起去的。

    江容疯了魔般往对岸而去,但轮椅纹丝不动。

    “您可真卑鄙啊。”

    江容猛地转身,只见江义从后“扶”住轮椅,清秀的脸上笑容无害。

    看着江容瞬间阴沉的脸色,江义十分无辜:“奴才只是看您自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好心叫醒您而已。”

    “滚!”江容捏紧了拳,低声吼道。

    江义挑了挑眉,不经意扫到江容通红的眼眶,怔愣之后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他先是神情滑稽,而后放肆地笑起来,边笑边道:“原来不是您啊。”

    “您有意刺激二小姐让您安心,还安排了一出又一出意外,都没用上啊,那可真是可惜了您煞费苦心演的一出戏。”

    江义笑嘻嘻地看了眼远处那些被设在局中恍然不知,还在看热闹起哄的纨绔:“奴才还等着看戏呢,真是太可惜了。”

    江义才感慨完,又笑出了泪:“真是好笑啊。”

    “您费尽心思,所求的不过是二小姐一个承诺,一个保护,二小姐却主动给了您更多,奴才都不知道你们谁更可怜了。”

    “糟蹋了这么一颗真心,您真过分。”

    过分吗?江容抬头看向那轮“明月”,又看向被世家子弟围着起哄的秦珘,的确是过分了。

    但还不够。

    单凭秦珘傻乎乎的喜欢,他们哪有什么以后?

    秦珘是他的。

    江容深深地舒了口气,却突然地心头一凛,他凝神朝对面望去,几经寻找一无所获。

    在他犹疑之时,霍然看到对面稍远处的岸边,一辆藏青车厢的马车正要驶上拱桥。

    马车上灯笼摇曳,隐隐约约能辨认出上头的“严”字。

    严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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