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要我吗

    从那日乐菱离去,秦珘闭门谢客,连宫里的人都拦在外头。

    如她所料,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治她的罪,除了那个被她强占惊世之财的人。

    但直至成亲的前一日,那人也没找上门来,唯有喜服伴着日暮,如约而至。

    橙金透亮的暮光透过窗纸洒进闺房,秦珘孤身坐着,旁边梳妆台上装着喜服的凤凰纹黄花梨方盒无声夺人。

    “大人命属下给二小姐带句话,若嫁衣毁了,就用柳月姑娘来抵,若明日有任何乱子,苏小姐就陪少将军长眠黑崖城。”

    秦珘扯了扯唇角,抬手去抓最后一缕暮光,却眼睁睁看着那汪涟漪倾泻在她五指间,渐渐被暗色侵蚀。

    在那抹微弱的光亮要彻底从房间里消散时,秦珘起身打开房门,天际已经亮起了星子,闪闪烁烁地勾动着她心底的那根弦。

    一声“嘎吱”响后,房间里再次陷入昏暗……

    ***

    城东别院。

    一盏褪色的宫灯悬挂在檐角,灯下一人孤立,晚来风急,扬起银白衣袂。

    氤氲着暖黄柔光的容颜斯文隽秀,温润如玉,气质却清寒如霜,尤其是那双浓黑的眼,阴沉而冷冽。

    一阵急风袭过,梅瓣纷扬,模糊了视线,在某个瞬间,那双眼中冷色尽消,惊诧不可言说。

    江容无意识地屏着呼吸,一眨不眨地看向墙角,在他的注视下,朝思暮想的人缓步走出阴影,在离他三步远时停驻。

    明艳的娇颜和记忆重叠,江容瞬间红了眼,沾着水光的眼亮如星子。

    秦珘也看着他,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人,一毫一寸都长在她心坎上,如今人更胜从前,那份单纯的喜欢却只在回忆里了。

    她朱唇轻启:“好久不见。”

    江容一时间控制不住表情,在漫长的无措之后,堪堪挤出一句“好久不见”。

    嘶哑的嗓音令人心酸难忍,何况听者是秦珘,那个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人。

    但秦珘仍然站在原地,没有梨花带雨,也没有冲过去抱住他,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

    她甚至走神地想起了秦珩,秦珩总说她的喜欢是年少无知,也总说解释了她也听不懂,等她长大了不用人教就懂了。

    她那时气恼秦珩不作人,现在恍然想起来,秦珩已经解释了太多,是她未经世事,任凭秦珩说破了嘴也说不通她。

    秦珩的音容随着回忆涌入脑海,秦珘脸色苍白,半晌才缓过劲来说第二句话:“你在等我?”

    江容摇头又点头,他每天都在等,但递去将军府的拜帖全被拦在府外,他以为等不来了……

    “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低哑的声音中满是酸楚,彷徨又悲伤,秦珘微顿,回道:“不是,是我有不愿见的人,若见了你,就没有理由不见他们了。”

    江容眼睛红得更厉害了,如果是三年前的秦珘,定会将他放在首位,会想方设法地来见他,哄他安心,再不济也会传个信儿给他,决计不会让他终日煎熬。

    看着秦珘幽静的神情,江容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中,澎湃的心潮逐渐泛冷——

    秦珘不是来与他诉情的。

    是如他惧怕的那样,不喜欢了?

    江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些许,眼上那抹猩红更为鲜艳,他颤抖着道:“我腿好了。”

    突兀的转折令秦珘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江容的腿:“我知道,那日在宫宴上就见到了,恭喜。”

    “就这些?”

    秦珘沉默了下,并未遮掩:“我很高兴,也遗憾没能陪你去江南,没能做第一个见到你站起来的人。”

    “珘珘……”

    心中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再次脱口,江容再也无法自持,大步过去拥住秦珘。

    怀里的温软熟悉得令他心尖发颤,也陌生得令他惶恐,他紧一些再紧一些地收拢手臂,但不安还是如影随形。

    秦珘迟了片刻地回抱住他,心底的硬壳裂了道口子,针扎似的疼绵绵不绝。

    她果然还是见不得江容难过,还是……喜欢他的。

    幸好在她少不更事时,将一腔喜欢都给了他,否则要多遗憾呀。

    秦珘深吸了口江容身上清冽的寒气,想从他怀中离开,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秦珘顿了片刻,放纵自己沉浸在他怀中,说出的话却冷静如冰:“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容一僵,艰涩地问:“你还喜欢我吗?”

    一句“不喜欢了”在秦珘口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说出口的是轻轻的一声——

    “喜欢。”

    江容还未来得及狂喜,就听秦珘又道:“但我要嫁人了,我和他有血海深仇与我红杏出墙是两回事,我不会令秦家蒙羞,让你遭人非议。”

    秦珘硬下心,说出了她此来的目的:“明日之后,你我形同陌路吧。”

    是她先招惹的人,当有始有终,给出个交代。

    “要是我不答应呢?”

    “我护不住你了。”

    短短的一句话令江容心如刀绞,也狼狈不堪,他怎能不明白?

    他惹不起严杭,保护不了心爱之人,明日之后,连喜欢都要缄默于心。

    江容冲动地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在开口的前一瞬,他看到了悄声隐在阴影中的江义。

    见他察觉,江义笑出了酒窝,本该是人畜无害的乖巧,在黑暗之中却透着瘆人的阴险。

    江容的冲动瞬间湮灭,他浑身发寒地垂下眼,眼神中淬开道道寒光,僵硬地说出悲恸自责的话。

    “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江容哽咽了声,无路可走般祈求,“能不能不要嫁?”

    这句话早在宫宴当晚就该说了,但那晚严杭从中作梗,他连将军府都没能靠近,后来秦珘亦没给他机会。

    “迟了。”

    “不迟!只要还没有拜堂就不算迟!”

    秦珘没有作声,她说的迟,不是她已经应了婚事,而是在她进宫赴宴的那刻就已经迟了。

    “珘珘……秦家灭了他满门,他也害了你爹娘和兄长,你和他……”

    “我知道。”

    “那你为何……”江容痛苦不堪,停顿了会儿才找回声音,“朝臣和百姓都站在你这,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你。”

    可是她仍然是俎上鱼肉……

    秦珘闭了闭眼,不知怎的就将这句话咽了下去,也许是那日和乐菱说了太多,已将辛酸苦辣嚼尽,不想再回忆一遍那些困苦,也不愿江容再添难过吧。

    “也许吧,但已经是定局了。”

    江容见她松动,猛地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肩膀:“只要你未嫁,就不是定局!”

    “你有办法?”

    江容紧紧地盯着她,痛苦不堪但也孤注一掷:“我去求了太后,只要你反悔,明日太后会不惜代价让婚事作废。”

    秦珘并未如江容所想般表露惊疑,她凝视着他,沉静的模样令江容恍惚。

    “代价呢?”虽是问了,秦珘心中已然有数,“是要我进宫?”

    江容整个人都颓唐了下去:“太后答应我,只要扳倒严党,就让你假死出宫,天下之大,任你我相伴。”

    “你的代价呢?”

    江容垂下头,良久才道:“我会替太后办些事……”

    一些会毁了书生意气,埋葬掉一身干净的脏事。

    那样的他,秦珘还会要吗?

    江容抬起惨白的脸:“珘珘,算我求你……”

    秦珘知道江容清冷无争的性情之下,那身藏得严严实实的傲骨有多硬,这样的他却为了她去求人。

    谢太后的本事她深有体会,江容的遭遇可想而知,他还要亲手将她交与外人……

    秦珘恨极了自己的无能,她避开江容的视线:“不值得。”

    “什么叫值得?我为你留在北瑞,倘若弄丢了你,我要这身清骨何用?”

    秦珘深吸了口气:“我不会进宫的。”

    “珘珘!”

    “严杭那种人,不离近了,永远找不到破绽的。”

    “你是想为了报仇赔上自己?那我呢?公主和苏小姐呢?珘珘!”

    “放心,我还得长命百岁呢,我答应了爹娘和秦珩的。”

    江容稍稍安定,但想到秦珘的脾气,仍担心得语无伦次:“你想怎么做?不行这太危险了,你这是以卵击石!有朝臣和太后,何须你……”

    “乐景枢的软弱和朝臣中利益的牵扯何尝不是我爹娘的死因,当年严杭尚弱,结局尚且如此,现在我又怎敢将希望全赌在他们身上。”

    “我会好好的,你安心顾好自己,别糟蹋自己,否则我会很难过的。”

    秦珘抬指贴上江容的唇,而后双手抚上他脸颊,揉开了他眼尾的红意:“我今夜来,除了和你告别,还有件别的事。”

    秦珘执过江容的手,轻轻地贴在心口,眼神随着柔软下去,清亮亮地荡起流光——

    “你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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