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见

    江容愣了片刻,一声“要”正欲脱口,一个令他失神的念头陡然涌上心头。

    微微睁大的眼中映入一片通红,是秦珘衣裳的颜色,江容才注意到,艳红的绸缎上用深红的丝线绣着精巧的凤纹,倘若披上霞帔……

    江容有一刹那的失魂,千回百转的心思霍然成了空,即使知道江义就在暗处盯着,也无心在意。

    他眼睛潮润润的,被秦珘握住的手木头般僵着,却越发地滚烫起来。

    “珘珘……”

    “我以为你听不懂,还能逗逗你呢。”秦珘故意惹他放松,而后正了神色,“我认真的,也心甘情愿。”

    江容呼吸一窒,满脑子都是那句“心甘情愿”,他的珘珘对他不是一时兴起,即便物是人非也还喜欢着他……

    某些不见天日的心思烈火燎原般蔓延,等江容稍稍恢复理智,秦珘已经被他牢牢地拥住了。

    这是他的人,是他的!

    只要……就不用再患得患失,怕失去她了吧?

    在抱起秦珘的前一刻,江容眼前晃过一道寒芒,他猛地抬头,江义施施然站在墙角,笑容和煦,一派从容平静。

    江容却瞬间遍体生寒,江义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深深的讽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是谁。

    秦珘是他的人?

    无论是三年前将军府的二小姐,还是现在各方追逐的利益,他……要得起吗?

    除了秦珘,有谁承认过他?

    江容阴森地盯着江义,杀机毕露,江义见他“冷静”,果断离去,再不走,江容不会让他活过今夜。

    “阿容?”

    感受到江容的停顿,秦珘轻轻叫了他一声,手紧紧地环上他,手臂却微微地发着颤,但江容心神不定,并未察觉。

    他以为秦珘是情难自禁,越发地心如刀割,疼到麻木了,便也发起疯来——

    为什么不行?

    秦珘绝不会委身皇上,江义自作聪明,今夜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便是暴露……他可以说这是为了说服秦珘结盟的无奈之举,为了拉拢她,为了大计,太后不会舍弃他。

    他会提前安排,等尘埃落定就和秦珘隐姓埋名,厮守一生……

    江容的心愈发地乱,在离他下定决心只剩一线之遥时,秦珘缓缓地松开了手臂。

    “阿容。”

    “抱歉,我……”

    “抱歉的是我。”秦珘怔怔地盯着地面,“是我冲动了,会给你惹来麻烦吧。”

    江容沉默了片刻,黯然一叹:“我不是怕,是担心你,我知你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我不能不为你在乎。”

    他珍而重之地揉了揉秦珘的头:“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但事关你,我怎敢儿戏。”

    秦珘鼻尖有些酸,眼也有些发热,她脑袋在江容肩上蹭了下,最后嗅了嗅他的气息,离了他的怀抱。

    “知道了。”

    江容微怔,这不是他想听的,也不是秦珘应该会说的……比起秦珘的话,更令他在意的是空空的怀抱。

    “珘珘?”

    秦珘凝视着江容:“我怕了,怕自己受伤,怕连累你,从做出选择的那刻,我就无路可退了。”

    秦珘突如其来的反常让江容有种失去了什么的错觉,惶恐从心底蔓延出,催得他心神震动,再也顾不上任何,急切地去拽秦珘的手腕,

    “珘珘,我们谈谈!”

    分明近在咫尺,江容却抓了个空,他的珘珘……怎么可能?

    江容茫然无措的模样令秦珘双目通红,她攥紧手心,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出口却是:“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往后……珍重。”

    在这一刻,江容无比地希望这是一场梦,然几近失控的情绪让他清醒地知道——

    这不是梦。

    却可以成为他从此往后的噩梦。

    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

    但秦珘狠心地没有给他和自己机会,她说完就转过身,赤红的裙摆荡起摇曳的弧度,如一簇跃动的焰火。

    “珘珘!”

    在翻出院墙之前,秦珘还是为身后哽咽嘶哑的声音而停顿,她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去,眼睛一弯,露出个笑来。

    那是一个很浅的笑,带着昔日的影子,却好似照葫芦画瓢般僵硬。

    时隔三年的第一个笑颜,这已经是秦珘的极限了。

    只是不因重逢,而为告别,略有遗憾。

    “阿容,再见。”

    ***

    秦珘在夜色中乱跑一气,直至闷得透不过气了,才失魂落魄地扎进条漆黑静寂的巷子里。

    那是一条很高很窄的巷子,只容一个人通行,天幕被割裂成一条细线,高悬在上。

    秦珘倚着冰寒的墙滑坐在地,抱膝蜷成一团,艳红的裙摆沾了土,不复光鲜,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已经不会冲动了啊,怎么会是冲动去见江容的?

    那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呀。

    为了告别,也为了埋葬过去。

    她做不到和仇人有夫妻之实,可若扛不住了呢?那他只配碰别人碰过的。

    她来时百般谨慎,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离开后她会绕路花街,让所有人知道她在花街待了一夜。

    他若咽不下这口气,就屠了花街好了。

    秦珘浑身轻颤着,她反反复复想了那么多天,什么都想过了,独独忘了一件事——

    物是人非。

    江容……还是她记忆里的江容吗?

    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可是她想听江容说的,一句都没能听到。

    她想听江容说抱歉没能见她一面再离京,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她,没能赶上她血亲的葬礼。

    想听他说在江南治腿的日子,回京的境遇,还有这三年对她的思念。

    还想听他的安抚与怜惜,想看他温煦的笑,克制的哭,想要感受他恍如昨日的喜欢……

    那样,那些不能和乐菱柳月宣泄的情绪,她就能放纵自己哭出来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江容一如既往地忍耐,他说,要她进宫。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姑娘了呀,她足够理智了呀,不需要他再这样。

    她想要他说些冲动的话,做些冲动的事,想要见到他剖开的心,比如求她不要嫁,比如要带她私奔……

    明知道不切实际又怎样呢?

    她远没有表现的那样平静,她彷徨无依,痛彻心扉,江容怎么能看不出来,怎么能无视了,上来就说令她难过的话呢?

    秦珘心脏揪成一团,头晕目眩,她仰起头,后脑勺抵在粗粝的墙上,被彻骨的寒意激得失神。

    她不是因为生气而离开的。

    也不能用“离开”,应该用个“逃”字。

    她确定别院无人监视才露面的,也始终保持着警惕,院子里多出了第三个人,她是知道的。

    江容去求了太后,替太后做说客,所以她猜那大概是太后的人,她那些话是故意说给那个人听的。

    那句“你要我吗”也是试探,原本不该说的那样早,那么生硬,应该是他们诉完衷肠,水到渠成……

    她没想到,背对着她的江容看得到那个人,应当也认识他,还受了他的威胁。

    如果太后说事成之后放他们远走高飞,那今夜有何不可?以后不是更好拿捏她?

    江容……在顾虑什么?

    她原本还想问一句:“若我有一天软弱了,想逃离了,你愿意陪我吗?”

    话到嘴边,她怕了。

    她满腔真情而来,却亲历了一场物是人非,油然而生的心累和酸楚令她无力招架。

    她不愿意多想,甚至绞尽脑汁地为江容找借口,可过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所以她逃了。

    她怕待得越久,听得越多,找出的破绽就越多。

    只要她走得够快够果断,江容就还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他只是遭了太多变故,一时混乱罢了。

    秦珘抬手遮了遮眼睛,薄薄的水汽很快润了手背,感受到那抹湿意,重重地揉了揉眼。

    说好了不哭的。

    也没有好想的,本就是去告别的啊。

    越是这样想,越是难捱,秦珘恍惚地看着巷子顶的天幕,反正都是煎熬,那就以毒攻毒吧。

    严杭……

    这个名字才浮现在脑海中,秦珘就有了种窒息感,连周围静谧的黑暗都张牙舞爪起来,低低的风声也如鬼哭。

    秦珘讽刺地想,不止呢,风中还带着血的腥……不!不是血腥味……

    秦珘猛地睁开眼,整个人蓄势待发,像生死之境中的孤兽。

    她警惕地窥向四方,一无所获,确定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但她也确定,风中那缕极淡的雅香不是错觉。

    这种独一无二,雅致清淡的香气,来自于最名贵的沉香。

    她闻到过很多次,除了在江南黑市的那一次,其余的都来自一人——

    严杭。

    不可能……绝不可能!就算严杭找得到她,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藏匿住!

    而且他隐匿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她,会等她前脚进别院,后脚就带人闯入,让她声名扫地。

    即使有再多的不可能,鼻尖的沉香令秦珘无法否认,严杭就在附近,甚至和她一墙之隔。

    如果她现在翻上墙……

    秦珘终究没有冲动,她当作毫无察觉,仍然抱膝望天,但浑身的弦都紧绷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在她全神贯注时,时间悄无声息流逝,头顶上几颗时亮时灭的星子渐渐地隐匿在微弱的天光之后。

    天要亮了。

    空气中的沉香被寒气浸透,多了几分清冽,秦珘眨了眨干涩的眼,撑起冻僵的身体,朝巷子外走去。

    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远,沉香越来越淡,等到了巷子口,就只剩下似有似无的一丝了。

    秦珘脚步一顿,回首看去,眼神死死地盯在她倚靠过的墙上,似要望穿那堵斑驳的墙。

    他居然还当她是三年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啊。

    是有多看不起她?

    那她就当个傻子好了。

    天降的机会,怎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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