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稚水宴（六）·长生
梁弦是谁？
在座的各位从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
葛松耳目聪明，消息灵通，知道席间每一个人的身份，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说起来，他知道的唯一一个姓梁的，就是前面这个横刀的少年，梁玄子。
瘦个儿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正当宾客们神色茫然地寻找着这个人的时候，少年心中涌起了一阵苦涩。
长生之事就像一个不肯消散的影子，紧紧追随着他的脚步。
之前打坐时收到的纸条，现在死灰复燃的白面小鬼还有蠢蠢欲动的菩萨门。
他希望知道当年的隐秘，但是却希望以一种追寻的方式，而不是以被追赶的姿态。
梁弦叹了口气，雪亮的刀身上照着他复杂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灼热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他身上，其中有着隐晦难明的眼神。但少年早已经领略过了——那是人心本能的贪婪，就像是剑所具有的刃的本能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人。
长生。
谁又不渴望长生呢。
那是几千年来海内之人的共同梦想，亦必将是接来下来几千年里的不朽命题。
就连孔空山、宁舒这样的俊杰人物心里都闪过一丝释然——怪不得他武功如此高强，和长生有关的人，又怎么能用常理来解释呢？
白面小鬼看着他手里的长刀，像是没听到梁弦的否认，面具下的双眼眼神迷醉：“朝雪啊，这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刀。”
梁弦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起这把刀，只是把长刀翻过一个面，古老的篆文显示着它的名字，他低声说：“是的。”
但场内的众人几乎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这刀究竟何德何能当得起“独一无二”，只有元垂溪和穆白桑突然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他们都是遍览皇家典籍的人，那些卷册里面承载了许许多多被尘封的隐秘，其中就有那么一把与之同名的长刀，承载了大唐王朝风起云涌之时最神圣的秘仪和最血腥的罪恶。
“你知道姚师都为什么答应樊仲湘把这把刀送给你吗？”
白面小鬼突然问。
梁弦抬起头来看着他，锐光一闪。
是啊，如果朝雪确实与众不同，那为什么把它交给我？
白面小鬼笑起来：“朱雀监、不良人追寻这把剑的下落已经很久了，但是为什么会把到嘴的肉就这样给你？”
梁弦摇头：“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看到了朝雪的制式，肯定明白了这把刀其实有一部分是为了某种仪式打造的。”白面小鬼轻声道，“这个仪式就是朝廷想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们眼里远比这把神利的长刀更加重要——他们能把刀给你，就说明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梁弦看着手里的朝雪。
长刀像是有灵性一样微微震颤。
是的。他确实猜到了。
他向来不相信鬼神，就像不相信长生，不相信刀剑会是活的一样。
但是他始终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这把贴身的长刀有的时候就像一个活的生灵那样慧根深种、灵性非凡。
好像里面有一个孤独而敏锐的灵魂，能感知到持刀者心绪、气势，和情势的危急。
在他漫长的流浪过程中，朝雪就像一个无声的挚友。
他不得不像接受“长生”那样接受这个事实：这把刀，可能是“活”的。
朝雪刀身上繁复细微的花纹、古老沧桑的篆字和刀柄上的雕琢，简直像是陈列在宗庙或者是神堂中的祭品、神器，寄托着天神的意念，而不像是杀人的利器。
他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就像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人的身体中可以藏着这么深厚的内功、个人的武力为什么可以翻天覆地一样。
梁弦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答案已经在嘴边盘旋着：“是我师父告诉他的。”
“不错，”黑衣人看着他，“樊仲湘为了把这刀交到你手里，竟然松口透露了当年的事情——你在他心里简直重到不可思议！”
他话锋一转：“那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刀给你？他又说了些什么呢？”
白面小鬼锐利摄人的目光扫视着堂上所有的人，庞大的气势像是刺骨的寒冷一样把众人的血液冰冻住了，他含着笑意：
“你们想知道吗？”
在他们的对话中众人心里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即便是他们中最闭目塞听的人，都在之前的“潮音寺之变”中听说了“大圆刀”樊仲湘的大名，一个和长生挂钩的人。
但是他们没有人说话，只有眼神在静静流转着渴望。
谁也不想公然得罪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他手里的利刃可以轻松砍下他们中任意一个人的脑袋。
少年沉默着，人心是世界上最难以拿捏的东西，泄露身份之后，他无疑将要面临着最凶险的境况。不是险象丛生，而是每一个看似友善的人都可能在他的身后捅刀子。
“是因为朝雪太特殊了，”白面小鬼惊叹，浮云般的黑色衣袖飘散着，“一般人根本用不了它——这是一把凶刀。”
梁弦手里的长刀突然颤抖了一下。
白面小鬼看着朝雪：“自从樊仲湘以来，到梁弦你，这中间朝雪凡历十九任主人，不出一旬，必然惨死——最后那个人太害怕了，想把刀放在一家寺庙里祛邪，但是他没想到，是朝雪把他带到了那家寺庙，带到了潮音寺，它的承认的主人面前。”
众人听得寒意乱窜。
世间当真有这样诡异凶恶的魔刀？
还有着这样温柔动听的名字。
再看向朝雪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不由地变了，好像在看一头恶龙。
朝雪愤怒地在梁弦手里震动，极其轻微，但是少年能清晰的从手腕肌肉的抽动中感受到它的暴躁。
梁弦安抚地握紧了朝雪，压住心里的烦躁。
“可是一把绝世名刀比一个绝世美人更能让江湖人动心，”白面小鬼语气冷飕飕的，“于是一旬之后他又带走了朝雪，被凶刀无声无息杀死在杭州城中，只有樊仲湘知道这件事情。”
他嗤笑一声：“但是这个刽子手下定决心出家了。他没有再去取回朝雪，就让它沉睡在连天都不知道的地方——朝雪的杀主恶习，简直是保护它的踪迹的最好屏障，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它。”
“直到有人泄露了他的踪迹，樊仲湘知道如果不再将这把刀交给你，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白面小鬼道，“于是他把朝雪的秘密告诉了姚师都，然后让姚师都派人把朝雪送给你。”
他冷笑：“我猜给你送到的人是背着刀给你的吧？”
梁弦一愣，默不作声。
他当然记得，苏兰旌是把长刀贴着脊椎送来的。
他也明白白面小鬼是什么意思。
“是啊，”白面小鬼说，“樊仲湘如此了解朝雪，怎么会不告诫那个人不可握这把刀的刀柄呢？——那样他恐怕会身死当场吧。”
少年轻声说：“不会的。我的朝雪，只杀恶徒。”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如果就像黑衣人说的，就连樊仲湘都要如此交代，那这把刀的邪性就绝不会是空穴来分。
白面小鬼突然战栗起来，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欢喜，简直像是穷人家过年终于看到糖的孩子，却又怀着痛楚：
“那么……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能驯服朝雪？”
“我祈求你！告诉我答案！”
微风骤停。
凝寂的夜用血般粘稠的墨意逼住了僵硬的烛火，酒杯中华丽的光再也难以流淌进众人的心间，因为那里面已经被两个字满满地占据。
他们在一种凝固中注视着少年的嘴唇，希望在接下来的翕动中察觉到某种不世的秘密。
梁弦默默地看着手里的刀，浓重的寂静在他面前编织出一张窒息的网。
那一刻突然有种神秘的冲动沿着他的血流上升，那是灼热的感觉，像是标志着灵魂的脉络。
一种冲动让他双目灼灼地看着白面小鬼，唇舌开始跳动。
惊人的字眼涌出他的嘴，那些缜密深沉的想法无疑不是一时诞生而是由来已久的，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些问题：
“我是天地的主宰，万物的归宿，有始无终，有替无止！”
“我是会死的！记忆解除，灵魂消散，但是我从来不像别人那样羡慕长生，希冀着无穷的岁月。”
“我反而把这看作是一种时光的惩罚，一种最惨厉的酷刑。”
“我可能会在和生命的搏斗中失败，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态度——”
“我蔑视长生！”
嗡！
真假难辨的话语中，巨大的震动鸣声几乎摧毁了所有人的耳膜，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滔天般辉煌的刀光像是烈日一下子重燃了所有的灯火，在一片璀璨中以纯白占据了他们的视野。
少年脸色狰狞，高举着长刀劈开凝滞的夜色和氛围，直冲梁间客！
众人恢复视线的一刻简直要被这一幕撕碎！
他们猛然明白过来——白面小鬼以一种诡异的话术和武功引导了酒宴的走向，竟然能控制天幕一般的氛围和人心。
心盗最难！
但是他却像幽灵一样挑拨了人心的贪婪，使得每个人都背上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几乎要压垮脆弱的心脏。
如果不是梁弦这样一往无前的一刀，他们几乎难以从那种欲望丛生的境界中走出来。
少年劈刀的那一瞬间，撕碎了凝重的气氛，狂风倒灌，甩灭了几乎一半的灯笼。
忽然陷入晦暗的横梁上，白面小鬼笑起来，黑色的衣袖和花白的长发向前疾舞！
他声音嘶哑：“我知道！我猜到了！你一定是他的传人！他看中了你！他没有传给我，也没有传给我的师兄弟！”
快刀如电！
梁弦爆吼：“醒醒吧！——”
锵！
一双手掌宛如鹰爪一样硬生生抓住了朝雪的刀刃！
梁弦骇然——那几乎不能是人类的手掌。什么血肉之躯能阻挡得住朝雪这样的绝世神兵？
——那他到底是什么？
白面小鬼狂笑：“醒？他连长生都不肯承认！如果不是我发现我祖父画的那副画像和他一模一样，我就被骗过去了！——他肯定在等你长大！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告诉我！快告诉我！”
铁爪抓着利刃用力，朝雪在他的手掌间竟然哀鸣起来。
梁弦右手疾出，直取小鬼空门。
白面小鬼大笑一声，松开长刀，砸在梁弦的拳头上。
一股沛然莫当的巨力涌上少年的拳头、手肘、臂膀，打得他剧痛不已、麻意丛生。
梁弦目的达成，忍痛回握朝雪，横推过去：“疯子！我根本就不知道！”
白面小鬼冷笑一声，屈起两指，猛地敲在少年的刀身上。
刀身巨震！
这一招和梁弦应对宁舒时的那招如出一辙、威力更盛！
白面小鬼一脚踢在少年腹部，踢得他五脏移位、六腑翻腾，像一个沙袋一样横飞出去，砸翻了酒席。
他大笑：“你想想！你想想啊！”
众人心头冒出一股凉气——以一敌二，甚至说以一敌三的梁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败了！
但是少年、青年酒客们面对宁舒、元垂溪这些人都不敢挑战的心此时突然火热起来！
这个人强到不可思议。
但是他们是少年。
是可以热血沸腾到愚公移山的人啊。
即便曾经在白面小鬼的气势下畏缩如鼠。
但是当他们握着刀剑，依旧是最强悍的人。
一瞬间，一道道身影暴起！
元垂溪、穆白桑、王湛、宁舒……
南鼎邑、葛松、袁轨、袁灵……
他们高举着刀剑，惊声爆喝，震动了稚水楼，眼中却只有那个白面的身影！
少年年纪虽轻，心却滚烫不可欺！
白面小鬼的眼睛中闪着刀剑的清光，不慌不满。
他笑得歇斯底里：
“好啊！”
他脚尖一踩。
一股风暴猛然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向下深陷、向外飞旋！
少年们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横梁折断！
地面塌陷！
折断！
塌陷！
稚水楼脆弱得像是纸做的，在这阵风暴中难以支撑，突然化作坍塌的废墟。
……
“听说垂溪公子又在办稚水宴了。”
“办呗！和我们这些当差的有什么关系。”
“那是什么？稚水楼的方向？”
“有什么可看的，还能塌了不成？”
在座的各位从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
葛松耳目聪明，消息灵通，知道席间每一个人的身份，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说起来，他知道的唯一一个姓梁的，就是前面这个横刀的少年，梁玄子。
瘦个儿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正当宾客们神色茫然地寻找着这个人的时候，少年心中涌起了一阵苦涩。
长生之事就像一个不肯消散的影子，紧紧追随着他的脚步。
之前打坐时收到的纸条，现在死灰复燃的白面小鬼还有蠢蠢欲动的菩萨门。
他希望知道当年的隐秘，但是却希望以一种追寻的方式，而不是以被追赶的姿态。
梁弦叹了口气，雪亮的刀身上照着他复杂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灼热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他身上，其中有着隐晦难明的眼神。但少年早已经领略过了——那是人心本能的贪婪，就像是剑所具有的刃的本能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人。
长生。
谁又不渴望长生呢。
那是几千年来海内之人的共同梦想，亦必将是接来下来几千年里的不朽命题。
就连孔空山、宁舒这样的俊杰人物心里都闪过一丝释然——怪不得他武功如此高强，和长生有关的人，又怎么能用常理来解释呢？
白面小鬼看着他手里的长刀，像是没听到梁弦的否认，面具下的双眼眼神迷醉：“朝雪啊，这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刀。”
梁弦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起这把刀，只是把长刀翻过一个面，古老的篆文显示着它的名字，他低声说：“是的。”
但场内的众人几乎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这刀究竟何德何能当得起“独一无二”，只有元垂溪和穆白桑突然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他们都是遍览皇家典籍的人，那些卷册里面承载了许许多多被尘封的隐秘，其中就有那么一把与之同名的长刀，承载了大唐王朝风起云涌之时最神圣的秘仪和最血腥的罪恶。
“你知道姚师都为什么答应樊仲湘把这把刀送给你吗？”
白面小鬼突然问。
梁弦抬起头来看着他，锐光一闪。
是啊，如果朝雪确实与众不同，那为什么把它交给我？
白面小鬼笑起来：“朱雀监、不良人追寻这把剑的下落已经很久了，但是为什么会把到嘴的肉就这样给你？”
梁弦摇头：“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看到了朝雪的制式，肯定明白了这把刀其实有一部分是为了某种仪式打造的。”白面小鬼轻声道，“这个仪式就是朝廷想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们眼里远比这把神利的长刀更加重要——他们能把刀给你，就说明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梁弦看着手里的朝雪。
长刀像是有灵性一样微微震颤。
是的。他确实猜到了。
他向来不相信鬼神，就像不相信长生，不相信刀剑会是活的一样。
但是他始终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这把贴身的长刀有的时候就像一个活的生灵那样慧根深种、灵性非凡。
好像里面有一个孤独而敏锐的灵魂，能感知到持刀者心绪、气势，和情势的危急。
在他漫长的流浪过程中，朝雪就像一个无声的挚友。
他不得不像接受“长生”那样接受这个事实：这把刀，可能是“活”的。
朝雪刀身上繁复细微的花纹、古老沧桑的篆字和刀柄上的雕琢，简直像是陈列在宗庙或者是神堂中的祭品、神器，寄托着天神的意念，而不像是杀人的利器。
他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就像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人的身体中可以藏着这么深厚的内功、个人的武力为什么可以翻天覆地一样。
梁弦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答案已经在嘴边盘旋着：“是我师父告诉他的。”
“不错，”黑衣人看着他，“樊仲湘为了把这刀交到你手里，竟然松口透露了当年的事情——你在他心里简直重到不可思议！”
他话锋一转：“那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刀给你？他又说了些什么呢？”
白面小鬼锐利摄人的目光扫视着堂上所有的人，庞大的气势像是刺骨的寒冷一样把众人的血液冰冻住了，他含着笑意：
“你们想知道吗？”
在他们的对话中众人心里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即便是他们中最闭目塞听的人，都在之前的“潮音寺之变”中听说了“大圆刀”樊仲湘的大名，一个和长生挂钩的人。
但是他们没有人说话，只有眼神在静静流转着渴望。
谁也不想公然得罪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他手里的利刃可以轻松砍下他们中任意一个人的脑袋。
少年沉默着，人心是世界上最难以拿捏的东西，泄露身份之后，他无疑将要面临着最凶险的境况。不是险象丛生，而是每一个看似友善的人都可能在他的身后捅刀子。
“是因为朝雪太特殊了，”白面小鬼惊叹，浮云般的黑色衣袖飘散着，“一般人根本用不了它——这是一把凶刀。”
梁弦手里的长刀突然颤抖了一下。
白面小鬼看着朝雪：“自从樊仲湘以来，到梁弦你，这中间朝雪凡历十九任主人，不出一旬，必然惨死——最后那个人太害怕了，想把刀放在一家寺庙里祛邪，但是他没想到，是朝雪把他带到了那家寺庙，带到了潮音寺，它的承认的主人面前。”
众人听得寒意乱窜。
世间当真有这样诡异凶恶的魔刀？
还有着这样温柔动听的名字。
再看向朝雪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不由地变了，好像在看一头恶龙。
朝雪愤怒地在梁弦手里震动，极其轻微，但是少年能清晰的从手腕肌肉的抽动中感受到它的暴躁。
梁弦安抚地握紧了朝雪，压住心里的烦躁。
“可是一把绝世名刀比一个绝世美人更能让江湖人动心，”白面小鬼语气冷飕飕的，“于是一旬之后他又带走了朝雪，被凶刀无声无息杀死在杭州城中，只有樊仲湘知道这件事情。”
他嗤笑一声：“但是这个刽子手下定决心出家了。他没有再去取回朝雪，就让它沉睡在连天都不知道的地方——朝雪的杀主恶习，简直是保护它的踪迹的最好屏障，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它。”
“直到有人泄露了他的踪迹，樊仲湘知道如果不再将这把刀交给你，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白面小鬼道，“于是他把朝雪的秘密告诉了姚师都，然后让姚师都派人把朝雪送给你。”
他冷笑：“我猜给你送到的人是背着刀给你的吧？”
梁弦一愣，默不作声。
他当然记得，苏兰旌是把长刀贴着脊椎送来的。
他也明白白面小鬼是什么意思。
“是啊，”白面小鬼说，“樊仲湘如此了解朝雪，怎么会不告诫那个人不可握这把刀的刀柄呢？——那样他恐怕会身死当场吧。”
少年轻声说：“不会的。我的朝雪，只杀恶徒。”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如果就像黑衣人说的，就连樊仲湘都要如此交代，那这把刀的邪性就绝不会是空穴来分。
白面小鬼突然战栗起来，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欢喜，简直像是穷人家过年终于看到糖的孩子，却又怀着痛楚：
“那么……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能驯服朝雪？”
“我祈求你！告诉我答案！”
微风骤停。
凝寂的夜用血般粘稠的墨意逼住了僵硬的烛火，酒杯中华丽的光再也难以流淌进众人的心间，因为那里面已经被两个字满满地占据。
他们在一种凝固中注视着少年的嘴唇，希望在接下来的翕动中察觉到某种不世的秘密。
梁弦默默地看着手里的刀，浓重的寂静在他面前编织出一张窒息的网。
那一刻突然有种神秘的冲动沿着他的血流上升，那是灼热的感觉，像是标志着灵魂的脉络。
一种冲动让他双目灼灼地看着白面小鬼，唇舌开始跳动。
惊人的字眼涌出他的嘴，那些缜密深沉的想法无疑不是一时诞生而是由来已久的，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些问题：
“我是天地的主宰，万物的归宿，有始无终，有替无止！”
“我是会死的！记忆解除，灵魂消散，但是我从来不像别人那样羡慕长生，希冀着无穷的岁月。”
“我反而把这看作是一种时光的惩罚，一种最惨厉的酷刑。”
“我可能会在和生命的搏斗中失败，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态度——”
“我蔑视长生！”
嗡！
真假难辨的话语中，巨大的震动鸣声几乎摧毁了所有人的耳膜，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滔天般辉煌的刀光像是烈日一下子重燃了所有的灯火，在一片璀璨中以纯白占据了他们的视野。
少年脸色狰狞，高举着长刀劈开凝滞的夜色和氛围，直冲梁间客！
众人恢复视线的一刻简直要被这一幕撕碎！
他们猛然明白过来——白面小鬼以一种诡异的话术和武功引导了酒宴的走向，竟然能控制天幕一般的氛围和人心。
心盗最难！
但是他却像幽灵一样挑拨了人心的贪婪，使得每个人都背上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几乎要压垮脆弱的心脏。
如果不是梁弦这样一往无前的一刀，他们几乎难以从那种欲望丛生的境界中走出来。
少年劈刀的那一瞬间，撕碎了凝重的气氛，狂风倒灌，甩灭了几乎一半的灯笼。
忽然陷入晦暗的横梁上，白面小鬼笑起来，黑色的衣袖和花白的长发向前疾舞！
他声音嘶哑：“我知道！我猜到了！你一定是他的传人！他看中了你！他没有传给我，也没有传给我的师兄弟！”
快刀如电！
梁弦爆吼：“醒醒吧！——”
锵！
一双手掌宛如鹰爪一样硬生生抓住了朝雪的刀刃！
梁弦骇然——那几乎不能是人类的手掌。什么血肉之躯能阻挡得住朝雪这样的绝世神兵？
——那他到底是什么？
白面小鬼狂笑：“醒？他连长生都不肯承认！如果不是我发现我祖父画的那副画像和他一模一样，我就被骗过去了！——他肯定在等你长大！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告诉我！快告诉我！”
铁爪抓着利刃用力，朝雪在他的手掌间竟然哀鸣起来。
梁弦右手疾出，直取小鬼空门。
白面小鬼大笑一声，松开长刀，砸在梁弦的拳头上。
一股沛然莫当的巨力涌上少年的拳头、手肘、臂膀，打得他剧痛不已、麻意丛生。
梁弦目的达成，忍痛回握朝雪，横推过去：“疯子！我根本就不知道！”
白面小鬼冷笑一声，屈起两指，猛地敲在少年的刀身上。
刀身巨震！
这一招和梁弦应对宁舒时的那招如出一辙、威力更盛！
白面小鬼一脚踢在少年腹部，踢得他五脏移位、六腑翻腾，像一个沙袋一样横飞出去，砸翻了酒席。
他大笑：“你想想！你想想啊！”
众人心头冒出一股凉气——以一敌二，甚至说以一敌三的梁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败了！
但是少年、青年酒客们面对宁舒、元垂溪这些人都不敢挑战的心此时突然火热起来！
这个人强到不可思议。
但是他们是少年。
是可以热血沸腾到愚公移山的人啊。
即便曾经在白面小鬼的气势下畏缩如鼠。
但是当他们握着刀剑，依旧是最强悍的人。
一瞬间，一道道身影暴起！
元垂溪、穆白桑、王湛、宁舒……
南鼎邑、葛松、袁轨、袁灵……
他们高举着刀剑，惊声爆喝，震动了稚水楼，眼中却只有那个白面的身影！
少年年纪虽轻，心却滚烫不可欺！
白面小鬼的眼睛中闪着刀剑的清光，不慌不满。
他笑得歇斯底里：
“好啊！”
他脚尖一踩。
一股风暴猛然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向下深陷、向外飞旋！
少年们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横梁折断！
地面塌陷！
折断！
塌陷！
稚水楼脆弱得像是纸做的，在这阵风暴中难以支撑，突然化作坍塌的废墟。
……
“听说垂溪公子又在办稚水宴了。”
“办呗！和我们这些当差的有什么关系。”
“那是什么？稚水楼的方向？”
“有什么可看的，还能塌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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