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武侠仙侠 > 大唐侠客录 > 第五十五章 第一层:众生(一)

第五十五章 第一层:众生(一)

    “驾!驾!”

    阴暗笼罩的丛林当中,银钩般的树枝僵直张扬,从四周不断向着马背上的三个人伸过来。

    朱雀监驯养的战马在天炉地界中显得不安而惊惧,总是想着扭头就走,时不时在他们手下挣扎,像是难以驯服的狂流。

    出于战马状况不稳定的考虑,白日朱雀监行军的过程中只使用了少量的战马,其他的都是征用本地农夫的骡子和马,这些长时间生活在天炉县的脚力,反而比军中的马匹更可靠。

    这也是为什么朱雀监这么短的距离却走了这么长时间的缘故。

    但是现在这三个人不得不骑上这些不稳定的战马,强迫它们奔跑进天炉山。

    梁弦使劲儿控制住手中的嚼子,但是马儿不停地扭动着脑袋。

    阿灯大爷对着片丛林倒是显得不屑一顾、跃跃欲试,但是某个怀着私心的少年根本不想让自己的宝贝马儿钻到古怪山林里面去冒险。

    但是某个明眸少年明显跟不上两人的速度,要知道行走江湖的游侠儿,大多数只能对着别人的骏马眼馋,本身马技并不好。

    “我说!我说,能不能休息一下!?”南鼎邑满脸风尘憔悴,喘息着大声喊,几乎被马儿甩下去,“窑子里最烈的姐儿都没这么带劲儿的。”

    司徒莽回头看他一眼,忧心忡忡,没有说话。

    梁弦嗤笑一声:“你进过窑子吗?别废话!这次事儿办成了我领你去瞧瞧!”

    “放屁!”南鼎邑大怒,最是不能容忍就是这种别人对他人格的侮辱,“老子可是洛阳西城小霸王!这次过来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竟然嘲笑我!不去了!”

    嘴上说着不去了,手上倒是没有停下来。

    这一次他从洛阳城马不停蹄地带着一份藏在小册子夹页里的地图赶来,没说几句话就被司徒莽和苏兰旌扔上了马背,赶往山中。

    “我就说那醉汉贼眉鼠眼,一副坏人模样儿,”南鼎邑百无聊赖,只能无力大骂,“老子以为这是们美差,不想却黑白无常给死人送信儿!”

    司徒莽还是心事沉沉的样子。

    他到现在也没有猜透醉汉的心思,他的这个一生的伙伴越发地显得纠结而神秘——他没有听从巨子的命令,把墨家的百般技艺传给梁弦,却反身交给了南鼎邑天炉山的图纸。

    这之间只不过有着一丝的区别和一点时间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梁弦策马追上来,朝着大和尚道:“我们已经拿到了图纸,不必让我兄弟冒险了吧?”

    对于让南鼎邑参与其中,他持着不同意的态度,南鼎邑破解并且送来这张图纸已经让他身处险境,要是让他再深入山中,万一有什么不测,那么他就是罪孽深重了。

    但是司徒莽扫他一眼,沉声说:“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我不善墨家技艺,这张图纸顶多只能看明白五分之一,但是这小子在这上面天赋惊人,有他指路你进山的危险至少小一半。”

    梁弦摇头:“那些不能因此让他以身赴险。”

    “你现在还没明白吗?”司徒莽降服住身下的战马,“当他接过墨家的秘技和功法的时候,他就已经拿着自己性命和墨家做了交换。这本册子不是谁都能接触的,它能让他成为人上人,也意味着沉重的使命。”

    梁弦沉默了,马蹄声滚滚如雷。

    “如果他活下来了,”司徒莽说,“那么他可能成为墨家的下一任巨子。”

    “别聊了!”南鼎邑猛然惊呼,“前面那是什么?”

    两人抬起头来,只看见丛林的尽头夜幕下大片滚动的灰雾像是翻腾的海浪,遮蔽一切,向着四周不断地冲击流淌。

    “雾?”梁弦喃喃道。

    “不是雾。”司徒莽皱起眉头,勒马减速,但是马儿突然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嘶鸣着扭动。

    几乎把三人从马背上甩出去。

    “怎么了?!”南鼎邑勉强地勒住马匹,“这些畜生疯了!”

    梁弦眉头一皱,飞身而起,抓住南鼎邑的肩膀,两人嘭地落在地上。

    司徒莽翻身下马,解放的三匹战马扬起前蹄,大眼睛中充满焦虑的泪水,咆哮着茫然失措。

    它们面对着扑来灰雾像是不知道改朝哪里跑,突然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呼——

    占据整片天地的灰雾笼罩了三人,呼啸着落在三人身上,像是秋日降下的晨露。

    “这是什么东西?”南鼎邑感到一阵刺痒难受,那些灰雾附在他的皮肤上啃噬着他的血肉。

    三人拍打着身上的灰烬般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害怕这种力度的伤害,还是疯狂地涌到他们身上。

    “这是活的!操!”南鼎邑大叫起来,“我们要被吃掉了!”

    他们的衣服迅速地消失,好像一瞬间被虫子吃出了一个又一个洞。

    梁弦也察觉了,他飞纵的身影迅速旋转起来,拳风猎猎,打出无数的残影,那些东西纷纷从空中落下,但是还是有数不尽的落下来——太多了!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梁弦气喘吁吁地帮南鼎邑拍落。

    灰雾合围,继续扑来。

    “叭!”

    大和尚脸色严肃,僧衣无风自振,呼呼作响,沉声吼出那个字。

    凶猛无匹、斩妖除魔的气势一往无前,像是一阵狂风怒卷,瞬间清空了三人面前的大片空间,无数灰雾被击落,萎靡不振。

    “刀!”司徒莽扭头大喝,“梁弦!刀!”

    狂怒的灰雾骤然合上,对这个和尚表现出了下意识的攻击性。

    梁弦不明所以,一转头看见自己背负的长刀上没有一只飞虫落在上面,反倒是朝雪一转到哪里,哪里的飞虫就争先恐后地躲避开。

    少年大喜过望,感受着朝雪在身后的颤鸣,他猛然抽出长刀,刀光灿烂明亮,如水银泻地,幽幽发光,绽放出无尽的气势。

    刀光被从刀鞘中解放出来,在三人身周肆虐,像是飞舞的狂龙。

    瞬间,天地间的狂潮猛然从中分开,灰雾战栗着在刀光下显露出一道空白的道路。

    朝雪得意地嗡鸣,催促三人前进。

    三人身上的飞虫争先恐后地钻出去。

    三人不敢迟疑,超前奔去。

    “操!”南鼎邑回头一眼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原本逃走的战马早已被灰雾追上,飞虫汹涌地落在马儿身上,战马哀鸣着摔落在地,滚动着想杀死飞虫,但是十几个呼吸之间马儿就失去了声音,露出里面森森的巨大白骨骨架。

    有过了片刻,连白骨都悄然散尽。

    三人身上发寒,看着少年手里的长刀,感到一阵庆幸。

    还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好在他们已经可以看见火焰燃烧的营地。

    “没有刀,”南鼎邑打了个冷颤,“他们还能活下来?”

    司徒莽和梁弦脸色凝重。

    天空中灰雾分开,露出那个寂静的营地,到处都是肆虐的飞虫,它们吃净了一切血肉和草木,对剩下的东西不屑一顾,转而朝着四方飞去。

    空无一人。

    ……

    “快退!快退!出去!不要挤!”

    黑暗幽深的隧道中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回荡着。

    惊恐的甲士们穿着残破的甲胄奔跑着,远远地可以看见前面的洞口。

    在他们身后的黑暗的山洞中,一片密集的唧唧乱窜声好像大雪簌簌而落,血红的眼睛汇成一片怒潮。

    姚师都一插火把,站在队伍最后面,脱下身上已经被外面的飞虫啃过的长袍扔在地上,火把一扔,烈火顿起,燃起一片火幕挡住了山洞。

    唧唧!

    一阵声音传来,一个黑影猛然蹿过火幕,带着一股焦味扑过来。

    刷!

    晚霜剑如水。

    剑光如龙,瞬间洞穿了那个黑影。

    那是一只变异的老鼠,身形修长,双目如血,竟然跃起来一人高。

    但是此时却被穿在剑尖上,流出一道道血。

    姚师都目露嫌恶,把鼠尸甩开,跟着队伍向后退去。

    朱雀监的队伍堵在山洞洞口,一片死寂,人人都面露绝望,盯着外面遮天蔽日的灰雾。

    退是死,进大概率也是死。

    姚师都和曾元没有告诉他们,留在这里,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也会毒发身亡。

    现在这群高手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

    他们根本没有见到第一层真正的模样,就被愤怒的鼠潮赶了回来。

    现在那些贪婪的老鼠就守在火焰后面,等火焰熄灭,它们就窜出来把这些可耻的入侵者磨死、吃尽。

    锵!

    曾元默默抽出手里的长刀,没有说话。

    锵!锵!锵!

    一片铮然的鸣声中,朱雀卫们无言抽刀——这是人类战士面对死亡最后的尊严。

    甲队剩下的甲士自发地顶在前面,山洞狭小,容不下所有人一起出刀,轮流抵挡反而要更加合理。

    火焰越来越小,甚至还没有熄灭,一道道黑影就纷纷窜出来,刹那间恶鼠如雨。

    哧!

    当先的曾元一刀把两只老鼠剖开,腥臭的血气四溅。

    霎时间鼠落也如雨。

    但是这些老鼠悍不畏死,反而在同类的鲜血中更加兴奋,吱吱叫着,前仆后继,甚至无数老鼠爬上两侧的石壁,朝着众人袭来,一旦咬在人身上就不肯松口,无论是布衣、皮肉还是甲胄,拼了命地撕咬着。

    朱雀卫的刀法虽然快,但是奈何鼠潮澎湃,简直要淹没他们,一个甲士惨叫着倒下,他的战友就把他救走换人顶上。

    但是他们还是节节败退,眼见就要退出山洞外面,接受灰雾的洗礼。

    操!曾元满脸是血,从身上撕下来一只老鼠。

    老鼠血红色的眼睛朝着他弯起,狞笑。

    噗!他把老鼠捏死。

    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几个喊声,下一秒又消失。

    嗯?

    难道是我幻听了?

    他退下来,皱着眉头朝外面看,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三个奔跑的身影举着长刀冲破灰雾而来!

    不是冲破!

    是庞大的灰雾在他们面前溃散!

    曾元心中一阵震骇——他们连火把也没有,是怎么到这里的?

    “啊!我的眼睛!”这个时候他的身后有一个甲士被老鼠击倒。

    甲士们骚动着,挤成了一个动荡的团子。

    “是你?”曾元顾不上身后,见到身前的三个人,惊色胜过喜色,“你们怎么来的?”

    梁弦已经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险情,狂潮正向着他们身前涌来,他心里一动:“待会再解释!”

    话音刚落,魔刀脱手,震颤着像是发怒的雄狮,落在人群和鼠潮交接线上。

    噌!

    长刀锋利无匹,斜斜地落在地上,小半没入地面里。

    刷!

    霎时间山洞陡然一静,那无边的闪动着猩红色的黑潮一瞬间静止了,攀在石壁上的老鼠们也爪子紧抓着缝隙,凝滞不动,所有的目光转而落在那把长刀上面,好像有什么莫大的威慑力。

    长刀优美,刀身如水如镜,刀弧微弯。

    正铭“朝雪”。

    背铭“薄天地而无日月”。

    甲士们也呆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是他们知道这也许是他们的转机——他们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看着那把长刀。

    朝雪好像成了天地间的主角,欢喜地颤鸣着,鸣声强劲有力,仿佛水面的波纹一样传出去很远,所到之处,鼠潮恐惧地僵住。

    一个甲士忍不住上前一步,想握住长刀。

    但是姚师都已经辨认出了那把绝世凶刀,轻声说:“如果你不想活了,可以握住那把刀。”

    甲士顿住,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一个少年已经挤过了人群,来到队伍前面,笑笑说:“没事没事,没那么玄乎。”

    朱雀卫们拧眉看着少年,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家好。”俊秀少年随口说,走到朝雪边上。

    “我是梁弦。”

    下一刻,他突然出手握住刀柄,把朝雪抽离地面。

    一股无形的风吹了出去,那是一种冷然的气势,就像寒冬的清晨,大雪将落之前的似有似无的寒意,叫人明白铺天盖地的乌云和白雪即将到来——天地即将冰封。

    朝雪在少年的手中惬意地嗡鸣。

    刷!

    所有的老鼠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惊惧,它们从石壁上跳下来,砸在同类的身上,但是没有老鼠表现出不满,它们扭着脑袋,拼了命地激发着自己的体力,争先恐后地向着山洞深处。

    鼠潮在恐惧中退去了,比来的时候更快、更猛。

    朱雀卫们听见少年喃喃自语:“真奇怪啊……”

    朱雀卫:“???”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