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阳破隙

    忘川河水流激荡,鬼魂们喝完孟婆汤,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离开,终于等到朝秋恨。

    走下奈何桥,来到那一大瓷缸鲜美的孟婆汤面前,瓷缸旁有一个凳腿半米多高的木凳,顺着目光朝上看,木凳上坐着一个长发小女人。

    女人身材娇小,身着和身形完全不搭的蓝色宽大袍子,如同绵长水波的淡灰色长发垂落至踏脚板,仔细看去,有些婴儿肥的漂亮脸蛋上嘟起小嘴,灰晶色的眼中古波无平,却给人一种可爱又夹杂着不耐烦的感觉。

    不似传闻中老婆婆的固有印象,孟婆反而很漂亮,还有点小,或者说过于年轻了。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破木碗,手中的调羹在淡白色的汤中搅拌着。

    “孟婆,人我们带到了,先走了。”黑无常对孟婆开口道。

    “哦。”

    “他是功德者……”

    “知道了知道了,料子我会加的。”

    这帮鬼差,老娘都煮一百四十多年的汤了!还需要他们提醒,百年连个休假都没有,又来这种加料的,真麻烦。

    她才继任百年多,鬼差们也照顾,当初上任孟婆都是这样,鬼差还能出去看风景,阴兵也能到地府四处看,唯独孟婆只能在奈何桥枯燥地煮汤喂汤,哪一任孟婆都是如此不耐烦。

    八千年孟婆卸职换任,遁去轮回享福,大多孟婆都是埋怨四千年,之后就会麻木四千年,就算着轮回的日子。

    孟婆颇为不爽地瞟了一眼朝秋恨,随后一手端着盛好孟婆汤的碗,朝秋恨刚打算去接,一根发丝打断她的手。

    “让你喝了吗?手这么快。”

    “额……孟婆大人,我没惹你吧?”

    他总觉得孟婆好像在埋怨他,可他明明都没见过孟婆,这股嫌弃之意究竟从何而来?

    孟婆没理他,自顾自从拿着汤碗的袖子里,摸索出三份药材,放入碗中,手中阴气荡漾,注入碗中,嘴里念念有词。

    随后,碗中的孟婆汤发生轻微变化,趁着这段时间,朝秋恨看向孟婆身后的两名阴兵,他们身上的铠甲透露着森严阴气,哪怕是戾气满身的恶鬼也不敢在阴兵面前放肆。

    “孟婆,有异变,这两名阴兵我先要去。”

    这时,一名长相俊美,左手持册右手持笔的男子出现在孟婆身后,神色焦急,孟婆点点头应允了,但没有回头的意思。

    那人道谢后,立马向远处飞去,身后的两名阴兵居然也能跟着一起化作流光飞走,这堪称玄幻的一幕,让朝秋恨看得一愣一愣。

    “阴兵也会飞?”

    孟婆瞥了一眼朝秋恨,看到他眼中的震惊,不屑道:“有什么好稀奇的,阴兵再弱对你们这些鬼魂也是老虎打兔子。”

    阴兵很弱吗?

    那大概也是固有印象,想来也是,能被地府招收成为阴兵的能弱到哪里去。

    “你的汤好了,喝吧。”

    孟婆用头发将那碗已经变成淡蓝色的孟婆汤递到朝秋恨面前,拿起这碗汤,看着这淡蓝色的汤,意外地下不了口呢。

    “为什么孟婆汤不是绿色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孟婆汤是绿色的?”

    “那为什么是蓝色的?这喝了不会魂飞魄散吧?”

    “我!”孟婆那只小巧的手攥成拳头,他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暴起的青筋。

    机会。

    他将手中孟婆汤扑到面前孟婆身上,他已经看清楚了,周围没有阴兵和鬼差存在,贸然跑出去肯定会被其他鬼差抓住。

    朝秋恨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唯一的方向,就是……无法轮回的忘川河,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忘记自己曾受的苦难,不想忘记这该死的世道,哪怕无法轮回!

    孟婆被泼了一身孟婆汤,手还保持着挡住汤汁的样子,朝秋恨头也不回地从奈何桥上跳下去。

    刚刚甩掉汤汁,转头就看到朝秋恨一头跳下奈何桥,她立马从高凳上跳下,身后长发像是触手一样稳住他的身形,手中阴力涌现,催动身体来到奈何桥边,一把手抓住朝秋恨的手臂。

    “喂!小子,跳入忘川河永世不得轮回!你不要命啦!”

    “放开,这是我唯一的办法,我不想喝你的孟婆汤,也不想失去自己的记忆。”朝秋恨淡淡地说。

    该死,要不是你是大功德在身,老娘才懒得管你!

    朝秋恨想用另一只手掰开孟婆的手,但明明是那么柔软小巧的手指,朝秋恨却用尽力气也掰不开。

    “老娘一百四十年修为,你能掰动才……”

    可突然,朝秋恨伸出食指,那上面沾着孟婆汤的汤汁。

    “孟婆汤对你有压制吧?你被我泼了后,有那么一瞬的身形不稳。”

    朝秋恨将残留的孟婆汤涂在孟婆那只小手上,孟婆的力量果然发生动摇,那只手没了那种怪异的力量,很快就抓不住,可紧接着那淡灰色长发就像是触手般延伸缠住朝秋恨险些落入忘川河的魂体。

    突然,一抹银光落下,落入表面看似白净的忘川河。

    “月泪簪!”

    朝秋恨狠下心挣脱孟婆的束缚,‘噗通’一声落入忘川河。

    “喂!”

    孟婆催动阴力,长发一伸,在忘川河里终于摸索,迅速锁定他,孟婆发力将朝秋恨一提,他的身体从忘川河中‘嗖’地一下升起。

    刚从忘川河走过一遭的朝秋恨,刚从忘川河出来,浑身魂体湿漉,神情恍惚,目光扫到孟婆,身体本能地抱住孟婆娇小的身体。

    “你你你你!”

    阴力因孟婆的情绪激动,没控制好,将两人直接从奈何桥上飞了出去,速度极快,孟婆在他怀里不停挣扎,可衣服上沾着的孟婆汤仍然让她浑身无力,这点反抗只是徒劳。

    “放开我!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不放!”

    朝秋恨神情恍惚,语气异常坚定。

    孟婆残留的力量让两人掠过三生石,跨过彼岸花海摔摔在花海的边缘,砸中了几朵鲜红的彼岸花,

    两人在这一摔下分开,朝秋恨翻了好几个跟头,朝秋恨本身就没有修为,被这么一摔,原本恍惚的状态更加严重。

    孟婆在意的却完全不一样,她有修为,从朝秋恨怀中挣脱,两三下稳定身形,但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彼岸花,不,不……”

    她嘴中喃喃,完全顾不得身上的脏,轻轻捧着那几朵花枝折断,仿佛失去生命的鲜红花朵,孟婆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情绪,是哀伤。

    朝秋恨在停下来后,目光看到死死盯着不远处,他已经看到那个形似判官的鬼差,还有在他旁边那个异变,那是一道裂缝,裂缝里是无法描绘的混沌,判官还一脸惊讶地看着朝秋恨。

    “你……”

    他还没反应过来,朝秋恨直接冲了过来,伸手刚要抓他,眼中闪过一抹银光,手在接触到朝秋恨灵体的一瞬也发生变化,阴力运作居然开始堵塞,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导致没抓住朝秋恨。

    “孟婆汤?”

    能在这种情况下对他造成压制的,只有孟婆汤。

    朝秋恨眼中冒着精光,他只想摆脱这该死的命运轮回,他不想失去自己的记忆。

    “不好。”

    判官还想运作阴力,孟婆提的影响令他无法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不仅是阴力,还有鬼魂之体的僵直,判官只能眼睁睁看着朝秋恨彻底进入裂缝。

    直到过了一会,孟婆跑到裂缝前,见到裂缝时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脚步一顿,后退了两步。

    目光转向看守裂缝的判官,伸出手指,指向裂缝内,目光带着询问,判官眯着的眼睛淡定的点点头。

    “什么!判官,你就这么看着……”

    “阴阳破隙,进去都是生死难料,我也不敢碰,刚借你的两名阴兵,其中一个被拉进去,另一个想拉出来,两个就一起进去了,不达阴差鬼差这种级别,也不是阳魂,恐怕只会剩下残魂。”

    “你怎么不拦住他!不…你是故意的,你这么放他进去和让他找死有什么区别?他还是一位大功德者!”

    “限制我的是你做的特制孟婆汤,就算是罚恶司大人,当年首次接触孟婆汤也落得阴力无法凝聚。”

    “你!”

    孟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这个该死的年轻判官,天天说话能噎死人,阿不,噎死鬼,偏偏说的还对,孟婆汤对所有鬼怪在第一次都有严格压制力,因为针对的是灵魂体的冲刷。

    只是触碰都会影响阴气运行,但效果只有一次,只有第一次触碰才会有这么严重的影响。

    “你们活这么久就没碰过孟婆汤吗?”像是找到把柄,又质问对方。

    可判官反问道:“鬼差不入轮回,谁会闲的没事碰你那孟婆汤?鬼差又不是普通亡魂,都有修为,不会被你欺骗味道,你就说你敢喝你自己煮的汤吗?”

    “我…我…我喝这个干什么……”

    “你也不敢喝,否则孟婆汤就不会对你生效,而且,眼泪做的汤能有多好喝?”

    “你什么意思!信不信……”

    不等孟婆把话说完,判官板板正正向她身后躬身行礼。

    “罚恶司大人。”

    孟婆一惊,脸色变得平淡,转身看他。

    这是一名凶神恶煞,豹头环眼,铁面虬鬓,身材高大穿着红袍的男人,正站在两人身后。

    高大男人和孟婆形成鲜明对比,孟婆的身高还没到钟馗腰间,哪怕是一米八身高的判官,在钟馗面前也才刚刚到腰间的位置。

    “钟馗。”

    判官和钟馗是上下级,但孟婆和钟馗是同级,也就不用带上后缀。

    “阎王大人有请,此地暂且交给阴兵。”

    身后已经出现数队阴兵,将这处裂缝包围,这次不会有其他鬼魂闯入。

    两人跟着钟馗,跨过奈何桥,进入地府阎罗殿,只见一青面獠牙,面目凶恶的男人坐在阎罗殿中央高位,旁边还有一名左持生死簿,右持勾魂笔的怪人。

    三人见了面前的阎罗王,皆是跪下行礼。

    “阎罗大人。”

    孟婆刚想说些什么,朝秋恨的事情必须禀报阎罗王,阴阳破隙必须上报,这件事非常严重。

    阎罗王“前因后果我已知晓,阴阳破隙再次诞生……”

    阎罗王的话停顿,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孟婆都没有说话。

    阴阳破隙,这是地府万年也不一定会出现一次的异象,因为阴阳失衡才会引发地府空间波动,形成空间破隙。

    本质上之所以会有这个现象,是因为其他世界逐渐崩溃的反应,这种空间破隙的根本是世界求救本能,在这里乞求能拯救世界的存在进入那个世界,挽回即将破碎的世界。

    事实上,他们有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也是解决这件事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派人前往那些空间。

    当然,运气好的情况下,那些英雄归来,地府会给他们厚待,承诺转世投胎有个好人家,来世幸福。

    但绝大部分的情况都是:九死一生。

    哪怕派过去的是高等判官这种角色,最后也有无法完成任务的,失败者,毫无疑问,随着世界破碎,魂飞魄散,上一次无法回来的,就是现在判官的老师。

    进入这些破隙和死亡已经划上等号,没有谁想主动结束自己枯燥但是安全的鬼差生涯。

    “阎罗王大人…让我去吧。”

    孟婆举起手,平静的声音好像只是说了一句平淡的话。

    判官,包括钟馗和阎罗王皆是一惊。

    阎罗王摇头拒绝,沉声道:“地府并非无人,偌大的阎罗殿能去的人不在少数,且已经有一位大功德者进入,大功德者自有福分,你仅担任孟婆一职一百四十四年,根本没这个必要,你的前辈…”

    “泪月簪在他的手中,我必须拿回来。”

    孟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惨死的孟婆曾经的执念,那是她那个负心汉未婚夫给她的定情信物,就算他们的婚约被毁,这位痴情的孟婆也依旧将泪月簪视为性命,就算没有感情,依旧意义非凡。

    孟婆是轮回鬼差中关键的一环,她的修为很高,判官只是待人平静,并不意味着他能跟上孟婆行进的速度,所以那柄银簪刚被他从袖子里拿出来,孟婆就没影了。

    几名鬼差和阎罗王就这么看着判官,随后判官缓缓开口解释:“那人在穿梭前,借着我消失的感知力将此物放于我的袖上,我也是方才知晓。”

    判官又试探地开口:“应该还来得及…吧?”

    阎罗王带领一众鬼差来到被阴兵镇守的阴阳破隙,孟婆已经不见踪影,根据残留的阴气和阴兵的口述可以判定,孟婆已经进去了,阴兵当然拦不住孟婆,也不敢拦。

    这下又是沉默,还是阎罗王最先开口,道:“既然孟婆已经进去,那么,按照地府律法。”

    钟馗应了声,这事向来是他负责。

    泪月簪被抓在钟馗如脸盆大的手中,注入最精纯的阴力,同时又将三道地府秘法注入其中。

    地府律法:入阴阳破隙者,传授地府秘法三样,护身阴障十重。

    “判官,我没接触到孟婆,寻不到孟婆阴气,你来施展追踪术法。”

    “罚恶司大人…我也没有接触到孟婆,只有那位贸然闯入的灵魂的气息。”

    判官到现在为止接触过的只有朝秋恨的灵体,就算施展追踪术,针对的目标也只有朝秋恨。

    只希望那位大功德者的功德,能护他和孟婆完成这一轮回,诸位地府高层都这么想着。

    泪月簪带着地府的馈赠,打上追踪术法,放入阴阳破隙,泪月簪彻底消失,阴阳破隙自然合拢。

    他们对阴阳破隙只有这个办法,最后的结果只有听天由命,那个世界的命运,只有等孟婆回来,或者永远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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