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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阿敢说

    天穹在哭丧,犹如刚死了老娘。

    “狼...狼?”

    黑石终于喊出声音,随即手腕提起,长剑破开了破左耳的上衣。

    脚下一踮,他腾飞而起,飞爪从黑石脸上劈过,留下了深刻的五道血口。

    愕然中一阵低吼,黑石放弃反击,甚至来不及估计脸上的血口,左手抓起二少主转身就跑,显然白萝卜还不知道狼和狗的区别。噘嘴吹响口哨,一匹棕色的马飞奔至身旁。黑石飞腿夸上马鞍,将二少主置于胸下,右手抓起马缰,双腿直踢马腿,顺着小路方向如箭飞驰。

    狼狈不堪的宿老连滚带爬,喝了半腹浑浊,摸到了马蹄边,抓紧马缰自顾逃命。然而,崖台之上,他们都是笼中困兽。马扬起脖子越嘶鸣,鞭子抽打得越猛烈。

    士兵望着倒在血水里的同伴,眼珠子爆出眼眶,早已忘记捡起脚下长剑。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摘下斗笠当在胸前,用来自卫。

    一声狼嚎再骇人。旋即,士兵们双腿一软,倒在血水中,丢了魂魄般呆滞,不发一语。直至被水呛醒,咳个不休。

    银狼从斜角走出来,嘴角边还流淌着鲜红的血,那是从刚倒下士兵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它爬上了一块石头,居高临下抖擞了一下身子,雨水顿时飞溅。眨眼间,嘴角的血迹已然消失,只有牙缝中还残留一点决斗的痕迹。

    “我说过你们没机会后悔了。”破左耳高举起双臂,仰天而吼,雨水冲洗着他锋利的指甲,直至一干二净。“你们走吧。”他对在水里掉了胆的士兵说,“我吃兔子,但不和兔子决斗。”

    跌落在地的士兵似乎耳聋了,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话,只是颤栗着身子,牙齿不停碰撞,惊恐的眼珠子呆呆地望着他和银狼。

    “为什么还不走?”他捡起地上的长剑,检查了一番,转头对银狼说,“一定是你吓坏了人族。”银狼一阵低鸣。

    一个站在他侧面的士兵幡然醒悟,抓起一把剑长直朝他的背脊刺入,还未等剑尖靠近他的兽皮。破左耳一个翻身后退正面迎敌,右指尖从剑身上划过,发出刺耳声响,长剑即刻落入水中。下一瞬间,左手握剑,从士兵脖子上横过。咚一声响,那双装满恐惧的眼睛随着脑袋朝低处一路滚落,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小野种杀人了!小野种杀人了!”最后一名士兵疯狂叫喊。“野人吃人了......”

    “你撒谎。”他飞身上前,右手抓住士兵的脖子猛力一掐,将骨头折断。士兵来不及发出声音便扑通倒在了溪水中,鲜红色的液体顺着溪水而去,转瞬消匿。“是你们惹事在先,我警告过你们。这是野林,不是你们人族的地盘。”

    杀人了。他望着血水之中的尸体喃喃自语:“我的确杀人了。”

    “他们该死。”随即,他挣脱了麻绳束缚,从地上爬了起来,愤恨地朝尸体的泥地里扎了好几剑。“野林不欢迎他们。”

    杀兔子杀田鼠,甚至杀了那些想要吃了他的猛兽毒物,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丝的不安。可杀人竟然如此不同,他抓不住身体里的感觉,仿佛无数根蜘蛛丝缠绕着他。“都是你,否则我不会杀人。”他冲着阿敢怒吼。

    “我没求你。”阿敢拒绝他的好意,站起来在士兵身上一阵乱搜。

    “没有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尸体就是你。”破左耳说明并提醒。“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用不着你救。”阿敢边说边换了另一具尸体搜身,“他们只是要带走我,根本不会杀我。谁要你多事。”

    “如果不是你发出野人的呼救,我才会管你死活。”他咆哮道,“真该让他们吃了你。”

    “那是向我族人发出的求救,你可以不听。”阿敢拿起了人族丢弃在地的长剑对着他,冷声道:“你又不是野人。”

    “野人破左耳!”近乎咆哮,雨水从他嘴里飞溅而出。野人眼底倒映着密集的雨针,针针刺目。

    “破左耳?哦,原来你是那个老叛徒捡来的,难怪觉得眼熟。”阿敢打量了他一眼,旋即笑声里松针般的刺砸过来。“不知道来历的小野种,指不定就是山下人族落下的种。”

    溪水、雨水混合在一起,已淹没了小腿。“我和银狼刚刚救了你。”他想不通为什么,黑色长发如柳絮紧贴着背部。

    “小野种,我不需要你救。谁都知道你是叛徒处心积虑养大的小叛徒。不,你连当叛徒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你不属于任何一个野人部族。”阿敢边说边低头检查人族。“你看看你的样子,哪点像野人?人族的话,你张嘴就来,如果你骨头里流着野人的热血,就不会说人话。”

    “那是我自己学的。”他反驳。“我的野人话说得更好。”

    “是吗?”阿敢冷笑,“真正的野人从不屑人族的东西,包括他们的话。”

    “那是你们笨。”他咬着牙,想起了白爷爷对此的评价。“野人勇士必须会说人话。”

    一连串轻蔑的细笑乱射,比白萝卜的笑声更尖锐,简直是冰冻的松针扎人。“只有骨头里流着人族的血,才会说人话。”阿敢抬起头,脸上布满坚信。“除了你和那个老叛徒,还有谁会说人话?”

    好像没有了。“那又如何!”破左耳瞪大双眼,“我是野人破左耳!”随即,朝天狼嚎,“我就是一个部落。”闪电劈开了岩上的大树,断裂的树枝只剩下树皮连着。“我就是首领。”

    “哈哈,你来自哪个部落?叫什么?图腾是什么?守护部落的真神是谁?”阿敢大笑,每一颗牙齿都对着天穹,及时收敛,低头对他露出了鄙夷。

    “我叫破左耳。”他昂首挺胸介绍自己。“图腾是野人之怒。”双拳亮出,他仰天而视,“真神是天。”尔后俯地,“真神是地。”

    又是一道嘲讽划过雨帘。“破乃是先民之姓,这是野林所有野人都知道的事情,可谁敢用先民英雄之姓,只有叛徒,心中才无半点敬畏。”

    他甚是困惑,难道真没有一个野人用“破”作为姓?“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其他人也姓破?”

    阿敢皱起眉头,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谁都知道的事情,只有破的后人才敢用这个姓氏。你只是个小野种,就算是盗用先明英雄之姓,也不过是偷来的帽子,怎么戴都不是你自己的。”

    心顿时发虚。“我就是。”他咕哝。

    “难道老叛徒没有告诉你,先民逃进深林,在古林静泽的某一日被灭族,还哪来的后人?”

    “不可能!”他不信,如树一般耸立的先民竟绝种了。“谁能将先民灭族?”

    阿敢继续在捞物,背对他直摇头。“我哪知道?反正你不是破的种,一个不是破的种的野人却用破的姓氏,不是笑话,是什么?”

    脑袋里的雨水比眼前的更猛烈。良久,他才张嘴问:“是叛徒背叛了部落吗?”古林静泽在那个方向,他都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听说先民破的后人最后定居在静泽。

    “哦,叛徒?为了一把匕首就出卖部落的叛徒是你的白爷爷。先民和诸神同生,岂会长出叛徒之心。”笑声刺耳至极,如细长的利针扎入胸口。“小野种,你连自己是什么种都不知道,你不配姓破!你和那个老叛徒就是野林的笑话,更是野人从古至今最大的耻辱。”

    风裹夹着雨,天穹正暴躁泄怒。“没有我,你已经被抓走了。”破左耳压制着怒火,收紧了指尖。“还有银狼,若不是它咬死了凶手,你已经被割掉脖子。”

    “我没有求你。”阿敢从旁扯下藤蔓,将长剑捆在一起。“就算如此,能被敌人杀死也是野人的光荣。野人从来不怕被抓,更不需要小叛徒的虚情假意。你救我,谁知是不是老叛徒又想做什么?”

    树皮终于断裂,树枝从岩石上摔了下来,砸在破左耳脚踝。他辩解道:“白爷爷不是叛徒!”

    “如果不是,那么他为什么从来不敢用牛姓,而改用白?”小野人一脸肃色,“那是因为他的心是黑色的。”

    黑色的林子里,只剩下破左耳腰间的石头照亮了双眼。“你再胡说,试试。”野人之怒立即亮出。

    “首领阿布农从不撒谎。”阿敢斩钉截铁道,指着他的鼻子直宣,“首领不会冤枉他,整个牛族的野人不会冤枉他。”

    “白爷爷从不靠近山下的人。”他道出事实,“山下的人族从没有来过石洞。”白爷爷老了以后,就算走出石洞挖野菜都像蜗牛爬,大大小小的事情均由他奔走。“白爷爷和山下的人没有往来。”他确定无疑。

    然而,阿敢目光坚定,也不容丝毫动摇。“阿布农是真神选中的首领,绝不会冤枉好人。若不是阿布农敬畏生命,认定唯天地才有资格收走生命,牛族众人绝不会将老叛徒赶出部落就了事。老叛徒得罪了所有野人,要不是老得快要死了,首领绝对不会说服众人让老叛徒自生自灭。谁知道他竟然还活着,你这个小叛徒居然也没饿死。”说罢,他拔下了士兵的腰带,仔细琢磨着。

    “闭嘴。”破左耳觉得胸口快要裂开了,满腹怒火将喷涌而出。“你没有看见,凭什么这么说白爷爷。”他的膝盖已经泡在泥水里,那些士兵的身子也漂了起来。

    “无知的小人种。”阿敢摇头,“你若是野人之种,为何找不到族人?为何只有老叛徒才敢收留你?为何只有你和老叛徒才会说人话?”

    雨水如针扎满了他的脑袋,疼得厉害。“不许你在胡说,你根本没有看见。”

    激流从山涧上不断俯冲而下,夹裹着大石、树木、还有一些来不及逃亡的动物,来势汹涌,欲要将一切都吞食。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用不着看见。这是牛族的耻辱,没有人会把耻辱挂在嘴边。”阿敢冷笑质问,抓住了从他面前游过的酒囊,拔掉木塞子丢在水中,仰头痛饮。旋即,将木塞塞回去,酒壶挂在脖子上。“否则,你说,为什么所有的野人都瞧不起他。他就是个叛徒,只有叛徒才会遭受所有野人唾弃,这已经是所有野人都知道的事实。”

    “谁的眼睛看见?根本没有人看见!”他固执极了,非得弄个清楚,不能让阿敢继续胡说八道。破左耳眯着眼睛,盯着小野人,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从他面前移动,朝下溪处赶路。“或许是你们的首领老糊涂,冤枉了白爷爷。”

    闻言,埋头寻觅的阿敢抬起头,顺手抓起漂浮的斗笠戴上,认真看着他,反驳道:“首领才不老,他可是牛族最强壮的勇士。”

    抓发思考,他不假思索回击:“那就是你们的首领撒谎。”

    “一个首领冤枉一个老得快要死了的野人?”阿敢嘲讽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黑色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就是根骨头。”他觉得阿敢在玩弄他,“到处都是。”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当年老叛徒就是用这柄骨匕插入族人的喉咙。”阿敢的眼睛红了起来,“同老叛徒一起行动的族人没有一个活着。”

    尽管从来不曾见过面,但他清楚牛族的规矩,野人的确不屑欺负弱者,特别是自己的族人。“总之,一定有误会。或许是白爷爷打赢了首领,他不服气。”

    “上任首领是老叛徒的兄弟。”阿敢指出了残酷的事实。“是他亲自逮住了叛徒。如果不是首领赶到,所有的人都将继续被蒙蔽,谁都不会怀疑凶手是自己人。”

    “我不信。”他怒目瞪着阿敢,雨水扎疼了他的双眼。肚子泡在水中,寒意从脚底板升腾而上,抓住了他的双腿。泥水拽着他往下溪方向移动,岩石上倒下的水流从背后推着他。“骨匕为什么在你手里?”

    “那是我的事情。”阿敢迅速游至另一侧,抓住树枝爬了岩上,站在上面,冲着泥水里的他喊道:“回去看看老叛徒的匕首,你不是要证据。除了山下的人族,野人部落没有钢制匕首。”

    钢制匕首?那可是山下人族的武器,较之石刀锋利无比。白爷爷怎么可能会有?

    不可能!

    如果真有钢制匕首,为什么从不见白爷爷用来对付猛兽,哪怕是面对巨蟒?不过白爷爷怀里确实有一物,稀罕至极,总是小心翼翼收藏着,缠着好几层兽皮,从不示出。有时远远看上一眼,白爷爷便急忙收起,仿佛他会抢走吃掉似的。从来不曾亲眼目睹,自然也知道到底是物?于是冲着阿敢离去的方向喊道:“那是白爷爷的宝贝。”

    一阵大笑,急促的水流撞到了阿敢的双腿,他及时抓住树枝,悬挂着身体在水流上荡着。“宝贝?哈哈,用来割掉野人脖子的宝贝!”

    “不许你胡说八道。”破左耳扑入水中,游向对方,爬上树梢,一路穷追不舍。

    “人族为什么确定山上有野人部落?”

    说罢,阿敢如猴子般从树枝末梢荡往另一棵大树,一棵接一棵,如此追了一阵子,再往前便是牛族所在。他不敢独闯,不是因为胆怯,这是他答应白爷爷的事情;永远不伤害牛族的野人。

    “告诉老叛徒,让他好好活着。”阿敢站立在树枝上发誓。“阿敢一定会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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