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火龙神殿（一）

    火龙猛然窜出，张开了硕大的嘴，欲要他其一口吞噬。

    啊！

    一声惊呼，突如其来的火浪急扑推倒破左耳，身体猝不及防朝后仰，于腰部折下，脑袋几乎触底。

    旋即，引路使者轻声的讥笑便钻入双耳。

    那女人，越看越锋利碍眼。惊觉狼狈姿态颇失野人王的风范，他双全握紧，双腿一沉，力量聚集在腰部，猛然一个直挺起。站立之后，他本能朝后躲避，几个踉跄才稳定了摇摇晃晃的身体。冷汗从鼻尖上滚滚落下，一滴接一滴钻进石地，立即干涸无迹。双手下意识地抓了抓脑袋，指缝间传来丝丝缠绕的实在感，令他顿感心安。

    有惊无险！火龙从头顶扫过，竟没将黑发烧成灰烬，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双肩垂下，无比庆幸。

    一头长发对女人而言或许只是性别魅力，对男人而言却是勇士的标志。大小的胜利都会以一定物件饰品标志在头发上，以示决斗荣耀。在皮革店里，他了解到头发对男人的特殊意义之后，便格外宝贝黑发，那是绑定荣誉的大树，不能有所闪失。也是那时，他恍然大悟，伶俜山深处的野人对他穷追不舍的原因，若不是他烧毁了野人一头黑长发，没有理由非杀他不可。如今，他更不想当光头，滑溜溜的脑袋自然系不住未来数不尽的胜利。

    什么神殿！这儿简直就是魔窟。

    魂魄归体，他亦步亦趋踩着引路使者的脚步，右脚尖紧跟着左脚根往前移动，眼角余光始终警惕周围，心有余悸。造物者如此粗心大意，当初真应该在后脑勺开只眼睛以防万一。身体的大后方空落落，最容易暴露在敌人的利器下，他心疑田老头所谓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究竟如何做到？

    使者的背脊始终抽直，仿佛有一块板子从脚跟处贴到后脑勺子，步伐轻缓，每一步大小几乎一致，从背后看起来气势许多。不得不承认，她走路的背影十分特别好看，曳地摇摆，如花绽放般骄傲。一不当心，便叫人失了魂魄，就算此时，他竟也找不到普语能准确表达心中的感觉。好看之中又带着某种气势，宛若脚下之地皆是我所有。原来女人走路真能柔美生姿，宛如河边柳树在随风轻拂。相较之下，男人豪迈的大外八，分外粗鲁。胸口如在水波怀抱中，他不禁看得忘乎所以。

    旋即，他又想起了藤女，她也算女人？

    碎风掉在眼睛里，破左耳立即将自己的背脊挺直，把下巴抬起就像虎王巡视一般，尽管后面连鬼都没有一只。然而，余下惊吓却钻入脑袋里，不断提醒他刚才发生过的一幕。扭动脖子往左右定睛一看，原来只是烈焰妖娆，根本不是火龙，真是虚惊一场。

    几个呼吸调匀气息，眨眼之间恢复镇定，昂首挺胸与她并肩而行。警惕着火龙，再度袭击时断然不能再怯场，他暗暗下决心。气势上一输，等同不战而败！输给一个女人，不可能！她小声的冷笑如极细的长针随时从眼前穿过，转个弯就扎进他的胸口。

    殿内热度逐渐上升，温热爬上四肢，该死的！脚下的冻疮渐渐复苏，好在只是轻轻挠痒，不再似从前抓心。看来那热水却有奇效，能治疗冻疮，下去之后要再多泡一泡，彻底断了这个恼人祸根。老祖母大费周章把他从古藤群里捞出来，好吃好喝伺候着，总不会只因听信谣言。他心知肚明，所谓的野人王不过是他自诩，根本没有人会当真，闻者皆当他不知所谓。尽管他的脑子不如田老头和老怪物好使，自知之明却与日渐长，如此大费周章把他弄上神殿，必然有一个目的。只是眼前，他无法猜到一二，这种感觉和吃了血蝇似的。

    独自瞎琢磨十几步，头一遭走路走得如此一本正经，他莞尔一笑，不禁嘲笑自己的少见多怪。思于此，双肩松懈垂下，粗鲁就粗鲁，男人就该如此。发丝拂过他的鼻骨，痒意肆虐，旋即一个个香艳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忍不住侧目，余光从引路使者肩膀掠过，薄如蝉翼的衣裳若是不小心滑落......

    眼珠子从她的侧脸爬上，一道温柔却锋利的余光猛然回击，击碎了所有令他血液喷涌的画面。顿感窘迫，似偷窃当场被人赃俱获般无地自容，他连忙佯装鼻孔堵塞，大力吸了几下，扭头看墙壁才勉强掩住尴尬。兴许是身处神殿的缘故，她眸底的光辉更加纯粹，黑白格外分明，没有丝毫厉害。

    耳畔响起了他和田老头下山时的一段对话。

    望着茫茫前方，满目皆是陌生，不知道如何下脚。“我不适合下山生活。”他说。

    “那有什么关系？环境锻炼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习惯，比在伶俜山做野人更习惯。没有人天生应该在哪里活着。”田老头回答。

    “我只会做野人，不会做人。”他坦白。

    “老子也不会，做着做着，自然就成为人。”

    那时，以为这些花都是哄骗他下山，如今想来，却是真话。短短几日的时间，他对女族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已然跃跃欲试，并没有排斥之意，是美色所致还是他本就不堪一击？有些怀疑自己的意志力，是否真如平日豪言壮语那般坚定不移。他不允许自己离勇士之实名越来越远，于是强制收心，厉声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境。

    火龙已撤，缩回石壁老鼠的硕口，只留着一簇烛光摇曳，神殿之大，衬托一切都渺小。在人群中，他不算是矮子，但此刻却有一种侏儒般的自卑。不得不说，马三的内心真是强大！

    环视四周，神殿内的一切雕像皆是颔首姿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霸道的无形力量迫使万物皆谦卑。

    厉风喝令，从仅有的一个大窗子，还有若干个小通风口传来。另一条火龙生猛，自右边憨厚大牛的头顶喷射，来势汹汹，乘风破空，顷刻便吞噬了右半空，转瞬又归回憨牛体

    脚下若生根，他不得移动。

    空荡荡的殿内，只有他和她。

    不一会儿，她回头看着稍微落下的他，双眼里满是不解，还有催促和警告。

    硬着头皮跟上，他却小心翼翼警惕着半空中随时来袭的火龙，毕竟这不是伶俜山，更不是皮革店。

    整座神殿近乎似一个大窑，而他恰如刚用泥巴捏成型的玩偶，正等烧成型。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后冲上前，脖子渐渐弯下，全然不受他控制似的。越是往前，这种不自觉的压力就越发强劲，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待他意识到时，已然颔首。无法形容没由来的谦卑，却并非他本意。

    也许神殿太大了吧，他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空荡荡的四周，任由山巅的狂风云浪肆虐、数条火龙掠夺。正前方有一座石雕如房柱子一般，崛地而起，头顶着屋顶，撑起整个神殿，足足有十几个野人之高。石像身躯庞大，目测一间屋子肯定装不下。火龙热烈炫舞，焰火四射，他的视线已模糊，仿佛置身在火海中。时时警惕，生怕一步错脚从此便坠落地狱。双手随时有抱头自卫的冲动，以防万一烧了头发，短促的目光根本无法穿透红色火云看清楚石像的容貌。

    触目可见，十二座兽形火炬有序站立，背靠两侧墙壁上拼命燃烧。熊熊烈焰从嘴里或头顶处喷涌而出，似龙劲舞，后劲猛烈，一浪接一浪，源源不断。

    刚迈步进入神殿，就已然感受到火炬的威力，十二条火龙咆哮连连，在殿内升腾飞舞，越是往前走，这种震撼就越强烈。十二兽体内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火能，仿佛来自火山的激流，不怒自威，令人畏惧。

    神殿烧得通红暖和，他的额头背部已渗出湿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人之高的老鼠，比起他吃过的田鼠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小眼圆溜、尖嘴、细尾巴活灵活现。目测，整整还高一个头。

    莫名其妙的神殿，竟然以老鼠为雕石。漫山遍野都是的小东西，若是它知道自己竟然上了神殿石璧山，或许从此就不会再鬼鬼祟祟，尽朝低处暗里乱跑。

    望着老鼠雕像，他只能目瞪口呆，背脊开始抽疼。

    或许从前吃了太多老鼠，此时竟心生怯意，明知是石雕，却还是忍不住心虚。恐惧争先恐后在骨头里迸裂。双手紧抓着握成拳，他想起了那些吃鼠肉为生的曾经，历历在目：剥皮、去内脏，清洗后置于烤架上。火苗窜起，仿佛有焦味从他身上发散出来......急忙低头，不再去注视它的双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以平息内心翻滚的巨浪。幸好老鼠没有成精，否则眼下只要它一张嘴，就能一口吞了他。

    此时，他很想伸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不用顾忌她心里如何想象他，也不用费力维持野人王的勇猛形象。然而这只是想想而已，要他如此，除非断头。

    风刮起着她的长发如长柳条向后飘扬，她依旧不解地看着他，紧蹙着双眉，手心向上卷起，握住他的手掌，却不是因为好心安慰他。她从不掩饰，眼神里渐布不安和嫌弃，紧抿的双唇一直在忍耐，唯恐他会闹事，亵渎了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