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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堕

    巴黎的八月天还是很炎热,我本来是不想出门的,但今天要应约,一名心理医生,一周后,又要见一名脑科医生,在医学界都有着一定的权威。

    我莫名有些恐惧,不是很喜欢面对医生,尤其是心理医师,他们总是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要让我如实回答,比如说,曾经有一位医师问了我两个问题:

    问题一:各种肉类中,你不吃什么?为什么不吃?

    问题二:各种蔬菜中,你不吃什么?为什么不吃?

    (不是不喜欢吃的,是绝对不吃的)

    我虽然心中疑惑万千,但还是如实回答:

    问题一:不吃兔肉,原因没有(也可能是我忘了),只是大脑给了我这样的指令,它勒令我不准吃兔肉。

    问题二:不吃鱼腥草(折耳根),曾经吃过,吃过之后,从此对这种蔬菜敬而远之。

    医师继续追问: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吃兔肉,排除了是因为不好吃才不吃的可能,那么肯定是有别的原因,那么,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或者是家人吗,我需要知道原因。

    我没有朋友,只能打电话给梅梅,经过询问,梅梅告诉我,我不吃兔肉,是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一只兔子,过后因为心中愧疚,还让她带我去寺庙上香,焚了香对着一尊笑脸佛拜了三拜,回到家后病了一场,发烧烧到三十九度。

    好吧我承认,我对这件事几乎没什么印象,但令我感到唏嘘的是,我分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可是对兔肉还是有着本能的抗拒,躯体记忆?

    医师最后也没有告诉我,我吃不吃兔子肉对心理有什么关系,此事也告一段落。

    安先生已经在门外等我了,我还在慢悠悠的擦防晒霜。我是故意的,因为我想看安先生会不会生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不乐意的时候,可能会瞪我两眼,但绝不会破口大骂,就因为没见过,所以才好奇,我决意,这一次法国之旅,一定要让安先生失态一次。

    我们去看心理医师,听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特拉维翁,英国人,长期定居法国,居住在吉维尼。其实我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安先生告诉我,我与那位心理医师是见过面的。那是三年前,安先生摄影集展出时,特拉维翁曾受邀出面,我们三人还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有趣的是,我吃一杯奶油杯时吃出了一枚戒指,与此同时,旁边一位对着漂亮妹子表白的英俊小哥,一脸幸福的等待着漂亮姐姐从奶油杯里吃出戒指来,最后,漂亮姐姐将奶油吃光了只剩个杯底也不见半个戒指。

    当然见不着了,戒指在我嘴里。

    我听笑了,庆幸当时感觉到嘴里有异物,若是咽下去,我是装作不知直接走人,还是该窘迫的走向卫生间。

    关于这些,我没有印象,我的脑袋又出问题了。

    我感到很挫败,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回忆过往,我的记忆都是零碎的,不完整的,时间线都是乱的,像是底图不全的拼图,怎么拼都是错。三年前的事,我会以为是一年前的,一年前的,我会以为是三年前的。这严重影响我的生活,我甚至不敢回复社交软件上他人的问候。

    自我多年前得了人格疾病后,我的人生基本都是枯燥乏味的,我没有办法和其他人正常交流,也没有人愿意与我交流,我是一个负面情绪饱满的人,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这一切开始恶性循环,将我浸泡在海底的烂泥里,永不见天日,我只能默默忍受。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百无聊赖,安先生的车子里放着当地的新闻播报,我一个字也听不懂,那些叽里呱啦的发音让我感到困倦,但是我不想睡,忘了哪天在刷手机的时候,看到科普说,一天睡太久会让脑子变笨。

    最终我还是睡着了,安先生不跟我讲话,他总是很忙,忙着打电话,忙着整理乱七八糟的资料,忙着到处飞,曾经创下将我一个人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布拉格近一个月的世界纪录,导致我差点因为用碳酸饮料吃镇静类药物而孤独的死在屋子里。

    被安先生叫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进了一幢别墅庭院里,出来迎接我们的人,确实如安先生所说的那样,中年男人,个子非常高,比安先生还要高半个头,估计快两米了,眼睛是比较少见的绿色,整个人很有活力,硬汉型,肌肉几乎要撑爆衣服。从外形看,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名心理医师。

    他很热情的与我们打招呼,对安先生说了几句后,看向我,对我点了点头,伸出手道,“笨猪,.......”

    我提前做了功课,安先生教了我三天法语,“笨猪”是你好的意思。我伸出手,与他握手,“你好。”我猜他后面一句大意应该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尴尬的交流过后,他带领我们进了屋,亲自煮咖啡给我们喝。期间他们一直在闲聊,我听不懂,且有些拘束,这种时候要是在家里,我肯定会躲进卧室睡觉,可是现在,我连后背靠在沙发上都做不到,没办法,最后我只能低头玩手机。

    收到梅梅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是一段视频,点开,团子那张大脸顿时占满了整个屏幕,过了一会儿,转身摇着尾巴走到食盒前埋头干饭,似乎又胖了一圈。

    团子是我养过的最差劲的一届猫,干饭时六亲不认,睡觉时四脚朝天,放屁打呼流口水吧唧嘴,趁我熟睡趴到我脖子上,曾数次被它的大屁股臭醒。我也为此感到烦恼,我很淑女的,不应该养出这么差劲的猫。

    一杯咖啡塞进我手里,“喝一些,一会开始问诊。”

    我心跳突突的,很害怕问诊,因为这会让我感觉自己是动物园里的一只猴子。医师问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十分犀利的看着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有时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睛,有时观察我的双手,有时看我的脖子,我像一个浑身光溜溜却无处躲避的人,被人肆意观看。我恐惧这种感觉,非常恐惧,有时甚至会出现错觉,眼前的不是医师,而是一个黑乎乎的洞,不知通往哪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吸进去,我需要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应对。

    咖啡一口都没有喝。

    我被无情的带进了二楼咨询室。

    房间的装饰看着很舒心,也很简单,米色的木制地板,绿色的墙纸,朝阳的落地窗,一面巨大的玻璃将屋子一分为二,安先生示意我坐在坐椅上,医师则进了玻璃门,与我面对面坐下。

    “不要害怕。”安先生抓住我的手,很认真的对我说话,微微皱着眉头。

    我心里一抽,伸手抹平他皱起的眉头,我不能说我想离开这里,我的父母因为我的病而心力交瘁,我也想好起来,我想做一个正常人。

    我点点头。

    安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将一旁的电脑桌推到我左侧,将耳麦递给我,“医师问你的话,会通过翻译器呈现在屏幕上,你看清后,必须直视医师回答,如实回答,知道吗?”

    我再次轻轻点头,安先生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从落地窗外倾洒进来的阳光,然后正视医师,发现他已经在盯着我看了,我眨眨眼睛,心里渐渐安静下来,戴上耳麦。

    电脑发出叮的一声,空白的界面显示出一句话: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谢谢。”

    -“如果我的诊问有侵犯到你,你可以拒绝回答并告知我,若在此期间有感到身体不适,请摘下耳麦示意,现在,我们正式开始。”

    “好。”

    -“你的记忆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紊乱?”

    “四年前。”

    -“是你自己感知到的吗?”

    “是。”

    -“你的家人有发现你的异常吗?”

    “有。”

    -“能告诉我一些异常之处吗?”

    “我的母亲发现我记忆缺失,有些共同的经历我全然不记得。”

    -“那在此期间,你有过激行为吗?”

    “怎样的过激行为?”

    -“例如情绪强烈失控,言语行为完全判若两人,且有暴力倾向伤害他人。”

    “有言语行为判若两人。”

    -“随后被诊断出分离性身份障碍是吗?”

    “是的。”

    -“我曾听Dyan(安先生)详细说过你的病情,最终你的第三人格掌控了身体,其他的两个人格完全消失,根据医学理论来说,多重人格里,主体人格是不会先于其他人格死亡的,一旦主体人格死亡,那么就是精神分裂,可你却又不是精神分裂,这在心理学史上极为少见,我为此翻阅了许多书籍,也未发现有你这样的病例,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你的主体人格与其他人格融合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的主体人格的记忆并不会消失,可你却不记得,且几年后再一次出现记忆紊乱,这一次却并不是分离性身份障碍,你自己有什么头绪吗?或者是想法。”

    “没有。”

    -“那么你在此后的几年当中,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记忆紊乱的?”

    “四个月前,记忆是零碎的。”

    -“你为此感到痛苦吗?”

    “是的。”

    -“你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记得最清楚、且时常想起的一件事是什么?”

    “一时想不起来。”

    -“没有关系,这个跳过,听说你一直在服用药物,是吗?”

    “是的。”

    -“是什么药?”

    “阿米替林。”

    -“这个药属于三环类抗抑郁药,副作用较大,镇静作用较强,主治焦虑型抑郁,也就是说,你患有严重焦虑对吗?”

    “是的,这有什么关系吗?”

    -“严重焦虑带有一定的暴力倾向。”

    “是,我承认,但我从未伤害过他人。”

    -“平时有出现幻觉吗?”

    “有,经常,睡觉时总感到床在晃,很多次我以为是地震了,慌张的爬起来,去推醒我的家人,可他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从惊醒到叫醒你的家人,震感没有停止或间断吗?”

    “没有,一直持续,甚至在慌乱间因为地面晃动而摔倒。”

    -“大约持续多久呢?”

    “直到我的母亲不断地安抚我,告诉我并没有地震,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如果没有人提醒你这是幻觉,那么幻觉会持续多久?”

    “我不知道,幻觉期间我对时间没有概念,醒来时我并没有看时间,所以无从得知过去了多久。”

    -“没有时间概念?仅在幻觉期间吗?”

    “不,经常,有时自觉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但实际上只过去了半小时不到,甚至有一瞬间,无法辨别早中晚。”

    -“据你描述,应是解离体验,除此之外,有其他幻觉吗?”

    “有时会看到一闪而过的画面,像电子屏一样。”

    -“什么样的画面?”

    “我看不清楚。”

    -“在你的认知里,你认为它是什么?”

    “我曾认为可能是过去被我遗忘的人或事,但是我从没有看清过。”我又说谎了,其实我看的清,但要是说出来的话,很有可能会再赐我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标签,我已经是心理不正常了,不想再多一个。

    -“你想知道它是什么吗?”

    “不想。”因为我知道是什么。

    -“好,平时有幻听吗?”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幻听吗?”

    “窃窃私语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忘记了。”

    -“好,以前接受过催眠治疗吗?”

    “没有。”

    -“你可以接受催眠治疗吗?”

    “可以接受。”

    -“好,接下来需要你填写一些东西,一个小时后,我们进行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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