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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摘下耳麦,头脑开始浑浑噩噩起来,我看像窗外,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脑神经开始紊乱,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地。

    光束里是自由浮动跳跃的尘埃。

    医师将表格递给我,我大致扫了一眼,是综合量表。

    我对这种问卷式测评感到厌烦,这几年来我几乎填了近有二十多张,仔细想想似乎没有什么用,填好的测评表被收走后再没了下文。

    我知道测评表能让医师更深层次的了解我,以此制定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可这么久过去了,我依旧没有好起来,渐渐的开始抵触这些,有这填写的时间还不如睡一觉。

    我再一次向眼下的境况低头服从,默默地开始填写。

    医师推门出去,应该是准备催眠工作。

    写到一半的时候,安先生推门走了进来,他的眉头始终轻蹙着,我知道他是因为我而感到烦恼,而我也时常感到内疚,这种内疚最终转化成为一种无以言表的情绪,我不能再给他制造麻烦,要尽可能的减轻他的负担。

    安先生在我面前蹲下来,与我平视,“与医师谈话期间,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

    他问的很是小心翼翼,话语间带着安抚,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我鼻子一酸,觉得自己很没用,对于这个世间而言,没有任何的存在价值,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安先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手捧住我的脸颊,“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会好起来。”

    “会吗?我会好起来吗?”

    “会的。”

    “如果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呢?”

    安先生沉默了片刻,用手背替我擦眼泪,“如果好不起来,那就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活下去,人不会驻足不前,一条走不通的路,那就放弃它,另辟蹊径,人生是多元化的,怎样活都是活,不是只有一种活下去的方式,你现下的状态并不是太糟糕,如果你一味的纠结于此,只会让你更痛苦,你要乐观一点,也许是上天优待于你,你原来的生活若是持续下去,很可能会有很大的灾难,甚至是死亡,所以上天才赐予了你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你用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你明白吗?”

    “可我似乎陷进了一种诡异的死循环,我认识新的人,然后一段时间后会被清除记忆,接着又是一批人闯进我的世界,然后再清除,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大脑空空,白活了一生,有什么意义。”

    “不,不会,你现在忘记的应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缺少它们并不会影响你活下去,造成的空缺会被新的东西填满,你不必为此惋惜,人图以将来,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将来的生活才是你真正该在意的,努力去构造,然后付诸努力,那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安先生很会安慰人,我被他的一番言论说服,甚至心中开始亢奋起来,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力气,方才的浑浑噩噩已经全去了九重天,“我想吃彩虹糖。”

    安先生一愣,“你今早就吃了整一袋,阿姨曾交代我,不许你吃太多彩虹糖。”

    “我感觉头晕眼花,没有力气再填写量表,我需要补充点能量。”

    “我让医师给你注射葡萄糖。”

    我拨开他的手,埋头继续写。其实还好,我可以再坚持坚持。

    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吃糖,只不过感觉吃了会好受一点,而且彩虹糖五颜六色的,看起来舒服,但没有也可,我不能让别人抓住我的把柄,以此来威胁我,也不能将喜好完全展现出来,这个很危险,会要了我的命。

    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吃彩虹糖了。

    “你看这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绿油油的包装袋,大大的白色字母,Skittle。我伸手就要去抓,但安先生手快的缩了回去。

    “你先填完表。”

    “先给我吃一颗,吃完我就写。”

    安先生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拆开了包装袋,递了一颗给我,“你填表时要专心,但不必深思熟虑,写你第一个想到的。”

    我将彩虹糖丢进嘴里,酸甜的柠檬味在口腔中窜开,“不可以,如果我随心写,最终很可能会被诊断为非人类。”

    “我感觉你跟人类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你可能是外星球来的。”

    “你说的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若是被你的乌鸦嘴说中,那么这个世界怕是要遭殃了。”

    安先生笑了,“这又怎么说?”

    我舔舔嘴角,打算再骗一颗来吃,“我是梅梅生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外星球的人,如果真是,那么则代表着有一场惊天的、关于宇宙星球之间的阴谋,如果这是假的,那么精神病院将会是我的最终归宿,如果是真的且被证实,我就会被抓进非人类研究所,被地球人捆绑在天眼上接收宇宙信号,你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我,我们是好朋友。最后,再给我一颗。”

    “我觉得,你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最后一句才是你真正想说的。”

    我被无情拆穿。

    “你走吧,在我眼里,你就是一颗大大的彩虹糖,你不要在我眼前晃。”

    安先生果然残忍的将彩虹糖揣进了兜里,“医师让我来告诉你,催眠有一定的危险。”

    “危险?”我不太明白,“催眠怎么可能会有危险,没有这样的可能。”

    “不,我是说你,对你而言。”

    我心脏一缩,一阵心悸的感觉,“为什么。”

    “一般来说,精神分裂患者和人格分裂患者是无法被催眠的,你的两个人格消失,无法确认她们是否还隐于你的心底最深处,如果接受催眠,将会有一定的风险。”

    “什么风险?会死吗?”

    安先生似乎有崩溃的迹象,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尽量放平声音,“死倒不会,只是没准会唤醒点什么,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我懂了,“那不就是死吗?我要消失了,要没了,对吗?”

    安先生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我。

    我感到眼眶热热的,“你不必这样看着我,这几年来,你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不若像喜欢本体那样喜欢我的,对你们而言,我属于后来者,不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是基于她外的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过她,据我所知,你是很少唤她本名的,可是你是怎样叫我的呢?连名字都不乐意喊,因为你心里明白,也足够了解,每个不同的人格都有不同的名字,她是她我是我,你分的足够清楚,所以我想知道,对你而言,我和她,到底哪一个更好。”

    安先生背靠在玻璃上,沉默不说话。

    “你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对吗?我只是一个衍生体对吗?我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比她在这世间踏踏实实走了二十年,我凭借躯体记忆让自己无限接近她,我继承了这些,却没有得到相对的回应,我们有着不同的思维,只不过披着同一张皮,她的人生不是我造就的,我一点儿也不同情,是她害的我不是我害的她,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在你们面前活了二十多年,在你们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却最终不负责任的甩手而去,而凭空冒出来的我,少了二十几年的足迹铺垫,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不完整的,一切都是虚妄的,可我支配着这具身体,所以不得不面对她曾经面对的那些人和事,没人教会我什么,我只能凭自己的感觉一点点摸索试探,而你们却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理所当然要做的,做对了不会被表扬,做错了却要被责怪。现在,我拒绝催眠,我宁可自己结束生命,也不愿消失隐匿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就让她死在里面吧,你怀念也无用,你叫不醒她。”

    我扔掉手中的钢笔,撕了量表,看向沉默的安先生,“我终于明白,你们迫切的想让我好起来,其实就是想让她回来,那我告诉你,她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我也会用最后的一点意识拖着这具身体去跳楼,你就捧着她那颗被摔的稀碎的脑袋说爱她吧。”

    我一般很少生气,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炸了,去它的催眠治疗,我利落的起身,决定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安先生跟老鼠一样窜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要明白,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去不了。”

    我舔了舔嘴角,非常完美的将心中想要杀人的冲动压了下去,“不,你错了,有一个地方,只要我想去,谁也拦不住我。”

    安先生诡异的笑了,“你可以去,不过在你去之前,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今天你就算嘴巴说出花来也没用。”我快压不住了。

    “当初你被送进抢救室,下了病危通知书,你妈妈说,要是你没被救活,她就一头撞死在医院里。”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所有的血液全部涌进头脑,天灵盖凉飕飕的,我跳了起来,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你闭嘴!闭嘴!”

    我猜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很扭曲,我不想听到这些话,这会让我的罪恶赤裸裸的袒露出来,我不得不再一次陷入痛苦之中,我分明已经很乖了,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惹怒我,逼迫我显露出丑恶的一面,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安先生抓住我的手腕,向两边撑开,压着我的肩膀转了个圈,我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对着我的耳边道,“杨玉茕,你会好起来。”

    我所有的怒气,在听到“杨玉茕”这三个字后消散殆尽,我看到杨玉茕的二十一岁,她站在二十四层高的大厦楼顶上,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街道繁华人来人往,她独自一人,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

    “我不叫杨玉茕,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漫长的岁月无法侵蚀你,这具身体会老去,你只是住在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里,没有人会回来,你问我你跟她哪一个更好,我现在抱着你,你是温暖的,而她是虚妄的。她冷漠,自私,自卑,愚蠢,即便我把她夸出花来,她也已经不存在了,你要知道,真实存在的,才是美好的,若她真的回来,那么你也会变成虚妄一场,世间的词汇只能形容你,不能代表你,存活于世的,才是真理,你要学会放过自己。”

    我也想放过自己,可是我的心脏和大脑并不听我的话,有很多事,当时觉得想明白了,可没过几秒,我又想不明白了,它们依旧盘旋在我的脑袋里,时不时跳出来恐吓威胁我,基本上每次我都败的很惨。

    我也不想这样。

    越想越挫败,一肚子的委屈根本不知道怎么说,眼泪还没出来,鼻涕先下来了,没有纸巾,只能往安先生的袖口上蹭,“阿粤,我们走吧,我不要催眠。”

    安先生对于我将鼻涕往他身上蹭的行为表现的很大度,用那袖口又在我脸上抹了抹,“你不是想记起那些忘掉的事吗?”

    我转过身面向他,“催眠就会想起吗?”

    “不,但是可以让你心中清明一点。”安先生将手心覆上我的额头,“如果催眠期间发生意外,可以立即停止。”

    他的手掌热热的,接触间产生一股暖流,顺着我的额头往身体里钻,“催眠是不是会控制我的思想,支配我去看一些我不想看到的画面?”

    安先生轻声笑了,“不是,只是引导你,你是清醒的,并不会被操控。”

    我想了想,决定听安先生的话,先试一试,“如果阿画跳出来要杀你怎么办?”

    安先生一愣,“她会杀我吗?”

    我耸耸肩,一脸轻松的说,“那不一定,毕竟你说过,她是绝对阴暗的,而且体能相当好。”我突然感到好奇,“她真的只出现了仅仅几分钟就消失了?”

    安先生点了点头,表情变得很严肃。

    我想起那一天,安先生讲给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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