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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年来,我经常听到“回答我的问题”这句话,我不想回答,他们却逼迫我,让我回答他们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说“不”的权力不是吗?可我丧失这样的权力,美其名曰“为我好”,可笑,我不需要谁对我好,明明我想“这样”生活,可他们却要让我“那样”生活。

    他们想让我消失,可我不想消失,他们便强制性的让我消失。

    “安栩珺,她回不来了,你的憎恨和爱恋都成了一场空,请不要转移到我身上来,你放过我好吗?”

    安先生按着我胳膊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慢慢松开。我呼出一口气,准备揉一揉,可紧接着下巴被他捏住,他的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我从没有奢望过她能回来,对我而言,是你是她都无所谓,你爸妈让你治病,是希望你不再痛苦,而我,你不是很想想起来吗?我只是成全你。”

    我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

    “没有人在逼迫你,你现如今的痛苦全是你自找的,你原本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可你却要再次重蹈覆辙,你伤心难过只会让在乎你的人难受,你说我们想让你消失,事实真的是如此吗?难道不是你一直在纠结过去吗?那些忘记的,你百般希望想起来,本该忘记的,你却深陷其中,折磨你的从来不是其他人,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你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里面的任何存在你都摸不到碰不到,杨玉茕,你不小了,还以为自己十六七岁吗?你爸妈为了你的病都耗白了头发,醒醒吧,你该活出个人样来。”

    我承认,安先生说的很对,句句像一把利刃,刀刀要我性命。

    “滚!滚出去!!”我拨开他的手跳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仿佛阿画回来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不想,我不想!我也不想这样!死过两次的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活了,为什么你们还是不满意?为什么?!我一个可以随时去死的人还拖着这条苟延残喘的身体是为什么?人生哲理我不懂吗?需要你在这里演讲吗?所以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故作矫情的人对吗?我的人生是我自己作成这样的对吗?我一直都在不停作死的路上对吗?安栩珺啊,你是在教我怎么活吗?可你看看你,你比我还要凄惨,你爱的人同样不爱你,至少我还有家人,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说教我?你凭什么?”

    安先生笑了,笑的异常诡异,“凭我能掌控自己的思想,而你不能,凭我没有因此而病变,而你有,凭我孑然一身依旧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而你不能,你的命运会被他人影响,而我不会,你只要活不出自我,就永远拜托不掉眼下的困境,我没有教你怎样去生活,我只是替你爸妈感到悲哀。”

    悲哀,又是悲哀。

    “你闭嘴!”我咬牙切齿道,“需要你替他们悲哀吗?我没有死,我还在这里,会说会笑,还要让我怎样?”

    “没有死?不久前是谁站在窗外往下跳的?若不是你爸爸及时拉住你,你现在早进了棺材!你若不寻死觅活安分一点,他们会送你来治病?”

    心悸惊恐又发作了,我跌坐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你以为我想来吗?我不想来的。”

    安先生蹲在来,与我平视,语气平缓了许多,“我知道你很难受,你想死掉,可又放不下爸妈,一段时间抑郁发作后又无比强烈的想要死掉,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够坚定一些,不要反复无常,你放不下父母的决心不该动摇,你姐姐已经结婚生子,你爸妈身边剩下你一个人,我相信,如果你死了,你爸妈肯定会疯的,你一直都很孝顺你爸妈不是吗?为了他们,你也应该活下去,哪怕再痛苦。”

    我嚎啕大哭,这些年的眼泪,几乎都给了安先生。

    安先生坐在我眼前,默默地看着我哭,我知道我哭的很丑,这几年,我几乎很少打扮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我是很爱美的,有时即便不出门也要化个美美的妆,高跟鞋摆满了整个鞋柜,穿着走一天路也不觉得累,可是现在,我连多走两步路的力气都没有,时常觉得疲累,像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我渐渐平静下来,大悲大痛过后,只剩满心的无力,我无力改变当下的一切,往后的路还那么长,不知道怎么去过活,《雾都孤儿》中说,路很长,感觉一个人走了很久,浑浑噩噩中,认为哪里都是方向。

    确实如此。

    安先生替我擦眼泪,“如果我的话伤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要让你清明一些。”

    我拍掉他的手,“你打了我一巴掌,怎么也要给我一颗糖吃。”

    安先生摸向衣兜,“你的情绪还真是跳脱,上一秒哭天撼地,现在又问我要糖吃。”说罢递了东西给我,“我猜你现在更想要这个。”

    我低头去看,是烟。

    安先生帮我点上,“听你爸妈说你这段时间抽烟挺多。”

    “所以你也觉得抽烟的女的不好?”我提高嗓音,准备发飙。

    安先生表情疑惑,“我有这样说吗?”

    我一口烟吐在他脸上,“你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安先生“啧”了一声,“怎么你们女的总喜欢给别人扣帽子?”

    我锤了捶发麻的腿,也学安先生一样将腿盘起来,“所以你怎么想?”

    “其实也确实不太好。”安先生求生欲很强,“不过只是觉得抽烟伤身体,其他没什么,我也没劝你戒掉,只是要少抽些。”

    “我在国内的时候,看见一个姑娘叼着烟蹲在路牙子上,模样感觉很是忧伤。”

    “所以?”

    “所以以一个路人的眼光来看,第一眼看到的是,哇,这姑娘居然抽烟,肯定不是好姑娘,而不是先看见这姑娘不高兴,他们才不会管你高不高兴,反正就是知道你抽烟,即便有了短暂交流,比如说你朋友的朋友,本身是不认识的,却因为这个中介朋友而见了面,这个时候你热情的笑着打招呼,他会觉得,哎,这人好,真热情,对你第一印象不错,然后你点燃一根烟,他就会觉得,天啊,居然抽烟,然后之前对你的好感瞬间没了,所以说,烟真不是个好东西,拉低人形象,当然,这个只针对女性而言。”

    “所以这是你的亲身体验?”

    我用力点头,“体验相当深,总有那么几个人,原本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的情谊断在了我抽烟上面,我寻思着自己也不坏啊,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狐朋狗友,闭门不出每天步数徘徊在一两百左右的我能干什么啊?啊,当然我并不在意,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是感慨一下。”

    安先生低低的笑了起来,“看来这事也让你感到烦恼。”

    我灭掉抽了几口的烟,“不,压根没有,没有过,我没有感到烦恼,我巴不得别人不要靠近我,这省去我很多力气。”

    “你害怕吗?”

    安先生突然这样问,我觉得莫名其妙,“怕什么?”

    “人。”

    “问的好。”我感叹道,这是一个很有深意的问题,“我不怕人,谁也不怕,只是觉得人类麻烦,不纯粹,换成其他就会好很多,猫,狗,其他小动物,还有大山,河流,湖泊,大海等等,不用顾虑什么,也不用期盼什么,就挺好。”

    安先生点了一根烟,突然问起从前,“西米还是没有找到?”

    “嗯。”我看着黑暗中的烟火光点,感到难受,“好些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她。我们时常会说起她,相比较起来,团子是真的幸福,他有猫粮可以吃,还有各种零食和罐头,玩具塞满了一个箱子,而西米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她自己抓老鼠吃,还有剩菜剩饭,什么都吃,从不挑嘴,很乖很乖,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落得个凄凉。”

    “这都成了你们家的一个心病了。”

    “嗯。”

    这些我已经忘记了八成,留下的两成,是经过大脑精细筛选的,都格外的清晰,是无论怎样都不会遗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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