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自留地

    画展开幕结束，左小棠又投入到紧张的期末考试准备中，白天奔波在教室、研究室和图书馆，晚上窝在宿舍里查资料、写作业，每天依然把自己忙活得脚打后脑勺。

    这日晚上，努逗已经蜷在小棠脚边打上了呼噜，小棠终于赶完了最后一项期末作业。她关上作图软件，两手搓了搓脸，让紧张了一天的皮肤放松一下。想着赶紧洗漱睡觉，却又不甘心不轻松一下，于是小棠打开了网页。

    自从搬到留学生街后，小棠爱上了去“留园”这个网站，全世界的留学生在上面分享着自己的海外生活，生活中的大事小事都发上来分享，一个真正的异乡人帮助异乡人的好地方。虽然很少和街上的中国人来往，“留园”却为左小棠打开了全世界华人的大门。小棠最喜欢看的就是大家发上来的各种菜单，祖国大江南北的菜式尽在掌握。她每每学上一道新菜，便会露一手，给努逗改善一下生活。是啊，现在只有努逗能品尝她的厨艺了。

    偶尔也会招待一下室友，但大家太忙了，很难碰到一起吃饭。特别是楼上那对韩国情侣，每天忙着学习、生活，隔三差五还要抽出时间来打架。经常小棠刚刚躺在床上，楼上便传来了拳打脚踢和女孩子痛哭惨叫的声音。小棠经常想，这样的情侣是怎么样做到打也打不散的，世间的人真是奇怪，总有那么多看起来不和谐的平衡。

    左小棠选了几个菜，准备圣诞节做给室友吃，不管怎么样也同甘同苦半年了，大家值得热闹一下。至于那帮中国人的聚会嘛，让他们热闹去吧，反正自己也不合群。关上“留园”，还没有睡意，小棠又打开了和郝铭佑一起注册的MSN空间。

    左小棠忙碌得好几个月没有上来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伤心。她关闭了所有可以联通郝铭佑的通道，让自己的生活简单而忙碌，然而收效并不显著，她依然还是会想念。

    当她上山的时候，她走过每一条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她坐在他们并肩依靠的平台，她荡起秋千，她口渴汲取山泉水，她到山顶听风，她走哪里都是他们曾经的身影。

    当她下山的时候，她会想起一起救助努逗，带它看病，给它买好吃的，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起去海鲜市场买鱼，每个角落都是他们欢笑的声音。

    当她在图书馆时，她会想起他们比赛找到指定的画册，想起他们在杂志区一起品尝温开水，想起他身上的气息。

    当她在老教学楼时，她会想起第一次见到郝铭佑的情景，想起他在古老的柱子后面注视她的样子。

    当她走到研究室时，她会想起他们一起做过的那些作业，一起追过的落日，一起数过的星星，还有一起拍过的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郝铭佑全都存在了一个硬盘上，每一次的照片都编好了时间和备注，每一次的照片他都会挑出来几张最心仪的精修出来，有些还做出了意境相衬的海报。

    每次出门前，他都会装模作样地呵斥她：“你能不能好好化化妆再出门，抹抹粉底，把你冒出来的姨妈痘给盖一盖，要不我回来还得给你修图修半宿。”小棠总会回应他：“你可以不修啊！”

    而每一次，透过取景窗看着素颜的左小棠，他依然一边说着完美，一边不断按下快门。晚上回来，他依然半宿不眠，赶着把照片精修出来分享给小棠。倘若小棠没有及时给他肯定的回复，即使小棠在睡眠中，他也一定打电话把她叫醒，问她照片满意不满意？不知道多少次，小棠在睡梦中，回应着“很好，很好”。

    钟雪莹到英国前，郝铭佑把硬盘送给了左小棠。她想那些照片可能是有生之年她最美的照片了，没有之一。再也没有这样一个摄影师，用一双宠溺的眼睛去捕捉她最美的瞬间。内向的她，也不会向哪个摄影师如此的敞开心扉，自然地绽放自己。

    ……

    左小棠一边回忆着和郝铭佑的点点滴滴，一边拨动着鼠标滚轮，看郝铭佑在博客上记录下的心情。他……看的出来心情很不好。但他，看得出来依然在努力的生活。

    他在博客上发布的每一条动态，都像是对左小棠发出的呼唤。即使只是一张图片，即使只有与专业相关的文字，即使每一个字都无关情感，左小棠依然收到了郝铭佑的拳拳眷恋。你在哪，你快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支点好不好，想念你的怀抱，我不好……

    郝铭佑的最后一条动态发布了关于他的期末作业的思考，他发了一张一年四季四连排的风景照，一张自己的设计草图，文字写着“大自然的愤怒”。这应该他的思路还没整理好，左小棠来回拨动着图片，在心里窃笑起来。这导师作业留得，专掐他“七寸”啊，本来这个学期他情绪就够愤怒的，还表达愤怒呢，火上浇油啊！

    左小棠翻出夏天的写生本，找了几张在山上画的小植物，拍好照传到电脑上。她登录进入博客，输入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生日，她把写生照片发布上去，并写上一行字“我很微小，但依然有自己的态度”。

    不知道郝铭佑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作业，但愿能给他帮助，左小棠心里想。她想告诉他的，他一定能看懂。宏大的叙事不一定要用宏大的表达，强烈的情感也不一定用强烈的表达，有时候无声更有力量。

    事实上，郝铭佑已经完成了作业，就像小棠想的那样，他踌躇了几日，最终默契地选择了和小棠想法一样的处理方式。但当他看到小棠发布的博客后，还是激动不已。因为小棠和他的不谋而合而激动，他的小棠还是他的小棠。更因为小棠没有抛弃他而兴奋，这几个月小棠的渺无音信让他情绪极度低落，他以为他连与小棠交流的机会都没有了。谢天谢地，小棠还肯来博客，他的小棠还在那里！

    郝铭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他觉得自己终于不再像块行尸走肉。他把所有的激情、所有的专注都集中在了学业上，终于他找到了情绪的出口。他愈发勤奋地奔波在校园里，他更是拿出了更多的精力研究面料与印染。在他苟且生活的这段日子里，他时不时的想起小棠和他在潞村时聊过的那些天，他们一致认为，以后服装制造比拼的一定是面料的升级迭代和印染纹样的个性化。他想回到家也许他学到新技术与新理念就能得以应用，他在心中已经开始规划未来事业的蓝图。是的，当他对生活不抱希望之后，取得事业的成就成了他唯一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