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错综复杂

    高梁和陈利明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见到了孙成岩,虽然只有短短三天的时间,但他好像老了许多岁似的。

    高梁的心里其实是非常着急的。

    拘留期限只有七天的时间,再找不到证据,就得释放孙成岩了。可是,现在的案件情况确实越来越复杂,每一个人都有作案的嫌疑。即使原来本不在侦查视线范围的孙旺峰夫妻俩,现在看来也并非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

    陈利明敲了敲桌子,“孙成岩,现在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有什么话你就跟我们说,必须要说实话。不然,杀人凶手这个帽子你逃不掉了!”

    孙成岩抬头看了看陈利明,依然还是那句话,“常亚芹不是我杀的,是村北老迟家的那小子杀的!他肯定是嫌我老伴不答应他和小凤的婚事,所以就来杀人泄愤!”

    高梁知道,之前陈利明对孙成岩的审讯非常不顺利,一晚上都没有什么进展,都是这套车轱辘话。他也大概猜到了这个人是个什么脾气,如果说他的妻子常亚芹是个偏执型的人格,那么这个人恐怕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怎么知道迟伟明去过你们家?”高梁突然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孙成岩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是左右邻居有人看见了告诉我的。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家里全是血,就知道是迟伟明那小子干的!”

    “那你既然知道有人看见迟伟明去了你家,你更应该知道他们也能看见案发当天其他到你家的人。”高梁说完以后,观察着孙成岩的表情。

    对方的表情很是紧张,显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此时,高梁的话头突然变了,“我再问你一次,在案发的当天早晨九点多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好好回答,是不是实话,我们会找人验证的!”

    “我在出摊儿!”孙成岩突然又把话收了回来,“不是,我当时在家里!我儿子和儿媳妇儿来了,我在家里跟他们说话!”

    “说的是什么?给我们讲讲!”陈利明也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

    “儿媳妇要去妇婴医院住院了,可是小两口没有钱,想让我们拿点钱。我和他妈手头不宽裕,我同意了,她妈不同意,所以闹得有几分不愉快。”孙成岩像背书似的说了一遍。

    “是吗?那你把当时的场景给我们好好讲讲!”陈利明穷追不舍。

    孙成岩看起来有些紧张,不过还是依着他们的要求,“那天儿子和儿媳妇一大清早的就来我家,我和老伴儿刚吃完饭。儿媳妇就说去妇产医院住院和手术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钱;我和老伴手头上积蓄不多,而且,我老伴和儿媳妇儿的关系也不太好,所以不同意给钱。可是我觉得这儿子和媳妇开了口,太让两个孩子为难也不合适,所以我还是答应了。不过,我告诉他们得等等,毕竟现在手头还没有多少钱。”

    “你确定和你儿子儿媳妇在言语上发生冲突的是你的老伴常亚芹,而不是你,对不对?”陈利明心里嘀咕,又出现一个说辞,

    孙成岩听到他们这么问,支支吾吾说了一句,“都过去好几天了,我早记不住了!”

    “记不住儿子的事,那咱们来讨论讨论女儿的事。你女儿孙友凤失踪好几天了,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高梁突然又一次转移话题。

    孙成岩看了看陈利明,“我知道,这位小同志跟我说,我闺女已经死了,死在南打靶场了。”

    “闺女丢了好几天,你们都没说出来找一找吗?”高粱发现他的神情非常冷漠。

    孙成岩把手放在眼睛上,缓了好一会儿,“姑娘大了,爱去哪去哪吧!就连这结婚的事我都管不了她,更何况她出去交朋友?”

    “怎么会管不了呢?你也知道有血缘关系的人是不能结婚的。”高梁干脆点破了,“这事你知道,迟国强知道,迟伟明也知道,不知道的只有孙友凤。这么想来,常亚芹那么一个爱挑事的女人,恐怕也不会不知道!”

    孙成岩明显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都已经死了,她知道什么!”

    这话听着语无伦次,可是高梁还是从他的反应中获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你越是这么说,这事儿越有看头。常亚芹恐怕对于孙友凤的身份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在这说三道四的?”孙成岩激动起来,把看守所的工作人员都引了过来。

    高梁制止了他们,“没关系,这位老先生就是痛脚被我们戳中了,情绪有些激动,不必太过在意,让我们再问问他!”

    陈利明这时候也明白了高梁的目的,于是告诉孙成岩:“你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事情要拎的清楚!我们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更何况,现在的技术非常发达,想查出什么都不难!比如孙永凤根本就不是你和常亚琴的女儿,而是你和迟伟铭的姑姑迟玉珍的女儿!”

    孙成岩听到这里十分震惊的,看着他们,“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瞒了那么多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高梁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你们这些父女、母女之间的血型和遗传物质,能从科学的角度证明每个人的亲缘关系;就说平时你瞒着有什么用?迟玉珍、迟国强、迟伟明,哪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更何况你把孙玉凤抱回来的时候,你的大儿子孙旺峰也有了童年的记忆,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怎么知道那孩子就不会察言观色?”

    孙成岩又沮丧又羞愧,却也不得不说了实话。

    原来,在20多年前,常亚芹入狱服刑,留下一个女儿刚一岁多点儿。

    孙成岩一个人带着女儿和儿子在村里生活,难免受人白眼,尤其是在常亚芹入狱不久,女儿就得了伤寒。

    孙成岩便带着女儿到市里去求医,可是刚刚到了市里,那女孩便夭折了。

    他在市里求医不成,干脆顺路就去探望一下自己另一个女儿。

    早先,他和村里的寡妇迟玉珍产生了感情,在常亚芹眼皮底下有了孩子;不久之后,迟玉珍躲回太和庄娘家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一直养在自己娘家。

    孙成岩灵机一动,把自己养在外边的女儿带回家,顶替了自己已经夭折的孩子,外人也不会发现。

    就这样,孙成岩把自己一岁多的从未相认的女儿带回了村子里,依然取了上一个孩子的名字叫孙友凤。

    随着迟家老太太过世,这件事只有迟玉珍、迟国强兄妹俩还知道,而迟伟明年纪还小,想不起来这段往事,根本记不得自己的奶奶家曾经有过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妹妹。

    谁料到,迟伟明和孙友凤两个孩子长大后依然是一段孽缘,两人在太和庄竟然相爱了。

    可他们是表兄妹,如果结亲,难免会有什么风险。孙成岩当然要极力反对;可是常亚芹却看上了迟国强、迟伟明在工厂里赚的多、待遇好,极力赞同孙友凤嫁过去。

    不久,两家又因为房屋置换的问题闹了矛盾,再加上迟国强一直觉得孙成岩辜负了自己的妹妹,两家关系彻底交恶。

    孙友凤和迟伟明之间既有亲缘又有“世仇”,更不可能结成夫妻。可是这两人脾气却倔,一蹉跎就是几年的时间。

    最后,逼得孙成岩没有办法了,只能把实情告诉了迟伟明。

    迟伟明听完大惊失色,可他又不愿意信,最后找自己的姑姑验证这件事。

    可是迟玉珍早就已经另嫁,当然不愿意承认这段往事。

    这样迟伟明的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就在将信将疑、希望绝望来回拉扯中直到孙永凤彻底消失。

    高梁听完这段往事,也不禁额头冒汗。这两家总共不过十来口人,竟然能把日子过得如此错综复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陈利明听完,心里也是和高梁一样的感觉。“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对迟伟明还是不错的,为什么在这次就一口咬定迟他是凶手?就因为他去过你家?”

    孙成岩抬头,“对,就因为迟伟明在我回家前曾经去过我家,所以人一定是他杀的!”

    “不对吧……大清早晨九点多钟,你说你儿子也去了你们家,为什么不是他杀的?”陈利明小小地耍了个花招。

    孙成岩也听到这里,又一次激动起来,“怎么可能?我儿子怎么可能杀人?这是什么世道?没有儿子杀妈的!一定是迟伟明!”

    “那也有可能是你呀!”陈利明听出来他的供述就是“背课文”,所以想办法打乱他的思路。

    孙成岩摇晃着脑袋,“没有,我不是,不是我杀的人!我虽然和常亚芹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但是我不会杀她的!她蹲监狱那么些年,我都没有不要她,我怎么会在现在杀了她?警察同志,你们好好查一查!”

    高梁从公文包里拿出之前的笔录,拍在了审讯室的桌子上,“孙成岩,我念你年纪不小了,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希望你也能跟我们说实话,不要把我们警察当傻子耍!我问你,那天早晨九点钟你在家吗?”

    孙成岩不知道为什么问题又问回来,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在家!”

    “你说你儿子和儿媳妇来跟你们讨论生孩子住院的事情,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儿子当时有没有吃早饭?你儿媳妇怎么开口要钱?他们小两口管你们要了多少钱?你儿媳妇要住妇婴医院,万一没有床位又怎么办?这些都商量了吗?你和你老伴又答应了什么条件?你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我倒要看看你和你儿子、儿媳妇的说法是不是一致!”高梁把手搭在笔录上。

    孙成岩额头上沁出了汗。

    这时候不过是三月份,天气还冷,看守所的取暖设施十分简陋。每次高梁来提审,都穿上冬天才穿的大棉袄,不然根本熬不过看守所的阴冷。

    现在孙成岩的额头上却沁出了汗,可见,心里是有多虚。

    陈利明乘胜追击,“你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甭管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得给我一个说法!如果你不说,我们从别人的嘴里问出来了,你可就是杀人罪、包庇罪!”

    孙成岩思前想后,终于开口:“那天早晨我的确没在家。我每天早晨六点多钟就出去摆摊,一直摆到中午才回来,那天早晨九点多钟,正是我在白庙子市场摆摊的时候,我的确没在家。那天儿子、儿媳妇和常亚芹吵架的事情,是过后儿子跟我说的。他们吵过架,儿子觉得生气,就去肉摊子找我,让我跟她妈说说,多拿点钱让儿媳妇住院。

    “这件事以前我们家里讨论过。他妈就是不同意给儿媳妇拿钱住院,我是同意的。我们老两口也僵持在那里了。我现在说的是真话,可我儿子一定不会杀人的,他是个好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在家?如果不是为了包庇自己的儿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陈利明觉得孙成岩的辩解很可笑。

    孙成岩表情变得沮丧又懊悔。

    高梁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别觉得是自己没替儿子守住命,出卖了他!我们会走访调查,很多人能够提供你的行为轨迹。别忘了,就在白庙子市场中,也有挺多人会认识你的,你说的谎话很容易被戳破。就说周围的邻居看见你家一早晨好几拨人进进出出,怎么会不注意?你想替你儿子隐瞒那些事都是不可能的,你不如跟我们说实话!”

    孙成岩像力气被抽干似的,“我说的都是实话。那天早晨九点钟我不在家,我已经出摊了,我儿子来的时候我是没看见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愿意说实话了吗?”陈利明也听出端倪了,看来他们把凶手都猜错了。

    孙成岩捂住脑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言不发。

    陈利明有几分生气。

    审讯这件事,双方的心态都很微妙。陈利明审讯的时候,孙成岩没说几句实话;换了高梁审讯,他却像竹筒倒豆子似的。

    这让陈利明觉得脸上十分无光,语气也越发严厉起来,“你把这事情推在迟伟明身上的时候,不是万分笃定理直气壮吗?这时候让你说点实话,怎么反而像是多么难为你似的?”

    孙成岩突然嚎啕大哭,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是一个孩子似的,嘴里喃喃自语:“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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