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灾荒年
崔牧云挥了挥手，那个卫士一闪便隐去身影，闪入茫茫夜色，仿佛从未出现。
谢炯唏道：“早就听闻你的铁衣三十卫大名，这几日所见几人，俱是身负绝技，都是独步天下的虎挚之士，却号令肃正、行动如一，虽不曾为铜臭所误！只可惜未得其用，可惜可惜。”
崔牧云懒得理他。
谢炯继续说道：“若你不是皇室外戚，有如此劲卒，倒让人怀疑。”
崔牧云平静说道：“负责金银财务押运，若无劲卒，怕成别人口中餐了。”
正说着，由山下匆匆上来一位彪悍大汉，一身黑色行装，龙行虎步，底盘沉稳，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趋步上前，抱拳恭立。谢炯笑道：“今日困乏，我去歇息了。”
说着便起身朝石屋西厢走去。
待谢炯走远，崔牧云才在风十二的扶持下直起身，风十二为崔牧云整理了一下大氅，从怀里掏出一张打了蜡封纸条，低下半个身子，悄声说道：“主上，长安飞鸽传来一封密信，上有老三加急签印。”
老三说的是铁三，且现在是拱卫司统领，负责京中事宜。
崔牧云接过纸条，拆开蜡封，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却是神情一变，道：“掌灯！”
风十二忙将灯盏端在手中，取下银发髻，挑明灯芯，将油灯凑到崔牧云面前。
崔牧云将字条仔细看了几遍，方才大笑，对着石屋喊道：“如此喜事，当浮一大杯。梧桐，快斟酒来！”
不等梧桐来，风十二疾行去石屋，不多时，带了酒杯和一盘小菜过来。
谢炯也跟了过来。
看到崔牧云手舞足蹈，自颜若兰离世，还从未见过崔牧云如此兴奋过，不由大为好奇。
崔牧云自己拿起酒壶，也不要酒杯，对着壶嘴狂饮几口，对着众人笑道：“收拾行装，明日便回长安。”
大魏庆隆四年，岁值庚子。
从去年秋上一年时间，关中就没有下过一场雨雪，渭水断流，就连三丈以内的水井也快要淘不出水来。
有些地方的秋粮几乎没有收成，长安城郊已经有灾民出现。
听说北边延州已有民变，危及边军安全，各路信使，接连告急。
上月太傅、门下省侍中杨璞病逝，晋王借势推荐倒向自己的黄门侍郎梁普接任。
高祖曾任尚书令，以尚书令权柄太重，从此不设此职，以中书令统领中书省及尚书台。门下省兼领尚书六部事务。
元韬泓不理政事，杨璞病逝，晋王独揽大权，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朝中剩余的几位老臣和皇后崔韶华多次劝说皇帝，可中秋时，崔牧云给西苑运抵一大批香、花、珠宝，元韬泓更是醉心斋醮，更是不出西苑半步，根本不理这些事情。
崔韶华无奈，只得给崔牧云来信，埋怨几句。
不过这几年靠着荣盛坊的进贡，宫中用度充盈了许多，给大臣、家眷的赏赐也不在捉襟见肘，自不会关停了崔牧云的生意。
梁甫胸无大志，更无嫉贤妒能，门下省给事中裴纲、李必、崔启文等一大批士家子弟引退辞职。
这些人都是杨璞在任时选拔，杨璞与尉迟家关系甚佳，门下省一直是皇后的臂膀。去了一个最大的掣肘，又见元韬泓没有责怨，晋王上下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了几日。
不想灾情本来门下省和尚书省处置，门下省一下空缺了诸多能臣干吏，梁普志高才疏，手下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真真办事，却是无甚用处。
梁普倒是事事过来请示晋王，可晋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这么多的麻烦，手下一帮人争权夺利都是好手，说到民生政务，就成了说嘴郎中，黔驴技穷了。
这些天来，几位尚书省的尚书郎也上书请辞，弄得连尚书省六部人心浮动。
京兆府尹骆文远这几日已经连着向中书省上了三份奏书，请朝廷开太仓救济灾情。
三省都乱成一锅粥，晋王更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今日心急火燎的骆文远一早就到了中书省，远远就听见值房中晋王尖细的声音在大声说着什么，只得停下脚步。
正在思量要不要进去，一位穿着红色官服、捧着一摞文本的官员从值房中急急走出，骆文远一看，乃是尚书省常文隆。
常文隆是尚书省老人，去年刚任户部度支郎中，赈灾的事正好是他职辖内，骆文远本就与他相识，忙走上前询问。
常文隆问了骆文远来意，悄声说道：“昨日延州刺史宇文定和定边军指挥使曹符也报来紧急军情，说辽国今年也遭遇大旱，要比咱们严重的多，辽国夏绥都督拓跋连及趁机割据夏、绥、银三洲，自称大梁国皇帝，有南下之意。”
骆文远急道：“如此，延州首当其冲，听闻延州灾情比关中更甚，关中尚且如此，延州怕是要乱了。”
“晋王召集幕臣正在商议，梁普建议开广平仓应对。”
“广平仓乃是北军根本，太宗建成此仓时曾有言：非有兵事不得开仓。目前尚未糜烂到开广平仓的时间吧？”
“豫州、徐州今年大熟，可调取两州粮食解当前困局，再调民夫，兴修郑国渠、白渠等，贯通泾、渭、洛水，冬至前再撒下糜子，明年麦种前还能有一料收成。”
“你将这些话写成奏章递给中书省啊。”
“哎，这个月都递送三份了，至今杳无音讯，这不来中书省询问吗?”
“我在户部，未曾见过文远兄奏章。”
“也是，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每每高谈阔论，哪里去注意下面官员呈交的公文。”
两人又说了几句，骆文远听得值房中声音更加凌乱，皱了皱眉头，更加犹豫。
常文隆想了一下，说道：“后天初一，是朝议之日，昨日小黄门特意传旨，说要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后日在含元殿参加朝议，可能今天你便能收到旨意。”
“这可是少见，圣上在位四年，可从未叫宦官给大臣传过旨意，何尝还是叫众大臣参与朝议的旨意。莫非有大事？”
“我亦感到诧异，只是未曾听得什么。”
“也是，明日朝议时我也带上奏本，当庭询问吧。”
这一日，京中诸位大臣皆收到皇帝旨意，要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参与明日朝议。
庆隆帝在位四年余，从未主动给大臣这般下过旨意，一时间，众说纷纷。
晋王亦是纳闷，讯问太和宫传旨宦官，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便将安插在宫中的黄门宦官费无奇叫来。
费无奇说道：“两月前皇帝在西苑斋醮，除了朝议，不曾出西苑一步，而后皇后移驾乾阳殿，两殿均以拱卫司铁衣卫守卫，非拱卫司铁衣卫不得入内，不知怎的，太医署奉御昝畅亦住进乾阳宫。”
晋王奇道：“昝畅主治妇科，皇后有疾？”
“皇后只带了贴身宫人，连平日送餐，也只由皇后的小黄门济怀去御膳房去取，那个哑巴，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晋王烦躁道：“为何不及时通报？”
费无奇叫屈：“杨太傅病逝前我就叫小黄门送信，王爷说是知道了的。”
晋王方记起，费无奇曾遣一个小黄门给他送过一封信，只是那几日繁忙，竟随手放到一旁，过后便忘了。
挥手叫费无奇离去。
回到府中，与崔元华和府中幕僚蔡吉安商议，满面疑虑。
“皇兄向来无什么心计，倒是皇后对孤深有防范，自从组建了拱卫司，皇宫守卫尽被崔牧云那小子换了一茬，我安放在宫中的嫡系，几乎全被清除赶尽，如今宫中发生什么，孤也不能及时知晓。”
蔡吉安捋着胡须，思量着说：“皇宫一直未有什么事端，皇上朝议也未有什么变化，只能是皇后出了什么状况。”
“有皇上在，料皇后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事，叫了连医正去，也只能是皇后有疾了。”
崔元华抱怨道：“我那姐姐，身体虽是薄弱，可从未听说得过什么疾病。”崔元春拿了一盘果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要不我回一趟崔府，让父亲请旨探望？”
“你也别乱了阵脚，明日王爷朝会，一问皇上便知道了。”
“嗯，还是等明日孤去问问皇兄。”
谢炯唏道：“早就听闻你的铁衣三十卫大名，这几日所见几人，俱是身负绝技，都是独步天下的虎挚之士，却号令肃正、行动如一，虽不曾为铜臭所误！只可惜未得其用，可惜可惜。”
崔牧云懒得理他。
谢炯继续说道：“若你不是皇室外戚，有如此劲卒，倒让人怀疑。”
崔牧云平静说道：“负责金银财务押运，若无劲卒，怕成别人口中餐了。”
正说着，由山下匆匆上来一位彪悍大汉，一身黑色行装，龙行虎步，底盘沉稳，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趋步上前，抱拳恭立。谢炯笑道：“今日困乏，我去歇息了。”
说着便起身朝石屋西厢走去。
待谢炯走远，崔牧云才在风十二的扶持下直起身，风十二为崔牧云整理了一下大氅，从怀里掏出一张打了蜡封纸条，低下半个身子，悄声说道：“主上，长安飞鸽传来一封密信，上有老三加急签印。”
老三说的是铁三，且现在是拱卫司统领，负责京中事宜。
崔牧云接过纸条，拆开蜡封，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却是神情一变，道：“掌灯！”
风十二忙将灯盏端在手中，取下银发髻，挑明灯芯，将油灯凑到崔牧云面前。
崔牧云将字条仔细看了几遍，方才大笑，对着石屋喊道：“如此喜事，当浮一大杯。梧桐，快斟酒来！”
不等梧桐来，风十二疾行去石屋，不多时，带了酒杯和一盘小菜过来。
谢炯也跟了过来。
看到崔牧云手舞足蹈，自颜若兰离世，还从未见过崔牧云如此兴奋过，不由大为好奇。
崔牧云自己拿起酒壶，也不要酒杯，对着壶嘴狂饮几口，对着众人笑道：“收拾行装，明日便回长安。”
大魏庆隆四年，岁值庚子。
从去年秋上一年时间，关中就没有下过一场雨雪，渭水断流，就连三丈以内的水井也快要淘不出水来。
有些地方的秋粮几乎没有收成，长安城郊已经有灾民出现。
听说北边延州已有民变，危及边军安全，各路信使，接连告急。
上月太傅、门下省侍中杨璞病逝，晋王借势推荐倒向自己的黄门侍郎梁普接任。
高祖曾任尚书令，以尚书令权柄太重，从此不设此职，以中书令统领中书省及尚书台。门下省兼领尚书六部事务。
元韬泓不理政事，杨璞病逝，晋王独揽大权，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朝中剩余的几位老臣和皇后崔韶华多次劝说皇帝，可中秋时，崔牧云给西苑运抵一大批香、花、珠宝，元韬泓更是醉心斋醮，更是不出西苑半步，根本不理这些事情。
崔韶华无奈，只得给崔牧云来信，埋怨几句。
不过这几年靠着荣盛坊的进贡，宫中用度充盈了许多，给大臣、家眷的赏赐也不在捉襟见肘，自不会关停了崔牧云的生意。
梁甫胸无大志，更无嫉贤妒能，门下省给事中裴纲、李必、崔启文等一大批士家子弟引退辞职。
这些人都是杨璞在任时选拔，杨璞与尉迟家关系甚佳，门下省一直是皇后的臂膀。去了一个最大的掣肘，又见元韬泓没有责怨，晋王上下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了几日。
不想灾情本来门下省和尚书省处置，门下省一下空缺了诸多能臣干吏，梁普志高才疏，手下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真真办事，却是无甚用处。
梁普倒是事事过来请示晋王，可晋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这么多的麻烦，手下一帮人争权夺利都是好手，说到民生政务，就成了说嘴郎中，黔驴技穷了。
这些天来，几位尚书省的尚书郎也上书请辞，弄得连尚书省六部人心浮动。
京兆府尹骆文远这几日已经连着向中书省上了三份奏书，请朝廷开太仓救济灾情。
三省都乱成一锅粥，晋王更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今日心急火燎的骆文远一早就到了中书省，远远就听见值房中晋王尖细的声音在大声说着什么，只得停下脚步。
正在思量要不要进去，一位穿着红色官服、捧着一摞文本的官员从值房中急急走出，骆文远一看，乃是尚书省常文隆。
常文隆是尚书省老人，去年刚任户部度支郎中，赈灾的事正好是他职辖内，骆文远本就与他相识，忙走上前询问。
常文隆问了骆文远来意，悄声说道：“昨日延州刺史宇文定和定边军指挥使曹符也报来紧急军情，说辽国今年也遭遇大旱，要比咱们严重的多，辽国夏绥都督拓跋连及趁机割据夏、绥、银三洲，自称大梁国皇帝，有南下之意。”
骆文远急道：“如此，延州首当其冲，听闻延州灾情比关中更甚，关中尚且如此，延州怕是要乱了。”
“晋王召集幕臣正在商议，梁普建议开广平仓应对。”
“广平仓乃是北军根本，太宗建成此仓时曾有言：非有兵事不得开仓。目前尚未糜烂到开广平仓的时间吧？”
“豫州、徐州今年大熟，可调取两州粮食解当前困局，再调民夫，兴修郑国渠、白渠等，贯通泾、渭、洛水，冬至前再撒下糜子，明年麦种前还能有一料收成。”
“你将这些话写成奏章递给中书省啊。”
“哎，这个月都递送三份了，至今杳无音讯，这不来中书省询问吗?”
“我在户部，未曾见过文远兄奏章。”
“也是，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每每高谈阔论，哪里去注意下面官员呈交的公文。”
两人又说了几句，骆文远听得值房中声音更加凌乱，皱了皱眉头，更加犹豫。
常文隆想了一下，说道：“后天初一，是朝议之日，昨日小黄门特意传旨，说要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后日在含元殿参加朝议，可能今天你便能收到旨意。”
“这可是少见，圣上在位四年，可从未叫宦官给大臣传过旨意，何尝还是叫众大臣参与朝议的旨意。莫非有大事？”
“我亦感到诧异，只是未曾听得什么。”
“也是，明日朝议时我也带上奏本，当庭询问吧。”
这一日，京中诸位大臣皆收到皇帝旨意，要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参与明日朝议。
庆隆帝在位四年余，从未主动给大臣这般下过旨意，一时间，众说纷纷。
晋王亦是纳闷，讯问太和宫传旨宦官，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便将安插在宫中的黄门宦官费无奇叫来。
费无奇说道：“两月前皇帝在西苑斋醮，除了朝议，不曾出西苑一步，而后皇后移驾乾阳殿，两殿均以拱卫司铁衣卫守卫，非拱卫司铁衣卫不得入内，不知怎的，太医署奉御昝畅亦住进乾阳宫。”
晋王奇道：“昝畅主治妇科，皇后有疾？”
“皇后只带了贴身宫人，连平日送餐，也只由皇后的小黄门济怀去御膳房去取，那个哑巴，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晋王烦躁道：“为何不及时通报？”
费无奇叫屈：“杨太傅病逝前我就叫小黄门送信，王爷说是知道了的。”
晋王方记起，费无奇曾遣一个小黄门给他送过一封信，只是那几日繁忙，竟随手放到一旁，过后便忘了。
挥手叫费无奇离去。
回到府中，与崔元华和府中幕僚蔡吉安商议，满面疑虑。
“皇兄向来无什么心计，倒是皇后对孤深有防范，自从组建了拱卫司，皇宫守卫尽被崔牧云那小子换了一茬，我安放在宫中的嫡系，几乎全被清除赶尽，如今宫中发生什么，孤也不能及时知晓。”
蔡吉安捋着胡须，思量着说：“皇宫一直未有什么事端，皇上朝议也未有什么变化，只能是皇后出了什么状况。”
“有皇上在，料皇后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事，叫了连医正去，也只能是皇后有疾了。”
崔元华抱怨道：“我那姐姐，身体虽是薄弱，可从未听说得过什么疾病。”崔元春拿了一盘果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要不我回一趟崔府，让父亲请旨探望？”
“你也别乱了阵脚，明日王爷朝会，一问皇上便知道了。”
“嗯，还是等明日孤去问问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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