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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指路》

    十年来,乡镇里外的红白喜事餐品都是由刘亮明办理,为此刘亮程出入其中,手艺大长。

    十八年后,刘亮明来到余州,成了刘亮程公司的厨房掌勺之一。

    为感谢叔叔婶子,开学前一周,刘亮程要给他们做顿饭菜。

    “乖乖,大程啊,没看出来啊,你这手艺怎么练的?这也太香了,早知道家里多让你做做,嗨,我和你婶子都不是做饭的料,难为你吃了十天,好吃不好吃我们自己明白,可你这绝活,我们真是没这个福分享受喽……”

    一句话说得刘亮程红了脸,“哪有,叔叔婶子这么照顾我,以后周末我有空了,专门来看你们,给你做顿饭菜,答谢你们的恩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谢谢叔叔婶子,我不会喝酒,黄酒喝半杯,我干了!”一口喝得满脸皮肉犯难。

    “哎大程子,你每天这么早起床跑步,是只在我这,还是!”

    刘亮程放下筷子,“不瞒您们,我自幼身体不好,乡下有个会武术的大哥哥,他喜欢锻练身体,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我就跟他一起,时间久了,就养成晨跑的习惯,所以起得早,打扰你们了。”

    “不不不,好孩子,锻炼身体是对的!来,祝你开学顺利前程似锦!”

    晚饭后,他正要跑下楼去锻炼身体,一个背影立在眼前,越走越近,越近他越激动,一股香味悠来,他挺胸轻唤一声,“是你吗?”

    回头,她就抿嘴立着,也不应声,踮脚仿佛一直在等他似的。

    “真的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姑娘背着双肩包,暮晚的灯光下,看得两人几乎眼对眼,那股香气正是她的。

    笔挺的身姿,在她的白色短袖衫下凹凸有致,一股香气清清悠悠地拱进刘亮程的鼻子,嗅得他深吸一口气,整个胸膛离着那尖下巴三寸之距,他几乎想要抱起她。

    毓芝沉静地像块玉人,看着他心口起伏,毓芝本能地一退步,“这里离市区好远啊!”

    刘亮程两手一耷拉,才喘口气,“你怎么找到这的?”

    “只要你有地址,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走,回家来坐。”刘亮程心里冒出个惯常的说法,即刻又否掉,“走个熊!哪里是自己的家,文康才是……”

    “走吧……”毓芝转身,依旧习惯地带着他拐弯,转巷,出小区,刘亮程交待如何走,却依旧跟在后头……

    “我妈就是相信你。”刘亮程欣慰道。

    “是啊……都是女人嘛,只是你妈比较懦弱!”毓芝毫不客气,刘亮程摸摸脑袋,依旧快步跟着。

    毓芝又道:“可经济不独立,生活哪有自由?工作不自由,精神哪里的独立?我们以前探讨的思想啊历史啊国家,都太大了,一面对自身的问题尤其是家庭问题,都……嗨,都离开了,不说过去话!你明天要不要跟我去申州?”

    他听明白了,却想起了上学时的王辉卿。

    教室内,语文老师王辉卿慷慨道:“……从来没有被逼的呕心沥血,只有一心一意为着自己的梦想攀岩的奋斗,才能在屡败屡战中独立自己,成就自己,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次不行下次继续,失败怕什么?懦夫才害怕失去,勇者只在乎前程!”

    丢下粉笔,王辉卿取下眼镜,一时说不出话。

    讲台下刘亮程脑袋里奔涌着他的特区创业经历,写下了“懦夫”和“前程”四个字。

    “王老师!”门口一句厉声,“别感慨了,同学们现在不适合听这些!”

    王辉卿满脸堆笑,“呵呵,我讲的不是创业,是奋斗,学习也需要饱满的激情嘛!”他笑得两腮肌肉抽搐了两下。

    “踏踏实实更重要!”班主任季春海直接进来了,“同学们,现在的时代什么最重要?铁饭碗!所以同学们,接下来择校必须慎重!尤其是那些左右徘徊的,不要被歪风邪气带跑偏了,那是犯罪!是破坏国家人才发展大计……”

    王辉卿的创业故事到此为止,季春海的“铁饭碗”横扫千军。

    “铁饭碗!铁饭碗,铁饭碗!”几个男生故意握拳挥舞着,看得班主任扫过每个人的脸庞,依旧铁青着脸点点头一步步迈出,“王老师,下课请您来我办公室一趟!”

    “嘘……”班长招呼一声,门口男生把哨着,王辉卿这就继续含蓄地分享他的特区创业故事……

    晚自习中刘亮程去找王辉卿,王辉卿却带他去操场,笑问:“唱得如何了?你的嗓音比较清亮,《空城计》的高音就是明透高亢,你有基本功,以后能把太极拳好好练练,丹田劲足了,‘人辰辙’的字正腔圆才能唱得铿锵霸气,来,清唱一句我听听。”

    刘亮程心思都在考学报名上,转眼三年,《空城计》的用腔使韵也也比从前密集有力,然终究气势不足,被王辉卿调教几个转音,这就表达自己的专业喜好。

    王辉卿道:“你就是被父母管得阴阳失衡了,别过多放心上,这不你也快十八岁了嘛!你以为我小时候好过啊,要不是遇到韩老师护我上学,我能有今天?”

    于是王辉卿就把韩老师帮助他的过去种种告诉给刘亮程,听得刘亮程对高一历史老师韩老师又有新的佩服和憧憬,可想起自己复读了,自卑惭愧,就说以后大学了再去拜见韩老师……

    “余州工业大学?去改!”班主任丢掉刘亮程的单子,又给他一张,“别头脑发热,国家现在需要的是高端人才!你什么成绩心里没数啊?改!至少余大!你的申州大学呢?赵毓芝同学都在那等你了,你就给她这个结果?”

    一听“毓芝”二字,他就满脸透红,口吃的刘亮程憋出一句,“老师,万一考……再考不上呢!我已经不能再承受失败了,家里承受不起,我得赶紧工作!”

    班主任嘴角一陷,道:“考不上那就再复读!家里又不是没地,穷三年,以后你就知道回报有多大了,去改,否则我不批,我要为将来你负责,我要为学校负责,我要为国家人才计划负责,懂吗,大程子……”

    拿着大学申报表失了魂似的游在走廊里,想着班主任的话和赵毓芝说的几乎一个模子,抓头发间他又想起王辉卿。

    王辉卿那晚上说道:“……经过我这么多年的教训,大程子啊,单单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啊,是不能改变命运的,尤其像我们这些农村走出去的孩子,名校考上了国家包办,自然好命!可想改变穷苦家庭的阶层束缚,不如拼搏创业,那是不可能滴我的小兄弟……所以,专业选择,一定是自己的真爱,唯有真爱才能激荡你的灵魂去一往无前,所向无它,唯取靶心!”

    回忆着王老师的话,放学后的他坐在操场边的石头上,耳朵边响起广播站的《光阴的故事》,“我不可能去考研的,太浪费时间了,我家需要快速还债……”

    王辉卿的话又响彻在脑海,“……人各有志,刘亮程,你觉得自己是那种坐得住板凳的科研人才嘛?经过这两年的相处,我发现你身上有一股韧劲,是班级任何同学都没有的那股子倔劲,而且你成绩那么优秀!选择……在内心!”王辉卿摸着自己的胸口,淡淡地笑了。

    简陋的办公室只有他俩,刘亮程挺起胸膛,露出了少有的腼腆笑容,“我上次就明白了,我听,听您的!”

    “哎?”王老师登时伸手,“错了,小伙子!不是听我的!是听内心的,内心召唤的力量才是你自己的!不是我,我就是瞎说八道,呵呵……”

    想着比自己大十岁的王老师,特区创业五年连败两次,但依旧蛰伏待机。一时脑海里交织着毓芝和王辉卿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韩老师……”刘亮程反复念叨一个老师,一个教过王辉卿和班主任季春海的历史老师。

    “韩老师不教过你历史嘛?”王辉卿笑道:“他也是我的老师,你可以去找他聊一聊,我相信他也会给你解答疑惑。”

    一听是韩老师,刘亮程就觉得非常惭愧,因为他没有选择文科,而当初韩老师对他寄予厚望。

    高一后他就更少去见韩老师了,但他心心念念,想着合适的时候一定去看望他。一位朴实的学者式老师,因三代开发乡村后山,又回到乡村高中继续教书,而刘亮程正好又是韩老师所带县城高中最后一批学生。

    此时的王辉卿也不好意思去看望韩老师,事业未成,县城再教书,于是他又跟刘亮程算起了现状和前程。

    王辉卿道:“……现实焦人呐,你看看我,除却月工资,哦,还有新增的车补、工龄、粮油、校内,加上过去的独补、医补、家属补等等,满打满算加一起一个月175,不吃不喝,生活开支去掉,意外开支算去,万元,猴年马月?再看工资上涨和物价对比,猪肉两块一斤,谁吃得起!幸亏我老爷子还有几亩稻子,4毛一斤的粮食,嗨,凑乎着活下去!”

    看着王老师眉头紧锁,刘亮程感觉他的创业之路早晚还是要崛起,只是现在蛰伏着。

    王辉卿道:“这城乡差距暂时不说,光就在这城市里落户,如果不另谋出路,算算得多少年?老老实实工作上班,是不能改变命运的……吃,都费劲!”

    刘亮程好似被拍打一巴掌,“吃?老师,当今什么行业占,占经济比重最大?国家最需要!”

    王辉卿少有的抽根烟,“食品行业啊!吃,最重要!”

    “食品?”

    王辉卿笑道:“吃,是当今世界难题,什么问题最大?吃嘛!前年袁隆平为什么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聘请?还是吃的问题,从个人来说,是生存问题,从国家来说,那是战略大计!”他说得激情澎湃,唾沫星子飞溅出来。

    “生存,就是大……大计!”刘亮程回了一句,憋得满脸通红。

    “漂亮!”王辉卿竖起了大拇指,“实践出真知,真知哪里来?很多时候,干比研究更重要!边干边研究,边研究边尝试,但方向比努力重要!你以为呢?”

    “我以为,也是,呵呵……”刘亮程笑了。

    “听说……你从前只跟哑巴说话,说了好多年?”王老师笑得很平和。

    “呃……嗯。”

    “行!”王辉卿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的胳臂,“别人看你孤僻,我看只是表象,你的内心是汹涌澎湃的,要不然,哑巴也烦,说明你得多善良!好孩子,自信点,穷,我也穷,以前我家穷的自己都没法出屋子,知道为什么吗?”

    刘亮程摸摸脑袋,笑了,“为什么?”

    “因为被窝里是光屁股的,没衣服,哈哈哈……”王辉卿大笑不止,直到憋眼泪出来。

    “呵呵。”刘亮程笑得露出了牙齿,看得王辉卿站了起来,“勇敢点!爷们,你是爷们!”

    说着王辉卿端个茶缸走去了窗台,“还是那句话啊,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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