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别了，我的友人
约拿和弗拉玛聊了很多。
约拿聊了他过去经历的所有有趣的事情，包括当童党盗贼的时候，当学徒的时候，他讲着他风趣的亡灵老师，酒馆里很照顾他的老板和招侍，他钻过的所有有趣的遗迹，以及每次空闲的时候都会被他带在身边的骑士小说。
弗拉玛也聊了很多，红发的男子讲了他不适应现代生活闹出来的一系列笑话，和一位精灵女游侠的冒险经历，在黑域四处流浪寻找同样拥有灰之纹章的同类的时光，作为劫匪四处和地方领主作对的日子，当然，也包括有一段时间他想退休，不当佣兵了，找个地方安安心心地等死的想法。
“丽姬塔后来还是离开了。”他怀念地讲述着那位精灵女游侠和他一起冒险的时光：“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红发的男子笑了笑：“不过，她把她的武器送给了我。”他的眼神悠远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应该是相当贵重的武器吧，我也不清楚。她只是说，让我永远不要忘了她。”
“为啥你能遇到这么缠绵悱恻的爱情？”约拿挠头：“我遇到的就只有酒吧里的大屁股女招侍？”
“我可去你娘的吧！”弗拉玛用力推了一把约拿，差点把他按到水里：“这是一回事吗！”
“不是，我说的实话啊！”黑发的佣兵十分委屈地说：“这年头说实话也要挨打，没人性啊！”
月亮慢慢走到了中天。
再长的话也说完了，再多的酒也喝完了。
“弗拉玛，我明白你的意思。”佣兵喝下最后一口酒，说道：“我们的人生很短暂，既然如此，活着的人，就要带着死掉那个人的记忆一起走下去——”
“没错，”红发的男子点点头：“只要你还记得我的一切，或者我还记得你的一切，我们就不算真正地死掉了。”他咧开嘴：“即便我们从生到死，都是被人设计好的，我也认你这个兄弟！”
他伸出手来：“约拿，我们来拼个你死我活吧！”
黑发的男子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从温泉中走出，换上了衣服，提起了武器，推开了小木屋的大门，看到了一直等待在屋子里的艾莉尔。少女端正地跪坐在床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拿着刀？”
约拿简短地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拍拍少女的肩膀，回头对弗拉玛说道：“如果你赢了，可以带她去黑域的尽头吗？”
“当然可以。”红发男子点点头。他思考了一下，拿起腰间的短剑：“如果你赢了，记得把我的心脏镶嵌到你胸前的法阵上，然后，麻烦帮我保管这把剑。”他郑重地对约拿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能遇到丽姬塔·晨曦，把这柄剑还给她，就对她说，弗拉玛已经消失在黑域里，不再需要这把武器了。”
“可以。”黑发男子也点点头。
艾莉尔一直没有说话，临到他们互相交托完后事，突然发问：“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没有的，”红发男子叹了口气：“就算你有办法，我也撑不到去亡灵国度的那一天。”
少女不再言语，她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伞，缓缓走出小木屋的大门。
夜色已经很深了，前一天一直没停的雨点此刻又繁乱起来，打在伞沿上，像细细密密的针脚，钉在每个人的心上。
两个人走出小屋门外，拔出了武器，随着铿的一声，在闪电的耀光中，两个男人的刀剑交击在了一起。而后，才是远处飘来的滚滚雷声，掩盖了兵刃碰撞发出的厉鸣。
约拿亦没有使用他的剑术，只是手持战锤，和面前的友人作殊死的搏杀。他们刚刚恢复了一点的战气很快见底，体力也逐渐不支——这就是两人没有穿甲的原因。在数天的连续战斗之后，他们根本没有力气去支撑甲胄的重量。
但是他们仍然在战斗着，两人的武器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长刀甚至像是能斩落雨水一般在空中飞舞，却始终无法越过那柄重锤。
不能再打下去了——作为身经百战的佣兵，弗拉玛和约拿一瞬间有了这样一种共识——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比自己先力竭，比自己先倒下，而自己已经不足以挤出一丝体力来挥刀，挥锤，来斩杀对方。
红发的佣兵提起，右手用最快的速度移到腰间，将短剑剑柄拔开了一丝。曜日剑并未完成充能，但是仅仅是一丝剑刃，就足以在空中绽放出无限光芒。约拿眼前顿时一花，但是他的行为更加直接和简单，他甩过背后的铁匣，双手握住匣子，护住头脸要害，猛地向弗拉玛撞了过去。
哧的一声，长刀把约拿的腹部刺了个对穿，弗拉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就看到面前的男人怒嚎一声，推着铁匣，撞到了他的身上。两人一齐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崖。
艾莉尔突然倒吸了一口雨中独特的土腥气——他看到远处的山道上有什么东西滚滚而来——是泥石流！本身焦渴山脉就是几乎没有植被的土石山，碰上这样十年一遇的大暴雨，这种地质灾害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不过是这两个人的运气好，正好赶上了！
铺天盖地的浊流淹没了两个人。
弗拉玛的长刀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约拿的匣子也被甩到了背后。红发的男人下意识地掐着约拿的脖子，想要把不断失血的佣兵扼死；而佣兵用左手扳着他的手，右手握拳猛击他的脑袋。
没有震天撼地的力量，没有五光十色的超自然现象，战气，技巧，都不复存在。两个男人在雨中用最后的一丝力量搏斗着。没有人能在泥水中呼吸，很快，弗拉玛也开始窒息起来。
少女的视野的最后，是红发男人松开一只手，刺进了约拿腹部的伤口，想要把他的内脏抓出来。
而后，天地之间一声巨响，那是空中的闪电和峰顶的山石同时崩落的声音。成吨的土和水从山道奔流而下，淹没了一切。
艾莉尔带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两年的生命，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在峰顶耐心地等待着，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谁管你的死活。”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问题是，你俩同归于尽了，我又要找新的向导。”少女有些烦躁地敲打着伞柄：“在这个鬼地方，找个向导很麻烦的。”
五分钟过去了。
第一波泥石流已经过去了，雨也渐渐小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第二波泥石流。少女伸出手，两只血色的蝴蝶轻飘飘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已经虚化的女孩提在半空中，向着山道下方飞去。
根本没办法找到这两个人，女孩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满地都是缓慢流淌的泥浆，像是缓慢行进的某种软体生物。她有些漫无目的地向前飞，心想，就当为了这个家伙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再找找吧。
然后，她看到，在一个山坳处，有一个明显不正常的几何体——是一个满是泥水的圆球。
少女小心地飞了过去，想看看这不合逻辑的东西是什么——
上游的泥浆不再流下，泥水从圆球上方滑落，像是在最光滑的玻璃表面那样。凡世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物理表面没有摩擦力，除非，它本身就不是物理产物——
是护盾术。
泥浆退去了。两个满身污泥的男人从护盾中显出身形，其中一个手持长剑，插在另一个人的胸膛里，已经看不出来谁是谁。少女小心地飞过去，然后，尚能保持直立的男人动了动。
他甩了甩头，拔出长剑，收回背后完全被泥浆覆盖的铁匣中。
是约拿。
仰面躺倒的奄奄一息的男人用最后的力气举起了腰间的剑鞘，用明亮的赭色瞳孔看着约拿。约拿点点头，接过了连鞘短剑。
弗拉玛的目光逐渐熄灭了，他高举的手缓缓倒下。
而后，男人的整个身体燃烧了起来，驱散了周围的水汽，融化了砂石和泥土，化作流淌的岩浆，然后迅速冷却。最后，变作了和脚下的大地一样的火成岩。
在火成岩的中间，一枚圆形的，硬币状的，红色水晶一般的晶体闪闪发光。约拿伸出手，拾起那枚晶体，撕开满是伤痕的胸前的外衣，沉默地将红色的水晶按在了七条纹路的其中一条的末端。
在艾莉尔惊诧的目光中，他也燃烧了起来。
约拿聊了他过去经历的所有有趣的事情，包括当童党盗贼的时候，当学徒的时候，他讲着他风趣的亡灵老师，酒馆里很照顾他的老板和招侍，他钻过的所有有趣的遗迹，以及每次空闲的时候都会被他带在身边的骑士小说。
弗拉玛也聊了很多，红发的男子讲了他不适应现代生活闹出来的一系列笑话，和一位精灵女游侠的冒险经历，在黑域四处流浪寻找同样拥有灰之纹章的同类的时光，作为劫匪四处和地方领主作对的日子，当然，也包括有一段时间他想退休，不当佣兵了，找个地方安安心心地等死的想法。
“丽姬塔后来还是离开了。”他怀念地讲述着那位精灵女游侠和他一起冒险的时光：“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红发的男子笑了笑：“不过，她把她的武器送给了我。”他的眼神悠远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应该是相当贵重的武器吧，我也不清楚。她只是说，让我永远不要忘了她。”
“为啥你能遇到这么缠绵悱恻的爱情？”约拿挠头：“我遇到的就只有酒吧里的大屁股女招侍？”
“我可去你娘的吧！”弗拉玛用力推了一把约拿，差点把他按到水里：“这是一回事吗！”
“不是，我说的实话啊！”黑发的佣兵十分委屈地说：“这年头说实话也要挨打，没人性啊！”
月亮慢慢走到了中天。
再长的话也说完了，再多的酒也喝完了。
“弗拉玛，我明白你的意思。”佣兵喝下最后一口酒，说道：“我们的人生很短暂，既然如此，活着的人，就要带着死掉那个人的记忆一起走下去——”
“没错，”红发的男子点点头：“只要你还记得我的一切，或者我还记得你的一切，我们就不算真正地死掉了。”他咧开嘴：“即便我们从生到死，都是被人设计好的，我也认你这个兄弟！”
他伸出手来：“约拿，我们来拼个你死我活吧！”
黑发的男子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从温泉中走出，换上了衣服，提起了武器，推开了小木屋的大门，看到了一直等待在屋子里的艾莉尔。少女端正地跪坐在床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拿着刀？”
约拿简短地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拍拍少女的肩膀，回头对弗拉玛说道：“如果你赢了，可以带她去黑域的尽头吗？”
“当然可以。”红发男子点点头。他思考了一下，拿起腰间的短剑：“如果你赢了，记得把我的心脏镶嵌到你胸前的法阵上，然后，麻烦帮我保管这把剑。”他郑重地对约拿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能遇到丽姬塔·晨曦，把这柄剑还给她，就对她说，弗拉玛已经消失在黑域里，不再需要这把武器了。”
“可以。”黑发男子也点点头。
艾莉尔一直没有说话，临到他们互相交托完后事，突然发问：“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没有的，”红发男子叹了口气：“就算你有办法，我也撑不到去亡灵国度的那一天。”
少女不再言语，她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伞，缓缓走出小木屋的大门。
夜色已经很深了，前一天一直没停的雨点此刻又繁乱起来，打在伞沿上，像细细密密的针脚，钉在每个人的心上。
两个人走出小屋门外，拔出了武器，随着铿的一声，在闪电的耀光中，两个男人的刀剑交击在了一起。而后，才是远处飘来的滚滚雷声，掩盖了兵刃碰撞发出的厉鸣。
约拿亦没有使用他的剑术，只是手持战锤，和面前的友人作殊死的搏杀。他们刚刚恢复了一点的战气很快见底，体力也逐渐不支——这就是两人没有穿甲的原因。在数天的连续战斗之后，他们根本没有力气去支撑甲胄的重量。
但是他们仍然在战斗着，两人的武器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长刀甚至像是能斩落雨水一般在空中飞舞，却始终无法越过那柄重锤。
不能再打下去了——作为身经百战的佣兵，弗拉玛和约拿一瞬间有了这样一种共识——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比自己先力竭，比自己先倒下，而自己已经不足以挤出一丝体力来挥刀，挥锤，来斩杀对方。
红发的佣兵提起，右手用最快的速度移到腰间，将短剑剑柄拔开了一丝。曜日剑并未完成充能，但是仅仅是一丝剑刃，就足以在空中绽放出无限光芒。约拿眼前顿时一花，但是他的行为更加直接和简单，他甩过背后的铁匣，双手握住匣子，护住头脸要害，猛地向弗拉玛撞了过去。
哧的一声，长刀把约拿的腹部刺了个对穿，弗拉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就看到面前的男人怒嚎一声，推着铁匣，撞到了他的身上。两人一齐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崖。
艾莉尔突然倒吸了一口雨中独特的土腥气——他看到远处的山道上有什么东西滚滚而来——是泥石流！本身焦渴山脉就是几乎没有植被的土石山，碰上这样十年一遇的大暴雨，这种地质灾害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不过是这两个人的运气好，正好赶上了！
铺天盖地的浊流淹没了两个人。
弗拉玛的长刀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约拿的匣子也被甩到了背后。红发的男人下意识地掐着约拿的脖子，想要把不断失血的佣兵扼死；而佣兵用左手扳着他的手，右手握拳猛击他的脑袋。
没有震天撼地的力量，没有五光十色的超自然现象，战气，技巧，都不复存在。两个男人在雨中用最后的一丝力量搏斗着。没有人能在泥水中呼吸，很快，弗拉玛也开始窒息起来。
少女的视野的最后，是红发男人松开一只手，刺进了约拿腹部的伤口，想要把他的内脏抓出来。
而后，天地之间一声巨响，那是空中的闪电和峰顶的山石同时崩落的声音。成吨的土和水从山道奔流而下，淹没了一切。
艾莉尔带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两年的生命，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在峰顶耐心地等待着，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谁管你的死活。”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问题是，你俩同归于尽了，我又要找新的向导。”少女有些烦躁地敲打着伞柄：“在这个鬼地方，找个向导很麻烦的。”
五分钟过去了。
第一波泥石流已经过去了，雨也渐渐小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第二波泥石流。少女伸出手，两只血色的蝴蝶轻飘飘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已经虚化的女孩提在半空中，向着山道下方飞去。
根本没办法找到这两个人，女孩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满地都是缓慢流淌的泥浆，像是缓慢行进的某种软体生物。她有些漫无目的地向前飞，心想，就当为了这个家伙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再找找吧。
然后，她看到，在一个山坳处，有一个明显不正常的几何体——是一个满是泥水的圆球。
少女小心地飞了过去，想看看这不合逻辑的东西是什么——
上游的泥浆不再流下，泥水从圆球上方滑落，像是在最光滑的玻璃表面那样。凡世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物理表面没有摩擦力，除非，它本身就不是物理产物——
是护盾术。
泥浆退去了。两个满身污泥的男人从护盾中显出身形，其中一个手持长剑，插在另一个人的胸膛里，已经看不出来谁是谁。少女小心地飞过去，然后，尚能保持直立的男人动了动。
他甩了甩头，拔出长剑，收回背后完全被泥浆覆盖的铁匣中。
是约拿。
仰面躺倒的奄奄一息的男人用最后的力气举起了腰间的剑鞘，用明亮的赭色瞳孔看着约拿。约拿点点头，接过了连鞘短剑。
弗拉玛的目光逐渐熄灭了，他高举的手缓缓倒下。
而后，男人的整个身体燃烧了起来，驱散了周围的水汽，融化了砂石和泥土，化作流淌的岩浆，然后迅速冷却。最后，变作了和脚下的大地一样的火成岩。
在火成岩的中间，一枚圆形的，硬币状的，红色水晶一般的晶体闪闪发光。约拿伸出手，拾起那枚晶体，撕开满是伤痕的胸前的外衣，沉默地将红色的水晶按在了七条纹路的其中一条的末端。
在艾莉尔惊诧的目光中，他也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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