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制磨造车准备商路，图谋沓中计除三妖

    叶玄道：“那用水推磨的技艺据说最早出自先秦的李冰父子……”灵钏打断道：“是修建都江堰的李冰和李二郎父子么？”叶玄回道：“正是。到东汉末年，有凉州刺史张既将水磨技术传入西羌。到南齐明帝建武年间，又有祖冲之于建康城乐游苑造水碓磨……”灵钏闻言暗想：“想不到那计算圆周率的祖冲之居然还有设计水磨这一壮举。”叶玄又道：“到我大唐，文成公主入蕃下嫁之时也曾带着水磨技术传入吐蕃，所以若是我等想要以此盈利，还得考虑是否合算。毕竟一车白面若遇风雨便血本无归。”

    灵钏思索良久，想起以前在书本上看到的，后世大航海时代欧洲国家荷兰的崛起之路，是从欧洲各国皆有的鱼肉处理技术开始。十四世纪中叶荷兰工匠发明一刀剖鱼法，可以只用一刀便除去鲱鱼的头部和内脏，然后抹盐防止腐败。既提高工作效率又增加储存时间，因此逐渐取代其他国家垄断了欧洲的鱼肉贸易赚得第一桶金。后更改造船只结构，以多拉快跑的方式成为欧洲的“海上马车夫”。如今若鄯州节度使赞心牙所言不虚，吐蕃各地多以汉地白面为贵，那么提高面粉的精磨质量和每次运输的数量，都可以将整个吐蕃的面粉生意垄断。待长久以后吐蕃民众吃惯白面粮食便可以此拿捏，以断供方式打击蕃民，防止唐蕃再起战端。想到此处灵钏将计划和盘说出，只是隐去了“海上马车夫”之事，听得叶玄不住点头。

    灵钏又问：“昔日我曾听闻，蜀汉诸葛丞相平定南中时曾造油柜车数辆，用以携带军资。不知叶大侠可有听闻。”叶玄颔首道：“我亦有听闻。而且三国归晋之后，还有名将马隆在诸葛丞相设计的基础上改为偏厢车，平时一人推动行进，若遇敌骑则将鹿砦、拒马等障碍物与之结合组成车营，士兵躲在车后以硬弩、长枪破敌，可以且战且进。马隆曾以此术大败鲜卑叛军平定秦凉之变，斩杀贼酋秃发树机能。”灵钏听到此处不禁咋舌，想起小时曾听爷爷讲起解放战争旧事，说是淮海战役时期中原野战军将国民党黄维兵团围困在AH宿县双堆集地区，黄维兵团在延误战机突围失败之后，遂以村落为基点，用坦克汽车及大量器材构筑环形工事防御阵地，死守待援。后被我军围点打援，用重炮一点点敲掉。爷爷说那黄维军团，便是用坦克和汽车围在外围做城墙，保护内部的士兵和火炮，想不到千年之前就已有类似的战术。只是这等战术最怕被包围之后投石箭射，若将来遇上可要小心。

    灵钏又和叶玄商议这偏厢车打造方法，半晌才觉困倦各自休息。翌日，灵钏贪睡，至晌午才起，出门见叶玄早已领着焦氏一族伐木打石制造水磨。灵钏仔细端详，那叶玄设计七座水磨房正建在白龙江支流上，沿河分布暗合北斗之数。那水磨一半位于河上，硬木结构，另外一半位于河边，外层由泥石筑成，内层为全木结构。利用水排将水流引至磨房底部带格的方形木轮上，借助水的冲力带动木轮木轴以及磨房内部的石磨不停转动。再看那屋内水磨，构造主要由上下磨盘和支架组成。上方磨盘悬吊于支架上，下方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下端连接水轮，带动下磨盘不停转动。那上下两个磨盘以山中磐石制作，均刻有相反纹路，通过磨盘转动磨碎谷物，不用时拉动绳索，便可将上磨盘提起打扫清洁。灵钏不觉暗赞叶玄心思巧妙，见自己帮不上忙，便又去看安世等人。

    安世带着乔氏兄弟和几个年轻后生取木造车，现下已做出车轮五副舆厢一副，另有辀轭等物若干。灵钏一一问起那些部件用途，安世随问随答态度恭敬。直到天色渐晚众人才息工回家，灵钏也和叶玄安世等人用餐休息。一连两月有余，叶玄帮焦氏族人打造七座水磨，安世也帮乔氏兄弟制成太平车四辆用以拉货；再做偏厢车四辆装载兵器自保。为防虫蛀水蚀，还需反复涂上大漆，尚需时日。

    又过几日叠州土地姗姗而来。数月不见，土地公气色红润衣着鲜亮，显是蟾妖被除之后日子已过得不错。那土地公遥遥便拜，但走起路来仍腿脚不便跌跌撞撞，灵钏见他样子滑稽不觉莞尔。土地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对灵钏和叶玄深深一揖说道：“有赖上仙除却蟾妖，小老儿自知大恩难谢，所以但凡得着消息便来给上仙报知。”灵钏躬身回礼，对土地说道：“多谢土地公公，有心了。”只听土地说道：“不知上仙可知最近吐蕃王庭有何异动。”灵钏叶玄皆摇头不知，那土地不敢卖关子，赶忙说道：“就在这几日吐蕃出了件大事。吐蕃赞普赤祖德赞巡幸墨竹夏巴宫时，被权贵韦.达纳坚等恶臣杀死，如今是赞普的兄长乌依冬丹继位。有民间传言说赞普遇害，是因岷州城外有龙女墨竹塞钦显圣之故。小神听闻此事特来相告。”

    灵钏听那土地所言却不甚明了，开口问道：“那吐蕃赞普遇害，又怎和龙女显圣有关。”

    那土地拱手说道：“上仙有所不知，吐蕃原信苯教，自文成公主下嫁之后才有佛教传入，至今已有二百余年。那赤祖德赞笃信佛教，不断强推各种法令以崇佛法，结果招来苯教世家仇视。只因数十年前莲花生大士入蕃弘法尚有余威之故，苯教权贵这才不敢轻动。却不想不久前岷州城外有巨人现身，摧毁金童山上佛教祭坛，又有恶灵自灵鹫寺逃走欲陷岷州，被龙女墨竹塞钦弹压救了一城百姓。吐蕃苯教权贵听闻消息以为兴苯灭佛时机已到，天意如此，便先将实权在握的僧相贝吉云丹构陷致死，又放逐王子逼死王妃。还假借龙女墨竹塞钦在墨竹夏巴宫现身为由，骗赞普轻身前往观礼，这才得手。”

    灵钏听那土地一番话虽有些云里雾里，但大体意思却听得明白，就是自己与叶玄前往岷州一趟，竟意外引发吐蕃的宫廷政变。心中暗自咋舌，偷偷看向叶玄。叶玄怕她多话，忙使个眼色让土地退下。那叠州土地行事机巧，见状主动请辞让二人私下商议。待土地走开，灵钏便向叶玄问道：“岷州一行，不想竟是这等结果。只不知那灵鹫寺里老僧为何也愿一力促成此事。”叶玄说道：“那禅师虽说处处透着古怪，不过始终算是禅宗一脉。如今吐蕃内部除了佛苯之争外还有顿渐之别。虽说禅宗已渐凋零，但两百年的基业仍在，经此变故说不定还有转机。更何况，姑娘先前在岷州城上空显露神迹，令吐蕃民间多有观瞻，这或许亦对弘法有利，只消说那龙女墨竹塞钦早被莲花生大师降服招揽，如今替佛门办事，便可变黑为白。先前无论佛苯，都掌握在吐蕃贵族王室手中，从未下传民间。经此一事，或许能生变故。不过我这诸多猜测并无实据，也只是臆断而已。我昔日投身军伍曾听一言，说若不知结果好坏，便看看最初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最后是否目标达成，以此判断成败。我等前往岷州之前，一是为开通商路，为此方民众寻一安身立命之本；二是为引起佛苯之争，使吐蕃再无余力攻唐。如今商路已开，吐蕃新主继位，内患未除根基不稳，自不会对外用兵以免祸起萧墙，此二事皆得成功。既然目的都已达到，其中过程中还有什么疑问倒真不必放在心里，不知姑娘是否同意。”灵钏闻言笑道：“我以前听闻‘政治是男人的游戏’，如今才觉此言不虚。以后我是不想再管这军国大事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敢来便将他们打回去好了。”叶玄亦笑道：“世事无常，难以预料，便有些看不穿参不透也是常有之事。不过我现下还有一事放心不下，便是那乔氏昆仲前往宕州一行。我愿随他兄弟同往，不知姑娘是否亦愿辛苦一趟？”

    灵钏听闻叶玄愿随商队前往，又惊又喜，赶忙答应下来，正要开口谢他，却被叶玄抬手轻轻阻住，只听他冷言说道：“先前姑娘曾说，让安世护卫乔氏兄弟此去宕州，若遇山贼匪类即可便宜行事，不必顾惜人命。说句实话叶某对此实难接受，故而愿亲去一趟，若一路无事，也算是还了姑娘礼遇之恩，此后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叶某与姑娘就此别过，望你好自珍重。”灵钏听他一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心下顿时慌乱，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叶玄亦看出灵钏面露悔意，心中宽慰，停了停后继续说道：“依叶某看来，那安世本就心怀宿怨不得开解。只是姑娘立有家规不许杀生，这才不敢逾矩。若真放开杀戒，此后便身坠魔道再不能回头。到时追究起来，既影响这一世修行，亦有罪过连累姑娘。叶某私感得不偿失，深为姑娘不值。”灵钏心道那安世身上还有缚灵索并未去除，若真开杀业，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得，岂不平白失去一个忠心手下，于是一边暗责自己粗心，在生死之事上也敢口无遮拦，倒真是过去几日事务繁忙行事草率了。如今见叶玄言语中给了台阶下，似乎还有转圜余地，赶忙就坡下驴起身拜道：“多谢叶大侠提点，小女子真心知错了。”叶玄见灵钏态度诚恳，知其过而能改，便将此事拂过不再计较，转而说起此去宕州的具体事宜来。

    灵钏见状赶忙结印招来叠州土地。因先前蟾妖作乱，叠州土地曾躲到宕州避难之故，请他来此问些情况。那叠州土地八面玲珑，随手取来纸笔画出叠州宕州两处山脉水路草图，又将几处重要地点画圈标注出来。灵钏细看草图许久这才问道：“此地距离华年城直线不过四十里，为何偏要兜上一个大圈，走上一百多里水路？”

    那叠州土地抚须笑道：“上仙时常御气而行，故而有所不知。这叠州宕州之间群山重叠，千峰万仞，故称叠、宕。若纯走山路崎岖难行不说，还多有蛇虫虎豹魑魅魍魉，凡人此去常常凶多吉少。但若走白龙江水路，看着虽绕远，实际上却省时省力，又能常保安全无虞，岂非两全。”

    灵钏见他此说，本想夸口能借法术打开一条通途，但转念一想又觉土地所说确实在理，走水路虽是舍近求远，但却不会惊动一方正神少生事端。再说这商路即开，以后总不能事事躬亲，每次都为他逢山开路，总得让他们自己披荆斩棘遇水搭桥。想到此便不再争辩，只随口问道：“土地公公刚才说，这群山之中还有魑魅魍魉，不知宕州境内可也有妖物作祟。”土地手指草图回道：“这宕州境内自古便是羌人居处，那华年城就是羌人所建宕昌古国的国都所在，三百年前为北周所并，国祚一百五十余年。到我大唐，数百年间无数汉民胡商到此与羌人混居。河湟之耻后又有蕃民来此，因此神灵众多信仰杂乱。那羌民素信祖先，相信万物有灵；再有中原先后传入道教佛教；还有蕃民传入苯教。因此宕州一地便成各路妖仙鬼怪临阵斗法，各显神通之地。只不过前些年一场大乱死伤无数，余者四散，所以如今宕州只剩三个妖怪还在盘踞，皆是难缠之辈。一个是野雉成精，在凤凰山下果者堡中安身，招了些信众对外假称圣姑，骗些香火。另一个是青羊成精，在华年城里卖些丹药度日。还有一个是黑犀成精，如今在安扎梁上结寨聚了班强人。不过此三妖在此经年，却不曾听说有扰民害生之举。”

    灵钏听他说完，心中已有些计较，见叶玄无话，便笑着问道：“那这三个妖怪本领如何？”土地忙道：“回禀上仙，这三个妖怪本身倒没有多大本事，只是各自法宝厉害。老朽听闻那雉精善使双剑，还有一把白玉琵琶，说是殷时旧物，一经弹奏便游鱼出听余音绕梁。闻者如痴如醉魂不守舍，从此对那妖怪言听计从予取予求。那青羊精据说有一宝鼎，是昔日神农尝百草所用，炼治丹药无有不成。还有犀牛精使一根镔铁棍重八百斤，有一件法宝名为七翎扇，舞起来是烽火连天焦沙烂石。老朽昔日曾听闻那妖怪醉后夸口，说是有十万天兵来此也奈何不了他。”灵钏听闻笑道：“这妖怪倒是好大口气。”土地连忙回道：“上仙也莫小觑了他。传闻那把宝扇乃是道祖昔日升仙之前，炼丹扇火之物，上缀七禽翎羽，扇一下便有三昧火生，端的是厉害至极。”灵钏听闻暗喜，想那老君炉如今已从栾川取回，安置在石镜山仙洞之内，只苦于每次炼丹都要耗费极大功力才能速成。若能得此扇相助，料想以后便能事半功倍。想到此，便转向叶玄问道：“叶大侠，若我要取他宝扇，不知可有何法行之。”

    只见叶玄沉吟良久，这才开口道：“我曾听闻昔日诸葛武侯和姜维在沓中屯田，便是在那安扎梁上，如今竟被妖怪占了，倒是易守难攻，所以强取不得。那妖又不曾害民，一应手下总要有个吃饭的营生，敢问土地公可知那妖怪以何谋生。”土地公见叶玄发问，立刻回道：“那沓中古来连接巴蜀，只有石门沟古道一条通路，穿过青沙梁一路向南便是荒无人烟的蜀道绝地。沿途常有劫匪绑客、山妖水怪作祟，偏偏蜀地的茶叶蜀锦与本地皮货药材之间交易极盛，故而那犀牛精在此筑城立寨，又招纳流民，选出其中年轻精壮者组成马帮，垄断了这蜀道至沓中的商路，从胡商那里获利极丰。又在昔日姜维屯田处垦种小麦，如今已有五年光景，钱粮皆足是以无需扰民，还能上下打点持禄养交，让些个散仙凡人不去惹他。”

    灵钏闻言咋舌道：“想不到天下之大，连妖怪都做起买卖来了。”只听土地笑道：“上仙打趣小老儿，俗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古以来可不是白说的。”只听一旁叶玄对灵钏说道：“那乔氏兄弟既要在宕州开拓商路，以后势必经常走动，免不了会与那妖怪打交道。这吐蕃境内贸易极盛，那妖怪既已占了陇蜀道，等遇见乔氏兄弟后，必然还会觊觎唐蕃古道的商路。若不早做打算，将来难免酿成大患。不过若那妖肯追随姑娘建立一番功业，将来天劫之时能为自己修成正果，那倒是美事一桩。如若那妖怪执意不肯放弃这人间浮华，我等也可取而代之，为这一方凡人永绝后患。”不知叶玄打算如何对付黑犀，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