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夜梦龙女请救国难，往投黑水搜寻恶龙

    当晚玉素兄妹殷勤伺候，烧烤野味又煮好汤饼干肉奉给灵钏叶玄等人。待月上枝头，众人吃饱喝足，劳累数日的灵钏竟然斜倚山石沉沉睡去，叶玄则亲自守夜让各人休息。

    梦中，灵钏只觉有人远远呼唤自己，遂起身查看。却见身处一片松林看不清远处景象，便握紧宝剑，循着声音慢慢找去。竟在前面月华之处，看到一位绝美妇人正在施礼，灵钏走近问道：“不知夫人是谁，在此何事，为何召唤于我。”那妇人礼毕起身，对灵钏说道：“我本新罗大王赫居世妻子龙女阏英，只因我朝如今临难，奸人乱政黎民受害，所以来求上仙救我百姓逃出水火。”灵钏忙摆手道：“我朝传统，素来不干涉他国内政，此事万万不可。”阏英夫人却央求道：“我曾听闻修道之人寻仙问道，一为解天下之苦，二为求长生之乐，姑娘既然修为高绝，又怎可无视黎民受苦见死不救。”灵钏刚要反驳，突然想起河神老鳖以命相求之事，遂不再争辩，只对阏英夫人诉道：“我下山时曾立重誓，不杀一个凡人。若为夫人出手，则必违背誓言。”阏英夫人眼见灵钏松口，便接道：“以上仙之能，原是不用妄杀一人也可做成此事。”灵钏心道那幻象之术可不该用在这里，却听阏英夫人另道：“上仙只消动用法术打破城池，便可不杀一人，亦令裹挟之众知难而退。至于乱臣贼子自有忠臣可用。”说罢将一短刀双手奉上，对灵钏道：“此物名为银妆刀，是我昔日随身之物。现在赠予上仙，我国之人只要见到此物，必听上仙调遣。”灵钏见说到此处已无法拒绝，便将短刀小心接过，点头答应。只见阏英夫人微笑施礼，随即转身消失不见。灵钏这才低头拔出短刀细看，但见全长六寸，银装铁刃，雕刻精美，刀柄细长，上嵌奇石，隐有灵气流动。灵钏开天目细看，只见那银妆刀竟是一条北海冷龙化成，只因成刀已久，那冷龙早已沉睡失却意识，才似寻常刀剑。但内里法力仍在，可以此刀封冻江海，亦可制造流云飞瀑借以自保。

    灵钏还想再看银妆刀，却不料那刀身突然变冷，灵钏顿时打个机灵从梦中清醒过来，才知南柯一梦，以手抚额时，突然发现手旁真的放着梦中那把短刀。灵钏苦笑道：“看来又要刀尖起舞，去管闲事了。”

    只是灵钏虽在梦中答应会去新罗，但眼下并不想马上着手。醒来后召集众人，令成康带着蛟龙首级，五方力士招来九重云海，一行人轻轻松松返回天池，去找敖孪交换神兽白泽的消息。从长岭府到天池不过三百余里，众人很快便到。待按落云头来到女娲石旁，以手结印召唤池中水族前来。不料敖孪未至，只有两只鱼精来到岸边行礼，分别是鲇鱼怪和黑鱼精，两个来到灵钏身前再拜，称少主不在，已回东海述职。灵钏细看他两个，一个扁嘴身圆，一个尖嘴长身，法力微末形象猥琐，应是水族中干些粗活的杂役，还各长着一张鱼脸，奇丑无比，便问二怪，为何只他两个到此。那鲇鱼怪机巧聪明，上前解释道：“启禀上仙，这天池中本无活物，我两个原在白河修行，机缘凑巧被五殿下收为麾下带到此处，做个洒扫门庭的接引杂役，是以并无他人。”一旁的黑鱼精则显得有些蠢笨呆萌，只知行礼不知回话。

    灵钏心道，看来这东海龙王实在是不待见五太子，原以为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也就罢了，没成想竟是这无草无鱼的一湾死水，连亲随手下都不肯送一个给他，足见待遇之差。不过这些话总不能说给这俩下人听，既见主人不在，灵钏只得好声问道：“你主人何时回来。”鲇鱼怪道：“往日述职，短则三日，长则半月。这次听闻与北方黑水有关，怕是时间还要久些。”灵钏随口问道：“你可知北边发生何事？”只见鲇鱼怪摇头晃脑，细细说来：“此事说来话长，听闻北方黑水中有一黑龙王，乃是我家老龙王的女婿，七公主和十公主的驸马。不过翁婿不和，与我家五殿下也没什么交情。只因他身强力壮，法力无边，所以长久以来也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最近听闻七公主被驸马爷打伤软禁起来，十公主好歹逃回东海。老龙王震怒，所以五殿下亦被召回，只怕不久之后，这北荒便有大热闹可以看了。”

    灵钏心道：这老龙王竟把二女嫁给一夫，心也是够大的，再想想五太子这般境遇，实在看不出这东海龙王到底有几分舐犊之情。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家事，外人不便评说，于是对两个鱼精拱一拱手，算是给了主人家面子，然后让成康将蛟首交付二怪，唬得那鲇鱼黑鱼尽皆股栗，然后带众人御风而起，往唐境飞去。

    来到大唐平州平卢节度使治下，也就是古之安喜县，灵钏这才感到舒服一点，随手招来土地山神，询问何处可以短暂歇脚。二神推荐首阳山，即昔日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地方，原来商时首阳山归孤竹国管辖，孤竹国君两个儿子伯夷叔齐以贤闻名。国君死后，二人互相谦让不肯受位，并先后来到西岐。后来武王伐纣，闻听二人贤名，便以高官厚禄招揽二人，伯夷叔齐却坚辞不受，并出言谏阻战争，不愿殃及百姓。后来商亡周兴，二人回到孤竹国的首阳山，以商朝遗民自居，采薇而食不食周粟，不久饿死成就贤名，后世常以二人殉国忠义相推崇。

    不过对灵钏而言，那首阳山却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山清水美即可，四时都有土地山神送来供养，不会让玉素兄妹缺衣少食，又距大海不过一百多里，可让土地代通消息。如此一来，灵钏等人就在首阳山下修整半月。秋高气爽，叶玄每日教授成康刀法，那玉素之兄崔文洵善用斩马刀，也借此机会勤加练习，有时叶玄也会在旁边点拨几句。

    直到秋意渐浓，平州土地回报，说五太子敖孪已离开东海返回天池，灵钏等人这才结束休假，乘坐九重云海来到北荒，果见敖孪孤身一人在女娲石旁静立等候。

    上前施礼叙旧，灵钏将伏虎除蛟之事大略一说，那敖孪万万想不到灵钏能帮手下幽魂夺舍猛虎起死还生，面上呆了一呆，不由佩服说道：“不想上仙竟有如此神通，幸亏与我东海是友非敌，否则便是灭族之祸。”灵钏笑道：“殿下说笑了，四海水君皆是天庭敕封的真龙。这天上地下又哪有人敢生别样心思。”只见敖孪面色一黯，对灵钏说道：“上仙不知，东海龙王一职，传到我家已是第三任了。前两任更替之时，皆是破门灭家之祸，如今我东海水族祸起萧墙，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灵钏闻言一惊，不合问道：“殿下所说可是与那北方黑水的妹夫有关。”只见敖孪点头道：“确实如此，上仙果然消息灵通。虽说家丑不好外扬，可如今我族大祸临头，也只能找人评理主持正义。”灵钏不解问道：“若真有难，何不上告天庭，让玉帝给你做主。”敖孪凄然笑道：“上仙不知，天庭任命我父为东海水君，不过是替天庭管理水族不许造反而已。若有他人恃强凌弱取而代之，天庭也会听之任之不予理睬。天庭用人从来只看实力强弱，不论交情深浅，自古便是如此。先前两任东海龙王，便是合族死于华光菩萨之手，天庭却无一人为我龙族做主。若说我龙族有罪，可怜那老妇孺子又有何辜，亦受牵累死于非命。”这时叶玄开口岔开话题，只因先前对这五殿下颇有好感之故，不想他再说下去以致祸从口出，遂问道：“不知那黑水龙王所为何事要反东海。”

    敖孪这才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原来那黑水龙王本是北荒蛇王，原在辽东无虑山中修炼千年，只因诡计多谋，竟能骗杀无虑山山神赤炎鹿母，得其火灵，因此避开天劫雷火不伤，并乘风雨躲入辽河，蜕皮化蛟。之后又潜心修炼三百多年，聚起辽东群蛇为害一方。后来用计，走蛟入海化为真龙。东海龙王见他能文能武智勇双全，便想招揽于他，不但将七公主下嫁，又任他挑选无主之水去做水君。那黑龙选中黑水，以其长度为华夏第三且无主为由，带着七公主前去赴任，坐镇一方。开始几年还能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后来不知怎得，那黑水龙王逐渐变得冷血暴虐，不但动辄对妻儿施暴，还在东海龙宫借酒撒风大闹宴席。老龙王也不和他计较，还把最美的十公主也给他做妾，望他从此收心，回到黑水安稳度日。自那以后那黑龙倒也确实安分许多，不过一月之前，那黑龙竟与七公主因琐事大打出手，还将七公主锁入水牢，十公主不过劝了几句就遭他掌掴，险些毁容，幸亏侍女假冒躲在房中，这才得以脱身而走，逃出黑水返回东海。老龙王闻言震怒，招齐四海水君就要和那黑龙拼命，却又投鼠忌器怕伤了七公主性命，如今正在纠结踯躅难下决断。

    一旁叶玄问道：“昔日叶某行走江湖，曾听闻凡有江河入海处，皆有海将守卫，不知那黑龙是如何绕过守卫，走蛟入海。”敖孪回道：“那辽东入海之处，原是一位虾将军看守门户，防蛟入海威胁龙族。那日大蛇出海化成人形，混在江船之上多备美酒。先赶群蛇入海，被虾将军一一擒杀吃掉，那黑龙又趁机将美酒沿江洒下，不知不觉便将虾将军灌醉，这才无惊无险进入渤海，化身成龙，一来一回皆未受阻。反是那虾将军因此祸事被打了八百铜锤，折损不少修为，如今还在辽东守口，未得晋升。”

    灵钏又问：“那黑龙既如此品性，老龙王又为何将两个女儿推入火坑，嫁他为妇。”敖孪回道：“只因我父年事已高，我兄弟几个又无一人能顶起门户，眼见那黑龙武功心智皆属上乘，足可为我兄弟几个做依仗，这才与他结为姻亲。不想几年之后，那黑龙得陇望蜀，又垂涎十妹姿容，便向我父兄讨要，见我父不许便当着四海龙王面大闹宴席，借酒撒泼，让我东海颜面尽失，又使十妹沦为笑柄。我父不得已才将十妹许她做妾，原以为他能就此改过，却不想那黑龙回到洞府，便阴蓄死士密谋造反。北荒之中多有大蛇得他指点，入江化蛟，如今都聚在黑水中等待时机，一起入海灭我龙族取而代之。上仙先前除掉的那只蛟龙，只因实力不济未得黑龙青眼，这才来到那水吞噬生灵，苦炼魔功，打算有朝一日再回黑龙帐下效力。”顿了一顿，敖孪继续说道：“以上这些都是我家事，那黑龙既要叛乱，我东海一族便会和他周旋到底。若实力不济，我等宁肯战死也不做屈膝小人。只不过苦了这北荒无数生灵，不知要为我龙族一场内斗牵连多少丧命。”

    灵钏闻言叹息，虽知敖孪道出此事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藏着求助之心，但既然他碍于脸面不肯明说，那自己也就装疯卖傻不接话茬。却不想一旁叶玄说道：“见死不救本非侠义。此事既关北荒无数生灵，我等不知便罢，如今既然知晓，就断没有袖手旁观之理。”灵钏几次想要打断叶玄，阻他答应，却未能如愿，只得心中暗自长叹一声，心说这番又要被人当枪使了。

    敖孪亦看出灵钏心思，便对二人施礼道：“多谢二位仗义出手，大恩大德我东海水族没齿难忘。此番我回东海，已为上仙打听到了白泽下落，如今就在江浙一带，巡海夜叉曾在湖州附近见过，上仙可随时前往寻找。”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物说道：“此宝名为辟水珠，可辟海分水泄洪开河，是我水族至宝，原是我十妹陪嫁之物。小龙走时十妹将其托付，说是深恨黑龙，若有人肯为东海除却此恶便愿以此宝作为谢礼。今日得蒙上仙愿意出手救我族人，小龙便代十妹将此宝相赠。愿上仙能平安救出七妹平复东海。”灵钏伸手接过，心道这是又一次落人毂中，他们原本就早有预谋，否则又怎会连谢礼都提前备好。但一言既出，也为成就叶玄仁义，便只能尽心竭力替人消灾。

    将辟水珠收好之后，灵钏开始问及详情，先问黑龙洞府所在，敖孪回身招来鲇鱼怪，令给众人做向导。灵钏又问：“那黑龙如今有多少兵将，可有裹挟的无辜生灵。”只听敖孪道：“我那十妹曾说如今在黑水之中，有成年的蛟精七十二头最为厉害。另有未成年的虺虬二百余条，虾兵蟹将若干，皆道行有限不足为患。如今黑水中，不肯从恶反叛者皆已成鱼肉，被那班蛟龙吃掉，是以除了我七妹现为人质，其他皆不足虑。”灵钏点头再问：“你十妹可知那水牢在何处？”敖孪道：“只知在龙宫之底，入口却不知在哪。”灵钏道：“既如此，我便去会会那黑龙。”。说完和叶玄两个拜别敖孪，令五方力士招来九重云海，率众前往黑龙王府邸所在黑水中游。

    话说大唐开元十年（722年），黑水靺鞨首领倪属利稽到大唐朝贡，唐玄宗封其为勃利刺史，治所就在黑水河与支流汇合之处的勃利，又于黑水靺鞨置黑水军，并以最大部落为黑水府，仍以其首领为都督，建黑水都督府。后赐首领李姓，授云麾将军兼黑水经略使。既得盛唐天朝承认，黑水沿岸由此兴盛，不少小部落来此归附休养生息。

    那黑龙亦是看中勃利地区日渐繁华，遂在勃利州附近黑水之中建立洞府，四时显灵，有时呼风唤雨，有时兴风作浪，逼迫两岸百姓为其建庙立祀以得香火功德。如今反意渐起，竟又逼迫百姓以三牲活人为祭，以增修为。七公主身为黑水龙母，时常劝诫杀生不仁，却被黑龙当做逆耳之言，时常拳脚相向。发展到最后，那黑龙竟每年都要三对童男童女为其补充元气。

    听那鲇鱼怪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灵钏却不觉心烦，反倒越听越细，到得最后，听说那黑龙竟要童男童女为祭，顿时无名火起，眼看黑龙洞府临近，便命五方力士留在半空，余人躲入群山之中，免得与那黑龙相争时，伤及月璃等人。然后拉着成康以御风之术飞到黑水岸边，两岸百姓见一女子和一虎头妖怪从天而降，皆大惊呼号四散逃命。

    灵钏也不理睬，从怀中取出敖孪所赠辟水珠将宽约十里的黑水左右分开，逐渐形成高约百丈的水墙，露出江底，宛如西方圣经中摩西将红海分离那般。两人步行而入，走不多远，灵钏忽听身后竟有胆大的土人在岸边围观喧哗，怕一会厮杀殃及生民，便令成康洒出胸甲黑石，化为数十鬼卒驱散民众，一时间两岸土人哭爹喊娘，逃得无影无踪。不知灵钏要如何对付黑龙王，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