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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夜叉分水带往海盐,太湖西山白泽现身

    次日一早,灵钏叶玄告别众妖,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回到阴间,招来鬼车重返鬼门关,恰与判官崔珏撞个正着,打了招呼之后,这才从阴间返回阳世。快到登州地界时,远远望见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兼且雷云之中隐见人影。灵钏御风而至,初时还感新奇,以为前方有道友渡劫,便开天目往视。却见黑云中隐有五人,皆灵甲护体神威显赫,正在与谁相争。灵钏欲上前询问,却被叶玄伸手拦住,说道:“我观前方雷雨甚急,只怕是几位正神仙官在此,与其争斗之人若非大妖邪魔,便是其他身份超然之人,不是我等未箓仙籍者能轻易招惹的。还请姑娘暂避一时,莫要无端惹上大祸,以致后患无穷。”灵钏闻言心里虽然不爽,但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何况叶玄所说在理,只得悄然退去。过许久,待云收雨住,那积云中五位正神和相争之人皆消失无踪,灵钏叶玄这才继续赶路。回到大宅,灵钏招来众将,先将两枚金丹送给百草仙保管,让其按月璃的病情变化给予服下。然后去见月璃,见她病情有所好转,拉着手说了一会话之后,又召来成康蜃影二将,将大宅之内众人暂时托付,自言要和叶玄前往江浙寻找神兽白泽的下落。

    众将晚宴时,灵钏说起先前雷雨,成康因有火眼金睛,故而看到一些,说云中先有一团金光,其后不知为何来了五位正神,与那金光中人争执许久,方才各自退去。众人一时毫无头绪,皆搞不清状况,完全不知树大招风,灵钏已被某些势力盯上,若非有赖天庭雷部邓、毕、刘、辛、庞五名元帅受人之托前来相助,只怕大宅里已遭一场大难。

    既猜不透那五位正神身份,灵钏等人便将话题引到此去江浙寻找白泽之上。自古江浙一带便指长江和钱塘江之间的吴越之地,秦汉时为吴郡、会稽和吴兴,合称“三吴”。如今看来,也就是从江阴至宁海一带,不过几百里距离,沿岸皆是鱼米丰足的江南水乡。所以若要寻找白泽,只需沿着海岸一路向南便可,经扬州、常州、苏州、杭州、越州到明州的六州之地,想来应该不难。于是计划详定,众人饮宴至晚方散。

    次日一早,灵钏便与叶玄会合辞别众人,然后沿着海岸御风向南。一路来到海州怀仁岸边,灵钏取出尺八召唤东海水族,很快便有鸱吻与四条小龙翻浪而来。灵钏问起巡海夜叉何在,鸱吻便去寻找,一旁叶玄提醒那夜叉长相丑恶,乃是溺死之人化成,只因魂魄不愿离体前往阴间,且怨气极盛之故,这才化为恶鬼,又受一番磨难后才得以肉身成圣练成鬼仙。于水族之中亦是神通广大,所以被龙王委任巡海,并有天庭仙籍,只不过相貌实在不堪,要灵钏先有个心理准备。过一会,从水中突然冒出一人,身高丈二手持钢叉,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头生双顶形似驼峰。不等施礼,灵钏已被他外貌惊到,“哎呀”一声险些从云上摔落。灵钏小时候就听说过哪吒闹海打死巡海夜叉李艮的故事,如今看到这久泡海水的巨人观才知昔日哪吒在东海九湾河畔洗澡,为何能与巡海夜叉三言两语便打了起来,实在是这夜叉相貌实在骇人,小儿受惊之下不起冲突才是怪事。

    只是因有四龙在此,那夜叉再大脾气亦不敢稍有不敬。灵钏随问夜叉随答,说那神兽白泽数月前曾在明州象山出现,之后在苏州南岸的海盐县境内再次现身,似是一路北上,之后再无下落。然后夜叉自告奋勇要给灵钏带路,盛情难却之下灵钏应允,亦在心中对巡海夜叉减少了几分敌意。

    于是巡海夜叉手挺钢叉分水而行,四龙紧随其后随波逐浪,灵钏带着叶玄御风相随,一路风驰电掣。只两个时辰便到海盐境内,那夜叉四龙这才行礼退去。灵钏以手结印招来土地询问,只见苏州湖州两处土地匆匆赶来,施礼之后说道:“白泽前几日路过太湖,如今正在西山缥缈峰上休息。”

    灵钏想不到寻找白泽竟如此容易,先谢过两州土地,然后问清方向,便和叶玄御风而起,径往太湖飞去。两百多里,一个时辰便到。此刻月华初上,灵钏叶玄已走在水月坞通向峰顶的小路上,两人只想尽快找到白泽,所以一路静默,只低头匆匆赶路。

    过不多久春夜乍寒,太湖风云突变薄雾如烟,从远处滚滚而来,很快便将缥缈峰隐在云雾中,使太湖七十二峰看上去缥缥缈缈。皎月照耀下似仙山云海如霞岭玉带,正是西山八景之一。灵钏还在欣赏美景,却不料前面忽有灵气现身路旁,灵钏还以为神兽白泽,赶忙拉着叶玄前去查看。待到走近才见一人立在路旁,一袭黑衣,上身穿一件龟纹束身玄甲,见到灵钏叶玄随即施礼,自称西山山神在此迎候二位贵客。灵钏见其装束特异,并无寻常山神所穿金甲凤盔,便问缘由。只听山神笑道:“寻常山神皆是鬼仙受封,我本太湖玄龟成精,自然与别不同,只这一身铜皮铁骨,便胜却那金甲多矣。”灵钏只道他是夸口,一笑了之,不再说话。

    突然那西山神对着浓雾深深一揖,灵钏同时亦感到一股强烈灵气扑面而来,以致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心想这该是神兽白泽了。但觉浓雾中灵气翻涌,空气中又带着一点甜香,灵钏以天目往视,但见远远一兽走来,状如雄狮头生两角。灵钏知道此物必是神兽白泽,故而学着西山神的样子,肃立一旁恭敬施礼。过一会那神兽从浓雾中走近,只见通体雪白面似山羊,须发垂地角如枯枝,移步轻灵落地无声,更为神奇的是,那白泽一路走来,每步脚印都会生出花草,如同步步生莲。灵钏看着一呆,竟忘了施礼。

    不久白泽走到近前鼻子轻嗅,竟开口说出人言,道:“汝虽人魂,却是妖身,实在可惜。”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令人闻之亲切。灵钏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它转向叶玄,见叶玄正在拱手施礼,便点点头,又转向西山神,道:“你有本领如此,为何躲在湖中空耗时日,却不去争个功名,也不枉一世修行?”那西山神羞惭满面,对白泽道:“小神贪图安逸,倒让前辈笑话了。”那白泽点点头道:“世上万物,皆愿安逸平稳,但你寿命再长,终不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待大限将至,难道不后悔自己浪费一生,而不去求得更进一步么。”那西山神还未开口,突然眼光涣散,竟被白泽以强力幻术拉入梦境,同时白泽亦不瞒灵钏叶玄,将西山神梦中景象同步在二人面前显现出来。只见西山神梦中天地变色,蚩尤复生,率领无数魔军四处烧杀抢掠吞噬生灵,那西山神手持双锤,与魔军将领斗在一处,只因武功高强攻守兼资,竟能连续打死七八员魔将,之后被魔军团团围住。这时空中跳起一将,手持干戚,颈上无首,与西山神恶斗连连,突然一斧横扫,竟将西山神手中双锤砍断,西山神将斧柄一扔掉头便走,同时右手一招,从太湖中飞出一戟,还不等抓在手中,就被魔将欺身上前用盾牌砸在面上,眼前顿时金星四射血流满面,待用手抹掉眼中血污,这才看清那魔将手中大斧已当头劈下。

    只听“啊呀”一声,只见西山神大叫一声清醒过来,待看清灵钏叶玄和神兽白泽,这才知道适才如坠梦中并非现实。那白泽声音依然低沉温柔,对西山神说道:“如今你还不肯放弃此间安逸么?”西山神却以为刚才所梦只是幻象便回道:“晚辈无知,只是那刑天早死千年,又如何能取我性命。”白泽顿时笑道:“你这愚顽,适才所见,便是几十年后天地大劫的场景,天庭早有意再起封神,那魔君蚩尤亦有望复生,这一场改天换地的大战,若你不想加入一方,便会被双方所鱼肉。你所贪图的安逸不过区区几十年光阴转瞬即至,可怜事到如今你还在梦中。”那西山神听到此处顿时汗流浃背,这才知白泽并非吓唬自己,而是泄露天机,赶忙倒头下拜求白泽指条明路。只听白泽说道:“你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应劫而生的妖主,虽现下还很羸弱,但若你真想改天换命,便该追随这位女子,提前除掉刑天。惟有如此才能保你安全无虞。”西山神听到此处,将信将疑看着灵钏叶玄二人,灵钏却觉得脑袋嗡嗡的,刚才白泽三言两语,居然给众人指出几十年后一场完全不一样的天地大劫,如果说二十年前在师尊玄天法阵里看到的末世天灾、人首京观还只存在于人间这个层面,那么刚才白泽所展示的,便是神魔大战级别的绝世天劫,如果天庭真想趁机再开封神榜,那么只怕天地间又要流血无数死伤惨重才会结束。想到此,灵钏亦下拜道:“前辈在上,晚辈灵钏乃玉虚山天玑老人关门弟子,受师尊教诲二十载,习学天书并绝技十绝阵法。只因晚辈灵力微弱,目前还不能完成十绝阵,所以想求前辈赐下精怪图,让晚辈按图索骥找到那些为祸一方的妖魔鬼怪,取其修为炼化灵珠。待十灵珠功成之日,便是晚辈修成十绝阵之时,到时必和一众部下一起下凡去荡平这场天地劫难。”

    那西山神还在愕然灵钏所说身份,白泽却不为所动,对灵钏道:“那精怪图毕竟是取我发肤制作而成,非圣贤不可得,否则取之有难。你如今功过还当不起圣贤二字,所以不可轻传,免得给你带来灾祸。”灵钏闻言急道:“晚辈自下山以来多有行善之举,如果当不起圣字,也该当得起一个贤字,还望前辈明察。”只听白泽道:“自古圣贤,如至圣先师,首倡有教无类,泽被后世;如道祖老君,创制道法天人,恩泽天下。这圣贤二字,岂是那么容易。要的便是内尽人性,外合天心,泽被众生,心系万民,只有达到天人合一,才算做到一半。”灵钏道:“如此说来,这圣贤二字,莫非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一句话说得叶玄和西山神皆侧目,白泽笑道:“你有如此悟性,倒有一点成为圣贤的潜质。”灵钏心道:“这是后世宋明理学的一句话,哪里是我想出来的。”但嘴上却不敢说,那白泽倒似看出灵钏心思,略一沉默,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一下。如今钱塘县里出了桩公案,有女妖嫁入民家带来血光之灾,你若能妥善处理此事,便能证明你是圣人出世。待你回来,我便将精怪图予你。你看如何?”灵钏心道,这等小事何足挂齿,便对白泽施礼道:“晚辈这就去钱塘一观,还望前辈在此等我回来,言而有信。”那白泽笑道:“我又不是人类,怎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灵钏施礼后转身欲走,被西山神扯住衣袖道:“我也愿随你同去。”灵钏道:“若你跟来,须得答应我三件事。”那西山神问道:“是哪三件事?”灵钏说道:“第一,若你跟来,以后便要受我节制,不可擅作主张,更不可未经允许便与人争斗。”那西山神道:“我既然跟了你,自会听你吩咐。但若出于自保,我也不许他人害我。”灵钏道:“这是自然。”西山神又问:“那第二件呢?”灵钏道:“在你之前,我麾下已有多位妖将,只是目下不曾带来,你既跟我,便和他等为同僚,切不可乱使性子,使内斗纷争坏了这天地劫的大事。”西山神回道:“这一点我知道厉害。”灵钏又道:“这第三件,我现在还未想出,待以后想到再说。”那西山神笑道:“我既决心跟你,随你怎么说都行。”灵钏亦笑,问道:“你叫何名,有何本事。”那西山神道:“我名玄苍,为太玄水精应劫显化,善能翻江倒海化雨成冰。”一旁叶玄皱眉道:“你可知玄苍之意为上天,你取此名实有大不敬之意。”灵钏一听,心道:“你这乌龟怎么不上天呢,敢起这么个名字。”却见西山神道:“我在此间逍遥,又何必在乎上天想法,再说他们高高在上,又何必来找我一个区区小神的麻烦。”灵钏叶玄相视一笑,然后辞别白泽御风而起,三个往二百里外的钱塘县飞去。

    众人披星戴月,终于在天亮前赶到。那钱塘古称钱唐,乃是秦始皇时建制,隶属会稽。唐初时为避国号之讳而改为钱塘,沿用至今。那钱塘县历史悠久,最早为山越之地,汉末时孙坚娶钱塘吴姓姐妹为妻,生下孙策、孙权。东吴名臣阚泽最初入仕时曾担任钱塘县令,与当地大族外戚全氏交好,因而成为孙权心腹,后官至中书令、太子太傅。此后钱塘县一直繁荣,到唐初时户口已超过十万,作为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自古便是八街九陌的繁华之地。

    灵钏急于解决白泽交予的差事,以换取精怪图,故而无心欣赏钱塘美景,见附近有山,便按落云头结印招来土地山神。那杭州土地匆匆赶来,与午潮山山神一并参见,灵钏问起此地那桩公案,土地公立时娓娓道来。原来钱塘县里有一户小康人家,独子陈矫四年前入京赶考不第,返乡时在船上醉酒失足,落入钱塘江中。也是祖宗保佑命不该绝,那陈矫随即被下人和船夫打捞上来,不但无事,还在江水之下依稀看到一位白玉美人。数月后,陈矫再次来到坠江处,亲自下水将那玉美人打捞上岸,秘密带回家中。其后陈矫便犯了痴症,茶饭不思,整日对着玉美人,也不说话,却时而手舞足蹈。

    陈矫父母请来医者给其看病,后又请道士驱邪皆不见效。正在陈家一筹莫展之际,有个老太上门提亲,说东巷里的程小姐貌美如花,若能给陈矫婚配,定能冲喜驱邪治病,让陈公子恢复神智。此时陈矫病情加重,兼之疯名在外,陈家束手无策之下只得答应,八抬大轿将那程小姐娶回府上。说来也怪,自成亲之后那陈公子便好了病,不但饮食俱下还能读书写字,而且文思泉涌下笔如神。但陈家公婆却嫌程小姐父母双亡无亲可依,如今见儿子病好,便想让陈矫停妻再娶,与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结亲,也对将来仕途大有裨益。

    那陈公子与程小姐伉俪情深,自然不肯答应。几番争吵之后陈矫突然病倒,陈家二老只得好言好语,来劝程小姐给儿子治病,等陈矫病好之后,果然再不敢提休妻之事。后来钱塘县里一个豪强名为任宣,祖上曾作前朝尚书原是中原望族,因避战乱来到江南,如今已历四世。那任宣是个轻薄之徒,得知程小姐貌美便想据为己有,几番强抢不成,不知做出何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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