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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回 崔处士强留护百花,龟蛇将恶斗八爪龙

    众人沿洛河朔流而上,但见城池残破百姓流离,唯有港口仍在运转日夜不停。灵钏很快就没了兴致,便结印招来土地带路,不一会众人来到东城一处大宅之外,相隔不远便是宫城。

    只见那宅院大门倾倒围墙残破,门上牌匾歪歪扭扭,隐约能看出“崔府”二字。灵钏推门而入,见内里一片狼藉荒草丛生,几间正屋早已空置,屋顶坍塌门窗不全,显然早已无人居住。灵钏等人面面相觑,带着疑惑穿堂入室直到后院,才远远看见朱幡长立。园内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似有十几个少女正在追逐嬉戏欢声悦耳。时雨观之,乃是桃、李、梅、樱、杏、梨、枣、桂、柿、牡丹、海棠、芍药、杜鹃、石榴、丁香、茱萸、玉兰、连翘之属,于是众人步入后园惊动一众少女,众少女中有绿裳者领众上前,见灵钏等人并无恶意,便开口问道:“不知姑娘从何而来,造访此地?”灵钏施礼道:“我等神仙,此番路过洛阳,听闻崔处士有照拂花神之德,故来寻访。”众女子闻言原本还在笑闹,此刻却都肃静下来站成一排。虽不知灵钏底细,但土地公却人人认得,既见洛阳土地在灵钏身旁侍立举止恭敬,便不再起疑,上前拜道:“不知仙人尊姓大名,我等有眼无珠不识尊上,若有怠慢还请恕罪。”灵钏笑道:“不妨,不知崔处士是否还在人间。”众女子便让出一条通道,有两女进屋扶着一位白发老人缓缓走出,绿裳女子对灵钏等拜道:“这位便是。”灵钏细看老者,只见精气神还算完足,只是肉身羸弱,现已说不出话来,眼看便到油尽灯枯之时,便问众女:“为何这样?”

    绿裳女上前说道:“昔年恩公乐守圣贤之道,常食茯苓,因药尽,遂领僮仆入嵩山采芝,一年方回。因宅中无人,我等才得以修成人形。因此地有封姨常起大风催化折柳,我等为求自保,便在园中宴请以求平安。却不想封姨喝不惯我等以百花蜜酿成的甜酒,一言不合不欢而散。此后为免祸,我等便来求恩公搭救,以朱笔在幡上画下定风符来拒封姨。此后恩公便一直保护我等,我等也以天香玉露助其长生。只不过近几年恩公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使服食仙露也不能阻止衰老,我等正在发愁,不期便有仙人到此为我等指点迷津。”

    灵钏笑道:“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崔处士虽得长生却也并非永无止境。我先前听土地说,如今崔处士早已功德圆满可以成仙,只因挂念你等安危这才强留人间,这才逆天而行遭此大祸。此等大恩大德你等可知?”一句话唬得众少女大惊失色,皆下拜叩头道:“愿上仙救救恩公,救救我等。”灵钏这才笑道:“若我肯出手除去封姨,你等又要如何谢我?”众少女面面相觑,好一会才道:“从此愿以姑娘马首是瞻,听凭调遣。”

    灵钏这才点头答应,随即从怀里取出一粒仙丹让玄苍上前先给崔玄微服下。过了一会崔处士这才长舒一口气,起身对灵钏等拜道:“多谢仙人搭救。”灵钏忙摆手道:“处士不必多礼,先前仗义出手保护这班花精,处士实为侠义心肠,正所谓人善者人帮之,我既见此事,便没有袖手旁观之理。”说完,灵钏又向先前那绿裳者问道:“你等可有名字。”绿裳者上前盈盈拜倒,说道:“奴姓杨。”一指身旁白衣者道:“姑娘姓李。”又一指李氏身旁粉衣者:“姓陶”,再指身旁绯衣者:“姓石。”一一做了说明,灵钏见绿裳者乃是绿牡丹,白衣者为梨花,粉衣者为桃树,绯衣者为石榴,便知这班花精都是以树名为姓,便点头一一记下。

    待众女介绍完毕,灵钏问封姨常从何方而来,便有粉衣者陶氏上前说道:“传闻封姨近年常住邙山,每次都是从北而来。”灵钏点头,随即安排时雨、灼华二人在园中布置,只见时雨将根系深扎土中现出原形,以高大树冠保护众花;灼华则遍洒花种生出红花,专等封姨前来。一旁玄苍、灵风亦有准备,武威坐镇中央巍然不动。见众人有备,灵钏这才随手拍出一道火光将朱幡引燃,并对诸花精道:“你等莫怕,待今日除去封姨,从此你等便得自由,再用不着这等劳什子。”说罢,那朱幡火光冲天,在洛阳城漆黑无光的夜里颇为显眼。

    众人望向北方,倒是灵风眼利,见邙山之上渐有风起,不多时聚起乌云,黑压压向城东飞来。灵钏结印浮空上前相迎。那黑云原本速度极快、威势惊人,待离近看到灵钏之后才减缓速度落到地上,乌云散去化作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妪,手持龙杖面如寒霜,虽钿钗礼衣举止有度,但额头眉毛之间隐有一条纵纹,如一王字。且眼尾上翘,看着便是十足的凶相。

    待灵钏缓缓落地,那老妪上前行礼道:“不知姑娘出身何处,姓甚名谁,为何在此拦住老身。”灵钏回礼笑道:“我本川陇道上修行的散仙,如今正为酆都做事。今受北阴大帝旨意来助崔玄微登仙入籍上天受封。仙姑既有道行该知其中利害。自古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望仙姑放过那班花精。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那封姨却似并未将灵钏和酆都放在眼里,还不等灵钏说完,那老妪便打断道:“姑娘既要插手,老身便卖个面子。只要姑娘将石榴花精一人交给老身处置,老身便再不为难这班小辈。”灵钏笑道:“交出一人与交出全部又有何分别,我既已答应保住她们又怎能食言。还望仙姑给个薄面,想来这一路修行不易,何必为这点小事执着于心,到时损了千年道行岂不可惜。”话中已明显有威胁的意味。

    却不料那封姨闻言仍不为所动,反而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你个丫头片子一点微末的法力,便要学人强出头。老身念你年幼可速速离开,莫等老身发火到时抽身不得。”说罢长袖一抖,身后便生黑云,云中隐有无数鬼卒身披残甲,手持钢刀,只待封姨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厮杀。

    灵钏见状一笑,想这封姨成仙已久还喜用鬼魂之力,想必是老虎驾驭伥鬼的本性使然。同时灵钏也想起这封姨躲在邙山,便是曾经黑山老妖修炼的地方,后来黑山老妖被袁天罡李淳风二位祖师打入阴间,想来这邙山无主,所以被封姨寻到,便在那养尸地里修炼这等功夫。既见谈判破裂,灵钏笑问:“既然仙姑处处相逼,那可别怪晚辈得罪。只不知仙姑想要文斗,还是武斗?”

    封姨闻言问道:“文斗如何,武斗又如何?”灵钏冷笑道:“文斗便是点到为止不伤性命;若是武斗,便是不死不休。”那封姨哈哈大笑,说道:“小小娃儿口气也是忒大。”说罢长袖一摆,便有恶风扑面,无数鬼卒蜂拥而至,转瞬之间,便将灵钏淹没在黑气之内,斧钺加身凶险异常。同时先头者直奔崔府后园,要将一众花精尽数摧残。

    就在危机时分,却见时雨运起神通,无数根系从地下攀援而上,竟形成木墙将恶风挡住。只见黑气中无数鬼卒刀剑乱斫,却难伤时雨分毫,唯有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少有漏网者从黑气中散出,被灼华所种彼岸花吸引,还不等靠近,红花飞起刺入灵体之内,两者很快消散无形。同时黑气中生出圣光,乃是光灵珠所发护体灵光。过不许久,无数鬼卒竟被强大吸力抽走,黑气之中逐渐显出灵钏身形,手中以聚灵术将这班鬼卒一并吸入先前炼化的玄铁令中。

    待鬼卒吸尽,灵钏这才笑意盈盈看向封姨。那封姨见神通被破也不慌张,只是哂道:“不过是雕虫小技。”随即将龙杖抛出,那飞龙宝杖不等升到半空已化为八爪金龙,拨喇的轮开两爪来抓灵钏。不等灵钏祭起金灵珠护体,空中早飞起腾蛇来斗金龙,原来是灵风见灵钏遇险,随即显出本相来护师妹。如此一来,便见一龙一蛇在空中往来相斗,一个是先天灵兽,一个是佛教至宝,直打得难分难解日月无光。

    原本灵风练成神火,按道理以火克金足以对抗金龙。却不料腾蛇虽勇,又有神火护身,却难敌金龙八爪,几个回合便被撕开皮肉鲜血淋漓。原来那八爪金龙本是佛祖所创,用来节制天下鳞虫之属,腾蛇亦在其列,故而处处受制。见灵风受伤,灵钏刚想上前救护,却被封姨拦住。只见封姨长袖善舞再次招来恶风,里面却再无鬼卒幽魂,灵钏还在疑惑,便觉面上一凉,手指轻抚竟有血迹,这才发现风中隐有刀刃,将面皮切开一条细线。灵钏自来大唐之后,只在石镜山下被白玉蟾妖打过一掌,还没吃过如此大亏,见封姨动了杀心,顿时心中大怒,随即祭起火灵珠以其中九龙神火罩将封姨关入神火阵中,以九龙吐火来吓封姨。只要灵钏手指一动,立时便以至阳神火将其焚化。那封姨被九龙困住,心里也知厉害,再不敢移动分毫。

    另一边玄苍见腾蛇金龙相持不下,心中焦躁也发了性子,使出法天象地化为十丈巨人,手持灵钏先前所造大剑,配合腾蛇一起来战金龙。却不料那金龙愈加灵活,腾转挪移间游走于腾蛇与玄苍之间,不来正面交锋,只以利爪撕扯。见奈何不了金龙,玄苍丢下大剑,亦还原本相,使出御水之能,从附近洛河调来水气相斗。

    灵钏看出玄苍之意,随即祭起水灵珠相援,放出其中真水供玄苍取用。那真水源源不绝,在玄苍操控之下,化作万条激流飞上半空来追金龙。灵风亦化成人形,体生神火血迹斑斑。随后掌中生出火尖枪,体表覆盖灵焰铠。使出新近领悟的御火之术,随手甩出火焰,皆化为火箭火矢,虽数量不多,却也足以对敌。灵钏见同样修习神火,两人所得却有莫大差别:灵钏素善聚灵,故而修为进境后领悟的也是遥感灵蝶之术;灵风平时喜枪弄棒,修为大进后领悟的是却以火为兵。正如同一本书读者却有不同感悟那般,不过未及深思,灵钏先以自身丙火接续神火阵困住封姨,然后换出火灵珠,从中取出数万火鸦,施法导引至灵风身旁以壮其势。

    得水火两颗灵珠加持,灵风玄苍顿时如虎添翼,一个御火,一个使水,合力来斗金龙。原本以为水火相克,两人还各自小心不使相碰。但过不多久,两人就发现各自施展的水火并不相容,于是大胆整合,竟将水火组成阵法,有如阴阳二气,内藏八卦玄理,竟成阴阳水火阵将金龙困于其中,同时以玄冥真水和三昧真火来炼金龙。那金龙虽是圣品,却终究难敌这至阳至阴两股力量,没过多久就被破去神通,重新化为龙头拐杖落在地上,再不敢生出变化。

    既破飞龙宝杖,灵钏收回水火两枚灵珠,看着神火阵中面如死灰的封姨揶揄道:“仙姑到了此时,想要文斗还是武斗。”那封姨面上一呆,见灵钏并非戏弄,心知留了余地,赶忙服软道:“老身愿意文斗,还望姑娘手下留情,老身知错了。”灵钏笑道:“念在仙姑到底得了正果,在城隍神那里入了籍册,我便不害你性命,免得将来上了天庭不好说话。只是有一事相问,还请仙姑不要藏私。”到了如此境地封姨自然不敢拒绝,随即答应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恩,姑娘既有相问,老身自是知无不言。”

    灵钏见封姨不敢再有违逆,便收了神火阵放出封姨。同时飞龙杖被玄苍取来,交到灵钏手上。一旁灵风落地,身上血迹略显狼狈。灵钏看过二人,然后转头来问封姨如何驭风。那封姨性命握于人手,自然不敢不说,便将这千年修道过程大略说了一遍。

    原来千年之前封姨本是蜀中翠屏山中雌虎,常与僰人相伴。后被猎人所逐误入悬棺圣地,承蒙仙人点化得到一件宝物名为混元珠,内藏混元一气神通非凡。后来封姨便凭此宝潜心修炼,终得正道,脱去虎身修成人形。其后晋末乱世五胡乱华,封姨离开蜀中常往江南避祸。隋时又沿运河逆流而上,来到洛阳,因路上好心救了几个僧人性命,于是在大禹凿开的龙门山一座石窟里遇到佛祖显圣,赐下飞龙宝杖。此后封姨便常住洛阳,留在邙山继续修行,又在玄帝庙前摆摊受供,为百姓祈雨以受香火,直至今日。

    灵钏闻言,便问混元一气究竟是何物,封姨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灰色宝珠递给灵钏,说道:“此物便是混元珠。元者,本来便有之物,于人而言便是元精、元气、元神。混元者,便是三者合一,纯一不杂为精,融通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一者三,三者一,一体三用,三位一体。姑娘若能想通此理,便可藉由丹田之内生出先天灵气,经肝火、入肾水,去芜存菁,以得纯元;再经肺入心,以三焦为通路循行全身,游历五脏六腑以通气血;如此循环往复,便使脏腑经络、肌肤腠理皆得温养,如此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同时意念周天唤醒元神,使耳聪目明、思绪敏捷,若有缘能再修成五眼六通,便可内念不萌外想不入,独我自主真性显现。到此气壮神清、眼疾手快,可谓精气神足、风邪不入。”

    灵钏虽懂些医理道术,但对封姨之言还是半知半解,只是本意不在此,便将混元珠递还给他,追问道:“我观仙姑驭风,已可心随意动,并不借助符箓咒语便可施为,这又是为何?”那封姨还怕灵钏反悔伤其性命,便将混元珠轻推回来作为赠礼,同时说道:“这混元珠老身已用不着了,就留给姑娘做个纪念吧。至于驭风之术,还请姑娘细听,自古常言,风为阳邪,轻扬升散。若精气神足,便不受其害。还可藉由三焦通络,使元气激流而生内风,内风也即身中阳气之变动,再由肺经过云门而至少商,便可发于体表与外风相合。长此以往便能修成风体,使内风外放而驱动外风。一旦炼成便是三昧神风,可吹天动地、穿山折岭。”

    灵钏仔细记下封姨所说每字每句,斟酌良久,这才点头受教。然后将飞龙宝杖送还封姨道:“晚辈与仙姑不打不相识,今得教诲没齿难忘。不过晚辈答应给这班花精挡去灾祸,便总要成人之事,所以还请仙姑莫再为难她们。”

    那封姨道:“姑娘放心,今日被姑娘所败,有幸留得这条残命。姑娘既有吩咐,老身不敢不遵。况且有土地见证,今日老身一败,明日便会传遍天下,让那些心怀叵测者探知老身底细,到时明枪暗箭自然不会少。这洛阳城原本也是呆不得了,老身这便返回蜀中求龙虎山的张天师庇佑,从此再不踏入中原半步。将来姑娘若有差遣,老身也愿助姑娘一臂之力,权作今日恩德之报。”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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