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平创世 > 维天之命而自立,阡陌俗事末海东

维天之命而自立,阡陌俗事末海东

    自从世界受伤的那一刻起,世人都一直试图抚平它的创口。

    唐天宝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摸不见的风和抓不住的雨爽朗地降临下来,落在村子,小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令人感慨万千,思绪飘远,享受清凉。

    烛火,一只正在燃烧的眼睛,四面八方地注视着他所能照亮的地方,苍白的墙壁,幽暗的竹席,都被照的一清二楚,蒙上一层让人陶醉的暗影,青烟缓缓上升。

    风漫无目的从各个缝隙吹过,穿进堂里,呼著烛光上冒地笔直的青烟,使它膨散开来,从火光能照到的地方逃走了,而使得火光也摇曳起来,像真的眼睛一般眨动,如此获得了生命。

    几抹香翠的茶粉滴进碗中,由温火煮成沁人心脾的绿汁,飘出四散的香气,由勺盛入杯中,轻吹一簇,细品一口,完全掩盖住了唐人尚武的杀气。寂寥的凉风裹杂着雨丝落进家主的衣袖里,他向窗外望去,红烛映射着青柳与苍竹,在晚风的洪雨中不停的摇动着,庭院里的草,松,池,径构成一副优雅绝妙的山水画,与堂室内正在品茶的文人雅客交相辉映,织成一张素美的绸缎。

    雨变得有一些小了,可风依然不停,吹在两位的脸上,让他们更添雅兴。家主依然秉持着祖上一贯的魏晋风度,向来爱好品茶吟诗,他的徒弟也染上了几许。从这个院子来看,尚能够感觉到他的风格,他的身段。四周空荡的街市全无一丝亮光,仿佛从来没有灯火似的,放眼开来,远处的佛塔在淡淡的雾中刺出一根镀了金的塔尖,小小地,孤独地耸立著。北方的战火让骄傲的野马搭上弓箭与刀,横冲直撞地来到南方,让这盛世添上几笔惨烈的殷红,还未来得及让佛光稀释掉,便更加严重。

    两位雅客继续品茶论事,气氛不减,话题却逐渐凝重了,原来这家主本是扬州一位名声远扬的地理学家,膝下有一“逆子”,平日浪荡成性,待年到十九,拒参科举,被父亲当街大打一顿,失数年未归家,直到五个月前方归来,母亲早已抑郁成疾,父亲也为了儿子归来已经等了六个春秋了。而从此这“逆子”每日待在家中,也不出门,就是盘弄诗词曲赋,好似一位浪荡公子。醉心于魏晋风度,只有一件怪事,那便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秉着油灯,窃窃地偷到书房里去翻看父亲的地图,笔记,典籍。甚至父亲所著遗落差错之处,也要细细的改上一番,方才离去。每到如此,家主也只是秘秘地窥看,不响动。等到其落笔之时,大喝一声“休了!”便能让他惊慌失措的滚回自己的睡屋里去了。然而怪事就在于此,每当家主取来自己的著作查看时,发现许多涂改之处,也正确了,也确实是那逆子的墨迹。这让老父亲惊喜之余同时担心,究竟出了怎样的变化让这孩儿如此广泛,平日所习诗经礼乐等书似乎都已忘却,反倒开始琢磨起《大唐西域记》《水经》《汉书》《山海经》这些他平日里碰也不碰的理考域志,虽不免让人费解,但总算是让父亲看到了子继父业的希望。

    可事并不止步于此,那小子似乎多了几份幻想,常把理思与鬼怪混杂一谈,真让父亲不解与气愤。家主尚年少之时,曾随家人出游,求地理于南北山川,水秀,松柏,湖海之间。前后近十年而集地理总志杂成。按常情道是严谨的,所以不迷于乡土。对鬼怪神话很是排斥。而此子于深夜常大言不惭与父亲争辩起大禹治水,精卫填海等等上古谬论之神话,又或是《山海经》中山神之祭拜,水神之敬仰之类。他辨解说什么“海浪之翻滚乃天神之意,只有捕而杀之方可除难。”又或者是“地动山摇乃天地有怒,争斗不解,由来为祝融与共工之陋习也。”这样在考据家看来尤为可笑的话。父亲也常不争辩,只喝一声“休矣!”便拂袖而去。

    家主姓王,名桑,字峻丘,祖籍扬州人士。其妻栩,同为扬州人也,其子王榛灵,字陶敖。先祖乃魏晋贤人,江南居士也。家主时年五十有一,四年之前,扬州江畔,从东海东岸驶来一艘涂满朱漆的官船。自日本的孝谦女皇登基以来,官坊与唐国的往来也未曾断过,如此频繁地学习唐的衣冠,礼仪,体制,文字,音乐,图画。四方千邦也没见过这么勤的。而且其中到访而来的一位,正是家主面前同在品茶的客人:苏我经清

    苏我经清,汉名姓吴,名哉,号观游。唐天宝七年,日天平胜宝元年,苏我经清随家族氏人入扬州城,以求琵琶乐师前去日本授课。另有些皮毛生意可讨价还价的,竟也是大多数。不过自从在公馆领略到桑之于唐国山川剖析独到,便清楚的了解到日本于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不在少数,可到如今似乎连一份像样的全境图也没有制出来,如果请教一位名师教授地理,难道对苏我氏一族不是好事吗?于是,吴哉拱手为徒,常请教桑青石树木,开流走险之道。而之后为日本探求山河,似乎也有希望了。

    两位茶客相敬而坐,一旁身穿半臂的女侍煎茶倒水,也举态有度。

    院子的水洼里似乎再也传不来声响,风继续轻轻的吹着,刮过翠绿的柳枝发出响声,茶碗中的汁水似乎也温了下来,只待它润入肠胃,留有一串清香。

    “老师,能与老师饮茶真是三生有幸,哉不胜感激,也不敢忘老师教导学生的恩情,只是老师还不同意随学生往日本勘查,学生难以妥协,就当是帮我一次,学生也必以重金相谢,岂有亏待之理?”

    “观游,也并非我不想答应,可是你也应该清楚,国外战乱不断,外地长短皆已吃紧,我身为国人,此时外出,这向来没有过先例。李宓战于南诏,这之后恐怕江南等地也是要有波动的。只怕荒草之后必生星火!”

    经清心里有些震撼,却也不怕,拍着胸脯道:“老师既如此说,做起来却也不难,我早已与官家有所预谋,只要化妆妥当,不怕回日本的船上能找到多出来的两三个人。还望老师三思啊。”家主端起茶碗,慢品一口,叹气道:“即使战乱安平,按我国律法,国人一律不许出境,但有敢犯者,必须收监关押,可惜没有做足准备也是难以逃脱的。就好像这乌云时分,已近宵禁,街上胆敢有游荡者,也是要判刑的,所以既然如此夜晚,观游何不留宿一宿?待明日再谈?就好像这杯中茶叶,虽是好茶,也是会尽的,倘若停顿一晚,明日再吃,也是有益身体的好事呢!”

    经清见师傅似乎已经有些疲倦了,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那女仆收了茶具,便准备给客人腾出来房间铺上被褥,收拾烛火。

    经清来到宿处,竟也是一间书房,感到大喜,要向师傅拜谢,却已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只感叹到这房子大,胡床胡凳,笔墨纸砚,诗书礼乐,薄明冷光,样样俱全,惹人欢喜之物,讲来有趣,就要解衣倒在床上的时候,就发现这书桌上的石砚下,好像压着什么信件,确实是可疑的,便掀开那石砚,取来翻着看,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可就着迷了半宿,晚间还挑着灯呢!这纸上面字字如蚁,小的可怕,却经不起经清这认真劲,愣是看的头疼脑胀,手中也不敢松懈半点,就这么翻来覆去的看着,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东西的初稿。只能停了下来,好似昏了似的倒头就睡,累的不成人样。实在可怜。

    然而这还不消停,事态愈发严重了,就这么电光火闪之间,凭借着文章里的内容,经清半夜做起噩梦来,虽说累的够乏,睡得够沉,却还是被这不可名状的东西折磨着,连梦里也是紧握不饶的。

    迷糊之中,经清感觉自己坠落到了一片潮湿的云雾里,他的眉发梢也沾上了雾水,这让他觉得奇怪,不知何时,这雾水越来越密,像降雨一般紧压着他。等到经清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自己深陷水中,任凭自己怎么甩弄手脚也没法浮出水面,只怕这是要窒息在水里了,或是淹死了也没人晓得。他两眼睁得如铜铃大小,生怕水灌进了肚子里去。一刻也不敢停歇,也只会晃晃手脚,怎么谈得上会游泳呢?再晚一些就要葬身水底,猛然,一把青秀的手抓住他的衣领,铁钩样固定住,狠狠的拽起来,飞似的破出水面,水花溅起,落回露中,分明是一朵洁白的菊花。经清定睛再看,见那青年两脚浮于水上,自己也木头似的浮起。好像成了仙一样可以任意飞升。那青年身着两当铠,头戴平巾帻,腰配刀,带配玉,面如皎瓷,唇如红膏,眉飞似燕,须娇似剑,眼盘洪龙,鼻息窜雄。经清头上吓出冷汗,自言自语道:“生时如鬼魅,死后莫超生!”,见到这雄伟的模样,反倒自以为自是恶人了,于是屈膝就拜,不知是求饶,还是求死。却见那人从腰间抽出宝刀,大喊一声:“杀!”,便将那配刀拎过头顶,一狠命地劈下。清经梦境中天海被这刀一下一分为半。上至苍穹,下至碧海,直挺挺的剁开来,在这晚间的清风中消散去了。

    梦中惊醒,经清掀被起身,衣衫早已湿透,丢了魂似的大口喘气,着实吓得不轻。却看那焦黄的灯芯早已枯白,天上的烈日从白云中拨开。清经缠起幞头,系好衣带。到客厅里去寻找家主,正好从对面的廊里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手里正端着作为早饭的汤饼,想过去打个招呼,那人转过身来,头裹赤巾,身穿窄袍,玄裤皂靴。好一个身长六尺的男儿!再端那脸,哎呀!这不正是梦中所见的那个武士吗?如今化身成了人样,好端端的站在面前,不知是跪的好,还是立的好,只觉得头脑发闷,眼睛直瞪。确是一副窘态了。

    那青年先是觉得奇怪,后又觉得好笑,不带半点冷清而爽朗地招呼到:“公是父亲的好友吧?清早起来,是否要食些面饼?”

    经清乱了阵脚,但仍答复道:“多谢足下的好意,某要找家主一些事谈,请问他现在何处?”

    “哦!鄙人的父亲卯时的时候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归来,大概是去书肆翻找什么雕板映刻之类的书籍,平日里考据绘图要用。公且等着,吾再去拿些蒸饼和橘子来。”青年如此说着,向灶房走去。清经这才平静下来,坐在胡凳上左思右想,却还是觉得奇怪,这人看着面熟,很像是梦中所见的那个人。还碰巧是老师的儿子,结合老师所谈到其子的怪事,不免觉得蹊跷奇怪。恐怕昨夜里翻找到的那几张稿子的文笔,非家主所著,在用不到的房间里藏着掖着的,应该就是这位公子的草稿了,其中所写的鬼怪事,真是骇人听闻,真正可怖的,是不像杜撰来的,反倒像亲身经历,事后而谈。再结合梦中所想,经清简直如井中之蛙跳出狭井而见大千世界一般豁然开朗,却实在不敢相信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导致如今这般情景。不过他可以坚信一件事了,那便是这位公子必是一位地理方面的奇才,甚至比起其父更加有余,如果王桑不愿跟随自己前往日本,也许请这位公子前去也是可行的,不多说,只等家主回来,再诚恳的哀求一番就是了!

    那青年端上蒸饼,一个个是拳头般精致的包子,经清终于经受不住,上来抓住一个就吞进肚中。赞叹道:“香!”“贵食!”继续狼吞虎咽起来。那青年又端上橘子,经清也吃了,也夸赞。却不见青年脸上有多少喜悦之色了,便起身离开,经清心中一梗,惭愧起来。

    “嗯”,大门推开,家主抱着乌的发渗的木刻跨进门,一手抓着袋烧饼,若无其事地小跑其客厅里,和经清碰了个正对脸。清经连忙起身:“老师回来啦!”,家主点点头:“昨早未抱完的印刻,今日怎么也要抢来,呀!是丫头做的饼子,早知道就不吃烧饼了。先用饭吧,我去去就来。”,他将烧饼抽出一叠搁着,又小跑进栩的屋子里去了。

    经清摇摇脑袋,完全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他一口咬住手里的蒸饼,只觉得身上发汗,炎热极了,然明明昨夜刚下过了雨。

    然而不久,家主拉着公子从后边走出来,经清连忙起身。家主道:“用完饭了吧?那我们就先座一下,来谈正事吧!”,经清感到惊讶,但依然欣喜地在脑海中浮现出各种拉拢成功的画面。便静静的等待家主发话。

    “在这之前,我就跟你讲过各种山川地域的知识,你书也不读,诗也不阅,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种志向?现在我明白了,既然你想继承为父的家业,你就得自食其力,去探求成果。”桑对儿子道:“现在这正是一个两全其美的良机,既可以圆了你出海探查的理想,也好减轻这家中本不宽裕的负担,现在你来说说看,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法?”家主盯着公子,认真地问他。

    “吴公”,公子面对着经清道:“公不是一直准备着请家父前去日本吗?我父亲在夜里思来想去,最终并没有下定前去的决心,然而我虽想继家父之业,却没有展现拳脚的机会,昨夜父亲已经跟我谈过,问我如果想出海看看,则务必谈出自己心中所想,而我意已决,公若不弃,吾愿代父出海,共往日本。就不知公答不答应?”,公子拱手向经清看去。经清大喜,无论是家主谈及儿子的那些奇谈怪事,还是夜里惊异无常的梦境,又或是眼前青年坚定而又有亮光的眼神。无不让他尤为赞叹公子的气场。自从他来到唐国,只看到过日本人,鲜卑人,吐蕃人,甚至是大秦人到大唐来的,却很少见大唐人出发到别的国家,律法严峻如山呐!还是出了像鉴真这样百依不挠,意志坚定的贤人,而如今这样的人又出了一位,还就在自己眼前,哪有不欢喜的道理?经清只感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东海的那头家乡百姓未来的衣食富饶。快快乐乐的答复道:

    “若公子真当愿如此,吾必当负责公子的衣食起居,以此来报答...”经清拱手向家主道:“师父您助我氏人大善之仁心!”

    天,是阴沉沉的天,地,是阴沉沉的地。唯有碧空与沧海之中,诞生出一艘红白相间的官船,在大陆与岛之间的海中摇晃着。就这么摇晃着,像一片叶子飘进了扬州港内。而此刻,那位背影朦胧的公子,也好像一片落叶般找到了地狱之下的大门,仿佛非自己父母所生,而历梦幻。他把世人所不知晓的,亲人不知晓的,甚至的所爱的人不知晓的,那前半段今生,统统留在了文字里,等待着后半段的来世发掘。直到他的灵与肉体彻底消灭在神话一样千奇百怪的谎言与流语中。

    这一切终将有人知晓,而第一个发现的就是他的父亲。

    不知不觉,那孩儿已经从父亲的眼中消失已不知多久了,儿子所留下来的物品让母亲悲痛,让父亲怀念。父亲不知道儿子在他失踪的那几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什么人。只知道儿子似乎早已经一切看淡,却又装作比以前更加争强好胜了。儿子能留给父亲的仅仅是一份手札,一封信,一件礼物。可儿子留给父亲真正珍贵的东西他似乎一直都没找到,也似乎从未希望去找过。他不希望那是一份惊吓,或是别的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但他永远低估了事实的魔幻,让他不得不重申儿子,唐,战争,从古至今发现的一切古老的神话与遗迹。而终有一天,他发现了这份珍贵的礼物,直到打开他前,包括之后,他都希望这一份恐吓,一封战书。

    而不是颠覆人性,梦境,生死,从轮回之莲中诞生出的阿鼻地狱。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