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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刀落碾海千子,月煞白影希梦哀

    唐天宝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正值秋日旺盛,桂花绽香之时,此处滨水夜行,多是恋中侣人相伴之处。月渗铜色,自海天开辟以来,就是江南鱼米富庶之乡,养桑织锦之市。从东晋到隋唐,更加发达余足,有如中原长安盛世之象。

    谁能想到,这条宛如一座城堡般的船,既不挂帆,孤零零地停泊在扬州港口,也不举灯,好像黑暗中隐藏着一只枯骨。只为迎接为它而到来的一群贵客,而事先休息了。

    苏我希坐在一片漆黑的船舱里,通过彩漆有些干裂的木窗望向窗外,看到了黄铜色的月,并不感到欣喜。虽然亲人和叔叔经清一直陪伴的身边,但身在异乡为异客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再过一年,希长到二八之岁,必要返回日本,与从来不知姓氏的人成亲,到那时,自己的海上生涯便要结束了。想到这里,希只觉得自己浑身被束缚住,在这古铜色的月看不见摸不着的光影中,沉浸在无尽的迷茫里,时而战栗,时而寒心。

    然而生活最终是给予人希望的,即使这古铜色的月不曾抹去,也当然不会永远挂在这星空中孤芳自赏。被很多人鄙夷的,向来都是星空间隙里的黑暗,怎么会是群星璀璨的九天北斗呢?即使这颗美丽而孤独的心在颤抖。

    换了白天,出了很多麻烦事,不过也不会给经清多大障碍,两月前,自己已经在相比起长安的乐坊也依然毫不逊色的“十八坊”中找到了那个号称“千国雅乐,万邦魅首”的琵琶诗人“拨打仙”的。且不谈这个风流之辈,就说这个“十八坊”,乃是民间自愿组织的器乐团体,创立于贞观年间,曾出现过很多不俗大师。而留下名号的却没有几个,其中很大原因是因为这些丝竹音师多半爱好合奏,也不爱唱词。所以人们多记不住他们的曲目,甚至是姓氏。可以说是很离奇的。不过这其中的异离之人也不少,会独奏,还会唱词的,这也指出了这个“拨打仙”一位而已。不想这个乡野之徒,竟也有传播音律的大志向,愿意同经清一众共赴日本,辞以唐国,这也是少见的。而且对经清来说,还能带回一位通晓地理的达人,对于苏我氏一族复兴,也是有很大帮助的。经清本是苏我入鹿旁系的后代,只因先辈权倾朝野,专横跋扈,胁迫天皇,而最终导致氏族惨遭灭顶之灾,近些年苏我氏化妆成商人,与唐国来往,多是有要恢复元气之意,近而在未来,找到针对受到皇室庇护,而曾经也针对自己的藤原氏族的突破口,只要族人上下一心,恐怕那一天无需武力,也可以将敌手彻底铲除。而多与唐国交流贸易,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拨打仙”和几个穿胄戴甲日本武士激烈地辨论着什么,那架势仿佛要打起来一样。尽管“拨打仙”是经清费尽千辛万苦从人山人海中扒出来的客人,却改不了斤斤计较的本性。

    “吾说,到了日本,你们休要与我脱了干系。听闻日本鬼怪甚多,常生匪夷所思之事,若吾被妖孽抓去,汝等勿忘救我!”

    “何以见得!吾闻唐人的妖魔才多哩,曾闻古时有个叫妲己的妖,专吃人的心肝,受上苍之命魅惑商王。以至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后终结了商数百年先王创下的基业。如此看来,也是很可怖的。”

    “拨打仙”愣了一愣,但他从未听说过日本的鬼怪传说,也不好辩解回去。在他看来,妖怪是一定要吃人的,而只要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就定会有妖怪。以前他听说日本是个很小的国家,但是人口也很少,所以田地,庄园,城堡,皇宫自然也应该是荒芜的,是充斥着魑魅魍魉的。他想了又想,眼睛转了又转,不想输了“满腹经纶”之人的面子,于是道“那不过是一例,然日本仍岛国,听闻岛国面面临海,其海中必生妖魔,涨潮之时,洪水泛滥,冲垮农田,破坏生机,而落潮之时,又必引得夜叉凶神匍匐于内岛,如此看来,日本也煞为凶险!”

    “随你乱语!”武士几乎激动地喊到,然后面朝红船,自知自讨没趣。“拨打仙”也恼。紧紧的抓住湛蓝的衣襟,一动也不动。

    再晚些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经清领着榛灵前往港口,路中吃了汤饼,看了杂耍。最终与所有客人会见完毕,领上船舱里去了,榛灵觉得可惜,也没有能和母亲再多聊上几句,便要离开此地,踏往东海而去了。一时间也不知怎地,只感到一些不舍和不知何故的思念,而感到自责,觉得胸口发热,清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在隐隐作泣,面颊两旁早已湿润。可不能让经清瞧见了,急忙用两袖擦拭一番,暗淡吁气。

    船室内安置行物,其中各种测量尺秤,茶具杯碗,笔墨纸砚,蔬果豆食,一应具全。

    榛灵收拾床铺,在一间小一点的房间里住下。这让他感到一丝安心,他趴到被窝里去,浑身被笼罩住,还能闻到海风的味道。他想了很久,关于他这几年在外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一个人晓得,终有一天他回到家里去,父亲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没有发脾气。总之做什么都是徒劳的。这并没有让榛灵感到轻松,他已不是原来的自己,而父亲只是失去一段陪伴儿子时光的父亲。总有一天,他想得到的,想放弃的,都会毫不保留的暴露出来。让海下直接天上的人都知道他做了什么。

    海风吹了很久,只要被子遮掩的严,大概便不会着凉了。

    晚间,众人皆已入眠,唯有“拨打仙”抱着琵琶,坐在护栏不远的地方,欣赏夜景。除了高高的船帆拍打的声音,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地方。

    长亭,字林之,祖籍苏州华亭县人,爷辈移居扬州。少时好习乐器,入“十八坊”练造。颇有成就,故世人以“拨打仙”称之。其性急,敏,故常乐琵琶以慰自己也。亦有人闻其好闲事,渡东瀛以为游戏,然不知人间鬼怪,乃天地所炼,以此磨性也。

    纵使海升明月,举苍穹而起,刹间拢起一片云雾,帽儿似的盖下来,从船舱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海的波浪中,隐藏着许多礁石,却仿佛是有生命般沉了下去。黑鱼潜伏在船的南边,白鱼游荡在船的北面,如此两鱼围船而转,斩激了数周,海水和云雾随着这气浪一同转动,从船上看得见的近处涡出一个洞来。这还没完,起初这股子漩柱是从上而下的,仿佛通进无底的深渊,到后来漩柱慢慢上浮,如一把长枪突出了水面,仿佛如不周山一般高峻挺拔。气浪,云雾,狂风像手掌一般拍打着海上的小舟,如同玩弄玩具一样。这还没完,这毕竟只是大自然的造化,却从那漩柱里终于冲出一只极为凶险的大鱼,妄想吞噬行人。那鱼长宽皆有万丈之大,形似如蛇,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反倒是挤满了各式各样动物的眼睛,从远处看去,如同生满了肉痘的虫,或像是鳞片暴起的鳝。如此解释也许还不是最恰当的,但那鱼的的确确是吃人的,不过,浑身上下长满了眼,不留一寸余地,该怎么吃呢?且看那鱼,从万丈长的身躯当中裂开一道口子,将里面的皮肉展开,却看那肉里头不见脏器,竟是密密麻麻,细细小小的齿,纵向排列的整齐,如同被切开了的腐木,里头长满了各种甲虫的卵,散发着令人倒胃的气息,着实是可怕的。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长亭大惊,仿佛失了魂一样丢了力气,连琵琶也握不住了。船舱里的人却睡得死沉,仿佛再无醒来的渴望了。长亭连喘气的生机也快无了,只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自己正直视着魔王摩罗,将夺取自己的生命一般恐怖。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见如此不可直视之物,仅偷偷瞟一眼,便仿佛今生今世此物必要印在脑海中,叫人无法忘却,这丑陋永远的折磨着向美的心灵。

    这船虽行驶在旋洞边儿上,却航的平静,好像旱地行舟。若此时于木板铺上棉垫,平躺上去,少顷,有能发出如震天响呼噜声的人也不奇怪的。除开长亭,也并不意味着船上的人都昏睡着。大海西边的人们料不到的,东边的人也未必预见,海下的万物所敬仰的,天上的神仙也未必会轻蔑。正是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中,才会有人对善恶剔骨挑筋,对道德扒皮去肉,只为虚妄之事,自以为有轮回帮忙抹迹,却未知新旧交际,天物也会有终时。

    同样是自以为是的,榛灵尝试尽快入眠,至此夜时仍未成功,反而让他紧张了。如同盒子般狭小的房间内,有什么东西把月光遮住了,留的一片影,全倾泻在墙上,黑不溜秋的,没有一丝光影。榛灵听见什么动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强撑着朦胧的双眼,看清了海外的景象。而等到那令人发指的怪物出现在眼前时,榛灵只感到了困意,像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倒下去。把被子掩掩好,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梦乡,又想起方才看到那怪物之真面目,只觉得好笑,冷哼一声,反倒如初生婴儿般酣睡下去,渐入梦乡。

    “没了动静么!”那怪这么想着,便开心起来,肚中正好饥饿,“巧遇”些人正中它的下怀。他挺起丑陋的身躯,将那口器张到最大,欲一下吞了那船,以此充饥。

    它那嘴里并非只有牙齿,它的外肤净是眼球,无论是鲸的,龟的,虾的,孑孓的眼珠,应有尽有,他的肠道正挂在内壁,只是没露在牙齿外面而已。自从蓬莱岛从大陆漂浮到东边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识过这样的怪物。那鱼如没有依靠的横木劈倒下来,口器正对着树叶子般渺小的船,就这样倒下来,没人知道这树叶子上头的人将是死是活?

    诚然,这是令人费解的,但确确实实又把长亭吓了一跳。硕长的刃,把夜空的上下分为了两截,从月的这头贯穿到日的那头,挡在空中,连刀上精铁锻造的纹路都如同天上的白云斑一清二楚,便是如此,透过了这鱼的身体,墙似地剁开两节。血从刀淌下来,还未留到刀刃处便挂壁了。那鱼被突如其来什么东西截断,瞬间软下去,即将要倒在海中,那使得刀的人没有罢休的意思。用手捏住那鱼的头,兑炸了几只鱼眼,只是盘问。

    “是从大江来的么?”

    听上去似乎并非是什么有意义的问题,那声音却比百倍的雷声还要震耳,若不仅仅右手贴住耳朵,恐怕耳内出血也是轻伤。又听那鱼微声道:“非也,自东瀛而来,食了此处海神,‘缩’居于此,不料碰见金刚,万望恕罪!”

    “可有姓名?”

    “有的!小人原东瀛土妖,土著皆唤我为‘海千子’,以作为名...”

    “东瀛国,应是所谓‘大和族’之乡,而百妖之众,也是称之为‘伊邪那岐’后代吧!”

    “在下正是其子孙之一...”

    “何来什么那岐,那美!”那雷冷笑一声,又问到“良久不见邪马台等国了,沧海桑田,如今东瀛地如何称呼?”

    “自...自孝德以后,倭人改国名为‘日本’,至今已有百余年了...”

    “日本么...狂妄至极呢……”那雷声思索起来,不经意间却不小心将那鱼捏死了。长亭看得清楚,那鱼本就已有万丈之长宽,也如小虫的被人捏在手里,那手的一条指纹恐怕比大海还宽,那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丈高,多少尺大了。

    不多久,仿佛画似的,都平静下来。海面,云雾,风,船,棉被,琵琶。都是像梦幻似的寂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从未遇见过什么灾难,什么可怕的事情。安静!陷入了死寂之中,便再无异事了。

    那刀的主人,似乎也是有完整的身体的,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常人正常的大小,长亭简直要吐出来,只是因为害怕,也并不知道是被谁保护了。那人“踩”在云朵上,实则是立在空中,低头思索。长亭擦了擦眼,想把那人看个清楚,其实此时长亭也是疲倦的,压抑不住好奇,定要探个究竟,手扶在护栏旁,不知道是要打扰那位还是要做何打算。却看那人戴平巾帻,穿两当铠,腰配刀,带佩玉……再看那人的脸……

    这是凡人所能承受的恐吓吗?还是说这是上苍的恶作剧?长亭原先早已吓的肢体不受控制,如今更是半死了似的害怕,心脏仿佛要从喉中跳出来,浑身都失了血色,寒毛直立,汗流浃背。

    那人...那人不正是……榛灵么!这...岂非是错觉!陶敖若还在船上,那此人是?...不对!这就是榛灵,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没有一处不是不相像的。除了这气质,衣冠外,说他们俩是从一个肉胎里长出来的我都信!不!他看到我了!他向我这里看了!那是什么?他把刀拔了出来...这是要杀我么,我有什么值得死的...不对!他把刀抽了出来!不是来杀我的么?他在干甚!他...!

    长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那人如幽灵般飘向船来,渗入了榛灵房间的窗户,长亭不管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爬到榛灵的门前,冷不丁推开房门,好看看榛灵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真是安静呐!这个小伙子从不打鼾,他此时若没有盖着被子,或者没有穿着睡前的衣服,便坐实了……

    也许还是来晚了一步,长亭瞪大眼睛,死活看不出来榛灵在假睡,只是盖着被子的身体微微地起伏,那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梦么……长亭这么想,丝毫察觉不出外面有什么变化,连琵琶也忘了拿,就懒懒的到楼下找空处睡了。

    这并非是巧合,却也足够悬疑,恰逢此时,也就是刚斩了鱼怪之后,也有个人曾醒来过,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我希,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可怕的妖怪,被一个巨大的英雄斩断了...。她依稀清楚地记住了那人的脸,不知怎么的,绝对是非常熟悉,近似在眼前的感觉。头脑有些恍惚,身体开始发热,不觉中由然惊悚起来。仿佛是一张千年前的凭证,默许了游客的来临,在茫茫人海中抽中了唯一缘结的那人,正开始浮现,一切随着海浪的气息而去了。

    一切如往,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在不晓得无尽的时间里迷茫地摆渡着,最终会停靠在东海的那头。除非是有什么人抽出了宝刀,果断地斩断什么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姻缘,权把自由交出去,干脆自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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