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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落幕

    世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死后灵魂入幽冥黄泉。

    但林华的魂魄没走,被高歌强行留了下来,淡蓝透明的魂魄裹挟着尘屑站在血泊之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了,神智随着夜风而有些涣散,好像要坠入深渊。

    “当然了,我的一切,郡主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吧。”

    林华的脸虽然模糊,但嘴依旧是笑着的,声音淡淡的,有些疲惫,但满是感激:“郡主替我决定了很多事,这最后一件事,就由我来帮她决定吧。”

    他站在大殿尽头,周围满是血红,林华就好像纯洁不染的莲花,又好像随时要凋零,一副遥遥欲坠的模样。

    “你们修士,修行中人,似乎都会豢养灵鬼的吧,我以前见过一个养五个小鬼的道士。”

    说着,林华顿了顿,过了好久才继续说下去,看着面前一副中年男人面貌的高歌:“你把我和郡主炼成鬼吧,我们能给你的不多,这是为数不多的,能拿的出手的报酬了。”

    高歌闻言,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把剑插回了剑鞘,赤红如阳炎的利剑顿时锋锐尽藏,理了理水蓝色的衣衫,高歌也不管地上浅浅一滩的污血,直接就盘腿坐了下来,仰着头,看着林华。

    “我不喜欢那样,我也不需要。闻渱的魂魄已经被阴差引往地府,你要走的话,也随时都可以。”

    高歌脸上轻松,看着面貌模糊不清的林华,血液顺着衣摆白色的边缘爬上了衣裳,他现在真的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像拿剑时的那般模样,这会儿更像个凡间的人。

    “只要你把香火钱留下来,就可以走了。”

    林华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他或许有些过于低看高歌了,索性也坐了下来,心口一盏魂灯摇摇晃晃。

    “你们这些高人,真的是,怪癖多得很。”

    林华摇着头:“香火钱不多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平常的东西,哪怕是郡主也不过那么十几枚。”

    “够了,她给了我十枚,肯定有剩。”

    “就在那个小院里,最美的那株花下,一个木匣里,那里面还剩个五六枚吧。”

    林华手撑着地,和高歌并排坐着,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茫然的徐凉儿。

    “她是徐凉儿?”

    “她曾经是徐凉儿。”高歌摇了摇头,和林华不同,徐凉儿的美貌好像刻在了魂魄最深处,一副醉人的美貌哪怕是死了也依旧,只是眼神呆滞,一副迷茫的模样,看着自己的头颅。

    “她运气不好,被狐狸扯碎了魂魄,这些是还剩下的了,只记得自己死了。”

    林华沉默不语,徐凉儿这会儿也不应该死,就算她并非好人,但也罪不至死。

    “是我害死的她。”

    高歌没有反驳,看着那个在大殿中转着圈的徐凉儿。

    “郡主本不是这么在意自己外貌的。”

    林华不忍心再看那片残破的魂魄,抬起头,看着点点星光。

    “我是昔年征西大将军之后,因为父亲死在了西域,先皇念其功高,便把我接入了宫中,陪伴郡主长大。”

    高歌点了点头,林华一副追忆的神色,原本他不喜欢这么听人讲往事的,但林华所剩之时不多,自己也不好拒绝。

    “郡主小时候长在宫中,身边的宫人不敢对她评头论足,我也同郡主共同长大,并不觉得郡主哪儿丑陋。”

    说着,林华笑了起来,满脸的幸福,虽然高歌看不大清楚就是了。

    “那时候的郡主很活泼,有些古灵精怪,时而庄重,时而调皮,宫里的人都喜欢她。”

    “不像现在这般。”

    高歌笑了笑,他也大概猜到了以前的闻渱是什么模样:“不像现在这般阴毒。”

    “这不过是因我一句而起。”

    林华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漫天繁星:“先皇驾崩,郡主为了躲避皇位之争,躲进了清平郡,外边人不如宫中了解郡主,只觉她丑陋非常,来清平郡的时候也偶尔有谩骂声传进郡主耳里。”

    “就在快进郡城的时候,我在城外遇上了徐凉儿。”

    说罢,林华抬起头,看了徐凉儿一眼,把她的身影印在了眼里:“那个时候我在驾车,离着徐凉儿很远,但我看清楚了,那是我从来没看见过的美丽。”

    “于是我轻轻的说了一句:好美。”

    “被闻渱听见了?”

    林华沉默不语,只是继续说着:“打那以后,她的脾气就变得很差,也开始在意自己的面容,府里也购置了很多的首饰胭脂。”

    “所谓的骄纵,傲慢,都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外壳罢了。”高歌笑了笑,想要拍拍林华的身子,手抬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摸不到林华,便又放下了手。

    “郡主想要的不过是认可与陪伴罢了,但我逃避了,我认为我在说出的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背叛了郡主。”

    林华叹了口气:“所以我一直在逃跑。”

    “你可真是懦夫。”高歌说了一声,摇了摇头,脸上仍旧挂着笑:“故事也很老套,老套到让我难以相信这种事真的发生了。”

    “故事不好听还真是抱歉。”林华笑骂了一句,郡主府外已经满是人群,熙熙攘攘的,随时准备闯进郡主府,守门的家丁也惊疑不定,全郡得人都能看见那只赤狐,他们也有些害怕了,怕里面有妖怪。

    “我要走了。”

    “走了?”高歌笑了笑,站起了身,看着身形愈发虚幻的林华:“你又打算跑了?留下这样的烂摊子。”

    “真是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当胆小鬼。”林华苦涩的笑了起来,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别人的太多了,债还没还完,自己又要跑了。

    他的魂魄开始崩碎了,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那盏幽蓝的魂灯依旧燃烧着,但林华已经彻底化作淡蓝的碎屑,这些碎屑被一双漆黑如墨的手聚拢了,洒在了魂灯上。

    幽蓝的火焰霎时高涨了起来,又被那双漆黑如墨的手收进了袖子里。

    高歌看着阴差,突然出声了:“他是个好人,下辈子稍微照顾一点吧。”

    阴差抬起头,他好像是无数黑线的聚集,咧着嘴,露出血红的舌头:“每次见你都有好人,我看他就是个大恶人。”

    说完,黑色的锁链往角落里一套,阴差阴恻恻地笑着:“善恶自有生死簿定论,你说也就顶个鸟用。”

    小巧的狐狸魂魄被黑色的锁链拘着,阴差拖着他,走进了黑暗之中,高歌笑了笑,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至少还有个鸟用。”

    大殿中央,徐凉儿的魂魄依旧茫然的转着,她的头颅被人抱着,眼泪打在她乌黑的秀发上。

    黄洋沉默的哭泣着,徐凉儿头颅淌着血,血液打湿了他的衣服,高歌走向了他,把他拉了起来。

    “你还喜欢她?”

    “喜欢,而且想必以后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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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陈的天子亲自来清平郡悼念闻渱了。

    闻渱的尸首或许被移葬皇陵,但林华被葬在了城外的柳树林中。

    “他命里缺木,这地儿选的倒是不错。”

    高歌笑了笑,看着面前高挑的小二,小二笑而不语,拎着一坛梨花酒,往高歌面前的碗上倒出了金色得酒液。

    “这次可是十七枚,就这么点儿?”

    小二笑了起来,但不说话,手上的抹布擦着财神像,高歌只得无奈的把酒液一饮而尽,然后仔细的看着酒碗,确保了一滴酒液也不曾剩下后,才把黑色的瓷碗重重的摔在桌上。

    “他娘的每次看见你这副赚到的模样就来气。”

    高歌在这人声鼎沸的酒馆里从中年人的姿态化作青年,但周边好像无人发现,耳边都是幺五幺六的笑声,他一脸不爽。

    “倒是你挺厉害的,离上一次不过七天不到,就拿到了十七枚香火钱。”

    “运气好罢了。”

    高歌叹了口气,把碗递给财神,让他再续上一碗,这个满是铜臭味儿的小二笑着说了一声三文钱,高歌只能无奈的把三枚铜板摔在他脸上。

    在那座郡主府里的小院里,高歌本想好了把整片地都翻一遍的准备,但没想到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整片红花园里最美的那朵花。

    是一朵白色的,小巧的花,半绽欲放的模样,被无数的红花遮盖着,若是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在那大片红花下藏着的白色小花。

    虽然很小,但很美,脆弱的模样,惹人怜爱。

    “红花园不过是幌子罢了,那院子真该叫白花院。”

    财神笑着把酒端给了高歌,插上了嘴:“那些红花都是为了那朵白色的小花而种。”

    高歌不说话,小口的喝着酒液,醇香的酒不时滴在自己水蓝的衣裳上,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外边的酒就是比小巷的香一些。”

    小巷的酒虽然好,但毕竟少了人味儿。

    “不像是给常人喝的。”高歌哼着歌:“像我这样的凡人,还是得喝这满是烟火气的酒。”

    周边都是人气,酒客的嘻笑声,在满是酒香的酒馆坐着,高歌也不免开怀了起来,门口进来了一个紫色绸衫的公子,满身贵气,却挤在熙熙攘攘的酒客间,穿过人流,坐在了高歌的对面。

    “你又变样了。”黄洋笑了起来,对着财神说道:“来坛梨花春。”

    高歌看着财神被使唤的模样,不免笑出了声,坐在对面的黄洋的疑惑了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有眼不识真神仙?”

    黄洋笑了笑:“你不就是大神仙?再说了,好酒当前。”

    说罢,便拿着一个酒碗,等着小二倒酒,与高歌一碰。

    “哪管什么神仙?”

    高歌哈哈大笑了起来,把财神推开,抢过他手上的梨花春:“他付钱,你也好回去了。”

    两个青年面对面笑着,黄洋的身后,漂浮着一个绝美的鬼魂,轻轻地抱着黄洋。

    “你还忘不掉她吗?斯人已逝,该向前看。”

    “那也不该忘记过去。”

    徐凉儿笑着,她或许不记得身前是什么样子,但她能从眼前的公子身上感受到纯粹的感情,这位美艳的鬼魂把黄洋抱得更紧了。

    黄洋把酒饮下肚,回味着梨花的香醇,高歌笑而不语,对着他一举酒盏。

    “敬你的。”

    不知在同黄洋还是与徐凉儿说了一声,高歌仰头饮尽,黄洋笑着看着酒液淌过纯白的领口,对着他说道:“你有忘不掉的人吗?”

    “你们这些有学问的公子都这么八卦?”

    黄洋大笑了起来,高歌拎着酒坛,又满上了一碗:“我忘不掉的人很多,凡是被我杀掉的,我都忘不了。”

    说罢,酒盏与黄洋一碰,饮下半盏:“我不喜欢杀人,但我想活下去。”

    “我能活下去,能继续往前走,都多亏了那些被我杀掉的人,我无法忘记他们,我的生命也承载着他们的重量。”

    高歌又把剩余的酒喝干净了,还很特意的装作豪迈的样子,大半的酒液洒在地上:“哪怕是个恶人,他也让我活下去了,所以我更不能死了,因为我的生命不仅属于我自己,我得不断前进,才对得起被我杀掉的人。”

    一坛梨花春转眼便只剩两碗,高歌与黄洋各倒了一碗,一个碰盏,一饮而尽:“他们都是我忘不掉的,他们都是记忆,促使着我不断前进。”

    干净的黑瓷酒碗重重的砸了桌上,高歌站起了身,推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背朝黄洋摆了摆手:“走了!再见!”

    黄洋看着那个负着剑的高大身影,摆了摆手。

    “祝君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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