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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点血

    分水镇的雨总是断断续续的下,这一场又好像比以往都长,又大又急,用大雨形容或许不贴切,应该说是骤雨。

    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大口的喘着气,疯狂地跑着,草鞋在青石砖上打滑,他是不是便一个踉跄,但没有摔倒,只是疯狂地跑着,两侧的白墙乌瓦化作了一道又一道模糊的风景,从他的两侧掠过。

    褐色的衣服上沾着血,雨打在血痕上,把血迹变得更暗沉了,麻布衣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但年轻人没有去管这些,雨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双眼,流进了大口喘着粗气的嘴里,恐惧占据了他的脑袋。

    他跑过镇上的小桥,街上还是没有人,但年轻人的感觉很敏锐,他知道在天上,在地下,那些所谓的高人都撕破了脸,争夺那一柄白色的剑。

    那剑很白,至少刘安的血不能让它染上痕迹。

    跑过了短桥,年轻人的脚步就慢了,草鞋打着滑,他额前的黑发贴在脸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雨还是很大,但不知不觉间,变得奇怪了,带着淡淡的红色,腥臭味儿藏在了大雨中,啪嗒一声,一具尸体从乌云之后掉了下来,坠进了河中。

    河水好像停滞了,一刹之后,水波声又响了起来,带着尸首渐渐的远去。

    “阿茶,快走。”

    刘安的话好像还回荡在耳边,阿茶只感觉四肢发软了,蹒跚的走到墙边,他的手上还映着血迹,抹在了白墙上,瘫软了下去。

    小小的分水镇已然不平静了,四处都好像有厮杀声,河里流淌的不是邙江淌出的水,而是修行者的血。

    阿茶双目无神,雨下在天地间,好像永远不会停,把整片天地渲染的苍茫而又肃穆,他低低的念叨着:“好臭,血的味道。”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那柄白剑究竟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一路跑来,都是尸体,剑痕,刀伤,仙法,一切能用得上的杀器都用上了,仅仅只是一把剑而已。

    他又不想练剑了,他发现太危险,又太累,他不喜欢累活儿。

    伴随着雨的,是从天上坠落的尸体,雨幕之后,小桥之上,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刀客,他抱着一个用黑色布裹着的长条,阿茶看着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去看。

    他不敢去想那布条包着什么,坐在墙角,面色痛苦,刀客拖着刀,他的刀很残破,却带着厚重的血腥气,听到了阿茶的声响,抬头,看着墙角。

    “小鬼,快滚,当心爷爷杀了你。”

    阿茶看了他一眼,他能看见,能听见闻到很多东西,那个站在桥头的刀客已然宛若风中残烛,别说杀他了,怕是连刀都举不动了。

    但他没说话,扶着墙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镇子外走去,他不敢再看那长条,走过不远处的拐角,就听见了响彻雨中的刀剑碰撞声。

    阿茶脸色痛苦,往镇子外走去,他想要逃离这片是非之地,雨越下越大,带着淡淡的红色,遮住了那个粗布麻衣的背影。

    兴许是镇子里高人斗法搅动天地异象,越往镇外走,那雨就越小了,等走到镇子外,已然成了艳阳天,阿茶踉跄的走在黄土路上,他知道前边有什么。

    一个破庙,当初他来镇子前,就在那破庙里住了一晚。

    跌跌撞撞的走进破庙,他太累了,倒在了堆积如山的干草上,湿衣裳打潮了不知谁晾在这儿的干草,阿茶闭上了眼。

    他想回到第一次来这座破庙的时候,或许他不应该走进这座镇子,应该顺着官道继续走。

    “阿茶,快走。”

    阿茶的耳边好像环绕着刘安的话,他带着懊悔,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秋日的第一缕风吹进庙中的时候,阿茶被冷醒了,更多的是淅淅索索的声音。

    被脚步声吵醒了,庙门口,一个男人,满是富贵气的男人撞破了庙门,摇晃着倒在干草上,他的衣服是干的,却满是血渍,遮住了腰间的九鲤,也盖住了金线绣的花纹,满是暗沉。

    阿茶冷着眼,看着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他抱着黑色的长条,黑布裹着的。

    陈袄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你是跟着刘安的那个小鬼。”

    阿茶点了点头,陈袄笑了起来,他很累,但没人会追过来了,惜命的全跑了,不惜命的都死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没想到会遇上这个孩子。

    “你天赋不错,但刘安已经死了,不如跟着我吧。”陈袄的声音很低沉,很沙哑,好像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客,带着沧桑和疲倦,嘴里吐出的是毫不留情的话,击碎了阿茶最后一丝的幻想,黑色的布条有些散了,露出里边白色的剑柄。

    阿茶呼吸变得粗重,他的拳头握了起来,站起了身,看着躺着的陈袄,嗯了一声。

    这个满身富贵气的剑客笑了起来,他直到刚刚还紧绷着神经,只等着阿茶嘴里蹦出半个不字就一剑杀了他,现在得到了答案,浑身就放松了下来,那股子疲倦好像潮水般袭来,昏昏沉沉的,把陈袄吞噬殆尽。

    啪嗒一声,剑掉了下来,掉在干草上,黑色的布条散了,露出白色的剑,剑锋流转光华。

    阿茶拿起了剑,看着陈袄。

    少年杀人,血溅五步。

    ——————————

    雨很大,打在青石道上,青石砖早已经碎裂了,石子洒落在道上,雨水灌满了石缝,雨滴打在上面,发出空明的回响,很快又被雨声掩盖。

    血还是在流,年轻道士的尸体在街这头,那头遮蔽天地的雄鹰躺在街中央,刘安躺在街的另一头。

    躺在牌坊下。

    黑底的靴子踩过石缝,踩过水坑,发出清脆的溅水声,水蓝色的身影打着伞,从酒寨子的方向缓缓走来。他的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白的,一张年轻的脸上却带着死气,眼角挂着一丝的皱纹。

    刘安还没死,躺在青石道上,看着灰蒙蒙的天,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他的身子很冷,白衣也脏了。

    那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刘安身旁,只觉得雨被遮蔽了,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很好听,刘安笑了起来,他很想坐起来打个招呼,但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他所认识的,能把水蓝色衣裳穿的不俗气的男人只有一个。

    “你怎么来了?不是待在酒寨子里吗?”

    “要是不来,名满天下的白衣剑真就这么窝囊的死在这条小街上了。”

    高歌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有高兴,有的只是落寞:“至少让我见证一下你的死亡吧。”

    刘安勉强扯着嘴,他一笑身上的伤口就痛,无数的飞剑把他钉在了青石上,腹部一个碗大的洞,碎石混杂在血肉里,原本温润的脸这时候变得很憔悴了。

    “真应该拦着你,不让你出去。”

    “我们不过见过几面,不值得。”刘安强打着精神,不让眼睛闭上,他早该死了,但想好好地跟高歌聊聊,阿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原本说好的挑战李泰山也没做成。

    这么想来,他所要牵挂的事太多了,当年的白衣剑死的时候也有这么多牵挂吗?想必是没有的,明明学了他的剑,但活的这么窝囊。

    高歌看着刘安,也不知应不应该把他扶起来,想要动手,但刘安摇头制止了他,高歌叹了口气,蹲在这位白衣剑身旁,水蓝色衣衫的下摆沾上了水渍。

    “我高歌行走江湖不少个年头了,仔细掰着指头数数,说不定一百年都不止,但我朋友不多,好一些都是认识了很久,才聊得开的。”

    高歌的声音很低,但刘安听得很清楚,就算有些字听不清,但他还是努力去听。

    “除开那些认识很久的,我还认识一些人,他们也是我朋友。我走了江湖这么多年,见过很多人,有些人一看就讨厌,他们奸诈无耻,做些下作的事,但还有一些人,我看一眼就喜欢,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他们也是我朋友。”

    说完,还指了指刘安:“你就是看一面就喜欢的。”

    刘安笑了起来:“那我想必是长得很好看,让你一眼就看着面善。”

    “不,你请我喝了酒。”高歌咧着嘴,看着刘安的眼睛,他们的眼睛真的很像,有洒脱和热情,但细细看来,又差别很大。

    “既然这么多人你看着都喜欢,那你为什么说你朋友很少。”

    高歌转着伞,水花飞舞在空中,橘色的伞打着花儿,这个水蓝色的年轻人很久没说话。

    “因为好人死得快,他们很多都死了,所以我的朋友永远都很少。”

    高歌背后的剑嗡嗡的,剑灰扑扑的,好像也在说话,刘安看着这柄剑,好像看见了高歌,他突然觉得高歌和这剑一样,也是多变的,初见时洒脱的银色,藏在银色下的,是灰色。

    也许这个人根本不洒脱,但是生活把他逼得洒脱了,但他总归没失去热情,那想必是隐藏在灰色下的另一种颜色。

    “我猜是金色。”刘安的声音也很小,他的气息犹如悬丝,颤颤巍巍,但他还是一句一字的说着,很清晰:“我猜你的剑还有种颜色,应该是火热似骄阳的颜色,好像煌煌大日般的金色。”

    高歌笑了起来,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眼就觉得刘安面善了,他太懂自己,人间知己难寻,能遇上这么一个,是高歌的万幸。

    雨还在下,雨滴打在橘黄的油纸伞上,好像这雨和他俩无关了,刘安看着橘色的纸伞,想象着没有被阴云遮蔽时分水镇的天空。

    “希望阿茶能看到太阳,分水镇的太阳。”刘安知道自己要死了,话反而多起了来,高歌听着刘安的话,站了起来,看向青石街的尽头。

    凡人穷极远目,也无法在如此厚重的雨幕中看见太远,刘安又能看见灰蒙蒙的天了,被橘色纸伞遮挡了一半,他笑着拜托高歌。

    “帮我救下阿茶吧。”

    高歌微微一笑,站在牌坊下,看着青石街的尽头,刘安听见了草鞋踩水的声音,他也笑了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哪怕是提到白衣剑的时候都要开心。

    “是我多虑了。”

    褐色麻布衣的少年提着白剑,气喘吁吁的从雨幕中跑了出来,看着橘色的伞,白色的身影,他的手上提着剑,是柄白剑,染着鲜血,这个少年给白剑染上了颜色,无论雨水如何冲刷都洗刷不去那般的血色,白剑不白了。

    阿茶喘着粗气,说不出话,刘安也不说话,脸上挂着笑,看着跟他一般高的阿茶,阿茶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有些看不清灰蒙蒙的天空了。

    白剑掉在了青石砖上,褐色衣裳的少年跪了下来,嚎啕大哭,他还喘着气,说不出话,只想哭,眼泪是苦涩的,阿茶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别哭了,没啥好哭的。”刘安好像一个父亲,安慰着自己的孩子,言语慈祥,他拼命的想要抬起手,想摸少年的头,但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

    “去买一身衣裳吧,买白的。”阿茶还在哭,死命的点着头,刘安让他把剑拿好了,看着阿茶狼狈的模样,刘安笑了笑:“你觉得刘安这个名字好听吗?”

    阿茶点着头,刘安也点了点头:“等你成名了,剑学好了,就叫刘安吧,你就是白衣剑,换身白衣裳。”

    想必是很俊朗的少年郎。

    刘安张了张嘴,他有好多的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停顿了好久,看着那柄白剑:“早点识字,多读点书,会念书了就去学剑,等你叫白衣剑了,有本事了,就回到这座镇子上,挑战李泰山吧。”

    白剑的剑刃上染了一点血,高歌突然觉得这少年不该叫白衣剑,应该叫一点血。

    阿茶一直在哭,刘安却没有力气安慰他了,摆了摆手,高歌便把橘色的伞挪开了,白衣剑躺在青石街上,下的是淡红色的雨。

    “你背负刘安的名字活了二十多年,至少在死之前,做一次自己吧。”高歌看着刘安,刘安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他的血还在流,在短街上流出一条血红的线,他笑了,轻轻地念着自己曾经的名字。

    “长平,吴长平。”

    恍惚间,他看见了那个站在江边的白色身影,冷若冰霜,但转过身,对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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