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老病死
如果问孙悟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那天，那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那个和尚将他从山下救出那天；可若是问他最难忘的那天，他深思熟虑后的回答，可能便是鸟妖的魂魄散掉的那天吧。
第一次和同类们聚在一起，那日玩得好不欢畅。雄猴崇拜于他的勇猛果敢，雌猴仰慕于他的皮毛相貌。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伙挖出了酿了好些时日的猴儿酒。石猴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生灵，此时更是被酒劲迷得神魂颠倒、浑然忘我，发起了疯耍起了泼。酒是一罐又一罐的灌，石猴来者不拒，统统一饮而尽。群猴见他如此豪迈，更是喜不自胜。如此循环，竟是直接饮了个通宵。石猴醒来时已然是几天后了，终于想起鸟妖的他一拍脑袋，赶了回去。一路上摘了许多果子，这次他留了个心眼，没有捡多少桃果。
它一定急坏了，得好好赔罪才行。
到了山顶的石猴没有看见往常活蹦乱跳的鸟妖。它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兴高采烈，更没有扑棱翅膀向他飞来。它只是虚弱的躺在石猴经常晒太阳的石头上，眼睛眯着，似乎睡着了。
但是它的身躯已然透明。
许是听到了动静，鸟妖转头，看见了石猴。它的眸中迸发出了惊人的光。石猴认识，甚至可以说很熟悉——那是鸟妖只有在谈论它的过往以及思念自己的同类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采，石猴一向觉得美的令人喜欢，只是看上一眼，便开心的紧。
只是这一次，他感到了揪心的痛。
石猴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难受，他只知道他拼命的把果子往鸟妖嘴里塞，它却虚弱的张不开嘴；石猴想把它的嘴掰开，却只是摸了个空。鸟妖此刻的状态如同天上的云，看得见却摸不着。石猴含泪死死的盯着它，只怕它也如同天上的云那般轻飘飘的飞走了。
“猴子......我是不是......早就死了？”鸟妖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吃了你带来的果子，才能勉强继续存在下去？”
“没有，没有，你没有死，俺保证！你只是饿了，果子吃了，果子吃了你就没事了......”石猴拿着果子，企图将它揉进鸟妖的身体，却发现依然没用。鸟妖的身体越来越虚无，甚至有点看不清了。
“不用啦。我已经承受不了那么充沛的灵气啦！”鸟妖道：“其实我都知道，这些果子不是什么桃子苹果，都是珍贵的灵果。我不想吃桃子，那个形状的灵果灵力太充沛啦，我没法好好吸收......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石猴呜咽摇头。
“我真的好怕，刚开始是怕我就这样消散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呀，虽然现在我的世界没剩下多少了，但是不是还有你嘛。有没有妖说过......你真的，很有趣。”鸟妖絮絮叨叨：“所以呀，后来我就想，你会不会不回来了，毕竟你找到了自己的同类......对不起，我实在是太自私了，明明早就发现了你的同类，却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好怕你一去不复还，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啊......我......好像有点害怕。”
“谢谢你能回来。”
“果子快吃完啦，嘻嘻，没给你留多少哦......”鸟妖笑道，转而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骗了你，桃子没有那么多颜色，我专门给你留了一个桃子，你看，又大又红，这才是顶好的桃子。”
鸟妖的旁边，放着一个，啊不，或许说是半个桃子更加合适。桃子红的剔透，果肉晶莹，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鸟妖越说越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其实......它刚开始真的是一整个的，但是后来我快没了，我要看着它，不让它被其它小妖抢走，所以我就吃了一口......但是没多久我又快要消失了，就又吃了一口......就，不小心就成这样了。没事嘛，咱是好朋友，你一半，我一半，对吧？”
“但是......再吃，就要没了，我就等啊等，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吃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好，你回来了呀。
鸟妖想道。
但是它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虚幻的灵体化作灵气一点点回归山林。小鸟妖其实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石猴说，山外的美好、山内的快乐、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对他那么晚回来的埋怨，还有这几天它给自己取了几个名字，不知道石猴喜欢哪一个，还有其实猴子没有它说的那么差劲，它那样说只是不想石猴去找自己的同类罢了，还有，还有......
还有啊，你为什么，不自称我了。
哦，因为和那些猴子学的呀......
我死后你会不会记得我呀。
石猴望着石头，石猴就像石头。
后来孙悟空在蟠桃园吃了无数蟠桃，从三千年吃到九千年，从熟的吃到生的，再也没有吃到过比这颗桃子更好吃的桃。
而鸟妖，也再也吃不到除了桃子以外的水果了。
............
石猴找到猴群那天，它看见一个老猴子在做一套奇怪的动作：肃立合掌，两足外八，目光凝固，一拜再拜。
石猴问他，你在干什么啊。
老猴子说，我在拜佛呢。
石猴追问，为什么要拜佛？
老猴子回答，因为啊，佛会保佑你，会给你好吃的，会给你住的地方，会让你衣食无忧、寒暑不虑，会让你寿命无疆，登上极乐。哦，你不要问俺什么是寿命，寿命没了你就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要问俺什么是极乐，就是非常快乐的地方，你想象不到的快乐的地方；更不要问俺俺怎么知道那么多，俺从人类那里学来的......
石猴其实还想问，什么是人类，你为什么知道我想问这些，但是看着老猴子一张你敢张嘴就和你拼了的臭脸，就没敢多嘴。
............
石猴成为了猴王很多年了。终日饮酒寻欢，和群猴玩的尽兴。只是偶尔酒醒，总会感觉少了什么。直到一天他突然忍不住大哭，群猴见状赶忙嘘寒问暖。石猴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那么难过，被花豹吞下的鸟儿、消散在空气中的鸟妖、老死在石床上满是遗憾的老猴......一幕幕出现在他的心间，悲怆的情绪几乎无法遏制，石猴悲道：“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严，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注天人之内？”
石猴不知道阎王是谁，更不知道什么是枉生世界、久注天人，他只知道人王就是人族的王，就像他是群猴的王一样......可是哪怕他也一知半解，却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一段文绉绉的话来。话音落，群猴闻言也不由全部垂泪，一时间水帘洞如同开了丧悼会一般，除了哭声再无别的声音。
只是没一会，跳出来一个通背猿猴，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唯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
说罢，昂首挺胸，等待猴王的发问。只是一向好奇多问的猴王，此时却歪着脑袋看着他，不发问，也不出声。一时间下不来台的他干咳一声，继续喝道：“此三者乃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此三者只在阎浮世界、古洞仙山之中......”
终于缓过来情绪的猴王纳闷的看着他：“你是哪位？为什么俺从来没见过你，还敢这样大声与俺说话？”
通背猿猴哑然。
不知为何，猴王心中又莫名涌出豪情壮志：“我明日就辞汝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长生不老，常躲过阎君之难！”
众猴鼓掌称扬，欢道：“善哉！善哉！我等明日越岭登山，广寻些果品，大设筳宴送大王也。”
再次缓过神来的猴王呆若木鸡。
俺怎么说出来这番话的？
你们都不拦拦俺吗？！
当初跳个水帘你们都心疼担心的样子呢......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
石猴还没有意识到，虽然有些对未知的恐惧，但是他自己的心中，也存在着去寻仙问佛的心思。
他确实恐惧死亡。但是他更想要的是，问问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佛，既然可以长生不死，那逝去的生灵是否有机会救回......
............
“最后还是没找到吧？”和尚笑吟吟的问道。
“没有。”孙悟空臭着脸。
和尚长叹一声：“西游西游，西方大兴的最重要的一步啊，策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让你那么简单踏出棋局啊？”
孙悟空没有再说话。
如今回头看，当年确实有很多疑点。诸妖不敢靠近的山顶，群猴却因为一些冥冥中的指引定居；几个月的时间足够群猴把那片山林探遍，但是为什么偏偏直到他去的那天才发现水帘洞？再到成为猴王的轻松、水帘洞中突兀的伤感、通背猿猴出现的时机以及群猴顺理成章的欢送他出海......
“悟空啊.......”和尚的又一声长叹吸引孙悟空的注意力：“你说有没有可能，哪怕没有水帘洞，没有有心人推波助澜，你也能轻易成为猴王？”
“此话怎讲？”孙悟空疑惑。
和尚看了看他的棒子，又看了看他的脸，大笑几声，继续向西而行。
第一次和同类们聚在一起，那日玩得好不欢畅。雄猴崇拜于他的勇猛果敢，雌猴仰慕于他的皮毛相貌。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伙挖出了酿了好些时日的猴儿酒。石猴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生灵，此时更是被酒劲迷得神魂颠倒、浑然忘我，发起了疯耍起了泼。酒是一罐又一罐的灌，石猴来者不拒，统统一饮而尽。群猴见他如此豪迈，更是喜不自胜。如此循环，竟是直接饮了个通宵。石猴醒来时已然是几天后了，终于想起鸟妖的他一拍脑袋，赶了回去。一路上摘了许多果子，这次他留了个心眼，没有捡多少桃果。
它一定急坏了，得好好赔罪才行。
到了山顶的石猴没有看见往常活蹦乱跳的鸟妖。它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兴高采烈，更没有扑棱翅膀向他飞来。它只是虚弱的躺在石猴经常晒太阳的石头上，眼睛眯着，似乎睡着了。
但是它的身躯已然透明。
许是听到了动静，鸟妖转头，看见了石猴。它的眸中迸发出了惊人的光。石猴认识，甚至可以说很熟悉——那是鸟妖只有在谈论它的过往以及思念自己的同类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采，石猴一向觉得美的令人喜欢，只是看上一眼，便开心的紧。
只是这一次，他感到了揪心的痛。
石猴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难受，他只知道他拼命的把果子往鸟妖嘴里塞，它却虚弱的张不开嘴；石猴想把它的嘴掰开，却只是摸了个空。鸟妖此刻的状态如同天上的云，看得见却摸不着。石猴含泪死死的盯着它，只怕它也如同天上的云那般轻飘飘的飞走了。
“猴子......我是不是......早就死了？”鸟妖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吃了你带来的果子，才能勉强继续存在下去？”
“没有，没有，你没有死，俺保证！你只是饿了，果子吃了，果子吃了你就没事了......”石猴拿着果子，企图将它揉进鸟妖的身体，却发现依然没用。鸟妖的身体越来越虚无，甚至有点看不清了。
“不用啦。我已经承受不了那么充沛的灵气啦！”鸟妖道：“其实我都知道，这些果子不是什么桃子苹果，都是珍贵的灵果。我不想吃桃子，那个形状的灵果灵力太充沛啦，我没法好好吸收......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石猴呜咽摇头。
“我真的好怕，刚开始是怕我就这样消散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呀，虽然现在我的世界没剩下多少了，但是不是还有你嘛。有没有妖说过......你真的，很有趣。”鸟妖絮絮叨叨：“所以呀，后来我就想，你会不会不回来了，毕竟你找到了自己的同类......对不起，我实在是太自私了，明明早就发现了你的同类，却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好怕你一去不复还，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啊......我......好像有点害怕。”
“谢谢你能回来。”
“果子快吃完啦，嘻嘻，没给你留多少哦......”鸟妖笑道，转而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骗了你，桃子没有那么多颜色，我专门给你留了一个桃子，你看，又大又红，这才是顶好的桃子。”
鸟妖的旁边，放着一个，啊不，或许说是半个桃子更加合适。桃子红的剔透，果肉晶莹，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鸟妖越说越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其实......它刚开始真的是一整个的，但是后来我快没了，我要看着它，不让它被其它小妖抢走，所以我就吃了一口......但是没多久我又快要消失了，就又吃了一口......就，不小心就成这样了。没事嘛，咱是好朋友，你一半，我一半，对吧？”
“但是......再吃，就要没了，我就等啊等，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吃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好，你回来了呀。
鸟妖想道。
但是它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虚幻的灵体化作灵气一点点回归山林。小鸟妖其实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石猴说，山外的美好、山内的快乐、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对他那么晚回来的埋怨，还有这几天它给自己取了几个名字，不知道石猴喜欢哪一个，还有其实猴子没有它说的那么差劲，它那样说只是不想石猴去找自己的同类罢了，还有，还有......
还有啊，你为什么，不自称我了。
哦，因为和那些猴子学的呀......
我死后你会不会记得我呀。
石猴望着石头，石猴就像石头。
后来孙悟空在蟠桃园吃了无数蟠桃，从三千年吃到九千年，从熟的吃到生的，再也没有吃到过比这颗桃子更好吃的桃。
而鸟妖，也再也吃不到除了桃子以外的水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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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找到猴群那天，它看见一个老猴子在做一套奇怪的动作：肃立合掌，两足外八，目光凝固，一拜再拜。
石猴问他，你在干什么啊。
老猴子说，我在拜佛呢。
石猴追问，为什么要拜佛？
老猴子回答，因为啊，佛会保佑你，会给你好吃的，会给你住的地方，会让你衣食无忧、寒暑不虑，会让你寿命无疆，登上极乐。哦，你不要问俺什么是寿命，寿命没了你就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要问俺什么是极乐，就是非常快乐的地方，你想象不到的快乐的地方；更不要问俺俺怎么知道那么多，俺从人类那里学来的......
石猴其实还想问，什么是人类，你为什么知道我想问这些，但是看着老猴子一张你敢张嘴就和你拼了的臭脸，就没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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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成为了猴王很多年了。终日饮酒寻欢，和群猴玩的尽兴。只是偶尔酒醒，总会感觉少了什么。直到一天他突然忍不住大哭，群猴见状赶忙嘘寒问暖。石猴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那么难过，被花豹吞下的鸟儿、消散在空气中的鸟妖、老死在石床上满是遗憾的老猴......一幕幕出现在他的心间，悲怆的情绪几乎无法遏制，石猴悲道：“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严，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注天人之内？”
石猴不知道阎王是谁，更不知道什么是枉生世界、久注天人，他只知道人王就是人族的王，就像他是群猴的王一样......可是哪怕他也一知半解，却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一段文绉绉的话来。话音落，群猴闻言也不由全部垂泪，一时间水帘洞如同开了丧悼会一般，除了哭声再无别的声音。
只是没一会，跳出来一个通背猿猴，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唯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
说罢，昂首挺胸，等待猴王的发问。只是一向好奇多问的猴王，此时却歪着脑袋看着他，不发问，也不出声。一时间下不来台的他干咳一声，继续喝道：“此三者乃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此三者只在阎浮世界、古洞仙山之中......”
终于缓过来情绪的猴王纳闷的看着他：“你是哪位？为什么俺从来没见过你，还敢这样大声与俺说话？”
通背猿猴哑然。
不知为何，猴王心中又莫名涌出豪情壮志：“我明日就辞汝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长生不老，常躲过阎君之难！”
众猴鼓掌称扬，欢道：“善哉！善哉！我等明日越岭登山，广寻些果品，大设筳宴送大王也。”
再次缓过神来的猴王呆若木鸡。
俺怎么说出来这番话的？
你们都不拦拦俺吗？！
当初跳个水帘你们都心疼担心的样子呢......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
石猴还没有意识到，虽然有些对未知的恐惧，但是他自己的心中，也存在着去寻仙问佛的心思。
他确实恐惧死亡。但是他更想要的是，问问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佛，既然可以长生不死，那逝去的生灵是否有机会救回......
............
“最后还是没找到吧？”和尚笑吟吟的问道。
“没有。”孙悟空臭着脸。
和尚长叹一声：“西游西游，西方大兴的最重要的一步啊，策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让你那么简单踏出棋局啊？”
孙悟空没有再说话。
如今回头看，当年确实有很多疑点。诸妖不敢靠近的山顶，群猴却因为一些冥冥中的指引定居；几个月的时间足够群猴把那片山林探遍，但是为什么偏偏直到他去的那天才发现水帘洞？再到成为猴王的轻松、水帘洞中突兀的伤感、通背猿猴出现的时机以及群猴顺理成章的欢送他出海......
“悟空啊.......”和尚的又一声长叹吸引孙悟空的注意力：“你说有没有可能，哪怕没有水帘洞，没有有心人推波助澜，你也能轻易成为猴王？”
“此话怎讲？”孙悟空疑惑。
和尚看了看他的棒子，又看了看他的脸，大笑几声，继续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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