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2
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发激烈，越发磅礴，潘玮阳缓缓睁开眼睛，感受着沉重的身体，被紧紧的绑在了座椅上。
他抬起手，捏了捏，觉得有些麻木，目光涣散的向车外望去……我又活下来了么？
那样大的爆炸，甚至摧毁了半个学校的爆炸，他却又一次巧合一样的活了下来，刚好爆炸的时候他的车被撞上了旁边的公交亭，刚好在车辆燃烧起来时下起了大雨，刚好……自己又活了下来。
潘玮阳挣扎着将身体探出，从翻到在地的车里爬了出来，四周的烟尘也消散了许多，强烈的爆炸似乎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那般混乱，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人茫然的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孩子看着瓦砾下的母亲不知所措，陆陆续续的从杂乱的车堆里翻出几个有幸活下来的人，正颤抖着呼唤在什么人的名字，对面的一家面馆刚刚似乎还在营业，三三两两的工人们正坐在外面的折叠椅上吃着热腾腾的面，现在只剩下几块碎裂的木板和几只从瓦砾下伸出的手。
空气像是被浸湿的丝绸一般，飘渺而又有些沉重。这半遮半掩中，潘玮阳看到了不远处的徐玉，两人隔着街道对视着，人群似乎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迟疑，惊恐，哭喊，层层嵌套。
徐玉脚下的奇迹渐渐消散，围绕着她四周的布条也像是力竭了一般，无力的倒下，四级奇迹—‘襁褓’，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形成强力的保护罩布条，隔绝温度，气流，正如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是不堪一击的布包裹着，却总是能带来安全。她看着不远处的潘玮阳，眼神渐渐冰冷。
徐玉看了看自己的颤抖的手，尝试性的握了握，感到有些麻木和无力，手臂上的奇迹纹路也渐渐暗淡了下来——镌刻系列，这是奇迹在应用上的极致体现，奇迹的两个条件中，最重要的就是媒介，越复杂的媒介才能越完整的发挥奇迹的效果，复杂，一个极其广泛的定义，人们尝试过在各种事物上使用奇迹，却仍不能达到‘完整’的要求，直到有人将奇迹刻写在了活人身上.......镌刻系列由此诞生，且不说在记术者人体上刻写奇迹造成的认知障碍足以彻底摧毁人的意识，即便是成功了，施术者可以无视认知障碍的使用奇迹，然而每一次使用都是消耗自身的复杂性。
复杂性的消耗放在简单的媒介上，例如纸张，使用一次奇迹就会直接让纸张消逝，而人不一样。
真好啊，人足够复杂，复杂到可以使用很多次奇迹，真好奇啊，人的复杂性被一点点消除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徐玉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起来，她按住颤抖的手，神色坚毅的看向潘玮阳。
“你杀不掉我的，小玉....”潘玮阳有些疲惫的说到。
“可以的话，我倒是挺想死的.....小玉，我是真的相信你和徐玊没有关系的.....我想相信，你不应该掺和进来，你哥.....”
“别提我哥！你不配！”徐玉的眼神突然凶狠，几度想要将颤抖的手再次抬起。
潘玮阳没有再说话，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生气，只是默默地环顾着四周，黯然神伤。
“小玉，你杀了人，现在你也被卷进来了。”
潘玮阳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柳曦雯，汩汩的鲜血从她的身体中流出，在她身下汇聚，又顺着磅礴的大雨冲散。潘玮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一次捏了一下，他很清楚，柳曦雯快死了，而且不会有奇迹发生，罗永就也许可以救她，但他不确定柳曦雯在罗永就那里是不是必须的，也许这该死的老天就喜欢生离死别也说不定。
“小玉，杨建华成为主角了是么？”潘玮阳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杨建华，此刻，杨建华依旧穿着有些松垮的西装，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疯狂和自信，即便这也难掩他身体的残破，苍白的脸看上去也和那死人没什么区别。
“杨建华，我曾经想帮你，所以我找到了你的妻子，告诉她，让她去那店里找你让你离徐玉远点，可是我错了，你从来没爱过你的妻子，哪怕是徐玉你也怕是贪图她的美罢了，妈的，说白了你就是好色，你爱的从来只有你追求的那虚无的美丽，傻逼啊......看看你现在吧，变成主角的感觉怎么样？”潘玮阳疲惫的笑着，眼泪缓缓滑落。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徐玊也好，罗永就也好，一个个的都非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一个婉月还不够么.......算了，关我屁事。”潘玮阳无力的垂下双手，看着周遭混乱不堪的人群，黯然的走向倒在地上的柳曦雯。
徐玉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潘玮阳身上，双唇紧闭，隐隐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声音，结白的脖颈处开始渐渐的浮现出几抹青筋。
潘玮阳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柳曦文的脸颊。
“这样一看还真是和婉月长得有几分相似，柳小姐，你不该爱上罗永就的......老天是个不可靠的东西，但现在能救你的也就只剩下老天了，我只帮你这一次，柳小姐。”潘玮阳缓缓站起身，脱下来那件淡蓝色的西装喃喃道
“当警察真的是遭罪啊，工资少的可怜，一件贵的西装都得呵着护着，柳小姐，你要是活下来了得给我买件西装啊，别直接给我钱，有规定的......话说好像连西装也不能收来着，害......遭罪啊。”
“喂！”
潘玮阳突然冲着徐玉的方向大喊，徐玉原本就紧绷的身体此时微微一颤，心里已经在计划着下一步行动了。
“小玉啊，没想到你也变成这样了，以前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天天缠着你那混蛋老哥......”
“闭嘴！”徐玉紧咬着银牙，目光越发凶狠。
“好好好，我闭嘴。”潘玮阳无奈的摊了摊手，有些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真以为自己不会死么！”徐玉颔首，那对美眸也变得更加冰冷，充满杀意。
“不知道，反正在你们这帮疯子的折磨下，好歹是活到今天了。”潘玮阳将目光再一次移向了倒在地上的柳曦雯，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痛苦和绝望，而是浅浅笑了，似乎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一般。
潘玮阳叹了口气“小玉，你不是想杀我吗？”他缓缓张开手臂，露出被雨水打湿透的胸膛。
“谁让我也算是你哥呢，这次就当送你的了。”
徐玉顿时感到一阵愤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小心。她死咬着自己的下唇，那晶莹剔透犹如粉嫩花瓣的唇瓣流出汩汩的鲜血。
突然，徐玉两眼一横，顿时将颤抖的手刷的一下抬起，另一只手则是将指甲死死的嵌入手臂，强行止住了颤抖，伸出了食指，指向对面的潘玮阳。
“……好啊，我很好奇，你的主角光环该怎样让你从爆炸里面活下来。”止得了身体的颤抖，可这如鲠在喉的声音却是止不了了，血丝也爬满了徐玉的双眼。
潘玮阳却只是轻笑一声，长舒一口气“我也……很想知道，这该死的光环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直勾勾的顺着潘玮阳的脸颊滑下，遮挡住了视线。
“要是……这次能死掉就好了。”
徐玉，双眼越发凶狠，可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旁的杨建华看着动摇的徐玉，感到心脏一瞬的骤停，好像有什么被夺走，又好像有什么将要涌出，他试探性的将手缓缓的搭在徐玉就肩膀上，突然，徐玉像是被惊动了一般，迅速侧过身，向后跃去，眼神中的杀气毫不留情的刺在杨建华身上。
徐玉看了一眼杨建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浅浅的舒了口气，却是没再看向杨建华，眼神也渐渐冷淡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潘玮阳。只留下杨建华木讷的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好像他犯了什么错一样。
徐玉试着对左手用了用力，麻木感丝毫没有消减，她不确定手上的奇迹还能用几次，至少也要撑到那个时候才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有两道浅浅的伤痕……
“奶奶的，一群小屁孩儿！欺负女孩子是吧！老子把你们打得爸妈都认不出来！”
“我？我是你哥朋友，嘿嘿。”
……徐玉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些，她撩起被雨水打湿透的头发，向后随意的扎起，转向身后。
“老师，不用管他，继续我们的计划吧。”
“老师？”徐玉有些疑惑回过头，只见杨建华的手悬在半空，双眼无神的望着，连那雨水灌进双眼也仿佛毫无察觉。
“老师。”徐玉冷冷的哼了一声，命令一般都冷酷，杨建华忽的打了一个激灵，转向徐玉，抿了抿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徐玉已经回过身了。
“走吧老师，特行局的人要来了，得做些准备。”
“……好。”杨建华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便跟上徐玉的步子往回走去。
——
潘玮阳缓缓垂下双臂，看着徐玉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他咧开嘴，却怎么样笑不出来。
“这就是老天给我的答案么……怎么从她的爆炸中活下来，原来就是让她心软么，呵呵……真是不讲道理的主角光环啊，哈哈哈……”潘玮阳用手死死的抠住自己的脸，力道大得惊人。
目光停留在柳曦雯身上，她原本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息，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松弛，甚至是有些幸福的微笑。
或许，让她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算了，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吧。
潘玮阳捡起地上柳曦雯的配枪，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损坏。
柳小姐，借一下你的枪咯，毕竟警察的枪支管理的比你们严太多了，我可懒得写报告。
只见潘玮阳不带丝毫犹豫的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颚，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就像吃饭一样容易，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他扣动了扳机……
然而，那支枪却没有响起，那支完好的，被打开了保险的，上膛了的枪……没有响起。
潘玮阳却有些烦躁，更多的则是无奈，接连着又扣动了几次扳机，那枪仍是哑了火。
妈的。
潘玮阳不耐烦的啧了啧嘴，将手枪顺势指向一旁的小路牌，又一次扣动了扳机，砰！那小路牌应声倒地，随后，潘玮阳又一次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下颚……不出所料的，枪口再次哑火，像是被驯服了的狮子一般乖巧的顶在下颚。
草……这主角光环还真是他妈的厉害啊，薛定谔的枪是吧。
扔掉了枪，潘玮阳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寻找着别的合适的物件，最终，他捡起了柳曦雯身下的那把尖锐无比的匕首，依靠在柳曦雯身旁那块石板上坐了下来，解开上衣，仔细的确认好心脏的位置，潘玮阳缓缓举起那块尖石，咽了咽唾沫。
这个很痛的吧……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柳小姐，算了，能不能救得了你还不知道呢，最好是一会儿能突然来个什么神医之类的人吧，救我的时候顺便也把你救了。
潘玮阳顿时觉得可笑，看着柳曦雯奄奄一息的模样，胸口中犹如一块大石一般压抑。
柳曦雯啊……你真不该来掺和这一脚的，你不是主角，会被子弹打中脑袋，会被锋利的刀刃刺穿心脏，会被不知名的奇迹杀死，被子弹击中的时候不会胸口正好有块铁片，被刀刃刺穿时不会正好偏离心脏，被奇迹攻击时不会正好觉醒什么的……哈哈哈哈，我在说什么啊。
撕啦……匕首刺穿了潘玮阳的胸膛，锋利的刀片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松的刺穿，扎入，和他身体完整的融为一体，连鲜血都没来得及流出。
啧，痛死了。
潘玮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肯定又是避开了心脏吧，这玩意儿跟长了脚似的，就是扎不中。不过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这种伤口不及时治疗的话也是死路一条了，虽然我肯定死不了就是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神医，什么时候才来，最好是那种正好身上有五级治愈奇迹的神医，哈……要是个年轻的姑娘就最好了，虽然有五级奇迹资历的一般都是写老头儿就是了。
呼，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
————
徐玉回过头，半眯着眼，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继续向前走着，杨建华跟着后，步子刚刚好能跟上，也不知，他知道这是为了他放慢的步伐，心里一阵荡漾，一阵温暖。
掠过向外逃离的人群，像是逆着水流的鱼，那人群惊恐的尖叫着，混乱，嘈杂，后面的人疯狂的追赶着前面人的脚背，骂骂咧咧的推搡着，学校墙边的铁丝网不知什么时候被拆卸了下来，那些爬上墙的人正恼怒的踹着拖他们裤脚的人。甚至愤怒暂时占据了恐惧的上风，他们嘴里毫不留情的吐露着污言秽语，昔日的好友大打出手，没人在乎什么感情，剧烈的爆炸将所有的人心摧毁。
“草你妈！挤什么挤啊！”
“他妈的滚开点啊！不知道从那边走吗！”
“求求你！求求你我男朋友被压在下面了！呜呜呜救救他吧！”
“妈了个巴子！放开啊！救人你找警察啊！”
“妈的！你们都他妈这种时候了非要挤这一大门！翻墙啊！”
“啊……我……翻墙。”
“傻逼！那你就等死吧！”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学校是出了名的好学氛围，看看现在，谁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呢？杨建华觉得可笑，想起自己刚来这里那会儿，每个人都在教他怎么教书，每个人都想要在他身上彰显自己的博学，自己能考上这所学校的不易。
那些老师想踩在他身上，因为他们是老师，而他是教授，他是一个软弱的教授，他们被前辈欺辱感到不快，又将这不快发泄到他杨建华身上……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枯燥的人生添点乐子。
那些学生也想来踩一踩，最开始只是试试，就和那些年长的顽劣儿童一般，见到一条毛毛虫，他们会先找一根树枝试探性的捅一捅，那毛毛虫没有反抗，他只是扭了扭身子，孩子们便觉得有趣至极……他们肆意的践踏，踩出恶心的绿色汁液，粘在他们的新球鞋上，咦——做出夸张的表情，引得周围的孩子们哈哈大笑。
他们甚至会在回到家时，向自己的父母提起这件事，父母会告诉他的孩子“你真勇敢，你真聪明，给老师提‘建议‘。”然后他们的父母会笑盈盈的贴心的帮自己的孩子脱下鞋，洗掉鞋底的恶心汁液，做出夸张的恶心表情，咦——啧啧，下次可不准弄脏了哦。
孩子甜甜的笑着回答
“嗯！”
——
“你特么跳啊！别挡住后面的人啊！”
“我……我呜呜呜，我不敢……”二楼边上的少女死死的抓住栏杆边缘，任凭身后的少年如何推搡，少女的手依然死死的抓住边缘，平日里的柔软丝毫不见了踪影，最后的理智却是被用在了哭泣上，可惜，这里没有喜欢她的男孩会站出来，这里只有一双双无情的手和一张张事不关己的嘴。
少女很是漂亮，脸上的妆容精致而淡雅，即便是早已泪流满面，却也是掩盖不住那份可爱，但，现在可爱对她来说并没有用，漂亮的蝴蝶说到底，美丽的，被人喜爱的也只是她的翅膀，被顽劣的孩子拔掉翅膀后，就只剩下毛毛虫一样的躯壳。
他们在害怕什么？明明已经没有爆炸了……明明自己只需要安静的等待救援，杨建华的目的本来就和这些人无关，他们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却是这些傻子在自作多情罢了。
半个学校顷刻间化为废墟，有的人运气不好，正舒服的在课堂上睡着觉，有的人正认真的记着笔记，那些情侣们还在想待会儿要去哪里幽会，那些待在宿舍里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吃饭……
有的人离爆炸点近，亲眼看见自己的朋友，家人，爱人被压在废墟下，被火焰灼烧，看着他们的表情从不知所措到惊恐万分，再到乞求……然后化作汩汩鲜血，流到他们脚边，心中却是庆幸占据了上风，连滚带爬的想要逃离。
都是好孩子啊，连逃命也没忘记要刷卡进校园，不能翻墙出校的校规，都是好姑娘啊，连逃跑也没忘记自己新形象，倒是把自己身后的男孩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
……渐渐的，徐玉和杨建华来到了学校最中央的演艺厅，也终于完全脱离了人群，只剩下嘈杂的喧嚣被忽远忽近的甩在身后。
“老师……觉得吵的话，就全毁掉吧，我教过你的。”徐玉没有停下脚步，依旧不快不慢的向演艺厅里面走去。随和在其中一级停了下来，侧过身子，看着杨建华。
雨停了，一抹带着些许漆黑的阳光照在徐玉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刺眼让杨建华看不清徐玉脸上的表情，他一只手遮挡着阳光，半眯着眼。徐玉一只手挽着耳边被打湿的长条秀发，盈盈的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腰间，两只脚错开站在一上一下的台阶上，背后是演艺厅那硕大的棕红色大门，半开半掩着……
“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老师，你觉得吵吗？”杨建华的眼睛渐渐从刺眼中回过神来，遮挡的手让他仍不能看全徐玉的脸，然而，一抹微笑却从杨建华的手下，在那虽有些发白，又有些被鲜血染透的鲜红，像是被丝线提着一般，挽起……
那只垂下的手臂缓缓抬起，带着些许颤抖，伸出来食指，指着不远处涌动的人群。
“我觉得很吵。”
他抬起手，捏了捏，觉得有些麻木，目光涣散的向车外望去……我又活下来了么？
那样大的爆炸，甚至摧毁了半个学校的爆炸，他却又一次巧合一样的活了下来，刚好爆炸的时候他的车被撞上了旁边的公交亭，刚好在车辆燃烧起来时下起了大雨，刚好……自己又活了下来。
潘玮阳挣扎着将身体探出，从翻到在地的车里爬了出来，四周的烟尘也消散了许多，强烈的爆炸似乎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那般混乱，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人茫然的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孩子看着瓦砾下的母亲不知所措，陆陆续续的从杂乱的车堆里翻出几个有幸活下来的人，正颤抖着呼唤在什么人的名字，对面的一家面馆刚刚似乎还在营业，三三两两的工人们正坐在外面的折叠椅上吃着热腾腾的面，现在只剩下几块碎裂的木板和几只从瓦砾下伸出的手。
空气像是被浸湿的丝绸一般，飘渺而又有些沉重。这半遮半掩中，潘玮阳看到了不远处的徐玉，两人隔着街道对视着，人群似乎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迟疑，惊恐，哭喊，层层嵌套。
徐玉脚下的奇迹渐渐消散，围绕着她四周的布条也像是力竭了一般，无力的倒下，四级奇迹—‘襁褓’，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形成强力的保护罩布条，隔绝温度，气流，正如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是不堪一击的布包裹着，却总是能带来安全。她看着不远处的潘玮阳，眼神渐渐冰冷。
徐玉看了看自己的颤抖的手，尝试性的握了握，感到有些麻木和无力，手臂上的奇迹纹路也渐渐暗淡了下来——镌刻系列，这是奇迹在应用上的极致体现，奇迹的两个条件中，最重要的就是媒介，越复杂的媒介才能越完整的发挥奇迹的效果，复杂，一个极其广泛的定义，人们尝试过在各种事物上使用奇迹，却仍不能达到‘完整’的要求，直到有人将奇迹刻写在了活人身上.......镌刻系列由此诞生，且不说在记术者人体上刻写奇迹造成的认知障碍足以彻底摧毁人的意识，即便是成功了，施术者可以无视认知障碍的使用奇迹，然而每一次使用都是消耗自身的复杂性。
复杂性的消耗放在简单的媒介上，例如纸张，使用一次奇迹就会直接让纸张消逝，而人不一样。
真好啊，人足够复杂，复杂到可以使用很多次奇迹，真好奇啊，人的复杂性被一点点消除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徐玉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起来，她按住颤抖的手，神色坚毅的看向潘玮阳。
“你杀不掉我的，小玉....”潘玮阳有些疲惫的说到。
“可以的话，我倒是挺想死的.....小玉，我是真的相信你和徐玊没有关系的.....我想相信，你不应该掺和进来，你哥.....”
“别提我哥！你不配！”徐玉的眼神突然凶狠，几度想要将颤抖的手再次抬起。
潘玮阳没有再说话，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生气，只是默默地环顾着四周，黯然神伤。
“小玉，你杀了人，现在你也被卷进来了。”
潘玮阳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柳曦雯，汩汩的鲜血从她的身体中流出，在她身下汇聚，又顺着磅礴的大雨冲散。潘玮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一次捏了一下，他很清楚，柳曦雯快死了，而且不会有奇迹发生，罗永就也许可以救她，但他不确定柳曦雯在罗永就那里是不是必须的，也许这该死的老天就喜欢生离死别也说不定。
“小玉，杨建华成为主角了是么？”潘玮阳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杨建华，此刻，杨建华依旧穿着有些松垮的西装，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疯狂和自信，即便这也难掩他身体的残破，苍白的脸看上去也和那死人没什么区别。
“杨建华，我曾经想帮你，所以我找到了你的妻子，告诉她，让她去那店里找你让你离徐玉远点，可是我错了，你从来没爱过你的妻子，哪怕是徐玉你也怕是贪图她的美罢了，妈的，说白了你就是好色，你爱的从来只有你追求的那虚无的美丽，傻逼啊......看看你现在吧，变成主角的感觉怎么样？”潘玮阳疲惫的笑着，眼泪缓缓滑落。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徐玊也好，罗永就也好，一个个的都非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一个婉月还不够么.......算了，关我屁事。”潘玮阳无力的垂下双手，看着周遭混乱不堪的人群，黯然的走向倒在地上的柳曦雯。
徐玉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潘玮阳身上，双唇紧闭，隐隐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声音，结白的脖颈处开始渐渐的浮现出几抹青筋。
潘玮阳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柳曦文的脸颊。
“这样一看还真是和婉月长得有几分相似，柳小姐，你不该爱上罗永就的......老天是个不可靠的东西，但现在能救你的也就只剩下老天了，我只帮你这一次，柳小姐。”潘玮阳缓缓站起身，脱下来那件淡蓝色的西装喃喃道
“当警察真的是遭罪啊，工资少的可怜，一件贵的西装都得呵着护着，柳小姐，你要是活下来了得给我买件西装啊，别直接给我钱，有规定的......话说好像连西装也不能收来着，害......遭罪啊。”
“喂！”
潘玮阳突然冲着徐玉的方向大喊，徐玉原本就紧绷的身体此时微微一颤，心里已经在计划着下一步行动了。
“小玉啊，没想到你也变成这样了，以前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天天缠着你那混蛋老哥......”
“闭嘴！”徐玉紧咬着银牙，目光越发凶狠。
“好好好，我闭嘴。”潘玮阳无奈的摊了摊手，有些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真以为自己不会死么！”徐玉颔首，那对美眸也变得更加冰冷，充满杀意。
“不知道，反正在你们这帮疯子的折磨下，好歹是活到今天了。”潘玮阳将目光再一次移向了倒在地上的柳曦雯，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痛苦和绝望，而是浅浅笑了，似乎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一般。
潘玮阳叹了口气“小玉，你不是想杀我吗？”他缓缓张开手臂，露出被雨水打湿透的胸膛。
“谁让我也算是你哥呢，这次就当送你的了。”
徐玉顿时感到一阵愤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小心。她死咬着自己的下唇，那晶莹剔透犹如粉嫩花瓣的唇瓣流出汩汩的鲜血。
突然，徐玉两眼一横，顿时将颤抖的手刷的一下抬起，另一只手则是将指甲死死的嵌入手臂，强行止住了颤抖，伸出了食指，指向对面的潘玮阳。
“……好啊，我很好奇，你的主角光环该怎样让你从爆炸里面活下来。”止得了身体的颤抖，可这如鲠在喉的声音却是止不了了，血丝也爬满了徐玉的双眼。
潘玮阳却只是轻笑一声，长舒一口气“我也……很想知道，这该死的光环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直勾勾的顺着潘玮阳的脸颊滑下，遮挡住了视线。
“要是……这次能死掉就好了。”
徐玉，双眼越发凶狠，可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旁的杨建华看着动摇的徐玉，感到心脏一瞬的骤停，好像有什么被夺走，又好像有什么将要涌出，他试探性的将手缓缓的搭在徐玉就肩膀上，突然，徐玉像是被惊动了一般，迅速侧过身，向后跃去，眼神中的杀气毫不留情的刺在杨建华身上。
徐玉看了一眼杨建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浅浅的舒了口气，却是没再看向杨建华，眼神也渐渐冷淡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潘玮阳。只留下杨建华木讷的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好像他犯了什么错一样。
徐玉试着对左手用了用力，麻木感丝毫没有消减，她不确定手上的奇迹还能用几次，至少也要撑到那个时候才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有两道浅浅的伤痕……
“奶奶的，一群小屁孩儿！欺负女孩子是吧！老子把你们打得爸妈都认不出来！”
“我？我是你哥朋友，嘿嘿。”
……徐玉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些，她撩起被雨水打湿透的头发，向后随意的扎起，转向身后。
“老师，不用管他，继续我们的计划吧。”
“老师？”徐玉有些疑惑回过头，只见杨建华的手悬在半空，双眼无神的望着，连那雨水灌进双眼也仿佛毫无察觉。
“老师。”徐玉冷冷的哼了一声，命令一般都冷酷，杨建华忽的打了一个激灵，转向徐玉，抿了抿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徐玉已经回过身了。
“走吧老师，特行局的人要来了，得做些准备。”
“……好。”杨建华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便跟上徐玉的步子往回走去。
——
潘玮阳缓缓垂下双臂，看着徐玉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他咧开嘴，却怎么样笑不出来。
“这就是老天给我的答案么……怎么从她的爆炸中活下来，原来就是让她心软么，呵呵……真是不讲道理的主角光环啊，哈哈哈……”潘玮阳用手死死的抠住自己的脸，力道大得惊人。
目光停留在柳曦雯身上，她原本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息，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松弛，甚至是有些幸福的微笑。
或许，让她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算了，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吧。
潘玮阳捡起地上柳曦雯的配枪，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损坏。
柳小姐，借一下你的枪咯，毕竟警察的枪支管理的比你们严太多了，我可懒得写报告。
只见潘玮阳不带丝毫犹豫的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颚，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就像吃饭一样容易，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他扣动了扳机……
然而，那支枪却没有响起，那支完好的，被打开了保险的，上膛了的枪……没有响起。
潘玮阳却有些烦躁，更多的则是无奈，接连着又扣动了几次扳机，那枪仍是哑了火。
妈的。
潘玮阳不耐烦的啧了啧嘴，将手枪顺势指向一旁的小路牌，又一次扣动了扳机，砰！那小路牌应声倒地，随后，潘玮阳又一次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下颚……不出所料的，枪口再次哑火，像是被驯服了的狮子一般乖巧的顶在下颚。
草……这主角光环还真是他妈的厉害啊，薛定谔的枪是吧。
扔掉了枪，潘玮阳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寻找着别的合适的物件，最终，他捡起了柳曦雯身下的那把尖锐无比的匕首，依靠在柳曦雯身旁那块石板上坐了下来，解开上衣，仔细的确认好心脏的位置，潘玮阳缓缓举起那块尖石，咽了咽唾沫。
这个很痛的吧……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柳小姐，算了，能不能救得了你还不知道呢，最好是一会儿能突然来个什么神医之类的人吧，救我的时候顺便也把你救了。
潘玮阳顿时觉得可笑，看着柳曦雯奄奄一息的模样，胸口中犹如一块大石一般压抑。
柳曦雯啊……你真不该来掺和这一脚的，你不是主角，会被子弹打中脑袋，会被锋利的刀刃刺穿心脏，会被不知名的奇迹杀死，被子弹击中的时候不会胸口正好有块铁片，被刀刃刺穿时不会正好偏离心脏，被奇迹攻击时不会正好觉醒什么的……哈哈哈哈，我在说什么啊。
撕啦……匕首刺穿了潘玮阳的胸膛，锋利的刀片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松的刺穿，扎入，和他身体完整的融为一体，连鲜血都没来得及流出。
啧，痛死了。
潘玮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肯定又是避开了心脏吧，这玩意儿跟长了脚似的，就是扎不中。不过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这种伤口不及时治疗的话也是死路一条了，虽然我肯定死不了就是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神医，什么时候才来，最好是那种正好身上有五级治愈奇迹的神医，哈……要是个年轻的姑娘就最好了，虽然有五级奇迹资历的一般都是写老头儿就是了。
呼，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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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回过头，半眯着眼，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继续向前走着，杨建华跟着后，步子刚刚好能跟上，也不知，他知道这是为了他放慢的步伐，心里一阵荡漾，一阵温暖。
掠过向外逃离的人群，像是逆着水流的鱼，那人群惊恐的尖叫着，混乱，嘈杂，后面的人疯狂的追赶着前面人的脚背，骂骂咧咧的推搡着，学校墙边的铁丝网不知什么时候被拆卸了下来，那些爬上墙的人正恼怒的踹着拖他们裤脚的人。甚至愤怒暂时占据了恐惧的上风，他们嘴里毫不留情的吐露着污言秽语，昔日的好友大打出手，没人在乎什么感情，剧烈的爆炸将所有的人心摧毁。
“草你妈！挤什么挤啊！”
“他妈的滚开点啊！不知道从那边走吗！”
“求求你！求求你我男朋友被压在下面了！呜呜呜救救他吧！”
“妈了个巴子！放开啊！救人你找警察啊！”
“妈的！你们都他妈这种时候了非要挤这一大门！翻墙啊！”
“啊……我……翻墙。”
“傻逼！那你就等死吧！”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学校是出了名的好学氛围，看看现在，谁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呢？杨建华觉得可笑，想起自己刚来这里那会儿，每个人都在教他怎么教书，每个人都想要在他身上彰显自己的博学，自己能考上这所学校的不易。
那些老师想踩在他身上，因为他们是老师，而他是教授，他是一个软弱的教授，他们被前辈欺辱感到不快，又将这不快发泄到他杨建华身上……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枯燥的人生添点乐子。
那些学生也想来踩一踩，最开始只是试试，就和那些年长的顽劣儿童一般，见到一条毛毛虫，他们会先找一根树枝试探性的捅一捅，那毛毛虫没有反抗，他只是扭了扭身子，孩子们便觉得有趣至极……他们肆意的践踏，踩出恶心的绿色汁液，粘在他们的新球鞋上，咦——做出夸张的表情，引得周围的孩子们哈哈大笑。
他们甚至会在回到家时，向自己的父母提起这件事，父母会告诉他的孩子“你真勇敢，你真聪明，给老师提‘建议‘。”然后他们的父母会笑盈盈的贴心的帮自己的孩子脱下鞋，洗掉鞋底的恶心汁液，做出夸张的恶心表情，咦——啧啧，下次可不准弄脏了哦。
孩子甜甜的笑着回答
“嗯！”
——
“你特么跳啊！别挡住后面的人啊！”
“我……我呜呜呜，我不敢……”二楼边上的少女死死的抓住栏杆边缘，任凭身后的少年如何推搡，少女的手依然死死的抓住边缘，平日里的柔软丝毫不见了踪影，最后的理智却是被用在了哭泣上，可惜，这里没有喜欢她的男孩会站出来，这里只有一双双无情的手和一张张事不关己的嘴。
少女很是漂亮，脸上的妆容精致而淡雅，即便是早已泪流满面，却也是掩盖不住那份可爱，但，现在可爱对她来说并没有用，漂亮的蝴蝶说到底，美丽的，被人喜爱的也只是她的翅膀，被顽劣的孩子拔掉翅膀后，就只剩下毛毛虫一样的躯壳。
他们在害怕什么？明明已经没有爆炸了……明明自己只需要安静的等待救援，杨建华的目的本来就和这些人无关，他们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却是这些傻子在自作多情罢了。
半个学校顷刻间化为废墟，有的人运气不好，正舒服的在课堂上睡着觉，有的人正认真的记着笔记，那些情侣们还在想待会儿要去哪里幽会，那些待在宿舍里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吃饭……
有的人离爆炸点近，亲眼看见自己的朋友，家人，爱人被压在废墟下，被火焰灼烧，看着他们的表情从不知所措到惊恐万分，再到乞求……然后化作汩汩鲜血，流到他们脚边，心中却是庆幸占据了上风，连滚带爬的想要逃离。
都是好孩子啊，连逃命也没忘记要刷卡进校园，不能翻墙出校的校规，都是好姑娘啊，连逃跑也没忘记自己新形象，倒是把自己身后的男孩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
……渐渐的，徐玉和杨建华来到了学校最中央的演艺厅，也终于完全脱离了人群，只剩下嘈杂的喧嚣被忽远忽近的甩在身后。
“老师……觉得吵的话，就全毁掉吧，我教过你的。”徐玉没有停下脚步，依旧不快不慢的向演艺厅里面走去。随和在其中一级停了下来，侧过身子，看着杨建华。
雨停了，一抹带着些许漆黑的阳光照在徐玉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刺眼让杨建华看不清徐玉脸上的表情，他一只手遮挡着阳光，半眯着眼。徐玉一只手挽着耳边被打湿的长条秀发，盈盈的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腰间，两只脚错开站在一上一下的台阶上，背后是演艺厅那硕大的棕红色大门，半开半掩着……
“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老师，你觉得吵吗？”杨建华的眼睛渐渐从刺眼中回过神来，遮挡的手让他仍不能看全徐玉的脸，然而，一抹微笑却从杨建华的手下，在那虽有些发白，又有些被鲜血染透的鲜红，像是被丝线提着一般，挽起……
那只垂下的手臂缓缓抬起，带着些许颤抖，伸出来食指，指着不远处涌动的人群。
“我觉得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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