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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地下复仇者(上)

    “病人目前失血过多,需要输血,现在有新鲜的和冷藏的两种,要那种。”

    护士不急不慢的说着,目光始终在手中的平板上,手指飞快的划着。

    “啊……那个,我不是他的家属,我……”

    “那就联系他的家属过来。”

    “不不不,我不认识他,联系不上他的家属”沈放还没喘过气来,胸口依旧急迫的呼吸牵动着空中摇摆的手。

    “啧。”女护士异常不耐烦的咋舌,抬起头斜着眼睛看向沈放。鄙夷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先垫着吧。”

    “啊……不是,我不是他亲属而且我……”

    “那你把他送过来干嘛。”

    沈放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看了眼手术室亮着的红灯——手术中,明明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又为什么要救他。

    他还的起钱吗?大概率是还不上了吧,双手都被砍了……

    沈放最后叹了口气,无力的说道“我知道了,我先垫着吧。”

    “姓名。”

    “啊……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啧,我是说你的。”

    沈放的头低得更下去了,他不敢看女护士的脸,显得很害怕。

    “沈……沈放。”

    “新鲜的还是冷藏的。”

    冷藏的吧,毕竟根本就不认识他,而且估计他也还不上我的钱,我也很需要钱的啊!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红色的灯牌,嘴唇有些干涩,从下面看过去,红色的灯光有些朦胧……

    是啊,自己也很需要钱,把他带到医院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么,这种事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沈放决定好了,依旧没敢看女护士,颤颤巍巍的回答到。

    “……新鲜的吧。”

    “一楼结账。”护士没再看他一眼,嘴里依旧嘟囔着什么,握着平板的手也比刚才更加用力,深夜医院走廊依旧亮晃晃的,很刺眼,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沈放瘫坐在长椅上,仿佛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一般,好累……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了,脑袋越来越昏沉,伴随着沉闷的疼痛,渐渐合上了双眼。

    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转瞬即逝……

    ——

    阿雅倚靠在那个医院主任办公室的门口,一旁的芳泽霞终于是没有在打电话了,老实说一路上她一直对着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烦死人了,现在总算是清静了……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瞥向一旁的芳泽霞,她看上去很困,眼皮一上一下的,在椅子上头不听使唤的下垂,尽管阿姨已经叫过她们回家了……但是小霞却依旧执意要跟过来,想要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其实阿雅也不知道这件事告诉阿姨到底对不对,或许不告诉她更好……她再次瞥向房间里面,小小的磨砂玻璃窗口看不清具体,只是几团模糊的颜色来回的移动,时而融入,时而分离。

    凌晨的第一人民医院显得格外寂静,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异常的压抑,黑暗,盖在头顶压迫着。

    大门口已经没有进出的车辆了,保安正翘着凳子,一只脚搭在桌子上,摇摇晃晃的打着瞌睡,似乎很是厌恶晃眼的灯光又无奈于不能关掉它,只能把帽子盖在脸上,他的脸很大,只能盖住一半,另一只眼睛就不好受了,紧紧的皱着才能好受一点。

    东边特殊住院部的是唯一一栋没有安保的,也是唯一一栋没有设自动门的楼,尽管深夜依旧时不时有些人进进出出,他们大多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无一例外的脸色都异常难看,黑眼圈几乎蔓延到脸颊,皮包着骨头,嘴里吐出的雾气都是浑浊的淡黄色。

    这里住院的大多是米达寄生虫患者,几乎都是这两年入住的……目前活着走出来的寥寥无几。

    吴成忠被猛然下坠的脑袋拽醒,惊恐的四处张望,半天才反应过来,松了口气,英子已经睡着了,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好……皱着眉,时不时痛苦的来回扭着头。

    吴成忠看了眼墙上的钟,凌晨两点,他估摸着英子应该快要醒来了,双手撑着膝盖,勉强撑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子开始准备熬粥。

    这段时间英子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之前最严重的一次连着三天睡不着觉,很多时候也是睡到一半就被惊醒……吴成忠面无表情的将米和切好的菜倒入锅里,噼里啪啦的,打燃了火。

    隔壁房间传来电视的声音,放的是当红的动画片,吴成忠似乎有印象,之前他们那边的电视坏了还来英子这边看过,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由他爷爷奶奶照顾着,去年病情还好的时候经常来找英子玩,他那爷爷奶奶还总是死皮赖脸的让他们孙子睡在这边,他们这边的病房环境是最好的,还是私人的,自然不是他们那边十二个人挤一间可比的,虽然现在也只剩他一个了……要么就是没钱住病房了,要么就是直接死掉了。

    老实说他看着那两个老人就觉得心烦,听说以前两老人家是开福利院的,赚了不少钱,不然也住不起这里的病房。为了拉那些同情心泛滥的,或者是需要点名声的有钱人,也算是有经验的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说到底就是想占点便宜罢了。

    不过吴成忠也并不感兴趣他们的小心思,他只在乎这小子有没有打扰到自己的妻子,英子倒不怎么在乎,她跟周围的人关系都挺不错的,不管换了多少批人来,而且她算是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人了,凡事都讲求个资历,所以吴成忠倒是并不怎么担心有人会对英子指手画脚,估计这些人也早就没那精力了,如果有也好处理,吴成忠做的多了。

    本来打算教训教训这小屁孩,结果英子劝他说有个人陪着也不那么冷清,所以他基本没怎么说过,只是要求不能打扰英子休息,不过这小子还算懂事,被教训的时候一个劲的点头,之前病情还好点的时候倒是经常帮着英子跑跑腿之类的,想到这里,吴成忠看了看英子病床旁的床头柜上那个奇形怪状机甲模样的玩具……很占地方,可英子说什么也不肯拿掉。

    前段时间病情突然恶化,好长时间都没有听到这个动画片的声音了,还以为这家伙总是能安静点了……

    变身!

    咚咚咚!当当当!

    奇怪的音效混着做作的语音,隔壁一下子吵闹了起来,这样的声音几乎持续了快一天了,男孩的声音尖锐无比,尖叫着一根根像是针一般的刺进吴成忠的耳朵里。

    “英子阿姨!悄悄告诉你我很快就可以出院啦!但是我爷爷奶奶不让我跟别人说……”

    “英子阿姨,我出院以后要去看恐龙勇士的电影!我早就想去电影院看了,还要去恐龙勇士乐园!等我回来给你带翼龙女战士的玩具,正好可以和这个暴龙战士凑一对!嘻嘻……英子阿雅,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床上的英子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吴成忠冷冷的看着锅里的粥,咕咚咕咚的……沸腾着。

    ——

    西边就是门诊大楼,按理说这会儿早该下班了,脑科主任却硬是被留下来加班,说实话他现在也很是头疼,很是恼火。

    说是让他们这边留一个人下来,待会儿有贵客来咨询米达寄生虫。你要讨好上面的人你去啊,干嘛拉着我下水,还让我替你加班!

    本来以为顶多就是咨询咨询,而且这种病说实话也没什么可讲的,有钱就能治没钱就等死,就这么简单,谁知道这个女人磨蹭得要死!婆婆妈妈的愣是给他磨到凌晨两点多!刚开始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美妇人得知自己的孩子得了米达寄生虫居然如此淡定,真以为她是哪家的富太太,真他妈想抽自己。

    看着墙上的钟表,心中更是越想越气,一般这种时候他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到不如说别人得看他脸色,可现在他却还要耐心的一遍遍回答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

    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谄媚变为了现在这种在爆发边缘了,这几个小时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算个屁的贵人,分明就是跟那些住院部的垃圾一个批德行。他妈的医院里讨价还价?当菜市场呢?一上来就软硬兼施,一会儿表现得梨花带雨,一会儿又歇斯底里,一会儿又冷静的摆出贵妇人的姿态,这拙劣的演技实在是让他感到厌烦了。

    “呼……沈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价不是我定的,您跟我说没用。”主任脸部有些抽搐,握着笔的手指也开始变得有些用力。

    “主任,我求求你了,再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沈依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主任的衣袖,指甲隔着布料深深的嵌入手心。沈依婷算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然而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被陷害患上了这种病的那一刻,她强忍下所有的苦痛和麻木,马上就决定前去医院寻求治疗。

    主任已经明显的不耐烦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给足了好脸色了。

    “沈小姐,我已经说过了,你现在就是有钱也治不了,这一次的四级奇迹已经被预定了,所以您又何必着急呢?与其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小小的主任,不如去趁现在多去筹点钱,等下一次我们这边有货了再治。”

    “而且……您看上去也挺富裕的,五千万虽然有点多但挤挤应该总是有的吧。”主任带着戏谑和打量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在沈依婷身上刮了一圈。

    五千万,那是母子两人无论如何都筹不到的金额!即便把所有东西房子,车子,衣服甚至把她自己卖了都换不来这么多的钱。

    沈依婷紧咬着嘴唇,她当然知道对着这样一个小小的主任如此逼迫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她想做点什么。

    慢慢的,她松开了手,殷红的血迹顺着虎口滴落在桌面,主任猛的抽回衣袖,眼神再也掩饰不住厌恶和烦躁。

    办公室很大……正对面挂着的吊钟看上去很是名贵,散发着阵阵檀香,钟摆一下一下有力而又规律的晃动。

    沈依婷凭借朦胧的目光极快的瞥了一眼门外,她一直是个很精明的人,从以前在工厂的时候就是如此,这样的人自然知道芳泽霞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孩子对那位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尽管自己并不想承认……

    “小霞,你请你爸爸帮帮忙好不好!你也知道的,沈放他对你们一直很好的,他是个有用的人!”

    “阿姨……我……”

    “你一定要帮帮忙啊!阿姨求你了!”

    “阿姨!您先起来!您先起来!我……我尽力。”

    现在看了市长那边应该不太可能提供更多的帮助了,她本以为按照她所见以市长对他女儿的宠爱,那怕是讨他女儿的开心也会提供更多帮助的。

    想到这里,沈依婷不自觉又握紧了手,心中开始埋怨起那位绝情的市长,自己的儿子好歹也是给他卖命的,而且大概率是被他那些政敌所害可他居然连自己孩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束手无策了吗?

    不行,还不够,她敢肯定这个主任绝对有别的办法,他绝对还有所隐瞒。

    因为这个主任是阿雅母亲的主治医生,尽管并不能得到市长很多帮助但唯独这个请求是她无论如何也需要的,她执意要求要这个医生来咨询……她在赌,赌这个人说漏嘴,她之前见过阿雅的父亲,在他来她以前的家里接阿雅的那天晚上,开着一辆银白色的轿车,那是一个怎样憔悴到可怖的男人,。

    她知道阿雅的家庭情况绝对不可能允许在那种病房坚持三年,甚至于半年前还凑够了手术费!绝对不可能!肯定有什么别的办法。但她不愿意告诉自己!

    “阿雅,求求你了!告诉阿姨好么!是不是有别的渠道之类的。”

    阿雅当时的表情仿佛就近在眼前,那双小小的手紧紧的篡着皱巴巴的衣角——心虚!沈依婷自认为阅人无数,怎么可能看不出一个小孩子内心的那点东西!她在隐瞒,她不愿意告诉自己!

    “阿姨我.....我真的不知道。”

    撒谎!

    “沈放可是你老师啊,他对你不是很好的吗?你难道愿意看着他就......”

    阿雅,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对不对?求求你了,告诉阿姨吧。

    “我......阿姨,我真的不知道。”

    撒谎撒谎撒谎!沈放有对不起你们过吗!你在学校里受欺负是谁站出来帮你的!他帮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的伸出援手!真心真是喂了狗!

    “骗人!你明明就知道,你们家怎么可能付得起手术费!还在私人病房住了三年!你明明就有其他办法!他是你老师啊!连这点事都不打算告诉我吗!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阿姨。”

    芳泽霞的语气冷冷的,印象中自己没见过这个活泼的小姑娘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别说了。”

    芳泽霞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阿姨那双撕扯衣角撕扯得更紧的双手,那双颤抖的手心隐隐有鲜红的血迹流出,小雅的头发不长,此刻却完全掩盖住了她的脸,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而一旁的芳泽霞像是安慰受惊的小动物的模样此刻看来却是如此的恶心她,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的阻止着自己这样恶劣的想法,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样想是无理取闹!但还有另一个声音却越发的清晰。

    一丘之貉!

    “抱歉,我接个电话。”沈依婷猛地被拉回思绪,自己又走神了......此刻主任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离有些发怵,甚至连先前的烦躁都一消而散。他悻悻的接起电话,身体不自觉的压低,一只手捂着听筒很谄媚的对着电话,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主任佝偻着身子走到窗边,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载体不够了,能省一个是一个,弄点便宜的来。”

    主任眼神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沈依婷,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正好有一个不是么。”

    ——

    阿雅熄灭了燃尽的香烟,楼道口的窗户是关不上的,刺骨的寒风呼呼的顺着窗口i灌入,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提了提宽大的夹袄把小小的脑袋往里又缩了缩,准备回楼上去。

    楼道里很暖和,第一人民医院的环境算得上奢侈了,比较昂贵的住院区听说露台花园这些地方安装了户外空调,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开着的,暖洋洋的。阿雅感受着不自然的热气驱赶着身体的寒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看着依旧紧闭的办公室门,阿雅眼神中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厌恶,她很讨厌这个脑科主任,尽管他是自己母亲的主治医生。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甚至很多时候连伪君子都算不上,一条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哈巴狗倒是更加贴切。她不知道阿姨为什么执意要找这个医生,明明他真的算不上什么好医生.......

    想到这里,阿雅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真的谢谢你了,王医生谢谢你。”

    哐——门开了,沈依婷一边配合着不停的鞠躬着,一边推开门,执意要让王医生先走,自己随后带门。

    “没有没有,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那您这边就先回去准备吧,我去帮你约后半年的手术。”

    王医生脸色也极好,哪里还有半分的不满和厌烦,一瞬间几乎要让阿雅真的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医生。

    “好的好的,幸苦王医生了。”

    “没事,那我就先走了。”王医生顺势摆了摆手,身体挺得笔直好像真的入了戏。目光停留在阿雅身上,意味深长的又是一笑,随后便离开了。

    阿雅看着那主任的背影,三年前的自己和此刻的场景重叠,强忍下心中的冲动转到沈依婷身旁。

    “阿姨,那个家伙不能信的,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让你去借高利贷!然后说给你担保什么的!妈的混蛋!阿姨你绝对不要信他!”眼前的沈依婷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在阿雅看来和三年前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

    “阿姨,还是让我帮你找医生吧,我会拜托我爸帮你介绍的,那个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旁的小霞也醒了过来,她经常听阿雅咒骂那个王医生,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

    沈依婷看上去有些疲惫的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掩饰不住那股庆幸的说到“没事,阿姨心里有数,他没有让我去借高利贷。”

    “那个,我送你们回家吧,已经这么晚了。”

    “阿姨......”

    “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沈依婷打断了阿雅。

    空气中再次陷入压抑的寂静,隐隐约约的不远处传来寒风的呼啸,阿雅没再说什么,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依婷,心中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而沈依婷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这终归是别人家的事,她管不着,阿雅低下了头,只因为这位固执的妇女并不愿意回答她,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和她父亲一样的决定。

    “不用了,阿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和阿雅一起坐车回去就好。”芳泽霞看着身旁失魂落魄的吴晓雅,心中有些不忍,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微笑。

    “嗯,那你们......路上小心。”

    “阿姨早点休息。”“嗯。”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红色的灯光罩着白色的字体,空间的热气好像模糊了这里的灯光一般沈放依旧沉沉的睡着,他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眉头舒展,蜷缩着身体,平静的呼吸着,手机屏幕在这时亮起,规律的震动在钢制的长椅上,嗡嗡嗡在沈放手心颤抖。

    大门口,沈依婷挂断了电话,手不自觉的放在胸口,还差一点......车就在不远处,她仰着头,暗黄干燥的头发在风中杂乱的张牙舞爪,昂贵的风衣像一块坚硬的钢铁,撑起了她的身体,硬生生的提着脖子僵硬的走着。

    没事的,还有救,还有救不是么。

    突如其来的放松让她封闭的思想开始松动.......

    会好起来的,这么多年不是都过来了吗?坚强一点沈依婷,你要给自己的孩子信心。他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哐,关上车门,再也听不到那些嘈杂的风声了。安静得像是被人捂住了耳朵,像是深处的水底被水挤压着一般,沈依婷无力的瘫坐在座位上,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钥匙准确的插入钥匙孔,手臂突然卸了力,钥匙串劈里啪啦的洒落在一旁。

    “妈妈.....做到了哦,妈妈找到救你的办法了。”一霎时,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滚落,像是断了闸的水龙头,沈依婷慌乱的用手擦拭着,却无济于事,手心手背交替的被浸湿。

    “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她双手环抱着肩膀,好像这样能暖和一点。

    “老爷子……这么晚真的没问题吗?,我总感觉不安全,要不还是明天去吧。”突然起来的声响瞬间拉回来沈依婷的思绪,她手忙脚乱的从夹层掏出纸巾,一脸好几下都没能撕开口子,最后慌乱的那衣角擦拭了眼泪,做出一副准备打燃汽车的模样。

    车内一片漆黑,眼前的两个老年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鬼使神差一般的,沈依婷低下了身子,打算等两个老人离开了再说。

    “放心吧,都是信得过的人。”老头看上去明显有些心虚,做作的拍了拍胸脯。

    “还是快点吧手术费交了吧,怪不踏实的。”老太婆还是有些不放心,抓着老头的衣角,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东张西望着。

    “没事,我听了那人的安排的,之后就没有告诉任何人了!那人我看着挺可靠的。”说到这里,老头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很是后怕。

    “我就说当时别给电视台打什么电话吧!你非要去感谢感谢,就是不听劝。”老太婆突然上了气头,使力的一把甩开衣角,狠狠的跺了跺脚。老头则是被戳到了痛处,想要反驳什么。

    “我!我……我也是好心嘛,要不是那个好姑娘,咱还没这福气。”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阴冷的空气促使老太婆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有些害怕的紧紧握住老头的衣角。

    直到不远处一个高挺的身影一步步踏入灯光下。

    老头有些警惕的凑上前去问到

    “你是……”

    这才看清男人的全貌,二三十岁的年纪,脸上却挂着故作稚嫩的笑容,一头劣质红色长发格外醒目。

    男人挠了挠头,笑嘻嘻的回答到“是我,电话里那人,抱歉啊家里有点事,现在才过来。”老太婆看着这年轻人,怎么也不像个正经人,心里的担忧更甚了。犹豫着要不要跟老头在商量商量。

    “这两天没有离开医院吧,毕竟你们买的彩票有点特殊嘛。”

    “没有没有,都听你的,我们一直待在医院。”老头连忙摆着手,上下打量着男人,心里也开始觉得有些没底……这年轻人靠谱么。

    男人注意到了老人的目光,却并没有显得不快,任由他灼灼的目光随意在自己身上搜刮。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烟似乎受了潮,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连着点了好几下都没能打燃。

    老头看着更不放心了,犹犹豫豫的说道“那个……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取钱啊。”

    男人吐出一口有些混浊的烟雾,依旧挂着讨好似的微笑

    “现在就去,赶得上的,七点二十是吧我记得。”

    听到男人的回答,老头倒是松了口气,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这年轻人也确实没什么恶意,而且人也算得上壮实,就是腿细了点……

    “对,七点二十!”

    “我安排好宾馆了,你们好好睡一觉,放心,我保你们。”男人夸张的拍了拍胸脯,自信的表示。

    老头侧着身子,在男人身后那片黑暗中又张望了许久,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就你一个人吗?”

    “我一个就够了。”

    “那什么……要不你再找些人吧。”老头有些畏缩,那天打完电话这个男人就立马联系了自己,跟他讲了种种,说白了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原本老头当天就打算立刻去兑奖,然后给自己的孙子治病,结果被男人这么一说,硬是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变得草木皆兵。这两天更是越想越害怕,后悔死自己当时脑子一热打的那通电话。只能祈祷没有被别人知道了。

    “五万。”

    男人依旧调皮的笑着,多了几分奸商的味道。

    “什么!?”老太婆一下子怒了,一把扯开老头,那还有半分的害怕,直直的冲到那人的面前恶狠狠叉着腰瞪着他。

    “不是说好了五千吗!怎么又变成五万了!”

    “我想了想,这段时间行情不太好,您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朝不保夕的嘛”老太婆顿时闭气不打一处来,老实说那天男人答应给他们帮忙的时候要价五千时她就不是很乐意的,现在还想收她钱,她怎么可能愿意。

    老头倒是想的更多一点,反而觉得当时这人才只要五千越想越不对劲,既然知道他们中了奖难道不应该要得更多,至少电视了的那些保镖都是这样,哪怕是封口费估计都够他们受的了?而一般要的少的都是心怀鬼胎。所以自己只好先答应下来,稳住这个家伙。

    现在坐地起价到反而让他放心了些,有了底,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想趁机敲诈一番自己的小混混罢了,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真的被一些黑社会盯上……这样的事电影里可不少见,他轻轻的把老太婆拉了回来。

    应该没有被盯上,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不是,两个老人有什么反抗的能力?警察那帮家伙可不会来给你当保镖,除非你死了,他们倒是有可能会来为你的尸体讨个公道,这帮家伙早就靠不住了。

    “可以,但你不能再改价了!”老太婆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头硬生生拉住制止了,只能生气的跺着脚,恶狠狠的瞪着男人,心里不停的咒骂着,连带着那个傻气的老头儿也狠狠的骂了一通。

    “放心放心,绝对不改!走吧上车。”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医院门口那辆脏兮兮的红色吉普车。

    没有时间了,明天就得去把手术费交上去,不然自己的孙子很可能被别人替下来,自己不就是插队的吗,他当然清楚自己也可能被别人插队,说白了,谁先拿出钱,谁就能活命。所以即使明明知道这个家伙很可能会继续坐地起价但只要能给自己的孙子留够手术费他也都可以接受。反而是真被一下人盯上了那才是……

    想到这里老头握着妻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手心也早已渗出了汗,眼神极为小心点瞥了一眼自己那被厚厚衣物层层掩盖的胸口,轻轻的顶了顶,薄薄的纸张在最里面的夹层中,他努力的感受着纸张的弧度,从那一片片廉价的布料中,在那一块块破旧的补丁里他终于用迟钝的感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还在。

    老头儿深吸一口气,牵着自己的妻子,踩上了那辆吉普车的踏板。

    此时已经是三点,距离天亮只有四个小时。

    沈依婷抬起身,抹了抹头顶的汗水……五千万。

    她摇了摇头,驱逐着脑子里那肮脏的想法,控制着仍有些颤抖的手将钥匙插入钥匙孔。

    呼……

    突然,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嘶叫着从沈依婷眼前飞速掠过,深陷的眼窝像是饿死鬼的张开的嘴里叼着两颗凸出的眼球死死的盯着前方,任凭狂风捶打在其上!直挺挺的冲向医院外,向着刚刚离去的吉普车疾驰而去!

    她认得那个身影!那双眼睛!

    那是吴晓雅的父亲——吴成忠!

    该死,他想干什么!难不成!

    几乎没有思考的,沈依婷立刻打燃了引擎,白色的轿车顺着那道黑色的轮廓紧跟了上去。

    ——

    异常空旷的公路上,亮黄色的车头灯越辣越长,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控制着暧昧的距离,两旁皆是光秃秃的树干,稀疏的彼此间掩盖不了背后荒芜的土地,几处施工地上,一台台挖掘机弓着身子,栽倒在满是泥污的水坑。

    沈依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脑袋昏昏沉沉的,双手死死的握着方向盘,身体尽可能的向前倾,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前面的车影,距离越逼越近。

    她努力的想要驱赶耳边的低语,想要忘记刚才所听到的,但身体却游离在灵魂之外。

    五千万……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皆是昏暗的黄色灯光勉强才能看清。昏黄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像是困倦了罢,被风尘模糊了那仅有的光亮。

    满身污泥的吉普车在这风尘中逐步褪去凝固的泥土……

    “今天晚上人有点多啊。”男人看了看后视镜,一只手默默地伸向侧门的夹层中。

    老头儿一下子紧张起来,朝着车后看去,两道暧昧的灯光直直的射向他们。

    他试着咽了咽唾沫,干涩的喉咙像是咽下一块刀片一般,挂在中间,每呼吸一下都会伴随着刀片割裂皮肉的痛苦。

    “怎……怎么会这样!他们应该不敢动手的吧,这附近不是有警察局吗!”老头的手心渗出了汗。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也敢买‘三日彩’?”

    老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不停的朝后张望,只觉得那两道灯光越来越近了。

    三日彩票,全国唯一一个不用交税的彩票,这是网上对其唯一的描述,其他任何信息都没有,甚至连评论都没有,而他们的电视频道也是专属的三日彩票,唯有一条也是仅有的一条条件被写在三日彩票的标题旁——请在第三天七点二十分之前凭票据兑换。

    后面的灯光越来越清晰,黑色的摩托车轮廓已经完完全全映照在老头眼底。

    “快!开快点,他们追上来了!”老头突然慌乱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疯狂的摇晃着男人的座椅,然而这家伙却似乎没有要加速的打算。

    眼看着那辆摩托车逐渐逼近,不远处白色的小轿车也显现出来“喂!你没看到吗?他们追上来啊!快加速啊!”他猛的把脑袋向前一伸,心里觉得这家伙果然不靠谱,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有多危险。

    “坐好。”突然,原本慵懒的吉普车发出凶狠的吼叫,后轮被前轮牵扯着摇晃不停飞速蹿出!过于剧烈的加速将老头狠狠的摔向后座,死死的镶嵌在后椅,老太婆抱着头,一个劲的往老头身上靠!

    男人双手紧紧的握着方向盘,手臂的青筋一路蔓延到脖颈,牙关紧咬像一只等待扑食的猎豹!红色的长发贴在额前,狰狞的绽放开来。

    老头儿一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妻子,一手拽着握把,眼神不停的向后看去,太好了!距离拉开了。

    心中的庆幸掩盖住了刚才的疼痛,看着那辆摩托车逐渐远去,老头儿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刚想对男人说些什么。

    “太好了,甩开……”

    嘭!

    一块细小的蛛网状的裂缝在后窗上蔓延开来,伴随着沉闷的响声,速度之快仿佛浑然天成!记忆告诉他,刚才后窗上并没有这样的裂缝!砰砰砰!又是三道同样的蛛网裂缝轰然瞬现。

    他扯着松弛的眼皮向后,竭力向后看去,目光定格在那辆摩托车上,一点点,一点点的变得清晰,那一团模糊的灯光上一颗好像有一颗小小的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点……

    砰!眼前瞬间炸开一道蛛网状的裂缝!像是击碎眼球般,四周的一切瞬间被分割成无数快碎裂的玻璃,紧接着,从那蛛网的中心一股鲜红的喷泉破壳而出!似那小孩玩闹时不断充斥的水球破裂,如那堵塞许久的闸门在火光下的炸碎,栩栩如生的疼痛张开手一把将他推到!

    “啊啊啊啊!”老头跌坐在后座下,鲜血顿时又被黑暗所掩盖。

    “老头!”

    砰砰砰!随着最后三声枪响,那一颗颗蛛网练成一片,整块玻璃再也承受不住,像垂死的病人再也忍受不住胸口最后那一抹鲜血喷涌而出!

    炸裂!玻璃碎片被突如其来的狂风牵扯这往车里钻!击打在前挡风玻璃上,比雨点更甚的作响!

    “操!蹲下!妈的!这不是防弹玻璃吗!”男人腾出一只手,从车匣里抽出一柄黑色的手枪。

    还没来得及看向后视镜,前方突如其来的一点强光扯底淹没了他的视线,不!不是一点,那连成一条线的的白茫茫根本不止一点光源!

    “操,来不及了!”

    嘶!

    巨大的惯性再次掀飞了众人,从老头儿之间流出的血液悬浮在半空中,随后击打在前挡风玻璃上,和那些碎渣一起跌落。

    橡胶摩擦着水泥的路面,留下清晰可见的数十米痕迹,车轮最终在地上尖刺的前几厘米停下。

    这些家伙居然连这种东西都准备了?!仅仅为了两个老不死的家伙?

    原本宽敞的道路被眼前数十辆车横栏,硬生生的分割成了两半,吉普车渺小的灯光也彻底被淹没,拖着黑烟奄奄一息的停下。

    吴成忠紧握着那柄黑色的手枪,从摩托车上走下,没有理会身后不远处停下的白色轿车,径直一步一步的靠近。

    劣质皮靴踩着碎裂的玻璃,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我知道谁有那张彩票还会一直盯着他们的,我只要一千万,其他的归你们。”

    昏黄的灯光噼里啪啦的作响,最终在一声爆裂的破碎下彻底暗淡。

    那一排排车灯映射出数十道人影,他们背着灯光,看不清他们的脸,有的坐在车顶,肩上扛着黑乎乎的混子一样的影子,有的坐在引擎盖上,嘴里吐出烟雾。

    吴成忠厌恶的看着那些黑影,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仇恨!那站在最中间的人露出的看蠢货,猪猡般的嘲弄仿佛就在眼前!

    他缓缓伸出五根手指头,每一根都像是毒蛇。

    “五百万?不行!太少了。”

    “五百万哈哈哈哈,不不不,再想想。”

    “……”指甲嵌入手心,鲜血顺着关节滴落。

    “噗哈哈哈,本来我是一分钱不打算给你的,看在居然敢一个人来这份勇气上,这样吧。”

    “五块~”这时却从那为首之人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等一下……”

    吴成忠记得那个身影,魁梧高大到诡异,渗人,几乎掩盖了整个房间的灯光,但,却让他心中一下子有了底。

    “成忠,你说的那个有彩票的家伙,叫什么名字。”

    越来越近了,吴成忠的目光却开始游离。

    该死,就两个老不死的家伙罢了,居然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怕其他势力的人出手么!

    一霎时,四周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隐藏在其中,那些看戏的,等待时机的,都不约而同的吧目光投向那辆吉普车。

    哐!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吴成忠本就紧绷的身体瞬间做出反应,举枪,瞄准。心跳声从未如此清晰可见,汗液在一瞬间疯狂下落,滴在手臂上溅起。

    哐,哐,哐

    那块黑色的东西像是飞在水面上打出水漂的石块,不停的在地面上碰撞。

    隐藏的,嘲讽的,虎视眈眈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块突然飞出去的钢铁……那是,车门?!

    “真热闹啊~为了五千万不至于吧~”

    一道异常欢快的声音极其不合时宜的从那辆吉普车中传出,那声音好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小鬼在对他的老师嬉皮笑脸。

    紧接着,一片火红的头发从其中绽放,被肆意的狂风助长他嚣张的气焰,更是在那一片压人的灯光中肆无忌惮!

    那男人似乎是被眼前的灯光照射得有些睁不开眼,撇着脑袋,用手遮挡着眼前的灯光。只留下一只眼睛怔怔的盯着那为首的家伙,扫视了一圈,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随后,男人挠了挠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像是在对那个为首的家伙,像是在对身后的吴成忠,也像是在对那些阴影中虎视眈眈的家伙。

    “Mikey……”为首的人依旧被身后刺眼的灯光笼罩,看不清脸。却仿佛能从那语气中感受到一丝不善。

    “哟!这不阿保嘛,这么巧啊哈哈。”Mikey朝那人摆了摆手,异常欢快的语气好像彼此真的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讨巧的笑了笑,又冲着身边那些人翘了翘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短暂的犹豫后,那为首的人啧了啧嘴,原本也只是想震慑一下那些不长眼的家伙罢了,他瞥向四周是阴影中,心里盘算着两个老家伙没必要大动干戈。

    “你在这里干什么。”为首之人没有丝毫懈怠,警惕的问道。

    “哎呀,现在钱可不好找啊,你也知道我们挺缺钱的不是,员工不努力我这个当老板的就只能出来找点外快了嘛。”Mikey又遮了遮眼,很不适应的模样。

    “那个,阿保啊,要不咱把那浴霸一样的车大灯关一下呗?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为首之人没有回应。

    Mikey一只手挡住强光,一边逐渐靠近,一步步的走向那黑影“害~大家都是同志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来来,咱来好好谈谈。”

    咔咔咔!

    无数黑色的枪口顿时举起对准了他,钢铁与机关膨胀的声音从四处传来,彼此碰撞Mikey身上。将他刚抬起的脚拦截在半空中。

    Mikey没有再往前,缓缓收回了脚,遮挡在眼前的手臂也顺着动作放了下来,他依旧挂着调皮讨好似的微笑,眼神却突然像是适应了强光一般,从那些枪口一个个的扫了过去。

    那站在中央的人却意外的没有阻止自己的手下,冷冷的回道“东西交出来,我放你走。”

    “吼~那就是没得谈咯?”

    Mikey回头目光扫过,车里的两个老人彼此抱在一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被碎玻璃刺伤的额头流出鲜血,他们目光惊恐万分,像是刚被宰杀的牲畜,还留有一丝神智,亲眼看着自己的头颅和身体分离。

    啧,他的确是没想到这帮家伙会出手——海伍德人,两年前新起的势力,短短两年时间几乎发展成最为庞大的底下犯罪集团……仅仅只是为了五千万?出动这么多人,前几期三日彩也没见他们这么积极啊……立威么,妈的怎么正好碰上这么个时间点。

    与此同时,海伍德人的领袖也在思考为什么Mikey会出现在这里,让原本简单出来露个面,立个威为之后整合整个北下街的事提个醒,他得抓紧时间才行,现在形式却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Firedeath……

    “各位大哥……”

    这时,那老头居然颤颤巍巍的从车上下来了,身体极尽可能的弯曲着,原本就佝偻的身躯顿时卷成一团,只剩下两条细小颤抖,有些湿润的裤腿空空荡荡的颤抖着,老头那身单薄的工厂蓝色外套在风中像是一块破布,包裹着腐烂的肉块。

    “各……各位大哥大姐……”

    脸上如此可笑的扭曲着,分不清五官和褶皱。

    老太婆还在尝试拉住他,紧张的朝这边张望,一个劲的对着老人拉扯着,只敢露出一只枯骨般的手臂,像是见不得光。

    老头轻轻推开,终于是彻底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其中几辆戏谑的发出引擎轰鸣声,配合着四散的口哨声,老头顿时被吓得跌倒在地……头紧紧的贴在胸口,再也抬不起来。

    眼前变得朦胧,他看不清自己的手,只觉得一片红一片黄……

    爷爷,我会好起来的是吗?

    那是他的孙子,很可爱不是么?

    “各位大哥……大姐,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爷爷,我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呼……呼……求求你们了,我孙子……呜呜,我……我孙子!”

    他将身体缩成一团,额头紧贴着满是玻璃碎渣的地面,不敢有丝毫懈怠,紧紧的,将那些碎片嵌入自己的皮肉,好像这样就能更诚恳一点。

    “他……他才八岁!求求你们了,大哥大姐!放过我们吧!”

    声音从他身下沉闷的传出,那可笑的蜷缩卑微到极致,双腿一个劲的往身体里逃窜,贴着下巴。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呜呜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这时,老头突然感受到胸口那异常熟悉的轮廓,他慌张的在胸口寻找,却感觉四周空间如此拥挤,如此黑暗,他不敢把手伸出胸口以外,尽管自己只需要抬起手臂就可以够到的地方,现在却只能夹着两肩,在那狭小的空间中摸索着。

    一点点,一点点的,哪怕撕扯着自己本就羸弱的肌肉,哪怕挤压着自己早已残破的骨骼。

    没办法啊,自己胸口这片空间太狭窄了。

    他弯曲着手腕,两臂夹在胸口,手腕竭尽全力的往衣领里伸,却怎么也够不到,没有人看得见那团扭曲的身体里的动作……

    咔……骨骼断裂的声音从身体里沉闷的响起。

    终于够到了!

    他欣喜若狂!甚至忘却了疼痛!忘记了黑暗,忘记了自己明明已经被束缚的空间,从那团恶心的茧一般蜷曲的身体中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臂,将那宝贝高高举起。

    那是一张照片,没有过塑,却依旧保存的很好……

    “大哥!大姐!这是我孙子,刘宏建,八岁了……刚刚上完一年级。”

    “求求各位大哥大姐了,求求你们了,你看他多可爱……呜呜,肉嘟嘟的,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他还是个孩子,任何人都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过他的吧,是这样的吧,而且他才八岁不是么?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希望,好不容易才一点点一点点的熬过来了,不是么?

    爷爷,真的会有人给我们捐款吗?

    那是当然了,这世界上好人很多的……

    噗——

    似乎有什么声音,四周顿时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噗哈哈哈,抱歉抱歉啊,实在是憋不住了!”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躯,一把推开身前不长眼的家伙挡着他的路。

    逐渐走近,脱离那刺眼的灯光,终于显现出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随着远超常人的身形靠近,Mikey面前的阴影也逐渐扩大,彻底遮住了他的身形,连同Mikey身后那蜷缩的老头,一同掩盖。

    “别浪费时间了,我去把彩票拿过来。”他狰狞的笑容扯着脸颊的肌肉,裂开的嘴角似乎延伸到耳根,被一条条崩起的青筋缠绕着。

    十几米的距离却在极短的时间被缩短!庞大的阴影此刻已经伫立在Mikey身前!

    “喂,让开。”他凶恶的盯着胸口处那颗脆弱的头颅,想象着自己讲他捏碎的场景,那一定非常美妙。

    Mikey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盯着那巨壁一般都胸口,男人看不到此刻Mikey的表情,只觉得这般瘦小的身躯异常碍事。

    “啧!”

    啪,那手大得实在是骇人!甚至可以只手包住一整个足,他猛的一把拍开Mikey。

    Mikey顿时一个踉跄,本就瘦小的双腿在一阵颤抖后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旁那目光凶恶的人嗤笑一声,原本还有些警惕,现在却是彻底的肆无忌惮起来。他斜着眼睛朝Mikey一瞥,咧着嘴吧笑道。

    “喂!你欠我们的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可别逼得老子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劣质的一头红发披散而下,盖住了Mikey的脸,他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无端的觉得有些背脊发寒。

    男人魁梧的身躯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并没有多想,只是径直走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小老头儿,老头儿一动也不敢动,恐惧蔓延全身,颤抖的已经举着那张自己孙子的照片。

    唰,老头被一把从后衣领拎起,身体却依旧维持着蜷缩状,看着自己双膝离地,悬在半空中,男人把他凑近自己眼前,饶有兴趣的晃荡着手中的衣领吊着那颗衰老的头颅,老头颤抖着抬起头,原本笼罩在阴影中的脸此刻清晰的暴露在眼前。

    那是一张怎样凶恶歹毒的脸,两只眼睛极其不对称,一上一下,眼球异常突兀,甚至那双眼睛里都隐隐能看见青筋!而双眼之下是他原本鼻子的位置只剩两个椭圆状的空洞!伤口极其不规整,像是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一般,一条隆起的刀疤横穿整个脸颊,一分为二,末端连着右边因巨大参差疤痕而凹陷的腮帮,像是一条沾满早已凝固血迹的布满钉子链球!

    那双眼睛凑近到老头依旧维持高举的手上,那张照片。他扯着眼皮,像是在仔细的看,老头努力的控制着那只手全身的力气都妄图传递给那只手,不让它发抖,像是一个担心的孩子在提交自己认真完成的作业。

    男人看了很久,老头儿仿佛看到了希望,原本酸痛的手臂一下子又稳固了些许,另一只手也赶忙扶住那张照片,两只手又把它举得更高了,终于是正对了男人的视线。

    “对……对吧,是个很……”老头刚想说些什么,竭力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噗哈哈哈!”

    那笑声简直可以说的上是震耳欲聋,甚至可以听到从喉咙传出的气流声!

    “这就是你孙子啊!长得也太他妈的磕碜了!”

    “来来来,兄弟们看看!这也太丑了吧!哈哈哈哈。”一只大手像是从蚂蚁手中拿走一粒剩饭一般轻易的捻起那张照片,回头朝着众人高举着,又缓缓的转了半圈身子,接着又往回转了半圈,确定所有人都看到了。

    空气中却只有一片死寂,男人的笑声也逐渐消失,冷冷的望着众人。

    “喂,不好笑吗。”

    ……

    “哈哈……哈哈哈,也太丑了吧!”

    “啊……啊对啊哈哈哈哈。”

    三三两两的笑声开始起伏。

    “是啊是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的小鬼!”

    “哈哈哈哈哈!”

    笑声开始整个弥漫,扩散,尽管他们大多数人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刺眼的灯光照射在那张保存得很好的照片上,像一面镜子,刺射着每个人都双眼,有的位置好点,光线没那么强烈的也隐约可以看到那照片上的男孩……

    照片里的男孩脸上还残留着泥渍,看上去有些低落,耷拉着脑袋,手中举着一个奇怪的棍棒玩具,还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男孩把它放在腰间,右手紧握拳头横跨着举过左肩,用力的绷直,像是很认真的做着这个奇怪的动作,他面前是一直瘫软的黑猫,像是死了。

    男孩的眼睛尤为特别,是淡淡的灰黑色,有些湿润,五彩的灯光映照在其间,颇为梦幻,即便是在照片之里那双澄澈的双眼也仿佛能映照这一片单调的灯光。

    “我啊……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丑陋’!无能的家伙了!”

    “弱小,无力,跟路边被遗弃的被圈养的狗没什么区别!”

    “呵呵,可这世界偏爱这种家伙啊!他们可怜他,施舍他!保护他!而他只需要摇一摇他那条不安分的尾巴!”

    “宠物狗是他们的好伙伴啊~是朋友,是家人,是不可或缺的!弄丢了他们会哭,会满大街的找,会向众神祈祷,会抑郁,会痛苦,会给它们立起墓碑!而野狗!野狗就只是牲畜。”

    “牲畜病了卖了,扔了便是,牲畜丢了就丢了,牲畜死了便死了,牲畜没有名字,也不会有墓碑……呵呵,原来狗也分高低贵贱!”

    男人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狰狞下掩盖着的事仇恨!那仇恨撕扯着这张破碎丑陋如强行用皮肉拼接的脸!

    他突然转过脸,死死的盯着老头!

    “老头儿,你说这种狗,这种主人该杀不该杀?”

    恐惧顿时汹涌如决堤的洪水席卷全身,老头努力的想要呼吸却被莫名的力量死死的掐住喉咙!

    报应!

    “米达寄生虫!哈哈哈!好啊!真是个好东西,没想到这么容易!实话告诉你!你那宝贝孙子的寄生虫啊。”

    他缓缓凑近那只衰老低垂的左耳,此刻声音却是如此清晰,像地狱里铁锤敲打铁钉,把一颗颗一颗颗满是血锈的钉子打入腐败的肉体。

    “是老子下的!”

    滴答滴答……

    一股温热伴随着诡异的骚臭味不知道从哪里穿出,一滴滴的在冰冷的地面升起腾腾热气。

    “靠!这老头儿吓尿了!”

    那只宽大的手猛的一把将老头扔开出数米远,嫌弃的甩着手。

    “啧,妈的死都死不干净!”

    这时,那为首的人突然发话了,淡淡的说道。

    “十四,善后的钱你自己出。”十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抬了一下眼。

    中正,这才是他原本的名字!只是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现在他叫十四

    吴成忠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和不安,依旧在等待着时间,这次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想要看看时间,却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怔怔的看着中正高举起拳头,面露凶恶的看着那个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的老头。

    “还想不起来?那就去地狱里好好回想一下吧!院长!”

    高举的巨大拳头突然在空中猛的一滞,随后发出爆裂的破空声,击穿空气的阻力!骤然向着那颗脆弱的头颅击打!

    猛烈的气流将那双本就干涩的眼睛更加凶猛的挤压着,要挤干最后一滴鲜血,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失去颜色,干枯着……

    那巨大如铁锤的拳头方方正正的,像广告牌一样,很熟悉,自己似乎经常见到,好像上面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他们笑着面对自己,彼此握着手,穿着院长的衣服,一个是自己,另一个穿着西装的……是谁来着——新山福利院成立!

    越来越近了,那拳头上去青筋如此清晰,像一条河,一条自己记忆里已经快要忘却的河……在那河边隐隐约约好像能看见两张小小的椅子,上面挂着成色崭新的鱼竿,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是……他记得自己好像在这里谈了场生意……什么生意来着?不记得了——xx市长为新山福利院捐款一千万!

    皮肉掩盖着坚硬的骨骼,他隐隐的已经可以看见那皮肉下的白色关节,很坚硬。和他以前照顾过的一批孩子很像,直到他们被带走时,他们的皮肤下也依旧能看到那些白白的骨骼,甚至更加清晰了……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坚硬,似乎那些修女的鞭打并没有锤炼出他们的坚强。

    远远的,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老师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啧,这些都长得太丑了,没有人会要的,那些没力气干活的,找个时间处理一下吧,对了小光小英想吃巧克力了,你抽个时间去买一下。

    中正?那小子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没什么用。

    已经努力了?那又怎么样,赶快把他赶出去,对了,前段时间王总看上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你让你老婆找个时间给王总送过去。

    嗯?你自己去?也行,毕竟那王总是出了名的,你老婆去确实不太妥当,你另外派个人吧,你毕竟是当院长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去做,包括那些脏手的事。

    他死赖着不走?这有什么难的,听说最近那什么米达寄生虫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很肆虐嘛,到处都恐慌得不行,我们院已经尽力了,毕竟还有很多孩子需要保护的,只能牺牲一下了。

    啊……原来是你啊。

    视线彻底被遮挡,一片黑暗……那黑暗宽阔又狭窄,隐隐约约似乎能看见一点点极小极小的火光,燃烧的越来越猛烈。

    我走了,这福利院你要好好管理下去,咳咳!不然上头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我办公室桌子底下有一个盒子,里面是我全部积蓄,都留给你和弟妹……我这辈子没什么亲人,就你们两个。

    那些事情我走了后你就不要去做了,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呵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挺好的……挺好的。

    呼……这么多年了,我们总算是混出头来了啊!哈哈……咳咳,喂,小子,我答应你带你出人头地,我做到了吧……

    2014年11月15日,新山福利院发生火灾!

    报应啊……

    不知道为什么,老头此刻突然不再感到害怕,身体似乎从未如此放松过,他闭上了双眼,所有的感觉从未如此敏锐过,他听到风的呼啸声,胸口那张规整的触感依旧清晰,连同上面的数字都深深烙印在胸口,他听到不远处妻子的呼唤,那样的触不可及,还有一股……异常剧烈的不规整的撕裂声,尖锐的咆哮着,鞋底踩踏着地面,巨大的冲击力将其瞬间塌陷!

    嘭!

    强烈的冲击力爆发出惊人的巨响!两股反向的飓风瞬间撕扯在一起!残余的烈风将老头的眼皮瞬间撕扯开来,强行将他拉回了现实!

    咔咔!

    身后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终于是承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短暂的支撑后瞬间崩坏!向着空中爆裂!

    四散破碎的玻璃中只剩下那一片火红!所以的反射都清晰的倒映着那张狰狞无比的脸!

    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玩味!只剩下和那抹鲜红烈焰默契配合的愤怒!以及从手腕处隐隐浮现的奇怪纹路,那纹路正散发着一样猩红的火焰,那是——奇迹!

    “你说,寄生虫,是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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