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我来人间游历一趟 > 第六十五章:别骂我,怕

第六十五章:别骂我,怕

    高三暑假结束,我背着行囊去元市找父母,他们带着两个妹妹在市里打工。

    2012年,元县第一次开通火车站,直达元市的火车票只需要十一元,如果坐汽车的话,需要花费五十元。我当然选择坐火车了。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完全没有经验,心里有些恐惧。于是向已经坐过火车去市里的同学莲思请教经验。

    莲思说:“第一次坐火车不要太紧张,不要去的太早,十一点半的火车,十一点再去,千万别去太早,不然真的特别的无聊。”

    我连连应声“好的,我不去太早,免得要等太久。”妹妹在电话里特地嘱托说要买布娃娃给她们,我还去玩具店里买了两个布娃娃。结果去晚了,别人早就进站上车了。我拖着一堆行李,抱着两个布娃娃,嘴里夹着火车票,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冲进了站。

    当时火车已经准备开了,所有乘客都已经上了车。站上几个工作人员在巡逻着,他们看见上气不接下气、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我,吓了一跳,怎么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阿妹,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车准备开了呢。”穿着铁路制服的一个阿姨亲切的说着。

    车停在右远方,我不知道该怎么上去,双手疲惫的下垂夹着两个布娃娃,身体靠在了墙上。

    有个男工作人员生气的大喊“你还停在这里干嘛,赶紧上车啊。”这不耐烦的大吼,就像海洋里卷起的滔天巨浪,让人恐惧;我仿佛看见了这位工作人员变成了父亲,在大声的呵斥着犯了错的自己,。

    我害怕极了,泪水侵占眼眶,被这吼声吓到,竟扛着行李径直一路冲,跳下轨道,跑到了轨道对面。

    所有工作人员都吓得尖叫,那个阿姨的声音在喊的群声中最突出,充满了担心。不知朝我大吼的那个男性工作人员有没有感到害怕。

    阿姨往右扭头,看着还未开动的火车,蹲下来,伸出手。

    “阿妹快点跑回来,阿姨伸手在这接你,来,过来。”

    我往左扭头,看着已经亮着灯的火车,双唇紧紧咬在一起犹豫了几秒,又提起行李,抱着两个布娃娃冲回来,奋力把两个娃娃抛上画着黄线的等候线,伸出双手抓住阿姨和其他工作人员的手,被他们用力拉上来。

    “这个阿妹应该是第一次坐火车,车在那边还没开,你现在走过去上车,阿妹。”又扭头对刚才大吼的男工作人员说道:“乘客第一次坐火车,你不要这么凶,吓到乘客,我们也有责任。”

    我终于上了车,平安到达元市。

    过了很多年之后,我仍在想——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呢?是被那个吼声吓到了,大脑被赶紧上车这个指令指挥着,必须赶紧去完成,不然又要被他骂,像爸爸那样骂自己,没完没了,不停不休。还好现在再也没有人敢吼我了,谁吼我,我就吼回去,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用吼声打败吼声。

    在元市,我们一家人租在一栋被遗弃的学生宿舍楼里,这栋快被拆迁的学生宿舍楼很破旧,围墙上布满了黑色绿色的苔藓,早已看不出围墙之前的颜色了,到了下雨天,苔藓越发的黑,可以称作“黑藓”了。墙上还长满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植物。这堵墙犹如一个年迈的保安,身材早已变样,身体早已布满了皱纹,但依然坚守自己的岗位。

    在围墙边有许多棵野生番石榴树,结的果子比正常番石榴小三倍,夏秋结果。这时大妹总会爬上树去摘,摘的很多放入裤子的口袋里再爬下树。大妹总会把新鲜的果子放在饭桌上给大家吃。但我很少吃,太涩了,这个家庭也像这些果子般苦涩,早已没有了甜甜的爱。孩子只是父母情绪发泄的无辜承受者。

    野生番石榴树旁有个小小的工厂,做席梦思床垫,地上堆了许多的木板、海绵和一些杂物。工厂办公室里放着一张满是灰尘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台坏了的电脑,旁边还有一张褪了色的暗黄色沙发。沙发上有个大坑,现出了里面的海绵,勉强能坐。本来我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小厂里的一切,后来新年里老板回家了,就拜托我们不回家过年的一家人帮看厂。大年三十晚上,母亲让我端着饭碗去那里守着,我才看到一切,当时我还想着这个厂有什么好守的,连顿年夜饭都吃不好。后来在这个厂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让我郁郁寡欢。

    工厂正对着的是一座很小的篮球场,没有人在那里打过篮球。篮球场过来就是一座五层楼的破旧的学生宿舍楼。二楼以上掉皮严重不能住人。我们一家和其他几户租在一楼。一家五口人,在占地三十六平的学生宿舍里,用几块砖头,分别在四方堆成相同的高度,再找几块木板,切成相同的长度,钉在一起,像竹排那般,放在搭好的砖头上,再铺上席子,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床铺。搭了两个木板床,坐上去总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勉强在角落里再放置一张学生书桌当饭桌,只剩一条小小的过道,两个人同时在屋子里走路,只能一人先让一人过。风雨飘摇的打工生活总算有了一个小屋子落脚。

    夏日的午后,太阳发出最大的热量,让人睁不开眼,蝉在树上发出悠长的时断时续的蝉鸣,就连工厂前拴着的老黄狗都在吐着舌头发出“哈哈哈”的声音散热,整个院子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让人昏昏沉沉。

    工厂前院的大树下,一群孩子在游玩嬉戏聊天。

    我和父亲在屋里吃饭,小妹啜泣着,哭红着双眼进入了家门。我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饭问怎么了,邻居肥妹气冲冲的冲进来,说小妹说她,说她狂说她讨厌,一直在数叨她,她忍不住就打了小妹。

    父亲听到后,立马从饭桌上站起来冲到小妹面前,像一头狮子看见自己的猎物般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弹跳起来。“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砸在了小妹的脸上,大喊:“你说人家干什么!”小妹被打懵了,眼珠不转动的呆滞了几秒,哭声也跟着停顿了几秒,继而放声大哭。肥妹继续说:“我坐在那里好好的,她就说我,真是吃饱没有事情做!”

    父亲听后,双眼的红血丝数量骤增,更为大怒,又是两巴掌各打在了小妹的双脸上。小妹的双脸都得到父亲右手巴掌的照顾,印着红红的印子。我想,妹妹的脸肯定很辣吧。屋里充斥着有活力的哭泣声和尖锐的怒骂声,与屋外夏日午后慵懒困倦宁静的氛围形成巨大的反差。

    六岁的孩子,在外面不知道说了别人什么,已经被别人打了,哭着回到家,父亲没有了解具体的情况,没有教育自己的孩子,而是用3个巴掌来继续伤害自己年幼无知的孩子。

    我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很高的要求,很无理的要求,不能说错一句话,跟别人打电话不能说想念你而是要询问人家吃饭了吗?不允许犯错,不允许发泄自己的情绪……他们一直强势的控制着女儿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就连去服装店里买衣服时,我想要M码,但是母亲要求必须选L码才给买,尺码也要由他们来决定,三个女儿和机器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夫妻生的真是三台机器吗?

    傍晚,父亲从街上买了些排骨回来,我看着生排骨,说了句“真想吃炒排骨啊。”

    “你别学贱,吃什么炒排骨,今晚吃排骨炖汤。”父亲突然从喉咙里用力的发出这些话。这声音犹如凌晨时分黑暗静谧的夜空,突然响起“啪”能把夜空撕裂的雷声,把熟睡的人吓醒。又仿佛3D电影里的怪兽冲破荧幕,张着爪牙,露出嘴里锋利的牙齿扑到你的脸上。

    我也是搞不懂了,自己不就说了这么一句想吃炒排骨,怎么又被吼了呢?我被这吼声吓到,心脏又开始痛了。这几年,我被吼多了,却还是习惯不了,只要一被吼,心脏就开始疼起来,要像患有心脏病的病人一样用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深呼吸告诉自己没事没事。这个症状已经给我带来了困扰,比如走在街上,我听到摩托车轰隆的声音会害怕到走不动路任由车流不息,我会害怕到尖叫,全身僵硬,这也导致我后来发生了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因为我身后的摩托车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给了我太大的恐惧,我无法专注的骑电动车导致被一辆小轿车撞飞。读书时在宿舍里,哪位性格大大咧咧的舍友说话大声时,我就会害怕到全身发抖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心里默念着不要骂我不要骂我……我总以为那个同学对我有意见,下一秒就会骂我,我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这痛苦是父亲给我的,可能父亲最后都不会知道自己给女儿造成的这些伤害。他也不会关心,女儿工作后查出子宫肌瘤、乳腺结节。

    我只要一听到很大的声音,就会很害怕,唯一缓解的办法就是抚摸自己的心脏深呼吸,拼命给自己心理暗示:没事没事,没有人伤害我。我觉得自己已经形成了一个恐惧的人格,每当听到别人大声说话时,这个恐惧的人格就会出来,我会全身僵硬,不停的发抖,感到无比的害怕,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流眼泪。

    这个病,是我的父亲给我的。

    入夜八点,夜空浮漂着一团团流动的云朵,有的通体灰白色,灰中夹着微弱的白,仿佛烛火散发的光晕,一片橘黄包裹着一片微蓝;有的中心全灰,逐渐向四周晕染散开,直至边缘泛白,像一张滴了墨水的的白纸;有的全黑,黑到遮住月亮时完全吸收月光,让人看不到月亮的身影。吃完晚饭后,一家人坐在走廊上聊天,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篮球场上欣赏这些黑压压的云朵。我不想听到父母在那里数落我的不是,说我不会说话,说我是个哑巴,我也好害怕下一秒被父亲吼,母亲朝我发脾气。我学会了在这个家伪装,在沉默不语死寂的外表下,跳动着的是一颗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心,我早已不会向父母撒娇,不会冲父母甜笑,更不会向父母提自己的需求。父母仗着给我提供学费生活费,认为我是个累赘,是个只会花钱的货,甚至把家里没有儿子的愤怒倾泻到我身上,从来没有给过我尊严、自尊,更别说宠爱。并且,明明确确的告诉我,你的存在是个错误。

    这时父亲站起来对我说:“去工厂那边捡些废弃的木板回来烧火煮热水洗澡。”

    我木讷的站起来,朝工厂走去。我没带手电筒,只能借着月亮发出的光芒在地上捡了几根木板回来,放在炉火旁开始生火。我蹲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一些木屑,放入炉堂内,再轻轻的放入一些木板,木板点燃后在炉子上放上锅,锅里装满水,一切做好后,我就坐在一旁看火。路过的老板娘看到炉火内燃烧的木板。她温柔的说:“你拿错了,你拿的是做床板的木板,要拿就拿旁边细细的木板”。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父亲听到后,眼尾纹皱起来,延伸到太阳穴,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珠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嘴唇抽动了几下,好似我不是拿错了木材,而是杀了人般。下一秒立马破口大骂:“你真的不用做人了,拿根木板都能拿错!哪种该拿,哪种不该拿,你自己分不清楚吗?你这种人不用做人的,做人真的是丢脸,你这种人就应该被闷死在尿桶里!”

    继而又站起来走动,继续阴沉着脸,动着他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你的眼球是烂了臭了吗?哪些木板做床板,哪些木板废弃可以用来烧水你看不出来吗?拿这些回去放,再去拿几根回来!”

    我只能把还没有烧的木板拿回原处去放,父亲跟在我后面,继续用手指着我骂,他长长的叹口气。“哎哟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呢?哎呦喂,你真的不用做人了的!”

    我面如死灰,犹如天上乌黑的云朵,从地上抱起一些废弃的木板往回走。继续坐在炉火旁添材。

    我早已不会哭了,哭只会又招致一顿骂,几个看不起的嘲讽,何必呢?我虽然害怕却也逐渐习惯了面对这种场景,也习惯了用沉默去保护自己那颗即使用万能胶粘好,也满是裂缝的心脏。

    每当我做错事时,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做错时,我的父母都会觉得丢尽了自己做父母的脸,他们觉得自己毫无颜面。他们给我传达的讯息是,你也没有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

    夜晚十点,月光披上一层薄薄透明的轻纱,静静地普照大地。母亲见到小妹坐在床上玩。就站在旁边说:“亲妈妈一下。”小妹站起来来到床沿处,抱住了母亲,亲吻着母亲的脸颊,母亲的笑容和窗外的月亮一样美。

    我犹如一个陌生人在旁边看着这场温馨的画面,没有一丝的感动,我在自己银河般的记忆里搜寻着,自己是否与母亲有过这般亲昵?想了很久却没有搜寻出来。在我八岁时有了妹妹后,我就不再感受到这人世间最平常最珍贵的父母的爱。长时间的爱缺失,让我不知道爱和快乐为何物。在记忆里,母亲暴躁、情绪反复无常,自己不快乐,全家人都得跟着不快乐。她会瞪着她那圆眼面无表情面对每一个人。那表情犹如乌云密布,硕大乌黑的云朵直逼人的心口,大雨即将倾盆而至。此时我若是开心也会瞬间收起笑容,变成同款的面无表情,心也跟着关上门。

    你看,连表情都会传染不是吗?

    在这个家里,我是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情绪的,我的角色是所有人的情绪承受者。父亲在工地上打工赚钱已经很不容易,给了我学费读书,所以我面对父亲喋喋不休的抱怨和突如其来的责骂只能沉默的接受。母亲在工厂里打工赚钱有时被老板挑刺,母亲也很不容易,所以母亲的情绪反复无常,坏脾气动不动就像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倾泻,砸在我和全家人的头上。我也只能面对。两个妹妹还小,经常惹祸栽脏到姐姐身上,我也无话可说。我承担着全家的家务,有时饭菜做的不合母亲口味,便招来母亲的谩骂。有时洗衣服把地板弄湿了,会惹来父亲的一顿谩骂。他会大言不惭的说:“你是没有脑子吗?把地板弄的这么湿!”“我觉得你也不用当人了。”“像你这种人应该被闷死在尿桶里。”什么话最伤人,他就会超常发挥让我极度不舒适。

    所有的语言暴力如脏水般泼到我身上,我也才刚满十八岁,法律的定义也才刚成年。却要像个极成熟的成年人一般在这个家生存,不允许有自己的情绪,不被关爱。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关爱自己,我每天担心的是怎么做才能少挨一点骂,可是怎么做永远达不到父母的要求,因为连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具体是什么,我不爽你就要被我骂被我用最尖锐的语言力气刺中。我犹如木偶般小心翼翼的在这个家庭活着,生怕下一秒又被骂,我心里有个愿望:父母不要动不动就朝我发脾气。但父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习惯性的拿起语言这把利器刺向我。他们已经给我贴上了沉默寡言、内向、不会说话,不会关心人,没有活力的标签,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

    翌日早晨,我躺在床上还没有清醒,听到父亲对大妹说,今天他要去帮小姨父一家搬东西,一整天都不在家,你们自己在家做饭吃。

    听到这句话,我都要从床上跳起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看见窗外的亮橘色阳光照进屋内,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不用被骂和等着被骂了!

    等父亲走后,我起床走到篮球场上,看着工厂旁挺拔的野生番石榴树,看着缀满云朵的湛蓝天空,看着蝴蝶在草丛里缠绵嬉戏。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胸腔中装满了犹如刑满释放的人踏出监狱般的狂喜。连倒在一旁早已生锈发黑的篮球架,在我的眼里都像是一个睡眼惺忪的睡美人,无比的柔美与可爱。我听到鸟儿在树上“吱吱啾啾”的唱着婉转动听的歌曲,墙外的装煤火车沿着铁轨缓缓行走着,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工厂里的机器随着自身运作发出的“呜呀呜呀”的声音在快乐的跳着舞。我的双肩感到无比的放松,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这时的我才有着十八岁少女的明媚与清新,我才感觉到生而为人的快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