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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是

    盛乐城,宇文府。

    宇文燕秋在静室之内盘膝端坐,身前的古魂罐冒着幽幽蓝焰。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多出了一抹身影,静静地望着她。

    她似乎也有感应,睁开了双眸,眸中一片幽蓝。

    “修炼得怎么样了?”

    宇文燕秋看着古魂罐,罐子内的火光正在渐渐熄灭,“三五年内,便可融魂了。”

    “很好,古魂罐内有着历代先祖之灵,与他们融合之后,要不了多久,你便会成为新的大萨满。”说这话的人往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在脸上,竟是宇文家的老祖,八魁星君。

    “嗯。”宇文燕秋的目光落在地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清明而又空灵。

    这些年来,她以古魂罐修炼,神游于历代先祖的过往与回忆之中,仿佛一次次轮回,渐渐地,竟是有些分不清自己了。

    宇文府内的人都怕她,或许不是怕她,而是怕她身上那一缕先祖的气息,宇文燕翔,或者说如今的宇文晏,也正是因此离开她,离开宇文府的。

    有着历代先祖的经验,她的修炼自然是如鱼得水,可心里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宇文燕秋,还是另外的某一个人。

    真正融魂之后,她,还会是她吗?

    八魁星君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道:“太微教主此次南征失利,伤势不轻,如今还在教内静养,北国境内动荡不休,天狼老贼又野心勃勃,我们不可不防。”

    宇文燕秋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

    当初,她也曾想过和元家联姻,来化解天狼星君的压力。以她的能力,足以在暗中掌控整个元家,融魂之事,便也有了不少保障。

    只不过,她修炼古魂罐不是什么秘密,天狼星君也能猜出她想做什么,元亓浩见过她修炼古魂罐的模样之后,也不太敢再提此事了。

    八魁星君道:“抓紧吧,我早年受伤,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每一位星君死后,都能将一身修为继承给选定的继承人的。

    若是继承人资质不够,往往会在星君灌顶的压力下爆体而亡,哪怕做好了万全准备,死亡率仍在五成以上,而成功率,却是不足两成。

    而且这样的继承人,本就是精挑细选,少之又少,真正能将星君之位传给下一代的,在整个天府历史上,都是少之又少。

    至于大帝的继承,反倒要容易一些,因为大帝对能量的掌握已经达到了巅峰,能够将继承人无法承受的真元暂存于其体内,随着继承人的成长慢慢释放。

    相比之下,古魂罐,本就是为了能让星君之位代代相传而设计的,通过古魂罐成就星君之位,属于自行突破,死亡率比继承星君之位要低很多,而且古魂罐内历代先祖的经验,足以指导继承人成就星君。

    唯一的问题便是,融魂之后,人,还是当初的人吗?

    这当中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宇文家历经数千年,真正敢于尝试以古魂罐融魂的,却也寥寥无几,在宇文燕秋之前的几人,都因为承受不住古魂罐内的先祖神魂而发疯,目前为止,宇文燕秋是情绪最稳定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不知何时,八魁星君已是离去,宇文燕秋看着那东移的月光,又合上了眼,继续着先前的修炼。

    翌日,盛乐城外,阿雅麾下数万军队铺张开来,已是将这座喀合省省城团团围住。

    “大哥,这次我们准备充足,攻城器械也都已经备好,不出三日,一定能拿下盛乐城!”萧凉来到阿雅身旁,指着后方那一排排投石车,当真是意气风发。

    阿雅看着盛乐城,却是并不像萧凉那般乐观。盛乐作为省城,城高粮广,易守难攻,不是有几辆投石机便能攻克的。

    当日,他没有下令攻城,城内的守军也知道阿雅的军队武器精良,掌握先进的冶铁技术,并未贸然出击。

    入夜之后,阿雅一个人坐在军帐之中,看着沙盘上杂乱的旗帜,也是颇感头疼。

    他们的势力占据了喀合省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可是在另外三分之二的土地上,还有不少官军势力和其它起义军。放眼整个天府,形势便更为复杂,他们的军队若是不能打下盛乐城,光靠后方的几座小城,只能勉强自保,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只怕很快便会被更强大的起义军或者官军消灭。

    但想要攻下盛乐城,谈何容易?倘若与城内守军拼个两败俱伤,便成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正在他思索如何拿下盛乐城之时,却见身后烛影一晃,身旁竟是有了一道影子。

    阿雅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却见竟是元亓音。

    “你……”阿雅怔怔地看着元亓音,还依稀记得她的样貌,却不知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想到了当初救他一命的子黍,神色热切了几分,道:“小姐姐,当真是好久不见,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元亓音知道他的意思,神色稍显黯然,道:“不错,只有我一个人。”

    阿雅听后默然,不知元亓音为何会突然现身,又有何事找他。

    元亓音看了看眼前的阿雅,和当初的少年似乎并无多少变化,可眼睛却更显明亮光彩,可知他心中的志向。

    “想不到短短几个月,你就成了一方统帅。”元亓音话里带着几分调笑的意思,可更多却是感慨,世事沧桑,短短的几个月,对她来说,却仿佛比过往的十几年都要漫长。

    阿雅笑了一下,仍是不太清楚元亓音的来意。

    元亓音道:“阿雅,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强吗?”

    阿雅愣了一下,回头想想,摇了摇头,“这世上比我强的人有很多”。

    元亓音道:“不错,单论实力,你不过是个普通人,只要我想,可以轻易地杀了你,而且不会惊动任何人。可换而言之,站在和你一样的位置上,很少有人能比你更有勇气。”

    说这些话时,她又想到当初和阿雅去塔塔人部落时的情景,深入虎穴,不是那么轻易的事,真正能如阿雅这般镇定自若的,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阿雅也在反思,他如今虽然也算是一方诸侯,可是在神教萨满的眼中,又算得上什么?那些萨满只需要挥挥手,便能结束他的性命,那么他所追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元亓音问道:“你知道这盛乐城中,有多少人可以轻易地杀了你吗?”

    阿雅瞳孔一缩,道:“很多。”

    元亓音接着问道:“如今你要攻打盛乐城,要让他们家破人亡,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阿雅默然不语,额头上却渐渐冒出了冷汗。

    凡人组成的大军,或许可以抵御萨满,可当一名萨满想行刺时,一个凡人又如何防备?

    元亓音道:“所以你觉得,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了现在?”

    阿雅低头,道:“是运气?”

    元亓音却道:“是选择。”

    “选择?”阿雅怔怔地看着她。

    元亓音点头道:“是选择。大汗麾下军士的横征暴敛,天府之人有目共睹,残酷的厮杀,生死的博弈,在天府是常态,可只要是人,都会希望和平,希望安定,真正享受着杀戮和战乱的,只有极少数人。哪怕是萨满,乃至大萨满,大家所谋求的,都不过是生存。可是这个生存的空间里,却处处充满了威胁,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生存,便需要抹除威胁,而这个抹除威胁的动作,便是战争。”

    阿雅点头,他自幼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立志要改变这一切,寻求一条能够令所有人共存的出路。

    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天府却是一个贵族至上,奴隶至贱,动乱不休,杀戮横行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容易产生英雄,可更多的,却是万千惨死的冤魂。

    元亓音道:“这些天,其实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我不能说你做的都是完美的,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要知道,即便是在萨满之中,也有很多人希望拥有一个更好的环境,一个新的天府。”

    阿雅眼里渐渐现出了火光,道:“你的意思是?”

    元亓音道:“我会帮你,只要你去努力践行自己的理想,我们会全力以赴地帮你,因为这不光是你的理想,也是我们的理想。”

    阿雅的眼中闪过几分激动,点头道:“好,我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诺言。”

    说罢,转身对着明月起誓道:“长生天在上,我扎古兰·阿雅起誓,这一生之内,定要让天府成为一个没有战乱,没有奴隶,人人都能过上太平日子的国度!若违此誓,便令我堕入下界鬼蜮之中,世世为厉鬼,不入轮回!”

    北国之人信奉转生,相信上界为天界,中界为人间,下界为地府,阿雅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也足见他此时的决心。

    元亓音看着他,看着那皎洁的月光,也是双手合十,默默起誓道:长生天在上,我元亓音愿帮助阿雅缔造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压迫的新世界,若违此誓,世世不入轮回。

    念着这些誓言时,她却想起了子黍,想起了和他相伴的一个多月。

    如今回想起来,简直不敢置信。记忆里,那仿佛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有着数不尽的回忆,可真的细细数来,从澜江县的初次相见,到玄武灵庙前的分别,竟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

    若是以往,身为元家的大小姐,她绝不会去想着什么改变天府,也绝不会有如今这般崇高的理想。可是一个多月前,玄武灵庙外的一切,却成了她心中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痕,以至于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弥补那无法弥补的东西。

    ******

    天府,扎罗雪山,神教大教堂中。

    月曦独自坐在冰冷的教主宝座上,看着莹白的殿宇,空旷的殿宇,冷清的殿宇。

    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萧条。

    历代的太微教主,就是这样如恒久的石像一般,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一年又一年,直至走向生命的尽头?

    她缓缓起身,走下教主的宝座,走向那一片苍茫的冰雪。

    殿外,还站着两人,一个是萧如雪,一个是石烈。

    萧如雪的神色稍显黯然,并不显得如何悲痛,只是一种死了心的淡漠。

    石烈则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仿佛失去了魂魄。

    “我只求你放过我们母子。”萧如雪说这句话时,脸色仍是十分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月曦停下脚步,看着她,仇恨有时候可以刻在骨子里,有时候又如轻烟般缥缈。

    萧如雪是个什么人?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月曦收回了目光,继续向着茫茫的天地走去。

    “月……月曦!”石烈喊了一声,充满紧张和忐忑。

    月曦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你会一直留在这吗?”石烈问道。

    月曦并未回答,只是仰头看着苍茫的天空,从扎罗雪山上望去,云气变幻,千里万里,都是一片苍茫。

    石烈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当初说过会陪我的,我们,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月曦默然片刻,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你认错人了。”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石烈的耳畔,一遍,又一遍。

    月曦走远了。

    萧如雪轻叹一声,这二十多年,恍然间便如一场梦,爱恨情仇,都如同轻烟,被凛冽的山风拂去,剩下的,只有说不尽的空虚。

    她忽然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神殿是如此的空洞,这二十多年来的过往也是如此乏善可陈,世事的悲欢离合,对人来说,只要经历过一次,便已经麻木了。

    “走吧。”她拉了下石烈的衣袖,只想就此归隐,不问世事。

    儿子虽然痴傻了一些,但也还算忠厚,想来有她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石烈却是茫然地站着,根本没听到萧如雪的话,忽然间向着月曦离去的方向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萧如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呼喊,也没有追赶,甚至没有等待。

    她只觉得更加的空寂,心里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于是就此转身,一个人走下了雪山。

    而石烈则在追赶,拼了命地追赶。

    自幼生活在冰宫中的他不相信欺骗,或者说,不愿相信。

    他看到了月曦,就在雪山的另一侧。

    “月曦!”他大声喊着,眼里满是热烈,“我就知道你没有走,你不会走的,是不是?”

    月曦转过身来,看着他,“是,我不会走。”

    “太好了!”石烈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道:“只要你不走就好,只要你不走就好。”

    月曦抽开了手,平静地说道:“以往我骗了你,过去的事,便都过去吧。”

    石烈一怔,仍是热切地道:“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我……我也喜欢你……”

    月曦道:“都是假的。”

    她不愿将实情告诉石烈,也不愿再看到石烈。

    于是漫天的冰雪里,只剩下石烈一人,茫然,无助,忽然间心里一阵阵刺痛,不禁蹲了下来,喊道:“月曦!”

    月曦没有看他,就此转身离去,他看着月曦的背影,眼神一点点绝望,浑身抽搐起来,缩在了雪地上,痛苦地仿佛要死掉了。

    哪怕如此,也没有人搭理他,他就仿佛雪地上的野兽,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恢复了一点清明,身上多了一点温热。

    他虚弱地睁开眼,却见到了小桃和小杏的脸。

    “少爷。”两女扶着石烈,道:“您怎么一个人缩在雪地上?又犯病了么?”

    石烈有些恍惚,忽然推开了小桃和小杏,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少爷……”

    小桃和小杏怔怔地看着他,却见石烈一人独自向着雪山下走去,嘴里仍在不停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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