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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我来思

    到东京数月,天亦转凉,秋家新置的园子不比江宁时大,宅内少有江南园景,只是三进四方宅院,点缀些小山小水,秋实夫妇居的正厅,连着四间大正房,秋老夫人虽未来,秋实依旧把阳光最好的房间留给她了。秋白跃和秋白路居东院,秋未晞居西后院。此次进京未带许多人,一来路远不便,二来老夫人独居家中需要得体的人在旁。秋未晞带在身边的玉竹,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女使,佩兰则是泽兰的亲姐妹,因玉竹年纪小,老夫人怕照顾不好秋未晞,秋未晞去年及笄便把亲自调教的佩兰拨给秋未晞,提点规矩。

    这日,秋未晞带着玉竹去王太医宅院找王伊珞。

    太医院的王家,是秋老夫人娘家,现在当家的王仲义是老夫人胞兄之子,如今是太医局的提领。秋老夫人未出阁时,因长公主身体不好,宫中医女甚少,于是客居宫中,贴身料理,皇家感恩,先太后亲自赐婚并授诰封,赐婚的对象也是秋太傅之子,如此荣耀,开朝第一人。虽几十年未居京中,但王家与秋老夫人常有联络,如今秋家进京,两家便更亲近了一些。王伊珞是王仲义嫡长女,自小同祖父、父亲学习医理药理,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王家视若珍宝,性格娇纵些,加上她常外出游历学习,上山采药,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爱投壶马球,好打抱不平,素爱簪牡丹花冠、牡丹簪,却任谁不觉得飒爽英姿。秋未晞在江宁时就常与她书信,此次进京甫一见,便如故。

    这日王伊珞受邀参加马球赛,想着秋未晞进京许久也为见过京里球赛的场面,便邀她去观赛。

    “你可听说汝南郡王明日进京?”王伊珞隔着紫檀架子,牡丹富贵双面绣插屏对在外间吃橘子的秋未晞说。

    “自然认得,我父亲在江宁做知府的那些年,恰好赵伯父任节度使,我随哥哥在他家的私塾念过几天书,还算熟络。赵伯父一家,虽是皇亲,却都温文尔雅,通达清朗。”秋未晞解释着两家的关系,却未提与赵家婚约一事。

    “是在江宁才认得的吗?我听我父亲的意思,怎么觉得他们很早就相识了呢……哎呀,这不重要,你可见过十四郎?我在京中长大,皇亲贵胄也是见过不少的,汝南郡王的十三郎我是见过的,生的实在俊朗,十四郎虽在京有些年了,我却是很少见到,你可认得?”王伊珞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嬉笑着问。

    “快换衣裳,仔细着凉。”秋未晞笑着,接着说“认得自然是认得,只是有几年不曾见了,听大哥哥说,他跟你一样常去游历,喜欢江湖快意生活,我这次进京也未见到。”

    “我听说,他也明日回京。我明日可是要去曹门看看热闹,去见见这个神神秘秘的赵十四。你去不去?”王伊珞缩回头,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我就不去了,又不是没见过,才不像某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明日我在家跟二哥哥学下棋。”

    “我没见识??哎~某些人肯定是被罚在家抄书出不去。”王伊珞说着,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出来,顺带着找出了一条藕荷色缚膊送给秋未晞,很衬她今儿的装扮。秋未晞一面说“我可不打球,弄的脏兮兮回家又要挨母亲斥责。”秋未晞一面又让佩兰收好,球不打,但白占的便宜断不能不要的。

    再看王伊珞,垂脚蹼头上簪了牡丹,团花刺绣锦缎球服配上牡丹绣纹长靴,英气又娇美,真是让人心生喜欢。

    二人说笑着走至正门,可巧见到刚回宅子的王伊瑶。王伊瑶是王伊珞庶出的妹妹,通诗书,晓医理,虽是庶出,但王仲义也未曾怠慢教养,年纪与秋未晞相当,今日着象牙白襦裙,湘妃色罗制滚边窄袖褙子,莲花样绢花束发,衬肤色红润,乖巧讨人喜爱。

    “姐姐这是要出门”王伊瑶欠欠了身问。

    “长宁侯夫人邀我去打马球,可巧你回来了,上次不是说想去看看马球场嘛,一同去吧,晞儿你也是见过的,不是外人。”

    “可是,我不会……”王伊瑶低着头,眼睛盯着手里攥着的衣袖。

    “怕什么,晞儿也不会骑马,看个热闹呗!走!”王伊珞拉着王伊瑶就要往外走。

    秋未晞笑而不语,王伊瑶还有些迟疑,但是拧不过王伊珞,只得被托着出门,边走边说“姐姐,这样不雅,我自己走”。

    “什么雅不雅的,自己走自己走~我不在家,哥哥都给你教成什么老学究了……”

    球场四方状,三面垒的土墙,一面架高用锦缎遮挡区分观赏区,观赏区用竹卷帘隔出许多雅间,已坐了好些人。有的哥儿拉开帘子,一面打赌今日谁能得到彩头,一面时不时看着往来的小娘子;有的隔间里谈论着今时流行的书画;有的隔间里谈论着谁家的郎君;也有的隔间里坐着人,却未有声响……每个隔间外都站着自家随侍,王伊珞带众人找到席位,便要去拜见今日发帖邀请她来的长宁侯夫人,长宁侯与夫人有独子,也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走马定乾坤的神仙哥儿,只是发妻病故五年有余未曾续弦,近来多与王伊珞走动,多是属意于她,秋未晞很识趣的没有跟去,不远却见到她姨母,清河郡夫人长女,张碧蓉。

    因的祖母临行前嘱咐,不可张扬,不可与张家往来过密,甫入京随父兄拜见后,数月未曾再登门,此时遇见,装作未见未免失了礼仪,秋未晞只好上前去。

    “姨母安康。”秋未晞规矩地行了礼。

    “哟~晞儿来了!我从未出阁前,就很是喜欢马球,今儿侯爵娘子盛邀,我便来来瞧瞧热闹。你入京也有几月了,可还习惯?”张碧蓉边说边摆手让秋未晞坐到她跟前儿。

    秋未晞走过去,道“多少有些不习惯,但汴京城繁华,煎白肠、灌肺、慈糕、瓠(hù)羹、蟹酿橙、杏酪同州羔都比江宁要好吃。夜里也热闹,光龙津桥我便吃了几日未吃尽。”

    张碧蓉不禁被逗笑,跟旁边的妇人笑到“这丫头在江宁可是少了吃食,没的以为汴京城只有酒楼脚店呢”

    她身旁这妇人瓜子脸,细眉丹凤眼,虽有不惑,但是保养的很好,头发乌黑,盘的是汴京最流行的朝天髻,簪金花步摇,看上去也是有身份的贵眷。她看着身旁的女孩儿缓笑说“小孩子,吃食总是头等重要的。”妇人旁边的女孩儿,十八九岁的模样,鹅蛋脸,细眉明眸,杏裙黄带,未发一言,只是低头浅笑便觉得明艳动人。秋未晞看着二人,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又说了会儿话,张碧蓉的女使妈妈进来,说是外头有小娘子催秋未晞回去,未晞看向帘外,果然是王伊瑶,便向张碧蓉和那妇人行礼回去。

    王伊瑶跟在身后,低头走并无言语,秋未晞也未多言,只是看她面色绯红,有些疑虑。

    回到雅阁,王伊珞已在场上了,比了一个时辰终是赢了今儿的彩头,一顶白角冠,冠身晶莹剔透,风姿独特,捧回去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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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宅子,秋未晞问玉竹可打听到姨母同座的妇人和女孩儿。

    玉竹道“打听到了,今日县君是同新宁伯夫人同来的。新宁伯前些年便去了,家里有三子,长子李若怀在秘书省任秘阁郎中,听说与大公子关系要好;二子李若恒,外放在光州;三子李若忻,是京里有名的闲散纨绔。她还有一个女儿,李沁雪,嫁给了你表兄张及甫。她旁边的女孩儿是庞侍郎的小女儿,庞云兮,因庞侍郎任知州时,不忍女儿受路途颠簸之苦,又与新宁伯一家要好,便把女儿留在京中托新宁伯照看。新宁伯夫人也是好出身,教的这个庞云兮知书达理,与宫里贵人们关系斐好,尤其是同公主生母苗昭仪,情同姐妹。听说是因公主幼时不慎落水,庞云兮自己不会水,却第一时间跳下去把小公主拖出水面,自己险些溺死。这个恩情,连官家皇后都感念许久呢。”

    “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姨母去年可是被晋封县君的,这隔子里的人,无论谁,都是很多人攀不来的清贵人家。王伊瑶难道为这个来找我回去?”秋未晞摩挲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思忖着。

    “伊瑶姑娘怕你错过比赛吧?”玉竹不解。

    “先不说我不回去,是不是看不到比赛,再说若是要喊我,为何不嘱你来,嘱她女使云烟来,非她要亲自来一趟?我只见过她一次,可没有这般熟络有许多话要讲。”

    “姑娘这么说,我也有一点奇怪,伊瑶姑娘好像不是从咱们隔间直接来找你的,好像是从街巷那边。我也没看仔细,当时没多想。你若说她有些古怪,或许,我没看错。”玉竹当时候在外边,依稀看见王伊瑶从来时的街角匆匆赶来。

    “我在姨母这儿,伊珞在长宁侯夫人那儿,听伊珞说她该是久居内宅,没什么朋友的呀。这球赛的看客,还有谁让她这般偷偷摸摸地见?”秋未晞未想通也不想多做思忖,此刻已到东院秋白路的寒雪阁。

    书房里,红木的书案略显老气,窗囿前摆着一盆茉莉,清香盖过了香炉,秋白路正在赏析一卷横轴山水,见秋未晞来,刚想张嘴,秋未晞先发了问“你可知道十四哥不日要进京?”

    “知道,他给兄长的信里提了,我们本想着给你个惊喜,你如何得知?”秋白路答。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打算用这消息换滴酥水晶脍吃呢。大哥哥也偏心,十四哥来信都不给我看。”秋未晞嘟着嘴一脸失望。

    秋白路依旧低着头,轻描淡写地道“想吃就说,哥哥们何时少过你吃食。我也是去找大哥,恰好他刚看过来信,便讨来瞧了瞧。”秋白路抬眼看了眼秋未晞,继续说“算行程,十四明日会先于赵伯父进京,他说先来咱家,待赵伯父进京以后他再同去宫里问安。”

    “哦。”秋未晞再未言语,转身便走,但嘴角的笑却是藏不住了。秋未晞走后,秋白路想起秋白跃书案上没有落款的书信,放下笔若有所思。

    汝南郡王进京当日,汴京城街上的人,似比平日更多些,其中大多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谪仙儿一样的十四郎。只是他们不知的是,赵宗萑此刻正在秋白路的寒雪阁手谈,秋未晞在旁边的案上抄书,马车上的,只有汝南郡王一人。

    寒雪阁里,三人均不做声,晌午的阳光照进来,落在棋盘,落在香案,像往日一样寻常,这三人也像昨天刚见般寻常的各自消遣,任谁也看不出他们久别重逢,但偏偏,此刻让人见了更生欣喜。

    “今日街上多了好些人,小娘子更多,怕不都是来看十四郎的吧。”秋白路贴身侍从白芨和秋未晞的女使佩兰从外回来,带来了许多食盒,白芨一进门便向秋白路感叹,佩兰则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白芨原叫吴海刚,买回来时秋白路嫌他名字不好听,便取了这个名字。家里因老夫人出身医药世家,下人多以药材起名,但名字里有“白”字的,只有白芨自己,秋白路向来以兄弟待他,他在寒雪阁也从不计较规矩。

    “佩兰,你去把烧臆子给父亲母亲送去,告诉他们十四郎中午在二哥哥这儿用膳,让他们安心,再去风秀居喊大哥哥来,刚刚他那里有客人,估摸这会儿当是走了。另外,梨圈你留出来回头给修文送去。”秋未晞安排佩兰道。

    赵宗萑半束发髻,插了支玉兰花型的羊脂白玉簪固定,杏黄长衫,明眸皓齿,微微转头看向秋未晞,几年未见,她处事利落,确实长大了不少。

    秋白路注意到赵宗萑的表情,打趣道“未见十四郎,满城的小娘子便按耐不住了,若是见了十四郎,怕是说亲的婆娘会踩平贵府的门槛吧”

    “我可是有婚约之人。”赵宗萑的视线重回棋牌,语气不急不缓,秋未晞喝茶的手不禁顿了一下,秋白路也略显尴尬,不再多言。

    赵宗萑与秋未晞本是定的娃娃亲,秋未晞去年及笄,赵家未再提婚事,毕竟是皇亲国戚,如今赵允让也是一方郡王,秋实怕赵家不想承认当年口头之约,秋家上下也无人再提,赵宗萑此言,着实让秋家兄妹失语。

    “用膳吧,用膳吧,饿了。”眼见要输了,气氛又有些尴尬,秋白路扔下棋子便起身去拉秋未晞,竟也丝毫未管做客的赵宗萑,赵宗萑叹口气,不禁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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