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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魂游

    官差抓人时,王楠正醉在温柔乡里,莺莺燕燕惊声尖叫,都没把他吵醒。镣铐上身,他方才睁眼,仿佛有所预料不吵不闹,跟着官差走了。

    俞大人亲自坐堂审问:“为何纵火伤人?”

    王楠低头不答。

    俞大人又问:“月娘可是你所杀?”

    他依旧不答。

    俞大人一怒之下给他二十大板,才打了三下,王楠受不住痛,全都招供了。月娘、杨阁老、纵火案皆是他所为。

    杀月娘,是因为她怀胎六月,缠他缠得紧,他一时失手把人掐死了。

    杨阁老似乎知道此案的真凶,故他借探望之名,在送的药材里放了点砒霜,杨阁老年纪大,只吃了一点儿人就去了。

    纵火则是想杀人灭口,烧死看见他的店小二,好以此摆脱嫌疑。

    以上三宗案子,他说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俞大人生怕有疏漏,还派手下前去查访,结果人人都说这王家二公子不是东西,平日里嚣张跋扈,前几日还打了自家亲爹,简直畜牲不如,所以犯下两条命案,完全就在意料之中啊。

    “就是,他还有脸赖上自己的胞弟,还到处放风说是胞弟干的。好在老天有眼,被打更的抓了个正着,否则可是冤枉好人呐!”

    街坊邻居纷纷为王三郎打抱不平,觉得他沾上这个哥哥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连王老爷都被人同情,还传言他被不孝子打断骨头,偷偷在家里抹泪,不敢声张呀。

    人证、物证俱在,王楠想赖也赖不掉。俞大人朱笔一画,直接判他个秋后斩首,半点都不为过。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但是王老爷也被这畜牲打了呀,那畜牲定是讨债鬼,怪不得王老爷,更何况王家被这混账东西败得差不多了,王夫人都穿得寒酸,每次见客都戴同一副头面,真是户可怜人家。

    城里百姓都同情这王家,俞大人听后也觉得此宅是中了邪,上奏时还替王家说了几句好话,这更加显得状元郎不易,整日被恶兄缠,还不望发奋读书。

    不出五日,问斩王楠的告示就出来了,路人见状皆说句活该,连初来乍道之人都知晓此处有个十恶不赦之徒。

    王楠在牢里时,王三郎到处为他找状师、求人情,望能免除死罪。别人瞧见可真是替他心疼,不由劝他道:“三郎,你也别为了那畜牲求情啦,他这是罪有应得!唉……你真是太好了,人家冤枉你,你还到处为他跑。”

    王桦苦着脸,揖礼道:“不管如何他都是我二哥,我不能不管不顾。”

    不管不顾也没用,王楠身负两条人命,说到皇帝那处也活不了。他为人这般恶毒,连狱吏都不耻,时不时拉他出来打到皮开肉绽,反正家里无人探望也无人送钱,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不过十天功夫,王楠就瘦得皮包骨,连觉都睡不着。

    他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天窗外的白月光,他想着儿时的王府,想着之前逍遥的日子,想着自己总算有点用处,替王家做了件事。

    王楠所求不多,只望家中有人来看他一眼,不管是谁,只要是人就好,可苦等好久却等到娘过世的消息。

    狱吏哼笑,嘲讽道:“你这丧门星打亲娘都克死了。”

    王楠不敢置信,扒拉着牢里木栏,把头往缝里挤。“这位兄台,你说什么?我娘……我娘她怎么了呀?”

    “昨晚上病死啦。”

    “什么……她……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呀!”

    王楠落下两行泪,把颊上血污都冲糊了。狱吏不屑,道:“她十有八九被你这不孝子气死哒,你也别这里装模作样了!”

    说罢,他转身走了。王楠极力伸长手臂,声撕力竭大叫道:“大哥!大哥,放我出去,让我去看我娘呀!!!大哥……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呀,娘……娘……”

    老天不公啊,为了让娘省心,为了保住三弟、保住王家脸面,他该做的都做了,可娘还是死了呀,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王楠哭嚎,声声碎人心肠,他拿额头撞木栏,撞得满头是血,依旧没人来搭理。直到次日有人来送饭,方才发觉他昏倒在地。

    王楠已是生无可恋,木讷地靠墙坐着,被人骂得久了,他真心觉得是他把娘害死,若以前没有在外胡混,娘就不会担心;若早点为三弟脱罪,娘也会高兴……但一切都太迟了。

    王楠长叹一声,悄然落下一行泪。忽然外面响起铁链咯吱声,紧接着牢房门就开了。

    “快些啊!”

    狱吏凶巴巴地吼了句。王楠听见也不想抬头,不经意地他闻到一股淡香,说不清什么味道总之闻着舒服。

    他转动下眼珠子,只见一只白嫩无瑕的玉手落在他额头上,他眼已哭干,看什么都模糊,一时半会儿都分不清是谁。

    一抹又软又香的小绢轻擦着他的颊,而后一把小匙抵在他唇边,红枣的气味里面还夹了桂花,他忍不住嚅唇嘬上口,软糯香甜,直沁心肺。

    王楠张大嘴,好像从来没吃过东西,夺了面前的羹盅狼吞虎咽,喝完一盅粥,还把盅底舔得一干二净,就和路边化作子似的。

    “好喝吗?”她问,语气淡且平。

    王楠一哆嗦,捂着脸不敢抬头。一只手伸来,硬是把他臂膀按下去,之前来时身子还结实,眼下肉都没了,空落落的囚服几乎被拉下来。

    “我问你‘好喝吗?’”

    她咄咄逼人。王楠终于忍不住抬起眼,只见一双清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眸子里正映出他狼狈潦倒的模样。

    王楠颤着唇,支吾不语。司妍拿帕子擦起他嘴边的红枣皮,嫣然一笑。

    “退婚书被我撕了,你说退就退,我不答应呢。”

    王楠望着司妍,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甜丝丝的枣味顺喉而下落到心头,可他不敢相信,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如今的王二公子就是坨泔水,谁见谁都嫌,她竟然还靠上来舀上一勺搂怀里。

    王楠摇摇头,硬逼自己清醒,见到柔荑再伸来,他害怕地往墙里缩。

    “做梦……我定是在做梦……”

    他颤颤巍巍,就如胆小的鼠,这让做惯猫的司妍心生不悦,她可是为了救他才答应与他成婚,没想到他依旧落到这狼狈境地,白费了她的心血。

    司妍看他发丝乱如鸡窝,浑身没个干净的地方,就想帮他理干净,谁料他一直劲地躲,恨不得钻进蜿蜒的墙缝里。

    “干嘛看到我怕?我认识的二公子可不是这样。”司妍低声道。

    王楠一听不由打个哆嗦,低头藏脸的,朝着黑墙自言自语。

    “走吧,你快些走。我不想连累你,你跟着我,名声也会变臭。”

    “我不嫌臭,而且我有法子救你。”

    说罢,王楠微愣,眼中闪出希冀,可想到自个儿签字画押,卷宗已至京城,希冀又“噗”地灭了。

    王楠一副漂亮的单凤眼蓦然黯淡,犹如深井黑得反不出光。他何尝不想活,而事到如今,他实在活不了了。

    “眼下我也什么都不求了,只想回家再看娘一眼,她过世我都未能尽孝,我对不起娘呀。”

    说着,王楠伤心痛哭,像小娃般埋首哀嚎。

    司妍直勾勾地看着,不咸不淡地说:“好,我成全你。”

    话音刚落,王楠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看已经置身牢笼外。他大吃一惊,正想回头看时,在前引路的司妍狠厉地说了句:“莫回头!”

    王楠吓得忙把头转正,跟在司妍身边屏气凝神,避开喝酒聊天的狱吏。

    真是奇怪,早上被打得遍体鳞伤,此时倒一点也不觉得痛了,而且脚步轻得很,人就跟飘似的。王楠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双腿,似乎有点虚糊。

    “到了。王夫人正在里头,你进去吧。”

    司妍突然开了口。王楠猛抬头就看到王府的牌匾,匾下悬着白灯笼,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阴森至极。

    王楠心里一酸,什么都顾不得就冲进去,跑到灵堂里往地上一跪,号啕大哭。

    “娘,我来晚了……娘,孩儿对不起你,孩儿不该让你操心。”

    他哭得声嘶力韵,在堂中守夜的奴婢管事们却无动于衷,个个都似木头疙瘩。

    王楠眼里只有过世的娘亲,堂里其它人都成了虚无,他心里惦记着娘对他的好,想到之前做的糊涂事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贱命全都给娘用。

    王楠伤心欲绝,正当想给娘上三炷香时,忽然听到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楠儿……楠儿……你回来了呀。”

    王楠蓦然抬首,就看到娘身着一袭白衣立在牌位边。她脸发青,头发披散,瘦弱的臂膀就似两根柳条朝他扬起。

    王楠早已忘记惧怕,连忙起身跑到王夫人面前,将她纤细的手攥在掌心里。

    “娘,孩儿来看你了。孩儿对不起你。”

    王楠哽咽。王夫人眼露悲戚,见他鼻青眼肿,浑身是伤,欲语泪先流。

    “楠儿呀,娘知道你受苦了,是娘对不起你。”

    王夫人边说边颤手摸起王楠脸上的青紫,心疼得直蹙眉,她看见他嘴边开了道口子,忙以指沾点唾沫抹上去。

    母子二人忍不住相拥而泣,王夫人啜泣道:“娘何尝不知道你的禀性呢?你再怎么坏也不会去杀人呀……是娘不好,娘把你推到火坑里啦,可娘都是为了王家呀。”

    王楠何尝不知呢,娘三番四次让他多担待,就是为了保住三弟,人人都知三弟是文曲星下凡,而他王楠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在王家根本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如今王家出了事,他成了弃卒,心里不甘且难过,可又能怎么样?让人把名满天下的三弟抓走,留下他这个废物吗?

    王楠看透了,收紧双手哽咽道:“娘,您别说了。我不觉得苦,我只是恨……恨没能守在病榻前照顾您。”

    情到深处,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天下无后悔药,他恨当初去金华盘下那间酒楼,恨找来月娘做帮工,他惟独不敢恨三弟,不敢恨王家。

    王夫人也懂,心疼这个儿子,若不是法子都使尽了,谁会想到这个下下策呢?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王楠竟然把罪全揽在身上,件件都得杀头,她心里隐约清楚,可一句都说不得。

    忽然一阵阴风起,王夫人害怕地直哆嗦,她紧抓住王楠的手,依依不舍,道:“楠儿呀,娘得走了,你可千万要记得,别让娘失望,王家前程全都靠你啦。”

    王楠惊讶:“娘,你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灵堂两边堆金童玉女之处冒起两缕黑烟,渐渐地黑烟化作人形,王楠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两条铁勾飞来,不偏不倚勾住王夫人左右肩膀,刺穿琵琶骨。

    一声惨叫无比凄厉。黑衣人低喝一声:“走!”而后就收起铁链,把王夫人拖走了。

    “楠儿呀!!!”王夫人哭叫,极力伸着手。王楠想去救她,却被股不知名的力量弹飞出去。

    这一下,跌得他骨头都要断了,王楠扶腰起身,再抬头时竟然回到牢房。

    呀?!王楠惊呆了,情不自禁伸出摸摸这冰冷的墙,刚才他分明是在王府,怎么一转眼就到这儿了?

    王楠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偏偏在地上找到把勺,勺上还留有红枣清甜的香气。

    怎么回事?王楠惊慌失措,忙不迭地爬到牢门前对外面大喊:“来人啦!快来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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