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1章 夹壁中的老鼠

    乡村的夜晚，格外安静。偶尔，饱食的狗儿叫上两声，把树上的老鸦惊得离了枝，盘旋不久又飞落了回来，不满的“吖~”着……自从半月前，张康明和史大郎把州县里的赈济粮带回了村里，终于不再有人挨饿，家家的囷里都有了粮食，有了新年播的种子，连狗都有了干活儿的力气。

    张清躺在炕上，回想着刚回村时，村口如同过年般的热闹，家家户户分得了粮食和种子，那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庞，村里老人们把着张康明和史大郎的手儿唠个不停，婶子大娘围着母亲说着体己话儿，孩子们抢着把最喜欢的玩具递给自己和史进……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几天，那一幕还是那么生动鲜活，如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很好，如果不是看到只有六一被冷落在一旁……

    半月来，张清已经熟悉了这间房屋，这个院子，熟悉了这个家里整日里操持家务，对父亲和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母亲，甚至熟悉了这个村子里的每张面孔。只是，不知道为何每个人对待六一都像冰一样冷淡，像空气一般无视。难道是因为六一从生下来就不怎么说话，甚至哭都没哭过几声？

    “前年，你去二姨家消暑，人在永靖县所以不曾知道……王婶带着六一出过一趟门，那晚上却是独自一人回来的……你父亲当时急了，伙着我爹找了好久，我爹后来说，他俩把山梁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谁都未曾想第二天晚上，六一一个人鼻青脸肿的回来，王婶抱着六一哭的可伤心了……”只有史进偷偷的告诉张清这一段故事，“从那以后，谁都没再见过六一开口……”

    张清觉得，六一不傻。只是，似乎每个人都不屑于看看六一的眼睛，不屑于知道六一在此时此刻，是否有心情，是否愿意和对方交流。只是因为他不说话，他们便不在乎六一的想法，不在乎他是不是也能听懂，能思考，能回应，而自以为是的，认为六一是个傻子。而最让人心痛的，是这个“他们”，也包含了父亲和母亲。这让瘦小的六一，在那个喜庆的场景中，显得格外孤独……

    六一也是为了整个村庄走出去的，甚至差点在外丧命，可是回到村里，却连最起码的一点关心也没有……更不要说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讲，这个小儿子，明明是这个家的一员，即便真的是个傻子，也不该被有意无意的当作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这些天，每当张清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无比的愤怒！也许是上一世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和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但张清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太过超前，“他们是错的，他们应该改变！”在这一点，历史后来者有着强烈的优越感。

    也许，就把改变这些陈腐的观点，作为修行的目标？但是想来想去，张清也没有找到任何抓手，他想不明白努力修行和改变他人的观念进步之间应该以何为桥。既然想不明白就先抛在一边，张清摒开了纷乱的思绪，开始了今日晚间的存思冥想修行。念流自气海始，过会阴，沿督脉向上，经百汇走任脉下行又回至气海……如是运行了七个小周天，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不舒泰，心神自然进入了无上无我的自然境界，感知力如潮汐般层层叠叠顺着周遭空气蔓延开去，不用眼亦可观，不用耳亦可闻，周遭哪怕蚂蚁落脚，水滴跌落都清清楚楚，那感觉很玄妙，让人欲罢不能……当感知范围延申至十丈左右，张清觉得再难以寸进，这才收功内省，只觉得气海中那颗晶莹剔透的内丹更加紧实质密。

    张清十分满意自己的状态，正准备收回感知，彻底放松下来睡个好觉的时候，忽在炕对面墙壁处感到一丝异样。在墙壁的夹层中，他探到了几只老鼠的存在。那几只老鼠看来体力不佳，有好几只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似乎快要不行了。却有一只单独站在群鼠对面，焦急的来回爬了两圈然后忽地定住了……之后便安定许多，这只老鼠吱吱叫着，几声又几声，再之后便渐不做声了。而先前萎靡不振的几只老鼠却慢慢活了过来，围着先前独自的老鼠摇头又推拱。这时，身旁的六一忽地半坐了起来，在黑夜里扬着下巴壳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那面墙壁，过了三息左右的时间，微微叹了口气，卧下接着睡了……

    张清有些奇怪，六一平日睡觉最实，今天这是怎得了？夹壁中的老鼠明显体弱至极，动静几不可闻，难不成他的修行进度能与自己相仿？应该不会，道长曾说过，神游物外感知周遭是进阶三阶道士的标志，通常修炼者无二十年之功根本无法做到，自己也是凭着异于常人，先天通根的奇经八脉，又收了鱼精修炼的内丹能够聚气成团，才能在如此短时间达到这种境界。那六一又是怎么回事？他肯定和自己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如果他也能神游物外，那么刚才也完全不必坐起来望向夹壁。但看方才的反应，他应该是感受到了自己也没感受到的信息才对，只是不知几只老鼠聊天，又有何可感叹？

    正想问问六一，却发觉母亲王氏起身挨了过来，便忍住了话头。只觉得母亲轻轻的给自己和六一塞了塞被角，又借着月光，略捋了捋头发，端详了几眼，才又扭头去睡。再看六一，早已睡熟了。也罢，等明天觑个空子再问，也免得半夜惹得父亲和母亲疑神疑鬼。感受着母亲掖过的暖暖的被子，张清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