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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与侯君集的孽缘

    三天日夜不休,是何样的感觉?

    就是当李君羡稍有一丝松懈,脑袋挨上床榻的一刻,先是像跌进了无尽深渊,等跌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时,屋内一切物饰开始围绕着脑袋旋转,继而崇贤坊、长安、整个大唐也都跟着旋转起来,随着意识的消减,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进入了混沌初开模式。

    再次拥有意识,已是一天后的午时,直棂窗外呼呼地刮着狂风,天空阴云密布,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漂泊大雨。

    唤奴仆备了一桶热水,体验一把浴桶炖自己,刚一下桶,嚯额!全身的细胞都张开了,舒爽之感直冲头皮,简直欲仙欲死,这可能就是双倍007的福报吧。

    舒爽完了,也该归职了,尽管李淳风二人已经与长孙无忌穿上了一条裤子,但至今仍未见李二传召,那便是英明神武李二陛下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或者是,李淳风并未实言相告,李二没有确凿证据,打算继续观望,如果自己不按时归职,反倒给了李二借口。

    告假容易,归职难,难在光走程序,就得耗半天功夫。先得去兵部销了假期,由兵部尚书转呈李二批阅,方能有俸禄可言。而后再去承天门街之东第三横街之北的左武卫府,领了军符军印,以及近日城内走动的口令,明日巳时,方能在玄武门上与张士贵交接戍卫权。

    此类交接,在历史中已经算是极其简单的了,越往后,皇权越集中,交接兵权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提到兵部尚书,不得不多一嘴,就一嘴。

    东突厥一战后,李靖被御史大夫萧瑀弹劾治军无方,在袭破颉利可汗牙帐时,纵兵哄抢珍宝,李二狠狠地斥责了李靖,李靖也当场叩首谢罪,无有多久,李靖则从兵部尚书升任尚书右仆射,为宰相。

    打一棒,你要是能承受得住,那么很快甜枣就下来了,这便是李二的帝王之术。

    而继李靖之后的兵部尚书是他的徒弟侯君集,这瓜怂娃,就不懂李二打一棒,给一个甜枣的套路,连败西域各国后,认为李二不嘉奖自己,耐不住性子,跑去根李承乾谋反了,此后的兵部尚书一职就落在了李勣身上。

    贞观时期的兵部尚书基本就这三人,无有大的变动。所以,李君羡今日要见的,正是这位瓜怂娃侯君集。

    只是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大友好,骑马已是无有可能,好在两处府衙都在承天门附近,不用来回奔波。逆风行了近一个时辰,李君羡方才到了承天门街之东第四横街之北的尚书省,也就是六部二十四司。

    出身行伍,没读过什么书的侯君集,因为要追随李靖学习兵法,如今每日除了一些大事需要其亲笔批阅,其他时间都在兵部后堂勤学苦读,而归职玄武门需要侯君集转呈李二批复,自是算得上大事。

    兵部郎中问清了缘由,带着李君羡来到后堂,敲门许久,不见堂内回应,二人顺着门缝向内窥望。但见一圆脸汉子趴在翘头案上,其三寸虬髯散落案几,仍不见丢下手中书籍,一声鼾响过后,涎水顺着虬髯丝丝滑下,浸湿了衣袖。

    眼见天色渐晚,滴滴雨声激荡在屋檐之上,李君羡悄声推门而入,取下屏风上搭的袍衫,盖在酣睡的侯君集身上。

    一冷一热,片刻,睡得不甚安稳的侯君集便清醒过来,揉捏着稀松的肿泡眼,环视屋内,见李君羡正坐在堂侧翻看书籍,忙抬手抹去胡须上即将跌落的涎水,哼哧两声,清清嗓音:“五郎来了,何不唤我醒来?”

    “见侯尚书安睡,不忍打搅!”

    李君羡起身施了一礼,侯君集下意识准备还礼,双手禀到一半,皱眉哼声道:“你我还如此客套?”

    可能是孽缘吧,李君羡也是在看到侯君集的一刻,才从本体记忆中,搜刮出本体与侯君集的交集。

    每年上元节前夕,李二都会聚一众昔日武将于两仪殿把酒言欢,早年玩得还都是些投壶之类武将擅长的娱乐,近几年开始玩行酒令、对诗等让武将头大的娱乐项目。

    其实喝酒也没什么,只是侯君集与尉迟敬德等人都极其好面子,而本体常常手不释卷,对于行酒令、对诗,几乎信手拈来,几人为了不在小将面前失了威严,每当酒宴时,便将本体佣簇其中,好作临时救命稻草。

    抄答案也就算了,侯君集酷爱食脍,常为军中一众武将怂恿,前去崇贤坊,以官威欺压本体为众人斫脍。

    或许在侯君集的认知中,他与本体是要好的酒肉朋友,但在本体的记忆中,却是避而不及。今年上元节行酒令时,长孙无忌处处针对本体,侯君集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导致本体孤立无援,所以,此前李君羡旧疮发作告假后,侯君集也没脸前来探望。

    闲扯了一会,侯君集这才意识到李君羡是前来销假的:“五郎且安坐,我让侍郎写份呈表,代我前去门下省,请圣人批阅,你我好在此叙叙旧。”

    叙个辣子啊,肯定是嘴又馋了,想忽悠我给你斫脍:“如此不妥吧?”

    但见侯君集接过郎中端来的香茶,十分恭敬地递与李君羡:“近来太子妃即将临盆,御医言其怀的乃是皇孙,圣人欣喜,岂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他越是这般恭敬,李君羡越觉不妙,待侍郎拿着呈表走后,侯君集圆润的脸庞堆满了笑容,李君羡心中不由瘆得慌。

    此时,堂外雨声逐渐作大,时而雷声轰响,奔腾如虎,皇城地势低洼,雨天常有积水,侯君集不敢怠慢,率领兵部上下忙碌着清理水道,堂内李君羡已是换了几盏香茶,却迟迟不见侍郎归来。

    正踌躇间,侯君集进来梳理被雨水打湿的袍衫,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皇孙诞生,也就在本月内,我听人言,依礼制,在京文武都要送上贺礼,五郎也知我粗笨,不知可有何物推荐,好让我别失了分寸,坏了礼制。”

    略作思量,李君羡缓缓回道:“君集兄过若忧心坏了礼制,大可与其他五部尚书,同送一礼。”

    “那岂不是太失面子了?”侯君集脸上的横肉聚于双颊,满是不屑,“六部中唯兵部由武官执事,我若与一干文臣同送一礼,太子殿下也会小看于我。”

    见他如此好面,李君羡笑道:“当年魏王诞子时,君集兄送了何礼,如今稍好一点即可。”

    闻言,侯君集眉飞色舞,洋洋自得道:“还别说,当年送魏王之礼,我可费了好大气力。”

    话一脱口,侯君集便侃侃而谈起来。魏王之妻,乃是工部尚书阎立德之女,夫妻二人从小为名师大家教导,于艺术而言,自是眼高于顶。当年侯君集经人指点,于延寿坊,请开篇李君羡定制风车的那位老者,亲手雕琢了一对玉如意,惊坐当场,为阎立本亲口称赞,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当然,事后就被人以逾越礼制弹劾,只因玉如意始于魏晋,于隋唐时期仍是少见,多为皇帝、后妃所用,也只有皇帝钦赐,本人方能自用,皇子亦不能免之,否则有僭越之嫌。

    好在李二极其宠溺李泰,随口说道了几句,让侯君集日后多学学礼制。不过,看今日这架势,礼制是知道了,出风头之心,仍未止息。

    而眼下,太子与魏王正在暗中较劲,太子李承乾又因为这两年在东宫扮演突厥可汗,聚集逃犯偷牛摸马,令李二十分不悦,也是太子妃有幸怀了皇孙,父子之间才稍作缓和。

    但若侯君集在这次送贺礼之事上,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被御史弹劾倒也罢了,李二父子刚缓和的关系,怕是转瞬又要冰裂。

    李二一烦心,卸任玄武门一事,拖到明年也不为过,而明年大唐就要发兵高昌,震慑西域,届时北苑禁军出调,玄武门戍卫更加严谨,加之太子与魏王争斗越发激烈,李二怎能轻视玄武门的防卫?

    半载空档,失去,便再无机会可言。

    若是没记错,这次诞生的皇子正是李承乾的长子李象①,生辰应该在本月丙子日,也就是三月二十七日。

    念及此处,李君羡暗自颔首:“君集兄若信得过在下,此次送给太子殿下的贺礼,便由在下来为君集兄筹备,不敢有言惊坐当场,却也不至让君集兄失了面子……”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侯君集满心欢喜地解下钱袋,正欲递上时,圆溜溜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五郎即已为我筹备,自己如何敬贺太子?”

    这人本事不大,心眼还蛮多,李君羡不禁朗笑一声,摊手道:“我一区区四品中郎将,随便与军中郎将同送一礼,以表心意即可,太子又怎会刻意挂心于我?”

    “倒也是,倒也是!”

    侯君集说时,乖巧递上钱袋,细心嘱咐道:“若是不够,尽管言语。”

    言罢,不知想起了何事,双手摩挲在怀,憨憨笑道:“上元节之事,五郎莫要放在心上,全当我醉酒失真,未能护你。此后,但凡有需,我侯君集无有二话,必当竭力相助。”

    得了吧,你助我,就是害我:“如此小事,还劳君集兄挂记,实乃君羡之过。”

    “五郎果然大度!”

    侯君集说时,挺着圆鼓鼓的肚囊,一把搂过李君羡,轻声耳语道:“明年若是圣人聚我等武官于两仪殿行酒令时,五郎可要助我哦。”

    “自是,自是!”

    李君羡嘴中附和着,心中却暗念:明年,你个瓜怂娃能找到我再说吧。

    二人各怀鬼胎,对笑间,堂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确是那代侯君集呈表的兵部侍郎冒雨回来了。

    不等二人相问,侍郎甩去袍袖的积水,从怀中摸出一拓红色帖子,却不是此前的呈表,李君羡以为李二没有批阅,正焦心时,侍郎缓过气,回禀道:“卑职去门下省时,圣人正召见李卫公,批阅了呈表后,卑职正欲返回,不知何故,李卫公拉我近前,递上此贴,约麾下近日得空,前去其府上做客。”

    开玩笑,军神请我做客?

    李君羡手无举措接过帖子,翻开一看,墨迹还未干涸:“念君已久,近日得空,可来平康坊一叙,思盼!”

    李象:贞观十二年三月丙子(27)皇孙李象出生,太宗宴请五品以上官员于东宫。度娘言李象为630年生,其父李承乾619年生人,630年11岁……似乎有些高估人类的生育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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