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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态似别离初(上)

    比起来时的险象环生,归途显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为了避开再遇到鬼林的可能,并未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远但更为平顺的道路,沿途也有几处官驿可供歇息,队伍也不如来时那般夜以继日地赶路,倒更似悠闲的游山玩水。

    两日后,一行人到达了尚城。

    尚城是淮东郡的首府,虽不如靖天般热闹繁华,却也称得上是一座大城,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马车在一座酒楼门前停下,阿淼探出头去,见楼门前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漆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聚仙楼。

    看来,这就是今日要投宿的地方了。

    见众人纷纷下马,阿淼也要掀帘下车,瑞谚却道:“先为本王更衣。”

    阿淼不解,就住个店为何要更衣,况且瑞谚这一身,上下打量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瑞谚见她一脸迷惑的样子,道:“只是路过住一宿,不便惊动地方官。”

    阿淼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们这一行几十个人的确有些惹眼,而且瑞谚身上的袍子,头上的珠冠,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显赫的皇族身份,在人群中显得异常耀眼。

    可是一想到更衣,阿淼便又扭捏起来,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动手

    “你这是在和本王闹什么别扭吗?”

    终于,瑞谚有些不耐烦了,开始自己动手脱衣。阿淼一看忙遮住脸别过头去:“奴婢……还是先下车了……”

    瑞谚却一把拉住她:“干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王妃是派你来照顾本王的,怎么,连更衣这种小事也不肯做?”

    阿淼小声嘟哝着:“在沧水两个月你也是自己更衣的嘛,这会就要人伺候了……”

    半年了,她实在还是摸不透这位王爷阴晴不定的性格,瞬息万变的心思。

    “你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奴婢这就为王爷更衣!”

    脱下外衣,解下腰带,再换上平常衣袍,终于系好衣领上最后一个扣子的时候,阿淼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始终不敢抬头看瑞谚一眼,而瑞谚却一直饶有兴味地自上而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明眸如星,秀眉如丝,因紧张而蹙着的额头偶有几条碎发散落下来,如杨柳般垂在耳边,却顾不上去捋,终是认真仔细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事。

    鬼使神差般的,他竟然抬起手将她额边的碎发丝挽到耳后,那本就有着些许慌乱的双眼如受惊的兔子般,讶异地抬起来看向他,又迅速低下去,下意识般地退后一步,手足无措。

    更衣完毕,眼前这个男人从锦衣玉袍的皇室贵胄,也不过是变身成了装束普通的贵族公子,但有些心气不是一身看似平常的衣衫能掩盖得住的,他整个人看上去依然倜傥不群,甚为夺目。

    阿淼不安地搓着双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心想着,莫不是自己那心事也被他看穿了?

    “不是跟你说过吗,让你抬头说话!”

    “奴婢……”阿淼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鼓起勇气抬起头,迎向那目光,心却仿佛刹那间漏跳了一拍,总归是心里有鬼,那眼神似能摄魂夺魄般,将她心里的那一点不敢为人知的小九九暴露无遗。

    怎么办,怎么办……

    “每次见你都是慌慌张张的,是做了什么坏事怕被本王知道?”

    “您还是怀疑奴婢是眼线吗?”

    瑞谚有些无奈地叹道:“原来是这样,还当是你存了些什么会让本王很……困扰的心思。”

    “奴婢会让王爷困扰吗?”

    “不是最好。”

    瑞谚说完,先一步下了马车。

    她会让他感到困扰,阿淼反复嚼着这句话,心中怅然若失。

    时值正午,聚仙楼里正是客满繁忙的时候,当这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但也仅仅是好奇地短暂打量,人们心里都寻思着这或许又是一路长途跋涉的商队罢了。

    阿淼跟在瑞谚身后,刚踏进酒楼大门,就听得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砸得粉碎的声音,接着,一个东西嗖地飞了出来,眼看就要飞到阿淼的面前,瑞谚一个伸手,稳稳地接住,拿在了手里。

    阿淼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个酒杯。

    “掌柜的在哪里?!!花了五两银子,就给本公子喝这种东西?!”

    阿淼抬头看去,见一白衣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门口,他的脚下四散着七零八落的瓦罐碎片,淌着一大滩不知道是酒还是水,看来刚才那一声碎裂的声音便是他砸了这缸子。

    掌柜的小跑着过去,好生陪着笑脸道:“这位公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子指着脚下道:“你就是掌柜的?这玩意儿是给孩子喝的糖水吧?还敢称是你这聚仙楼的十年陈酿?我看你这酒楼也不用开了,拆了罢!”

    掌柜的有些不高兴:“公子,您恐怕还不知小的这聚仙楼已是百年金字招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您不是尚城人自然不习惯这酒菜的口味,何必如此糟蹋?”

    男子哈哈一笑,站起来:“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本公子自十二岁起云游天下,十六岁便周游列国,什么样的美酒珍馐没尝过?酒不好还不准人说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掌柜的心想今天这是遇到找事的了,于是也没好气地说:“公子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小的这聚仙楼每日都客似云来,从未听过哪一位客官说过小店的酒菜不好,看来是今日本店是做不了公子的生意了,请公子结账后另觅他处吧。”

    “你这些东西还想让本公子掏银子?不让你赔钱就是本公子仁慈了!”

    “公子若如此蛮横无理,也休怪小的不客气,来人,给这个吃霸王餐还想捣乱的泼皮无赖一点颜色看看!”

    掌柜的一招手,接着就从后堂冲进来几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把那白衣男子团团围住。

    男子却并不慌张,冷笑一声:“看来是想打架了啊?可是本公子不会打架啊,怎么办呢,呃,但是若论逃跑的功夫,本公子可是天下一流……”

    话音未落,只见那白衣男子张开双臂,忽地腾空而起,直飞上了二楼,接着抓住二楼上吊着的灯笼,瞬时迅速又飞上了三楼,就那样悬空靠了在三楼的栅栏上。

    瑞谚看着男子飞身上楼那利索的动作,道:“好轻功!”

    男子随即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楼下那些惊呆了的人,无论是食客,还是打手,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阿淼一看到白衣男子的脸,刚才还心存疑虑,现在却了然地笑了。

    原来真是他,难怪啊……

    掌柜气急败坏,跳着脚指着男子道:“还不给我上,不能就这样让这无赖跑了!”

    白衣男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无赖?本公子可是天下闻名的第一谋士,言奕衡是也!”

    “管你是什么士,也休想在聚仙楼捣乱!”

    “看来你是不认识我啊,那就不关本公子的事了,是你这地方太小,孤陋寡闻!”

    掌柜气得七窍生烟:“你,你给我等着,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上去把他抓下来!”

    瑞谚走上前去,对掌柜道:“掌柜的,就凭你这群手下,无论如何也是抓不到这位公子的,不用浪费力气了。”

    掌柜的转头看瑞谚:“你又是谁?这无赖的同伙吗?”

    “大胆!竟敢……”成霖吼了一声,作势便要上前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掌柜,却被瑞谚抬手拦住。

    “我是谁你并不用知道,不过好心提醒你,可别吃了亏才后悔莫及。”

    掌柜朝瑞谚身后看了看,一行三十来人,除了眼前这个气质华贵,就连那些看似跟班的人个个都似身手不凡,卓尔不群,气焰顿时被灭掉了一半,立马换上一张堆笑的脸迎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这是准备打尖还是住店呀?”

    “这个先放一边,刚才那位公子打碎的那坛酒该赔你多少银子,都算在我的账上。”

    掌柜的回头看看依然稳稳地把自己挂在三楼栅栏上的白衣男子,他正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俯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然后一个翻身坐在了栏杆上,展开一把折扇,倒是悠闲自在。

    “言重了言重了,既是公子的朋友,那小的也不计较了,就当是请公子喝了……”掌柜的说着忙招呼那些大汉退下,悻悻地朝楼上望了一眼。

    虽然无法肯定面前这位贵公子姓甚名谁,但定是个惹不起,也不能惹的角色。

    等着看热闹的人们见好戏散场,也各自该吃吃该喝喝,无人再有心理会。

    白衣男子将扇子一合,纵身从楼上跃下,轻盈落地。

    “在下言奕衡,有劳这位公子解围。”言奕衡向瑞谚抱拳行礼,言语举止无不透露着一股子洒脱不羁的劲儿。

    “言先生名满天下,刚才其实也并不用在下出手,先生也自能脱困。”

    言奕衡闻言哈哈一笑,将折扇展开来,遮住半张脸,凑近了瑞谚小声道:“朔王殿下不愧为智勇双全,一眼便能看透在下的小小诡计——对了,祯郡王让在下代请问殿下安好。”

    阿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瑞谚旁边,双眼直盯着那言奕衡,仿佛看出了神。

    瑞谚见她眉眼间竟似含笑,颔首揶揄,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快,不自觉地上前半步,将她再次挡在身后。

    言奕衡却绕过瑞谚对阿淼行了个礼:“刚才在下差点伤了这位姑娘,在此给姑娘赔个不是。”

    阿淼道:“先生竟看出我是个女子?”

    “寻常人也就罢了,姑娘这姿容清丽,可瞒不过在下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阿淼抿嘴一笑,竟有几分娇羞:“先生过奖了……”

    聂卫上前来拉了拉阿淼的衣襟,她方才回过神来,见瑞谚面无表情,脸上似有不悦的表情,于是忙收起笑意,低头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本王就不耽误先生品酒了,先生轻便。”瑞谚说着便要往酒楼里去,言奕衡却伸出折扇拦住他,接着又是一个抱拳行礼:“不瞒殿下,在下此行目的正是靖天,若殿下不嫌弃,可否允许在下同行?”

    瑞谚正想毫不犹豫地拒绝,阿淼却抢先道:“先生也要去靖天,正好同行,王爷之前也曾同奴婢说过,先生闲云野鹤,若能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那敢情好,在下就不客气了,今日亦下榻这聚仙楼,明日一早便一同出发。”言奕衡不由分说便扯开嗓子喊:“掌柜的,再添十两银子,赔了你的那坛酒,再给本公子开一间上房,殿下,请容在下先告退了!”说完再次纵身,跃上了二楼,消失在楼梯间。

    聂卫发现这气氛似乎不怎么对劲,阿淼居然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巧笑倩兮,他以为自己瞧错了,悄声问道:“姐,你认识这人?”

    阿淼侧头,见瑞谚两道犀利如剑的目光,忙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怎么会认识他,言奕衡天下第一谋士的名号那么响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吗?我就不知道呢……”聂卫疑惑道,方才阿淼的表情明明白白,藏不住喜悦的,心潮澎湃,甚至可以说是心花怒放。

    瑞谚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姐,你该不会是看那言奕衡长得帅点,又动心思了吧?”聂卫想了半天,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阿淼刚才的表现。

    阿淼狠狠地瞪了聂卫一眼:“我是那种见人就动心思的人吗?”

    “可是你刚才盯着人家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阿淼倒吸一口凉气:“是吗?我有那样?不会吧……”

    聂卫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你就是那样的,我说姐啊,你这不能见一个就爱一个啊……”

    阿淼慌张地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的瑞谚,连忙捂住聂卫的嘴:“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你发过誓的,一个字也不许讲!”

    聂卫鼓着双眼,乖乖地点头,指着阿淼的手,示意她放开。

    阿淼见瑞谚似乎并没注意到,便放开了手,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如若聂卫所言不虚,那她刚才那表现,在瑞谚眼里,不知道是何种景象?

    午膳间,阿淼不时地偷看瑞谚的脸色,他还是如常一手拿着书,一手动筷,不言不语地冷着一张冰块脸,并无任何特别的表情。

    越是这样,阿淼心底的不安越是强烈,总觉得瑞谚胸中暗自酝酿着疾风骤雨。

    “王爷……”阿淼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王妃娘娘叮嘱过了,不让您用膳的时候看书……”

    瑞谚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沉静。

    “你现在是凡事都要作本王的主了?”

    “奴婢不敢,是王妃娘娘嘱咐……”

    “王妃叫你不让本王用膳的时候看书,王妃也叫你擅自让外人和本王同路?”

    阿淼忙跪下道:“王爷息怒,奴婢也是觉得难得一见言先生这样的奇人,于是便想着……”

    “想着什么?想着人家夸了你一句,你就找不着北了?就乐不可支地凑上去了?”

    “奴婢没有……”

    “言奕衡才华无双,风流倜傥,也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你若心悦于他,本王倒也不难理解。”瑞谚似笑非笑道,扔下手中的筷子,便要起身离开。

    阿淼敛色屏气,委屈地小声嚅嗫:“人家喜欢的是你……”

    而这时已然走远的那个人,显然不会听到这一句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阿淼憋着鼻头的酸涩,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喊不出来,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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