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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几多情无处说(上)

    言奕衡走后没过多久,阿淼便后悔了。

    没来得及和言奕衡说在天端局地库里发现的那个可以触发机关的漆盒,而当着瑞谚的面,也有数次都想说出那断相思的事,又怕万一瑞谚又问起她和言奕衡的关系,这样似乎实在不妥,于是只得憋在心里,越是憋,就越是发慌,就越是心神不宁。

    那笛子和盒子,就如同两块烙铁,烫得她有些焦躁。

    说来也真是怪,仅仅一山之隔,队伍刚过乌山界,恍若即刻进入了夏天,空气中热浪阵阵,夹着燥暑席卷而来。

    众人纷纷脱下厚重冬衣,着上单衣,除了阿淼。

    锁骨下那道疤,愈合不久,每当她快要忘记之时,那隐隐作痛之处都会很及时地提醒她,每晚更衣之时,她都会在镜中仔细端详,那触目惊心的疤痕,毫不掩饰地狰狞着,这算是和那段记忆一起都永久地刻在了她身上,她心上。

    阿淼甚至一直不敢告诉言奕衡,在她受伤昏迷之时,做的那个梦。

    那个梦,不再是那个燃着熊熊大火,四处刀光血影的噩梦,反而是一派祥和宁静,梦里朦胧的白色,她独自走在一条长长的廊道上,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廊道似乎永无尽头,而她却不知疲累,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要去干什么,只是一直往前走,身体轻盈像是要飘起来,没有疼痛,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走了不知道多久,那长廊尽头出现了一群白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阿淼看到人群中竟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表情安详,都微笑着看着她。

    你不属于这里,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

    回去,去到你该去的地方。

    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起薄暮,那些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狂风中阿淼感觉身体被扬到了半空。

    大梦一场,醒来后,梦过无痕,只有身上那条张牙舞爪的丑陋伤疤在提醒着她,梦是假的,可那心里和身体上的痛感却都是真切存在的。

    若把这个梦告诉言奕衡,怕是说什么也会带她走吧。

    阿淼把手伸到伤疤所在之处,隔着薄薄的一层短衫,皮肤上那粗糙的感觉顿时让她觉得一阵自卑,惊慌地偷看了瑞谚一眼,他闭着双目,似在沉睡。

    马车依然在平稳地缓缓前行,烈日下的众人此时都被晒得有些蔫,个个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或用手或用头盔遮挡着那毒辣的阳光。

    阿淼也觉得马车里稍稍闷热,便掀开窗帘,想通通风,见正行经过一个湖,里面竟已依稀地看到些许莲花,虽未全然盛开,看这气候,也就这个把月的事。

    心思一转,便请成霖停了车。

    车一停,瑞谚便醒了过来,探头见阿淼站在湖边,脱了鞋袜,一个猛子便扎下水去。

    瑞谚心中疑惑,她这是要干什么?已经热成这般了吗,见水便迫不及待的跳下去。

    只见阿淼在密密的荷叶间上下翻腾了几下,再冒出水面的时候,双手拿着几束莲蓬,嘴上也叼着一支,利索地爬上岸来,身上虽全然湿透了,样子却是满心欢喜。

    “姐,你热得这般厉害吗?”聂卫跑过去,递给阿淼一块面巾,“你这浑身都湿了,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找地方让你换衣服啊?”

    “这初夏的莲子,正嫩着,错过这个时候,就采不到了。”阿淼接过来胡乱抹了几下,将面巾展开,把刚才采上来的几支莲蓬包好抱在怀里,“不用换衣服,晒晒,很快就干了。”

    阿淼将发髻解来,长发一挽,拧了拧水,便披散在背上,任由阳光肆意地晒着,湖边微风吹拂,发丝不经意地被撩起,发尖的水滴扬起,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五光十色,少女那娉婷的身姿,虽不着粉黛,亦无珠翠装点,映衬着那墨蓝色的湖水,点缀着星星点点尚未盛开的莲花,湖岸一角如浪般翻起的成片荷叶,倒是水墨丹青也难以描绘的画卷。

    瑞谚放下帘子,眉梢抹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众人见状,便也纷纷效仿,一个接一个跳进湖里。

    清凉的湖水很快便一扫炎热带来的疲惫,继续上路的时候,整个队伍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速度也随之加快了起来。

    阿淼回到马车上,怀中还抱着莲蓬,如获至宝。

    瑞谚道:“你这见湖就跳,知道的是去采莲蓬,不知道还以为是被本王逼得要以死明志。”

    “奴婢难得见这初夏的莲子,熬上一碗莲子羹应是最适合这种暑热天气。”

    “此趟出来,本王没怎么使唤你做事,这都快回去了,倒是难得想起来要尽一尽本分了?”

    “王爷一直对奴婢姐弟甚是照顾,奴婢自是铭感于心。”

    “回去后王妃若问起,你准备说些什么?找回了弟弟,挨了一刀,还中了一次毒,还是扮过一次青楼女子,还在有生之年得见了言奕衡?本王看你也不虚此行,过得倒也甚为精彩。”

    “王爷此话何意,奴婢愚钝,听不太懂。”

    “不懂就算了。”

    瑞谚似乎不想再和她说话,拿起一本书自顾看了起来。

    阿淼百思不得其解,看看手中的莲蓬,心想,这是又惹到他哪里了,还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隐隐觉得,瑞谚好像,同来时的他,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乌山的官驿很大,同时还住了另外一批商队,听驿站的人说,是锡兰从过来的商人,一行有七八人,那些蓝眼睛高鼻梁穿着花哨的锡兰人的货物车上满满载着的都是锡兰特有的药材,香料,胭脂水粉,都是不同于大宁境内那些的稀罕物,可惜几个月前锡兰提出的互市请求被圣上给一口否决了,甚至连和亲也被拒绝了,但锡兰的商人还是不甘心,这次便索性带上特产亲自前来,想再同朝廷提出互市。

    当然这些,阿淼都只是听听就算,路过前堂的时候,看到那些长相怪异的锡兰人竟是席地而坐,用手抓着吃饭,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咒语一样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当中有人看到阿淼,也露出礼貌的微笑,用还沾着饭菜的油腻腻的手向她打招呼,阿淼赶紧低下头快速走过去。

    瑞谚听成霖说起这帮锡兰商人的时候,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大宁和锡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和咱们无关的,不必多事。”

    安顿妥当后,阿淼便将莲蓬拿出来,逐个摘下那些尚显娇嫩的莲子,循着官驿的膳房,开始准备莲子羹。

    聂卫坐在前堂门前,一直好奇地看着那般长相怪异,行为更加怪异的锡兰人,心想,就这模样也想和亲,想必那锡兰公主也是貌若无盐了。

    正想着,突然其中一个人引起了聂卫的注意,正想着仔细看,肩头上就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成霖。

    “你在看什么呢?”

    “成将军,你来得正好,你看这帮锡兰人……”

    成霖往正堂里看了看道:“锡兰虽为边陲蛮荒小国,但来者皆是客,你这样看人家是否有些失礼?”

    “不是,你看那个人!”聂卫指了指,“我看了好半天了,旁人都是以左手抓饭,只有他是右手,是不是很奇怪?”

    成霖道:“只是习惯吧,没什么奇怪的。”

    “是吗……”聂卫喃喃地念着,心想也对,许是自己想多了。

    “王爷叫我去看看阿淼姑娘的莲子羹怎么样了,你也一起去吧。”成霖见聂卫表情尚有犹疑,便拉上他一道去了膳房。

    与此同时,阿淼正拿着一把扇子小心地看着火候,不出一炷香时间,莲子羹便可出锅了。

    揭开锅盖,一股清香之气扑面而来,闻之便能让人生津解渴,于是满意地放下扇子,准备转身拿碗来装盛,就见成霖和聂卫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聂卫皱着眉,捏着鼻子道:“姐,我从小吃不得苦的,这莲子羹你就别预备我的了。”说完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阿淼也不理聂卫,用勺子从锅里舀出一点,递给成霖:“成将军,你跟在王爷身边最久,你来试试看这羹汤是否能符合王爷的口味?”

    成霖道:“阿淼姑娘光是有这份心,王爷就很高兴了。”

    “这是我第一次做东西给王爷吃,难免有点紧张。”

    “那我就替王爷先尝尝了。”成霖伸手去接,阿淼想起什么似的一缩手:“很烫,我拿着就行了。”

    于是成霖只得直接伸过头去,喝了一小口。

    “味道如何?”

    成霖点头:“阿淼姑娘,你手艺不错啊。”

    “太好了,幸好成将军你觉得不错,那我这心思就没白费。”阿淼开心地笑起来,忙盛了一碗放到食盘里,端起来便往瑞谚的房里去。

    “锅里还有那么多,兄弟们每人都有份,天气热,大家都解解暑。”

    “阿淼姑娘费心了。”成霖些心虚,方才阿淼拿着勺子让他帮忙试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也不知在这之前驻足了多久。

    成霖看着阿淼走出去,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怜她喜不自胜还一无所知,不知道又是一场怎样的风暴在等着她。

    阿淼捧着食盘走进瑞谚房间的时候,瑞谚如往常一样,斜靠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书,他修长的手指懒散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似在思考一般,一下一下地点着,有人进来也未曾抬一下头。

    阿淼见他如此专注,自觉也不好打扰,便轻轻地放下食盘,推到瑞谚面前。

    “王爷,莲子羹好了,奴婢给您放这儿了。”

    瑞谚看了一眼桌上那碗,又将目光移回书上:“嗯。”

    阿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心想或许是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吧,于是便道:“那,奴婢先退下了,您趁热喝,等会奴婢再来收碗。”

    说完,转过身准备出去,瑞谚道:“你这莲子羹是特地为本王做的吗?”

    “成将军说王爷近来有些上火,奴婢想着这一路也没有做什么帮到王爷,便做了这莲子羹。”

    “你这是答非所问吧?”

    “奴婢的确不止做这一碗,看大家连日来也甚为辛苦,便连所有人的份都一同做了。”

    “你还真是有心了,那本王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是第一个尝的,听来不过也就是沾了成霖的光吧。”

    “呃?”阿淼实在不懂瑞谚这话里有话。

    “本王问你,这莲子羹本王是第一个尝的吗?”

    阿淼摇头:“奴婢方才请成将军帮忙尝了一下,因为奴婢实在不知道王爷的口味……”

    “不知道不可以让本王自己来尝吗?”瑞谚打断她,“还有,让成霖尝就尝,他自己没有手吗,还需要你拿着喂他?这成何体统?”

    阿淼郁闷至极。

    前有言奕衡,现在又是成霖,言奕衡就算了,成霖又是哪里惹着他了?看来不仅上火,火气还不是一般的大,简直就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火星子都能引爆他。

    “不过……不过就是尝了一下,奴婢看那勺子刚从锅里拿出来有点烫,就……”

    “他一个男人,习武之人,还能怕那一点烫,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有点姑娘家的矜持样子?”

    瑞谚这无名火发得实在是令阿淼特别委屈,她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者是成霖做错了什么,于是鼻头不禁一酸,双眼一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王爷息怒,奴婢知错了,以后都不敢了……”阿淼生怕眼泪掉下来,忙将碗拿过来,转身便要走。

    “等等,莲子羹留下。”

    阿淼无声地低下头去,将碗重新放下,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却还在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瑞谚这时也冷静了下来,见阿淼那双眼红红的模样,心中竟也有些懊悔。

    “你……”

    “王爷慢用,奴婢告退。”

    没等瑞谚再次开口,阿淼已走了出去。

    瑞谚有些颓丧,他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天气的原因,让他如此烦躁不堪。

    拿起那碗莲子羹,看着碗底那一颗颗浑圆洁白的莲子,都像极了一张张嘲笑的脸,于是一口气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这羹汤的味道,还真如阿淼其人,清新透彻。

    这一碗入腹,烦躁的心绪顿时烟消云散,仿佛刚才灌下的并非是一碗莲子羹,倒如一罐清心静气的蜜糖,嘴里明明是残余苦味,心中却尽是前所未有的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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