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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逢思旧日(中)

    这厢阿淼刚想把一些书卷拿去天井中晒晒,那厢便见那本就稀疏的阳光又暗沉了下去,站在窗前朝外望了望,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这样的明媚阳光,又得多少天之后去了,于是晒书的念头只得作罢。

    转过身,见阿袖迎面走了过来。阿淼忙行了个礼:“阿袖姑姑,今日怕是晒不了书了。”

    “最近这天气是比三伏天的都还多变,劳姑娘费心了。”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姑姑不必如此客气。”

    “姑娘,你来这万卷楼五日有余了,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回姑姑,奴婢姓姚,单名一个淼字。”

    阿袖笑笑,侧身让道:“阿淼姑娘,师太着老奴来请你上塔一叙。”

    “师太?请我?”阿淼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说先皇后在此清修不喜外人打扰吗,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相邀,而且,她还是瑞谚的母后,一想到阿淼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慌忙把沾满灰尘的双手胡乱在身上抹了几把,然后掸了掸衣襟,又理了理头发,正了正身子,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腹前。

    “阿袖姑姑,劳烦您看看,奴婢这……是否还有什么会失礼于师太的地方?”

    “不必如此紧张,师太为人宽和仁善,且潜心修佛已久,并不在乎这些俗世虚礼。”

    “是,有劳姑姑带路。”

    阿淼毕恭毕敬地半低着头,跟在阿袖身后,走上了那楼梯,不一会儿便到了一间房门前,阿袖敲了敲门:“师太,人到了。”

    阿淼看着那刷着朱漆的门,门里那个人,不仅是曾经受天下人爱戴的世祖皇后,更是抚养了瑞谚近二十年的人,于是心突突地跳起来,竟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立刻又觉得有点害羞,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什么小媳妇啊,也不害臊。

    “进来吧。”这个声音恬淡而悠远,有一种让人心绪宁静的感觉。

    阿淼定了定神,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的宋九思,在阿淼看来,虽身着极其素雅但却有种让人不得不心生仰望的气度,似飘在遥远的云端仙人,却又似亲切如邻家般的善人,她的眉间含着一股子清冷的淡漠,却逐渐融化在眼中。

    宋九思第一眼看到阿淼的时候,顿时呆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脸庞白净,双眸闪烁如星,一袭素白长裙不施粉黛,相貌说不上美却自有一股灵动气韵,而那模样却仿佛似曾相识。

    “奴婢姚淼,见过师太。”

    “姚淼?”宋九思沉思片刻,递过竹简,“这绢丝上的签注,是你写的?”

    “是奴婢所为。”

    宋九思起身,拿过另一卷竹简,放在阿淼面前:“进宫前,你是朔王府的人?”

    阿淼略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面前的两卷竹简,那绢丝,那字迹,皆出自她手,看来宋九思是由此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回师太,奴婢以前的确在朔王府待过数月,师太真是慧眼,明察秋毫。”

    “倒不是我有意,只是这世上断然没有如此巧合之事罢……别站着了,坐下说。”

    “是,奴婢遵命。”阿淼轻吁口气,走到对面的一张椅子前坐下,在宋九思那打量的目光中,还是显得颇为拘谨,甚至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宋九思抿嘴一笑:“不必拘礼,这里是佛堂,不是朝堂,虽身处宫中,但九重塔并无宫中规矩,今日请你上来,只是说几句话,你可放松些。”

    “是……”

    话虽如此,宋九思看起来也是平易近人的和蔼之人,虽早已出家,但先皇后这一贵重的身份便怎么也无法让阿淼完全放松下来,只得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阿淼姑娘知书识礼,以前在朔王府,也不是普通的丫鬟吧?”

    “奴婢以前曾做过朔王殿下的侍墨,师太所见之经卷签注,正是奴婢在王爷的悉心教导之下方才完成的。”

    “我倒还不知我这个儿子还会花费心思教授于人,还以为平素除兵法武艺之外,并无旁事能让他如此耐心。”

    “是……王爷一片孝心,想着那些佛经是给师太的,便更仔细了些而已。”

    宋九思看着阿淼,笑而不语。

    至此,宋九思断定,眼前这个姚淼便是瑞谚之前在她面前说的那个阿淼了,在见到阿淼之前,她未曾想过,义国公府遭难之时从刀口下逃生的,那名自称陆沅夕贴身丫鬟的女子是何样之人,陆沅夕她是没见过的,但陆准她再熟悉不过,如今这女子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她反倒觉得,这丫头约莫是跟随主人时间长,竟连模样和谈吐都有了几分相似,所以方才辅一看见的那一瞬间,让她有些莫名熟悉的感觉。

    阿淼见宋九思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便鼓起勇气开口道:“师太今日唤奴婢上来,只为确定奴婢的出身,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宋九思摇摇头,起身,坐到阿淼身旁:“阿淼,瑞谚他从小到大,除了他母妃和我,你是他提起过的第三个女子,所以我也一直有些好奇,究竟是何样的女子竟能入得他眼,入得他心,今日一见,也算是了然。”

    听到宋九思的话,阿淼嗖地闹了个大红脸,忙支吾着说:“师太……您误会了……王爷对奴婢……并无那个意思……”

    “是吗?照你所说他对你无意的话,那你呢?”

    阿淼顿时语塞,不得不说宋九思此人,不愧为先皇后,话不多,却句句能戳中要点,这话让她一时间竟茫然失措。

    “奴婢……对王爷心怀崇敬之情。”

    宋九思又是一笑,起身走到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道:“佛前妄语,是会受到惩罚的,但在我面前,大可不必。”

    见阿淼只是低着头并不说话,双手极不自然地搓着衣襟,内心像是在做着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

    “不愿意说,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你进来吧。”宋九思打开另外一扇门,那是一个不大的隔间,四壁挂满了各种佛像的卷轴工笔画,妙笔勾勒出的形态神色,栩栩如生,皆是出自本朝高僧海藏大师之手,阿淼看着那个印鉴,想起之前瑞谚送进宫的那批佛经也是海藏大师亲手抄写,连同这些画,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环顾整个屋子,阿淼注意到仅有西北角没有挂佛像,而那个角落立着一个长长的灰色盒子,与这满屋子的佛像显得格格不入。

    宋九思将那盒子捧起来放在台上,打开来,拿出一个卷轴,像是另一幅画。

    “阿淼,你来打开看看吧。”

    阿淼接过来,慢慢地将那卷轴展开来,铺平在台面上,出乎意料的是,这幅画并不是想象中的另一幅佛像,而是人物肖像。

    画中人是一名极其貌美的年轻女子,如云的秀发微微飞舞,细腻不带丝毫瑕疵的肌肤吹弹可破,细细的柳眉,似是三月的春水,浓黑深邃的眼眸,宛如浩淼的星空,鲜红的小口,唇如绛点,娥眉微蹙间,似有无限的惆然,曼妙的身材宛如含怨的洛神,犹胜仙子几分。

    “师太,这位是?”

    “她就是瑞谚的生母,先帝淑妃陈氏。”

    虽阿淼早已猜到,但当这个答案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不免震惊。

    这就是当年倾倒天下的第一美人,被世人称为祸国妖妃的陈淑妃,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让帝王都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传奇女子。别提男子,就连女子,仅是见着这画像,也不免我见犹怜,心动不已。

    “你应该很想知道关于她的事吧?”

    “奴婢……知道是宫中禁忌,本不该……”

    宋九思将画像上的灰尘掸去,不以为然道:“这宫中禁忌多了去了,若都如你这般如履薄冰,这日子已经够苦了,还如何过下去?”

    “其实,奴婢也只是略有耳闻,在朔王府时,王爷也不太愿意提起此事。”

    “这不怪他,自幼时,周遭便全是旁人的冷眼,兄弟的排挤,父皇的冷淡,如何难听的传闻,经受过来的人,任谁也会这样,只是……有些事,他并不知道,后宫虽都是些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但其险恶并不比前朝少,谁获得更多的荣宠,谁就顺理成章会成为众矢之的,女人嘛,不像男人那样明刀明枪地弄权,就翻动一下嘴皮子说点闲言碎语,便有了三人成虎,都是怪我,身为当时的后宫之主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发生,最终导致了陈淑妃的悲剧,也使得先帝对我,对瑞谚逐渐疏离……”

    “奴婢斗胆问一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王爷至今对陈淑妃的死因耿耿于怀?”

    宋九思收起画卷放回盒中,道:“外面的传言,我也不是没听过,但瑞谚始终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我还在济恩寺听法,那日刚回宫便听到此噩耗,匆匆赶去之时,人已去,再无力回天。瑞谚抱着刚满周岁的瑞诀,哭得像个泪人,问他也什么都不说,后来,先帝突然下旨不再调查此事,同时将瑞诀送去了封地,瑞谚则带到我身边抚养,那孩子,本来挺活泼的,自那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虽然先帝和我已经尽力在前朝后宫消除那些流言的影响,但我发现瑞谚随着年纪增长,性子也愈发阴冷……”

    宋九思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一次,大概是他十二岁那年吧,他养了两年的一条碗口粗的青蛇被鹰叼走了,他硬是在那原地等了三天三夜,将飞经那地方的所有鹰隼都用箭射死了,我还问他,叼走那条蛇的只是那一只鹰隼,为何要将全部的都射杀,你猜他怎么回答?”

    阿淼摇摇头,让她吃惊的并不是瑞谚射杀鹰隼这件事,那个年纪的孩童,玩的还只是陀螺一类的玩具,而瑞谚居然在十岁的时候,就养了一条碗口粗的青蛇作玩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鹰血,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阿淼低下头,想,这还真是符合瑞谚的性格,不顺意的,杀之,粗暴又干净。

    “你是不是在想,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残忍,难怪会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吧?”

    “不……”阿淼看着宋九思,“奴婢是在想,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恶人,何况王爷他不是恶人,更不是嗜杀之人,他只是在笨拙地用自己认为最有效的方式保护他在乎的一切,也许手段是残忍了一些,但从他四岁眼见母亲死在面前那一刻起,却没人对他善良,还变本加厉继续伤害他,这不是他残忍,是他未曾感受到善良,后来在您的膝下,逐渐让他知道了人心应向善,所以如今的王爷,戾气已无当年那样重了,但这并不影响他还是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朔王。”

    宋九思听着阿淼说完,颔首微笑道:“果然,不愧是陆家的女儿,见识非一般女子可比。”

    阿淼瞬时脸色煞白,连忙跪下来,将头埋在地上:“师太何出此言,奴婢并不是……”

    “何必着急否认?方才见你第一眼,我便觉得奇怪,现下想来,你长得同你爹简直如出一辙,这事,瑞谚知道吗?”

    听宋九思言语间云淡风轻,似乎对于识破阿淼真实身份并不感到任何惊讶,语气里甚至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她的表情也一如寻常,只是双眼中多了一份琢磨不定的意味。

    “回师太……奴婢进宫前……已如实告知王爷。”

    见阿淼仍是伏首,浑身如筛糠般颤抖,宋九思蹲下来,握住她的肩膀:“不必惊慌,若我要揭发你,方才就不会同你说那么多了,此话,出了这屋子,我们都当未说过罢。”

    宋九思将阿淼扶起来,爱怜地仔细端详,始终浅浅地笑着。

    “上天见怜,兜兜转转,他爱上的人终究还是你,如此这样,我反倒无法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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