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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乍见疑梦中(下)

    宴席申时开始,乾福宫近百名宫人有条不紊地忙碌了一整个白日,终于是在未时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然后每个人都被分派站在了不同的位置,万事俱备,就等着盛宴开席。

    阿淼却并没有被分到宫殿内侍酒,只是候在殿外待命。

    虽说失望是难免的,但却不那么难过,早上在承安殿面前的擦肩而过也算是见了一面,心中依然满是欢喜,等到开席的时候,或许还能在这乾福宫门口再见上一次。

    满心期待着,很快天色逐渐转暗,还未到申时,赴宴的众人便陆续往乾福宫而来。

    人很多,形影交错,互道寒暄。

    阿淼目不转睛地在进门的人流中寻找着瑞谚的身影,一拨又一拨人,熙熙攘攘,她几乎不敢眨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看着看着,突然就感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似乎已经盯着她许久,她侧过头看去,门边站着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着一袭玄色衣裳,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那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男子的模样还算英俊,脸上虽带着些许看似和蔼的笑意,却莫名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

    阿淼被那陌生男子恣意而略带轻浮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回头来,将目光从宫门口投向更远处,期望能看到那个一直在寻找的人。

    临近开席,终于看到瑞谚匆忙而来。

    阿淼忙扯了扯旁边的宫女,不着痕迹地同她换了位置,排到了最外面的那一个。

    这时,只见那玄衣男子迅速向前挪了几步,“七弟,多年未见,是否别来无恙?”

    原来这位就是今日这宴席的主角,传说中的永王殿下瑞诚。

    阿淼想起,瑞谚每每说起这位永王的时候,都是一改他一贯的淡漠泰然,变得有些严肃,甚至是拔刃张弩的神情,想来这位永王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五皇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你我兄弟相见,不也才一年有余吗?”瑞谚神色平和,分明是微微笑着,眼神却毫无温度。

    “七弟一向精于练兵打仗不问旁事,怕是忘了为兄奉先帝旨意驻守南海郡已十年有余了吧?”

    “是吗,约莫是愚弟太过想念五皇兄了,太过怀念先帝在时与五皇兄手足情深的日子,还总是记着五皇兄没离开靖天多久,也觉得这次应是早就回来了。”

    瑞诚哈哈哈地笑了两声:“还不知道七弟竟如此惦念为兄,真是受宠若惊啊……”说着,靠近瑞谚的耳边,低声道:“为兄深居简出惯了,官驿附近那些人围着这几个月,怪不自在,心意为兄领了,人还是七弟领回去吧。”

    “五皇兄心怀淡泊,愚弟愧不能及,最近边关太平,兄弟们许久没有杀敌闷得慌,也有所懈怠,所以五皇兄送去朔王府和校场那些人,已笑纳给兄弟们操练起来了。”

    瑞诚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笑容有些尴尬地挂在脸上,握着折扇的手不由得一紧。瑞谚朝他傲然一笑:“今日是为五皇兄接风洗尘,可别迟了入席,辜负了皇上和太后一片美意。”说完,便拱了拱手,朝殿内走了进去。

    阿淼看着瑞谚进殿,入坐,始终都没有看她,甚至连头都未曾朝她这边偏一下,或者他真的没有看到她吧,宫女众多,穿着都是那样,她也不过是被丢在人群中就会被淹没的最普通的那一个。

    默默地,像是自怨自艾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刚想回过头来,冷不防地又撞上瑞诚打量的眼神,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仿佛是要将她扒个精光,让人不寒而栗之余,也越发疑惑。

    阿淼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地将目光收回,勉强镇定自若。

    瑞诚将折扇往手心一放,也随着人流进了殿,走了没几步,像是有事拿捏不准想确认一般,回头又看了一会儿,满腹疑团。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百官起身鞠躬行礼,瑞诚看了一眼隔着大殿中央对向而坐的瑞谚,眉头紧了紧,瑞谚似乎并未受到他刚才那一番半带威胁

    身旁的关歇不着意地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

    瑞清和秦氏坐定之后,刘裕宣布开宴,一巡酒过。

    “五叔此番突然回来靖天,着实是出乎朕的意料啊……”

    瑞清此话一出,秦氏以手掩口,低咳了几声,瑞清继续道:“十余年未见,五叔看着貌似清减了不少,朕日前听说五叔要回来,甚为欣喜,可多留些日子好生将养将养身子。”

    “谢皇上关心,南海天热潮湿,不若靖天这般四季分明,但臣身体并无恙,这次回来,主要也是为着年底先帝的忌辰,为人子者十年未曾尽孝,每每念及,锥心刺骨,若让皇上因此有所疑虑,是臣的罪过。”

    秦氏端起一杯酒:“永王言重了,皇上若是有心责怪,便不会提早着内务院将你在靖天的府第整理出来了。”

    “是,皇上的关爱臣铭感于心,臣敬皇上,敬太后!”

    君臣金樽玉盏,觥筹交错,言语欢畅,一派其乐融融的和睦。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彼此之间不过无聊的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这一场洗尘宴,也不过是一台互相试探,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大戏罢了。

    一直沉默着的瑞谚突然站起来:“禀皇上、太后,臣不胜酒力,请允臣暂且退下更衣,稍后再回来同五皇兄把酒叙情。”

    瑞清愣了一下,看看瑞诚,又看看秦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秦氏却道:“既是如此,朔王便去偏殿稍作歇息吧,哀家着人在那边准备了醒酒汤伺候着。”

    “谢太后,臣告退。”

    瑞谚从旁门退出去之后,大殿上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尴尬,瑞清干笑了几声道:“这个七叔,枉为行军之人,竟不知酒量如此低浅……”

    瑞诚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七弟从小就不是合群之人,这样的场合怕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吧,看来皇上对他还是不够了解啊。”

    秦氏慢条斯理地回答:“以后你们君臣也好,叔侄也罢,一家人再亲都得多聚聚,才能增进了解。”

    “是,母后。”瑞清看着瑞谚走出的那个侧门,心中像是堵着了许多东西,上下翻腾涌动着,咽不下更吐不出。

    朔王,永王,关歇,哪一个都是他惹不起的臣子,叫他这个天子如何能安之若素,高枕无忧?对朔王了解不够,永王这番话似有所指,而永王本身是善者不来,一向钟爱搅局的关歇今日却出奇的安分,仿佛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瑞清不由得起了疑心,可到底疑为何事,为何人,却总也想不明。

    宫内酒宴正酣,宫外候命的宫女们却无聊得紧,却无人敢有一丝松懈。

    这候命的时间也太长了,阿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就被管事太监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用手指绕了绕衣带,然后又仰起头,眼神胡乱地飘向了乾福宫外更远的地方。

    倏忽间,阿淼看到距离宫门不远的一处凉亭里,有个人正朝着这边发出呲呲的声音,像是正在试图引起阿淼的注意,却碍于她周围太多的人而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定睛仔细一看,那人竟是聂卫。

    见阿淼已经看到了自己,聂卫朝她旁边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阿淼心下一亮,眼珠一转,当即捧着肚子靠在墙上呻吟了起来。果然,管事太监立刻注意到并走了过来。

    阿淼皱着脸,样子痛苦万分:“公公,奴婢突然肚子痛,大约是吃坏了东西,跑肚拉稀了,哎哟……”

    管事太监立即嫌恶地退后几步:“那还不快退下去解决了,若是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咱们都得跟着你遭殃!”

    “是是,奴婢告退……”阿淼弯着腰,哎哟哎哟地叫唤着,火烧眉毛般地往方才聂卫示意的方向跑去。

    拐过乾福宫大殿正面,确定已出了管事太监的视野范围,阿淼这才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小心地查探了一下周围是否有人,刚转身,就见聂卫赫然立在面前,双手抱胸,看着她笑。

    阿淼来不及高兴,拉住聂卫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半天,将将半年,聂卫似乎又长高了,也结实了不少,而不变的,却还是脸上那分明未完全褪去的稚气。

    “聂卫,还真是你?你是跟着王爷一起进宫来的吗?”

    “是我求王爷带我来的,就是想着能不能看到你……姐,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这半年还有没有坚持去校场?”

    聂卫挥舞了一下手臂,“姐,你看,这半年来,我日日风雨不改随成将军去校场锻炼,王爷都夸我进步很大,再过一年半载,就能做到百夫长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但练兵和实际上战场是两码事,你要跟着王爷学的还多着呢,千万别松懈了。”

    “姐,你别一见面就训我啊,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叫你的不是王爷啊?”

    “如今我这等身份,王爷避着我也是情理之中,有何好失望的?”

    “啧啧,还说不失望,你都快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聂卫谑笑着,“唉,不逗你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聂卫带着阿淼从旁侧的小道绕路,经过小花园,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回廊处,那廊道前面恰好有一座巨大的假山作为天然屏障,此处也非去往乾福宫的必经之道,实乃密谈私会的上佳之地。

    到了回廊口,聂卫不再往前走。阿淼便独自进了回廊,向前走了一段,看到那假山下的廊边,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背影,这背影再也熟悉不过了,正是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

    人在经历失望后往往就不敢抱有太多希望了,就如阿淼在乾福宫门口看着瑞谚进去却似根本没有看到她一般。此时的阿淼反而有些却步,生怕是在梦中,醒来之后眼前,身边依然空得让她心痛。

    一边犹豫着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瑞谚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见阿淼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又是惊,又是喜,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脸,却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过来啊……”

    瑞谚的声音依然低沉,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陌生,熟悉,异常温柔,

    阿淼提起裙摆加快几步飞奔了过去,一头便扎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拥着他,顿时泣不成声。“瑞谚,我……我……”

    瑞谚用手臂环住她,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上。“嗯?”

    “我,我好想你……”

    过来的路上,阿淼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此时真正见到了他,还是那个熟悉的怀抱,还是那个令她贪婪不想放开的怀抱,却变得如此这般语无伦次,憋了半天,才艰难地从喉头挤出一句这样单薄的话。

    瑞谚轻轻一笑:“我知道。”

    “早上在承安殿前面,我看到你了……”

    瑞谚又是一笑:“我也知道。”

    “方才,方才在乾福宫门口,我也看到你了……”

    瑞谚还是那样笑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真的知道……”

    阿淼忽然有些恼,赌气一样地将他推开,背过身去不看他。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是就是不让我知道,就是喜欢看我为你紧张兮兮,为你失望难过的样子吧?”

    瑞谚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脸侧贴在她耳旁,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耳垂,眼见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地红到了耳朵根,再到脖子,忍不住在那柔软处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我的确喜欢你为我紧张,为我难过,但是我更喜欢看你为我欢喜,为我笑的样子,我都这样了,你不回过头来看看我吗?”

    耳垂边的轻吻让阿淼心中麻麻的,但还是倔强地不回头。“我看不看你那么重要吗,这都半年了,还不知道是谁成天在府里对着位天仙般的侧妃,怕是早就把我抛去了脑后吧。”

    “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吃醋了,你准备怎么办?”

    “女人吃醋我见得不少,但是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既然问题症结是侧妃,而她又太美,如果是以前的我,那就是将她毁容变成个丑八怪,或者……干脆杀掉,一干二净。”

    “不要!”阿淼一急,忙转身捂住瑞谚的嘴,嗔怪道:“你说什么呢,这是在宫中,动不动喊打喊杀,万一隔墙有耳……难道你就找不到比毁她容或者杀掉她更好的办法吗?”

    瑞谚眉眼中笑意愈浓,将她的手拿下来攥在手心里:“你终于肯转过来看我了?”

    “不要扯开话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瑞谚皱了皱眉,道:“我也是说如果啊,何必在假设性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再说,办法管用就行,是吧?”

    阿淼瘪了瘪嘴,心想,还真是不解风情的傻子。

    瑞谚似乎看穿了阿淼的想法:“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吗,不要猜测我的心思,但是,允你直接问。”

    阿淼低了低头,把手放到他的胸膛上,结结巴巴地说:“除了那个办法,你……你就不能……跟我说……说点什么,哄我不再吃醋吗?”

    瑞谚恍然,咧嘴笑道:“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阿淼把头埋得更低:“说……说你……喜欢……”

    话未说完,他再次揽她入怀,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爱你,阿淼,从一开始就只爱你一个,所以,不用吃醋。”

    暖风拂面,温香软语,似响珠落玉盘,清脆灵韵,骤然撩动相思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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