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许天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情岂自由(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情岂自由(下)

    破庙已经烧毁,地方官只得将那狭小简陋的衙门作为临时官驿,让给一众人歇息,其实这里的环境,严格说来还比不上破庙,只不过多了几间屋子可以安顿更多人而已。

    这天直到入夜,卿涵还没有醒过来。

    聂卫站在离卿涵房间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些心神不定,见阿淼出来,连忙上前:“姐,公主她…….她怎么样了?”

    阿淼道:“你真担心她,自己进去看看吧。”说着努了努嘴,走开了。

    聂卫在门口来回踱着步,迟疑许久,终是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卿涵闭着眼躺在塌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屋里生着火盆,让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恢复了过来。

    走过去,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有些局促地站了一会儿,伸手覆上她额头,温着,于是放下心来,刚想将手拿开,就见卿涵睁开了眼,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滴溜溜地看着他,不由得惊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抽回手,就被卿涵抓住,死死地按在额头上。“聂卫,你喜欢我了吧?”

    聂卫躲闪着卿涵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卿涵将手换了个姿势,轻覆在他的手背上,笑起来:“聂卫,你就是喜欢我了。”

    “公主方才醒来,应多加休息,臣先告退了…….”聂卫将手抽回来,起身跑了出去,身后,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阿淼躲在房门口的柱子后,见聂卫逃命一般跑出来,忍俊不禁。

    聂卫有些气恼地走过来:“姐,公主胡闹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跟着瞎起哄?”

    阿淼白了他一眼:“谁叫你们一个个的都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不给点教训不行。”

    聂卫忙举起手做投降状,“哎哎,你说王爷就说王爷,可别拉扯上我。”

    “说起王爷,昨天夜里太混乱了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旁人也就罢了,你可是我弟弟,居然也帮着别人欺骗我,瞒得我好苦!”

    “王爷如何能算是别人?再说了,军令状都下了,王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全军上下哪个敢对你泄露半个字啊…….”

    阿淼忽然沉默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她转身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神色有些落寞。

    聂卫小心地探过头去看着阿淼的脸:“姐,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

    阿淼摇摇头,回头看着聂卫:“其实我是在想,他为什么要瞒我,他是觉得,我不能和他一起承担吗?”

    “姐,你别想太多了,你那个时候刚醒过来,又因为屠城的事受了刺激,王爷就是不想你担心罢了。”

    “他总是为我想,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连一件事也没有为他做,聂卫,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个很自私的人?”

    “换作我是你,背负着这么大的冤屈,哪还有心思替旁人着想啊,若你真觉得过意不去,这次,就不要回宫了吧。”

    “若我只是孑身一人,了无牵挂的话,皇宫那个牢笼,我定是不会回去的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和亲,我是皇上钦点的陪嫁媵侍,公主都回去了,而我没有回去,皇上会怎么想?追究起来,还是王爷首当其冲,还有你们也会受到牵连。”

    “那…….就说你死在昨夜那场大火里了,尸骨无存,这样总该行了吧?”

    阿淼仍然摇了摇头:“姚淼,已经死了,我是顶着这个名字代替她活着,死人怎么能再死一遍?那我以后又是谁?而且我答应过公主,要与她共同进退,如今她劫后余生,我怎能背弃她,独自离开?”

    聂卫苦笑着,叹了口气:“姐,你不是自私,你是太过重情,只是这样对王爷,未免有些残忍了。”

    “眼下看来,对他是有些残忍,所以我才更要回宫去,才有机会洗刷不白之冤,名正言顺地做回陆沅夕,然后正大光明地与他在一起,如此才不会因为爱他,而害了他。”

    “你想做的都有你的道理,王爷也能理解,只是你这次回去,日子只会更加艰难了。”

    “其实你们才更让我担心,现在西夷刚平,东夷又起波浪,那扎提伦上了位,恐怕不久,这里好容易盼到的短暂和平,又将上演一场兵荒马乱,生灵涂炭。”

    两个人默然地望着外面不知何时又悄悄下起的雪,豆大的小雪花逐渐变成了鹅毛般,洋洋洒洒地从灰沉沉的天空飘洒下来,雪落无声,却异常寒冷,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压抑。

    “姐,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寻药,我要治好他的伤。”

    “可是言先生说了,王爷的内伤是治不好的,何况,你马上也要回宫了。”

    “所以眼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我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师父,寻得治疗的良方,暂时不得有其他私心杂念。”

    话刚说完,就听得一阵风呼地刮过,卷起地上的雪飞扬至半空。

    “丫头,找为师做甚?”

    这阵风过后,阿淼欣喜地转过头,言奕衡赫然立于眼前,依然是悠闲地摇着折扇。

    “言先生,你总是这样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吗?”聂卫似乎有些不满,做受惊装摸着自己的胸口。

    “少年气盛有所收敛是好事,可如此经不起事,不可取,不可取…….”言奕衡摇着折扇,啧啧地砸吧着嘴,神情很是鄙夷。

    聂卫对阿淼道:“姐,我同这老头子还是合不来,等会怕吵起来你为难,我先过前面去等你。”

    言奕衡指着聂卫的背影,说:“你看看你这弟弟,好歹我也教了他几日轻功,还是这态度,下次再这样,我……”

    “师父!”阿淼忙跑过去,打断他:“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你在这里,为师暂时还不会走。”

    “师父,这一切你早就料到了?”

    “为师是算到有这一场变数,没料到会影响如此之大,不过也好,这一劫你算是渡过去了,丫头,现下有何打算?”

    “现下,我只想治好瑞谚的内伤,他是为了我才成这样的,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言奕衡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宫,准备就这样无名无分地陪在他身边了?”

    出乎意料的是,阿淼却摇了摇头:“名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的名字,就这样在他身边苟且一世,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我,陆沅夕,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

    “丫头,为师知道你的心气,也知道你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但是为师不得不提醒你,此番回宫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身不由己,且险象环生。”

    “宋嫔娘娘说过,会寻机求皇上放我出宫的,所以师父,你放心好了,我会没事的。”

    “好吧,但愿天遂人愿——对了,你方才说你找为师干什么来着?你想治好朔王的内伤?”

    阿淼充满期望地点了点头,拉住言奕衡的手臂,殷切地看着他:“师父,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言奕衡将手臂抽出来:“丫头,别这样拉拉扯扯的,被人看了去告诉了朔王,为师可还想留着这条命在这世间多逍遥几年。”

    “师父……”阿淼睁着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望而生怜。

    言奕衡实在拗不过,哎了一声,道:“办法嘛,也不是没有,只是……”说着,看了阿淼一眼,没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师父,你说呀!”

    “只是……很难。”

    言奕衡又迟疑了些许,从袖中抽出一张叠着的纸递给阿淼:“依照此方,制成药丸,每日一粒,可抑制内伤发作…….”

    阿淼急忙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皱了皱眉,然后说:“都是些稀罕药材,看来得待我回宫再去御药局寻了,这药需要吃多久呢?”

    言奕衡将折扇一收,眼神中倏忽闪过一道光:“终身。”

    闻言,阿淼眼中方才浮现的光芒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要说服瑞谚这样骄傲的人终身药不离身,是比找到这方子上的药材更加困难的事,但转念一想,有办法也比束手无策要好,于是将药方折好小心地放入怀中,转身便要离开,言奕衡却伸手拦住她:“等等丫头……”只见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来,“为师这还有几粒成品,你先拿去用吧。”

    阿淼双眼一亮,连忙接过来,打开来,习惯性地闻了闻,不禁蹙起眉:“这药的气味真是古怪啊,怎么好似……血的味道?”

    “不是好似,而是要制成此药,必需得人血作引,方能将药材精华全部浓缩在此一粒之中。”

    “人血?”阿淼的脸色稍稍一变,惊讶地看向言奕衡。

    “之前为师为了试验此药是否能炼制成功,用了自己的指尖血,果然,成果极佳。”

    “若不用人血,用其他动物的血代替呢?”

    “为师试过猪血,羊血,狗血,甚至马血,都只得保留四成药效,只有人血,方可保得九成药效。”

    阿淼看着手上的药瓶,思考良久,将瓶子放入袖中。“徒儿知道了。”

    “丫头,你不会是想……”

    “师父,徒儿还想求你一件事,人血作引之事,还请师父一定对瑞谚保密,否则他定是宁可忍受一辈子的伤痛也不会吃这药的。”

    “丫头,你本就羸弱,再以血炼药,长此以往,身子怕是受不住,还是让为师来吧。”

    “师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但你不能一世都在身边帮我,况且这只是我的事,无关任何旁人。”

    言奕衡看着阿淼坚定的目光,道:“丫头,你这倔强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劲头,还真有那么几分像你爹,为师这是被你们父女俩吃定了啊…….”

    阿淼笑了笑,屈身对言奕衡行了个大礼:“多谢师父。”

    看着阿淼离去的身影,言奕衡不禁叹道:“大势真无利,多情岂自由,唉……”

    大门口,聂卫坐在门槛上,背靠着门柱子,两眼注视着空中那漫天飞雪,似在沉思,却更像是在发呆。

    看到阿淼过来,聂卫正了正姿势,伸了个懒腰,道:“怎么说了这么久啊?”

    阿淼坐下来,淡淡地说:“不过闲话了几句,倒是寻得了可以抑制王爷内伤的办法。”

    聂卫一拍大腿,欣喜道:“真的吗,太好了,言奕衡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嘛!”

    阿淼指了指远处,聂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被那一片白茫茫模糊了的地平线,目所能及处皆是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早已没了生气的植被,还有几处零星错落的低矮房屋,正值正午时分,却没有一间房屋升起炊烟,仿佛这一切烟火气息都被寒冷和战争蹂躏殆尽,尚余一口苟延残喘。

    这就是他们为之仰仗,为之战斗的这个天下。

    “聂卫,你说,雪化了之后会留下什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水了。”

    “雪化了,是春天。”

    聂卫看向阿淼,醒悟般地笑了。

    阿淼摸着怀中的药瓶,念道:“春暖花开时,当缓缓归矣。”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