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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海晏河清(上)

    大宁仁弘十四年初春,帝薨,享年二十六,庙号敬宗,膝下仅一子一女,子临江王瑞祁登基为新君,改国号昌明,应先太后遗诏,因少主未至亲政年岁,尊庶母慧太嫔姚氏为太后,临朝垂帘听政,封朔亲王瑞谚为摄政王,总理前朝大小军政要事,另,永亲王瑞诚、右宰相关歇通敌卖国,妄图谋逆作乱,皆废为庶人,发刑部大理寺及三司共审其罪。

    钦此,昭告天下。

    继七年前宋氏获罪至今,安享太平多年的靖天城再次陷入了新一轮的惶惶不安。

    只因最近也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一股风,坊间传闻,慧太嫔出身低微,联合朔王杀母夺子成为了太后,而早在慧太嫔还是宫女之时这两人便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先帝还曾因此赐朔王穿骨之刑,最后更是被直接气死。

    历史何其相似,还是一位年少登基的天子,还是一位被传说妖魔化了的太后,这一次,还多了一位嗜血好杀名声在外的摄政王,看起来这日子,怕是不会比敬宗皇帝在位时好过了。

    高高的宫墙自然也挡不住这些不胫而走的谣言,当传到阿淼耳朵里的时候,都只是些从安菡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竟也不显得愤怒和惊讶,还笑着对瑞谚说道:“记得那年寒冬我还只是倚在门口听着你的传奇故事,每日都处在在被抓被杀或者是饿死的惊惧中,甚至还被当成乞丐,有人扔给我一颗碎银子,我都没敢捡,不曾想也会有一日,我竟能与你放在一起成为昇和楼那些说书先生话本里的主角,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

    彼时,安菡正在给瑞谚肩头上的伤口换药,当是闲聊般地谈起,听到阿淼的话,瑞谚也只是报以微笑,风轻云淡。

    安菡顺势给瑞谚把了把脉,道:“稍有风寒,需多加调养。”

    阿淼道:“不是只受了点伤,怎的还能有风寒了?”

    “盘龙关气候炙热,回到靖天来遭遇这初春的寒气,导致冷热不调,也是殿下身体强健才稍有风寒,你没听成霖说,侧妃回到靖天就病倒了,在王府都起不了身……”安菡一边写着药方一边似乎不经意地说着,瑞谚轻轻地咳了几声,她却装作没听到,瞥了一眼阿淼,自顾继续道:“要说这侧妃啊,虽同为关氏一族,但却与她父亲和长姐成日追名逐利不同,她心中可是只有殿下,别看身娇肉贵的,这次居然能独自跑那么远去到盘龙关,也算得上是一往情深,感天动地了……”

    安菡说完,又看了看阿淼,嘴角不自觉地牵扯了一下,将药方交给瑞谚,“臣先告退了。”

    素尘守在门外,正与成霖说话间,见安菡出来,忙迎了上去。

    安菡伸手拦住她:“现在先别进去,我刚添了一把柴,就看这火能不能烧得起来。”

    看着素尘一头雾水的样子,安菡看了看不远处的成霖:“总之你先别管那两个人了,好好地和你的成将军诉诉衷肠吧,我这个孤家寡人还是先回御药局去了。”

    说完,边摇着头,边叹着气走了。

    添了一把柴?素尘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房内,阿淼脸色阴沉地拿了药方,转身便要离开,被瑞谚一把拉住:“你生气了?”

    “没有……”

    “你的样子告诉我,你生气了。”

    “我能生摄政王殿下的什么气?”

    “刚才安菡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说什么了,挺好的啊,有人这么爱你,我挺高兴的……”

    阿淼铁青着脸,挣脱瑞谚的手,背过身去,是啊,她有何资格生气,如今关氏一族被废,关歇还等待发落,她已贵为太后,而他是摄政王,本以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还能横亘在他们之间,方才安菡的一席话仿佛提醒了她,他们拼尽全力扫除障碍,努力靠近彼此,到头来却发现,他们都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他身边的人不再是她。

    瑞谚远在万里之外的时候,她的满腹情思只能对着自己,对着梦里倾诉,而当他真正回到她的面前,她却发现自己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而是太多,太重。

    这种感觉让阿淼既心酸又无奈,如鲠在喉。

    只听得瑞谚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捂住胸口呻吟了几声,作势要倒下去,阿淼忙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这风寒又发了内伤?你的药还在吃吗,药还剩多少……”

    话未说完,却见瑞谚嘴角一咧,浮现笑意。

    阿淼意识到是被骗,佯怒地丢开他的手,恼道:“你何时学会装病骗人了?”

    瑞谚顺势一个反手将阿淼拉到怀里,双臂一圈:“我还以为你不关心我了……”

    阿淼挣扎了几下:“谁关心你啊,谁都不如关玉薇能那样掏心掏肺地待你!”

    瑞谚皱皱眉:“你这样说,我就只当你只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我有什么资格吃醋…….”阿淼低下头,“我负过你,害你受伤,害你受刑差点死掉,早就没有资格再霸占着你不放了,关歇获罪,我也不打算兴连坐那一套,就连关绍礼也是让他和关氏子孙永不得再入仕而已,不会连累到关玉薇,她还是你的侧妃……”

    “你果然还是你,还是我的阿淼。”瑞谚的话语中竟含着一丝宽慰,“无论你的身份,你的样子如何改变,你的心,一点也不会变,这就足够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在和你说……”

    瑞谚笑起来,笑得出乎意料地好看,阿淼呆了呆,时隔多年,看到他的笑脸,那悸动却仍如初见。

    不,不行,不能这样……

    阿淼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又转过身去:“你有疾在身,歇着吧,我……我先走了。”

    “你害我重疾在身,就打算这样走了?太后娘娘还真是一点也不体恤臣下……”

    “你还想骗我,安菡可说了,只是一点点轻微的风寒,如何就成重疾了?还怪到我头上,再说了,即便有,宫中有的是御医,我在这里有何用……”

    “我这疾,御医可是治不了……”瑞谚再次伸出双臂将她圈住,让她挣脱不得,附在她的耳边道:“思念成疾,不怪你怪谁?”

    阿淼的心怦然一动,莫名跳得欢脱,不自觉地抿嘴一笑,心中的阴郁瞬间一扫而光。

    “笑了?那就是不生我的气了。”

    “你以前从不会说这些哄我高兴的,这些年甚少见面,倒学会油嘴滑舌了,和谁学的呢,又是拿着一套哄过谁呢?”

    “你不是说过,吃醋了就说点什么让你开心吗,如何又成油嘴滑舌了?和谁学的,难道不能无师自通吗?”

    “不要,现在你是摄政王,可要给皇上和臣民做好榜样……

    “说起皇上……”瑞谚的目光敛了敛,“他今日还说起,你不接受太后的册封,也不住寿慈宫,还找我讨主意来了。”

    “月落阁挺好的,不想搬。”

    “想继续住月落阁就住吧,金印你该可以接受了吧?”

    “其实,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

    “阿淼,你可别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说。”

    阿淼望着瑞谚,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自新帝登基至此也有月余,阿淼不止一次想告诉瑞谚关于先太后临终提出的那两个条件之事,她知道,只要她说出来,瑞谚也许会为了她而立刻答应,又也许会左右为难思虑万千,这两种情况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这是她的问题,决定权却在瑞谚手上,于是她突然就妥协了,也动摇了。

    思考良久,阿淼只道:“接受金印之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吧,不过我倒是想起还有一事,关于丽贵妃的葬仪,你昨日同礼部和内务院商议过,有何结果?”

    “丽贵妃生前虽是罪无可赦,但先帝毕竟并未废黜,又是皇上生母,他们的意思是为顾及皇上颜面,还是按贵妃礼制下葬,你觉得如何?”

    “人都死了,这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按何礼制倒都是无关紧要,就按他们的意思去办吧,不过她的陪陵须离先帝主陵越远越好,然后将宋嫔娘娘的梓宫迁入主陵,与先帝合葬。”

    “这倒是不难办到,只是,这有必要吗?”

    “生当同裘,死亦同穴,我喜欢成人之美。”

    “你只会成全别人,你自己呢?陆氏一案,打算何时重审?”

    “现在时机还不合适,新皇刚登基,根基尚不稳固,永王在逃,也不知道他还会掀起什么风浪,我们必须先整饬朝纲,待一切平顺之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

    “你说得也没错,永王和关歇的在靖天经营这许多年,党羽拥趸众多,关系盘根错节,没有一年半载,很难连根清除干净,若斩草不除根,必将后患无穷,不过,我还是很想尽快重审当年案,了却你这个心结。”

    “瑞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急切想重查当年的案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是否平反,我爹是否能恢复名誉,我都再也做不回陆沅夕了,因为陆沅夕本该就在当年死在灭门的那个晚上了,如若被天下人知道当今太后竟是隐藏多年的钦犯,他们不会理会个中隐情,也不会因为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而怜悯理解,他们只会觉得可怕,而这种情绪很容易就被永王以善于笼络人心的手段所利用来大做文章,让我们更加难以应付……”

    瑞谚沉默着,揽住阿淼的肩,“我何尝不清楚……阿淼,待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我们再也不理会这些,去一个可以自由自在的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

    阿淼心中一动,这不正是她所想,而又不忍对瑞谚说出口的吗?

    “你真的舍得?你在靖天的一切,你的亲王之尊……”

    “回来之前我想了很多,如果没有你,我要这些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大好江山,盛世繁华,这个天下,我只想与你共享……”

    瑞谚握住阿淼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阿淼,你一世聪慧洞悉人心,为何唯独看不懂我的心,莫非你对我还有什么质疑?”

    阿淼看着瑞谚,眼中突然流下泪来,却是笑着,如以前那般用额头在他的下巴上蹭了几下,喉头哽咽,竟是说不出话来。

    “瑞谚,我如何会质疑你,我是……真的不敢想,对于我来说,这个梦已经做了太多年,现在你这样说,我都觉得像是在梦中……我好怕,面前的你不是真实的……”

    瑞谚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随即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傻丫头,当然是真的了,我就在你面前……”

    阿淼失神一般地摸着面前这张脸,额头的温热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不是做梦,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的,当终于确认了这一点之后,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初暖乍寒之际,树叶的叶芽慢慢地舒展,花儿的蓓蕾初绽,一切都在风吹雨浇和阳光的抚照下,悄悄地生长了起来。

    经历世事转圜,悲欢离合,这个怀抱依然是她熟悉的味道,她贪恋的温度,她何德何能,还能被这个怀抱拥在胸口,听着彼此坚韧的心跳,安稳而平静,任凭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愿就这样,一世静好。

    经历这月余时光,承安殿终于修缮完毕,瑞祁也从韶云阁正式迁入承安殿,开始了作为一国君主按部就班的念书,早朝,议政,起早贪黑,夜以继日。

    阿淼与瑞谚也陪着瑞祁,每日七八个时辰地待在承安殿,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和大小事宜,永王案背后牵扯的人,有关的事,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而奇怪的是,这两个月来,逃走的瑞诚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四处都是通缉令,却不见有地方上报此人的哪怕一点蛛丝马迹,死牢中的关歇口中也透露不出哪怕只言片语,只是像哑了一般,终日闭口不言。

    此事竟如此一耽搁便是数月,这数月中,在瑞谚的主持下,将中书省里关歇一派的官员全部撤换,并斥吏部将淮东郡涉及为天端局撑起保护伞及贪墨事件的大小官员全部革职查办,这一举动,引起朝野不小的震动。

    这日早朝,中书令汇报,因淮东官员换血,骤然多了好几倍的奏折,个个言辞激烈夸张,甚是耸人听闻,甚至说到恐引起地方局势不稳从而影响整个国家的吏治。

    阿淼坐在瑞祁身侧的帘子后听着,表情冷淡,却并不说话,只待中书令陈词完毕,听得瑞谚轻描淡写地说:“什么徐徐图之,什么以民生为重,这些和稀泥的话就别拿来敷衍太后与本王了,就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民生才艰难,先帝在时念他们多年为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就把先帝的仁慈当作继续为非作歹的资本,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排除了多少异己,还要缓,得缓到何时?缓到他们继续坐大,蛀空整个大宁才算够吗?”

    “涉事官员不下百人,若齐齐撤之,短时间如何填补空缺,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是啊是啊,又如何保证替换上去的官员就一定是清正廉洁的?”

    “还请摄政王三思而行!”

    群臣七嘴八舌,意见纷呈,似乎都不敢苟同快刀斩乱麻的做法。

    此时,始终沉默的阿淼突然撩开帘子走了出来,俯视着群臣:“哀家同意摄政王的意见,若不禀雷霆之势而治下,任由他们继续藐视大宁律法,轻视朝廷,那下一次会引起地方局势不稳的,便是淮东官逼民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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