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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同样梦境

    除夕。

    武平王府的布置依旧是温馨而不奢华。

    清央要庄嬷嬷准备好辞旧迎新交替之夜所需的茶点瓜果。

    点燃一根红烛,焚一盒木樨香,拿出师父最爱喝的白茶。

    香味清淡的木樨香,色泽晶莹的白茶,武平王皆情有独钟。

    木樨熏香是清央自己做的。

    齐澈他们院子里的木樨树每到仲秋,便开满了木樨花,一树树密密的金黄色的木樨花挂在枝桠上,十里外都能闻到它带点甜味的清香。

    花开的时节,清央几乎天天抱着紫狐往齐苑跑,人和狐在木樨树下闻饱了清甜的花香后,拿着一个花篮,矮一点清央能够够得着的木樨花,她就自己一朵一朵摘下放进篮子,高的够不着的花朵,她就要齐澜飞身上树,一个枝丫一个枝丫折下来给到她。

    每每这时,花篮里躺着满满一篮子软软的色和香都醉人的木樨花瓣,清央的笑脸上也会粘着花蕊粉末,齐澜就会拿出一块手帕帮她擦掉花粉,然后再将粘着花香和她笑意的手帕放入怀里,那是他的秘密:若有来生,他愿做一株木樨树,守在面前女孩会经过的路边,开一树秋季的木樨花,任她采摘。

    清央将木樨花晒干,研成粉末,加一些粘粉混合均匀;再将瓷瓮里的晨露一点一点加入粉末里,搅匀,至香团不散开不粘手为宜;再把香团填入夏烟买回的制香模具里,压实,用指腹抹平香面,刮去多余的香粉。

    清央制香的过程特别认真专注,师父经历了无数战争,受过无数伤,睡眠不好,木樨香能活血散淤,安神助眠,对师父的身体总是好的。

    睡前为师父点焚一盒木樨香,是清央每天不会忘记的功课。

    清央净好手,将紫砂壶洗干净,取下两个上好的瓷质茶杯,一个摆在师父常坐着喝茶的位置,一个放在自己的身旁。

    师父,清央一个人在茶室守着这个年夜,你在边郡一切都好吗?已经成功剿灭悍匪了吗?

    清央用一个瓷白小勺一遍遍舀着瓷瓮里储着的蔷薇花晨露。那是蔷薇花盛开的季节,清央每个清晨,趁太阳未出之时,一滴一滴收集在白色瓷瓮里,露水清澈带着淡淡的香,用来煮白茶是极好的。

    木樨花做木樨香、蔷薇花做蔷薇羹、晨间花露煮白茶,是清央在武平王府最爱做的三件事。

    有诗云:

    白茶清欢无别事,岁月煮茶待故人。

    千家笑语漏初静,唯见烛影照旧年。

    师父,今夜你会回来吗?

    清央枕着手臂,迷离的双眸望着摇曳的烛光,好比一幅秋水剪影映在古老的画笺上。

    夜阑人静。

    秦非煜从千里之外赶回武平王府,来到茶室外,风尘仆仆的他便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稚气已全褪尽,显出惊人容貌的女孩伏在茶桌上,一袭淡红色的月华裙层层叠叠铺陈开来,纤腰束帛,青簪玉色,眼眸低敛,在红烛跳跃的光影里,额间心形花钿点染出一份清纯出尘的气质。身旁一架古琴,紫狐卧在古琴旁,执念中人与狐欲睡未睡。

    为谁守清冷之夜?为谁画红尘之妆?为谁穿曲裾之裙?为谁抚七弦之琴?为谁用尽三生烟火?

    清央,一两年后,师父只能送你走向和太子殿下的婚典,师父为你们擎一空碧宇,执一片繁荣,守一世安好。

    想到此,秦非煜的心突兀地钝痛了一下,他按住心口,缓缓吐一口气,才推门轻轻走入茶室。

    清央惊觉抬眸,刹那间,夜的暗沉全部褪尽,一室明媚。

    “师父!”

    清央起身,呼出这个千回百转的名字,但因伏在茶几上,双腿被裙裾牵绊着,差点摔倒。

    “清央,你慢一点,十几岁的女孩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秦非煜上前扶住清央,一边轻声数落。

    清央听来,却是忍俊不禁,师父对谁都是惜字如金,唯独数落起她来,却俨然师者风范。

    不过,师父能在她一个人守着的年夜回来真好!

    清央眉眼弯弯地看着秦非煜。

    “师父才出去三天,清央就变成这副傻傻的模样了?”秦非煜敲了敲清央的头,心形的额间花钿,清纯中又多了一份妩媚。

    “疼——”清央微张开略施胭脂的唇,瞪了一会秦非煜,然后笑了,笑若星辰花。

    秦非煜看着这样的清央,心又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

    清央,他的弟子,皇上赐婚给太子的女子;

    而他秦非煜,她的师父,帝王江山的守护者;

    二者似乎纠缠成一个永远挣不脱解不开的结。

    他忙掩饰地说:“师父奔赴千里,口渴至极,傻傻地倒忘记给师父煮茶了?”

    “师父,你看——”清央指着早就备好的茶炉、茶叶、茶杯、晨露,然后展颜,忙乎起她的“围炉煮茗”,为她的师父煮一壶好茶。

    将舀好的蔷薇晨露放在风炉上,水沸,袅袅婷婷的水汽弥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将紫砂壶烫到温热,顶好的福鼎白茶放入紫砂壶中,加入少量热水让白茶舒展开来,醒茶,让茶叶静静置放一会,再往紫砂壶中注水冲泡,刚刚好的时间将茶倒入瓷白茶杯。

    茶成。

    “师父请喝茶,清央以茶祝愿师父来岁平安顺遂!”

    清央端一杯递给师父,其色悦目,其香醉心。

    秦非煜端起茶,轻抿一口,顿觉清风生两腋,余香存齿颊。

    “清央的茶艺越发了得!”秦非煜赞道。

    “那是,因为我的师父是神武的秦将军,无所不能的武平王。”

    清央调皮地说。

    “哈哈,清央的嘴越发甜了!那神武的秦将军无所不能的武平王共弟子十一人,为何唯有清央琴棋书画茶如此了得?”

    “因为术业有专攻。齐澈哥哥他们九人武功了得,太子殿下谋略了得,清央只能琴棋书画茶了得啰。”清央一脸理所当然。

    “哈哈,清央倒是一点不谦虚。”

    “清央无需谦虚,不管是齐澈哥哥他们的了得,还是太子殿下的了得,还是清央的了得,九九归一都是师父的无限了得!”

    “清央这好听的话放在守岁夜使劲说,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嗯,清央之意不在酒在于——”清央咯咯地笑着,拖着长长的“于”的尾音。

    “哈哈,在于压岁钱。”秦非煜一边笑着,一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清央面前,缓缓打开紧握的拳头。

    一枚通体翡翠绿无一丝瑕疵由云纹和蝙蝠组成的玉坠,躺在秦非煜手掌上。

    “清央,师父将这个流云百福玉坠作为守岁礼物送给你,师父愿清央如意长久,幸福延绵。”

    秦非煜将玉坠系在清央颀长的脖颈上,玉坠形若如意,纹路若流动的云,更衬得清央肤色如瓷。

    清央止住了笑,眸子渐渐染上湿意。

    师父能赶回来陪她过守岁夜,已是成全了她及笄之年前最大的奢望,还送她如此贵重的礼物,她如何不泪湿了心?

    “谢谢师父!”

    “不用与师父如此生分!这玉坠最为合适清央。”秦非煜浅笑着,替清央整了整耳际的发丝,指腹带着深冬的寒意,清央却觉得有着发烫的温度。

    “师父,今夜清央弹琴,师父和箫,好不好?”清央望着师父,脸上晕开一层红,眸子里氤氲着茶的味木樨的香。

    “好,就依着南国才女卫清央。”

    “那我们就合奏《春江花月夜》?”

    “好!清央喜欢就好1”

    她自是喜欢,醉了一般笑。

    “师父,清央九岁时,你教她《春江花月夜》,庭院里,月似乎融入了琴音里,琴音又似乎飘入天上的皓月中,师父则如特意跑了一趟凡间的上仙大人。”

    “哈哈,师父在七岁的清央眼里是‘神仙哥哥’,在九岁的清央眼里是‘上仙大人’,不知现在的师父在清央眼里是什么?”

    清央笑道:“现在的师父在清央眼里是仍留九成谪仙味沾染了一成烟火味的‘南国守护神’。”

    “反正在清央眼里师父不是仙便是神,唯独不是人。”

    “非也,是非凡人。”

    “哈哈——”秦非煜大笑。

    奔赴千里的疲倦消散在清央灵动的笑语里。

    清央高兴地坐在古琴旁。

    这架古琴,琴帝上瀛子用了三年时间打磨而成,千金难求,只因秦非煜与上瀛子有伯牙子期知音之感,而清央琴棋书画禀赋奇异,上瀛子非常喜欢兰心蕙质的她,便将古琴赠与了她。

    清央尤为喜欢,每日里要擦拭一遍古琴,琴弦如新。

    窗外,月色如水。

    清央拨动了琴弦,暗红色水袖在琴弦间飞舞,有诗为注:

    红袖青弦月明中,素手轻弹倾姿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千万重。

    清央整个人笼罩在琴声与月色交织的薄薄的雾霭里。

    秦非煜拿出玉箫,清绝的箫声始终追随着琴音,不缓不急,不迟不晚,不离亦不弃。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曲终,琴箫停,静谧的茶室萦绕着琴与箫的尾音。

    几年时光,秦非煜的箫,清央的琴,可以到了如此完美相随的境界。

    清央起身,将煮好的酒放在火炉上温热,斟了一杯递给秦非煜:“师父,清央以这杯酒,感谢师父这么多年来对清央无所保留的传授,对清央无人能及的好。”

    秦非煜接过酒,浅抿了一口。

    清央却连饮几杯,托着两腮,清笑浅浅,浅浅清笑。

    酒不醉人,人自醉。

    况且这是百年佳酿古井贡酒,闻香都能醉人。

    清央酒量甚好,但连饮几杯还是沾染了些许醉意,双颊渐染一层粉色,迷蒙的眸子欲语还休,更添一份魅惑。

    但脑袋还算清醒,心还算清明。

    她定定地瞅着秦非煜,在她十四岁的守岁夜,完成了她一个人的心语,一个人寂静无声的对话——

    鱼说:你永远看不见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清央想说:师父你永远听不到我的言语,因为你在你的江山社稷里,而我在我的宿命里。

    而师父你不会说:清央我能听到你的言语,因为你在我的生命里。

    是不是上苍赐予你为我的师父,就是为了让我可以这样静静看着你,在心里说千言万语,而让你不知?

    师父,来年你就要迎娶这王府的女主人,就让清央在你给予的美好时光里,成全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自始至终,清央看到的是一个淡然品茶,闲适和琴,随意喝酒的师父,不惊不喜,不悲不欢,不情不思。

    而她心似双丝网,网住千千结。

    但当她不胜酒意醉伏案几的刹那,独独没有看到师父了然却隐着痛的眸光。

    “清央,你还只是一个孩子。”

    秦非煜起身,把清央抱在茶室旁侧的卧榻上,为她脱下锦鞋,盖上绸被,将两侧的被子掖了掖,南国虽四季如春,但毕竟是冬季。

    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清央蹙着眉,双手撑开被褥,大概是醉酒的难受吧。

    “夏烟,给你家小姐煮一碗姜水。不,大晚上,还是煮一碗醒酒茶。”

    “是。”

    “清央,你虽酒量不错,但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能把酒当茶一样喝,这样易醉也易伤身。”

    秦非煜伸手想抹平清央蹙着的眉,清央却用双手紧紧拽着秦非煜的衣袖,眉依旧蹙得紧。

    夏烟很快煮好一碗解酒茶。

    “清央,把这碗解酒茶喝了你就不难受了。”醉得不轻的清央哪里能够自己喝解酒茶。

    “今天晚上也不是喝很多酒,就醉成这样。清央,你今后的人生师父不能陪着你,惟愿你多一些坚强,多一些笑,师父不想看到你蹙眉难受的样子,你笑起来才是天底下最暖心最好看的女孩。”

    秦非煜扶起清央,将醒酒茶一勺一勺喂给她喝,叱咤战场的英雄,动作也是这般温柔。

    喝了一碗醒酒茶,清央蹙着的眉才慢慢舒展开,八爪鱼一样拽着秦非煜衣袖的小手慢慢松开,然后沉沉睡去。

    “夏烟,照顾好你家小姐,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告诉澜公子。”

    “是。”夏烟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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