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回
一
“我要你不生、不死、不灭，无形、无声，你能看见所有人，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你，除了痛觉什么都感受不到，回到人间的每一日都会让你万箭穿心、万蚁噬骨，把这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尝个遍，遍体鳞伤，最终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脱，你，愿意吗？”
冰冷的河面没有尽头，黄泉路口，只有寒风呼啸，挑开秦毅身上破絮的单衣。
与秦毅一起到此的魂魄都怔在原地，像是被寒风冻住一般。很快，有个魂魄向这个裹得看不出面貌的瘦高身躯啐了一口，“呸！我过了奈何桥就能投胎，你当我傻嘛！”
“你，能带着记忆回到人间吗？”
所有的魂魄骂骂咧咧地四散开去，“记忆有个屁用。”
只有秦毅，始终如这冰河一般沉默。
那个瘦高的身躯再次发出完全没有感情的声音，“你，愿意吗？”
秦毅缓缓抬起头，他的头上、脸上依然留着王宫坍塌时的痕迹，污泥遍布。
“我，愿意。”
“好。我送你回人间，你替我杀一个人。”瘦高的身躯站成了冻僵的树。
“谁？”
“这个人已经转世九次，但我买通了差官，每一世都在他的右侧手臂内铬下梅花印记，找到他，杀了他。”瘦高的身躯巍然不动，只如枯枝的手微微扬了扬，一块黑色的绸布上有一块圆形的梅花印迹。
“好。”秦毅接过图样，看了一眼，便记在心中。
图样突然燃烧起来，化为烟尘。
“百日为期，若你杀不了他，便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若你杀了他，我自会接引你去地狱。”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了他？”秦毅猛然发问。
“人间，我去不了。”瘦高身躯的声音与冰河一样寒冷。说着，瘦高身躯抬起覆满寒霜的手，几滴鲜血滴到了冰面。
秦毅也如法滴血，落在冰面上的血竟然与瘦高身躯的血自行融合在一起。
“血契已成，祝你顺利。五百年了，终于有人替我去杀了他，”瘦高身躯转过身，向远处走去。“叫我木囵。”
二
秦毅的魂魄在剧痛中清醒，他看得见市集上的来来往往的人，听得到喧闹，感受得到风从身体穿过，他惊恐地看到人们从他的身上踏过，他却丝毫无损。他大声呼叫，却无人理会。
没有人能看得到他，听得到他。
食髓敲骨的疼痛时时让他晕厥，秦毅忙移到街边一处空地，他不用走路，他的身体像一团风，倏忽即至。
稍稍适应之后，疼痛也没有那样要命。
秦毅被一种陌生的存在感占据了全部魂魄。他没有躯干四肢，却又似乎有，那是魂魄以气为体，聚集在一起形成的。
秦毅伸出手去捡路边的小石块，却如猴子捞月一般，小石子巍然不动。
他不被看到、听到、感受到，也无法改变人世间的事物。
秦毅有些沮丧，他不顾一切地回来，却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让他欢喜的，是他现在身动如风，可以好不费力地一日千里。
“先回皇宫。”
街边忽然平地起风，吹得路人迷了眼。没有人知道，秦毅已经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
秦毅记得清楚，皇宫在焚烧时，冲天的火光像是毒舌一般，任何一个敢靠近的人都会被烈焰吞没。
但秦毅没有退。
天青帝还在内殿。作为天青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内侍卫，秦毅在发现火光的瞬间，便往内殿飞奔而去。就如同此刻，他焦灼地飞向皇宫。
那天晚上，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从未有过的炙热像刀一样划在身上，不时掉落的梁木直直地砸到了地面，青砖地上一片狼藉。
平时备满水的太平缸此时空空如也。
秦毅一咬牙，“救驾！救驾！”便抱头冲进了内殿的二门。
然而，轰的一声，二门内的偏殿塌了半边，一根椽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秦毅的头上，秦毅眼前一黑。
再睁眼，便到了黄泉路。
秦毅不知道大火燃烧了多久，更担心天青帝的安危。
但眼前的宫殿让秦毅完全傻掉了。
不是断壁残垣，不是尸陈遍地，不是飞灰满天。
眼前的皇宫雄伟依旧，高高的宫墙依然威严。
秦毅从宫门潜入，边上的将士都感觉到了一阵微风吹过。
外门、二门、近门、内门。
距离内殿越近，疼痛感就越强烈。
秦毅停下来，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内殿暖阁的门，微微开着，透出屋内微茫的灯光。
秦毅的魂魄已经开始发抖，疼痛直冲百会，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秦毅从微开的门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有个人正在灯下看书。
是天青帝！是天青帝！是天青帝！
秦毅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天青帝无碍，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他没事，他没事，那么大的火，从内殿烧起来，天青帝没事就好。
秦毅轻轻地走了进去，默默站在天青帝身后，一如过去。
一阵微风吹过天青帝。
四
周仁端着一个茶盘，蹑手蹑脚地走进。
“陛下，喝点红豆羹吧。”
秦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天青帝最喜欢吃红豆做的食品，六国之乱的时候，天青帝避难，他在寺院的灶头，亲手为天青帝做过红豆糕。那个时候的天青帝，虽然落魄却不显狼狈，依旧眉清目秀，朗月在身。天青帝吃着他做的红豆糕，第一次正眼看他。
天青帝哼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周仁，挥了挥手，“拿走。”
周仁讨了个没趣，将红豆羹放在别处，讨好地轻声道：“陛下，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天青帝轻叹了一声，“周仁，你可还记得秦毅？”
秦毅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天青帝的双唇中发出，魂魄在抖。
周仁慢悠悠地答道：“陛下，逝者已矣，秦侍卫坟前的草恐怕都有一人高了，您是天子，切不可忧思伤身，有损国本啊。”
天青帝放也手里的书，向身后看了一眼，半天，才说道：“朕觉得，他还在。”
秦毅的魂魄在剧痛中颤栗，这是他的皇帝，他的神明，他脱口而出，“陛下。”
但天青帝只觉得微风拂过。
周仁叹了口气，“陛下，若非秦侍卫的死，太后怎么会相信这是个意外，而不是有意为之。”
秦毅的魂魄终于安静下来，天青帝自己放的火？
天青帝扶了扶额头，“可朕也并未如愿除掉太后。”
周仁忙跪在天青帝前，“都是老奴无能，请陛下责罚。”
天青帝闭着眼揉着太阳穴，没有作声。
周仁流着泪，道：“老奴百死难赎，只是，陛下身边少不得贴身侍卫，陛下，已经三月有余了，该找人填补秦侍卫的空缺了。”
天青帝挥了挥手，周仁便擦了眼泪，端着红豆羹离去了。
“我要你不生、不死、不灭，无形、无声，你能看见所有人，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你，除了痛觉什么都感受不到，回到人间的每一日都会让你万箭穿心、万蚁噬骨，把这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尝个遍，遍体鳞伤，最终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脱，你，愿意吗？”
冰冷的河面没有尽头，黄泉路口，只有寒风呼啸，挑开秦毅身上破絮的单衣。
与秦毅一起到此的魂魄都怔在原地，像是被寒风冻住一般。很快，有个魂魄向这个裹得看不出面貌的瘦高身躯啐了一口，“呸！我过了奈何桥就能投胎，你当我傻嘛！”
“你，能带着记忆回到人间吗？”
所有的魂魄骂骂咧咧地四散开去，“记忆有个屁用。”
只有秦毅，始终如这冰河一般沉默。
那个瘦高的身躯再次发出完全没有感情的声音，“你，愿意吗？”
秦毅缓缓抬起头，他的头上、脸上依然留着王宫坍塌时的痕迹，污泥遍布。
“我，愿意。”
“好。我送你回人间，你替我杀一个人。”瘦高的身躯站成了冻僵的树。
“谁？”
“这个人已经转世九次，但我买通了差官，每一世都在他的右侧手臂内铬下梅花印记，找到他，杀了他。”瘦高的身躯巍然不动，只如枯枝的手微微扬了扬，一块黑色的绸布上有一块圆形的梅花印迹。
“好。”秦毅接过图样，看了一眼，便记在心中。
图样突然燃烧起来，化为烟尘。
“百日为期，若你杀不了他，便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若你杀了他，我自会接引你去地狱。”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了他？”秦毅猛然发问。
“人间，我去不了。”瘦高身躯的声音与冰河一样寒冷。说着，瘦高身躯抬起覆满寒霜的手，几滴鲜血滴到了冰面。
秦毅也如法滴血，落在冰面上的血竟然与瘦高身躯的血自行融合在一起。
“血契已成，祝你顺利。五百年了，终于有人替我去杀了他，”瘦高身躯转过身，向远处走去。“叫我木囵。”
二
秦毅的魂魄在剧痛中清醒，他看得见市集上的来来往往的人，听得到喧闹，感受得到风从身体穿过，他惊恐地看到人们从他的身上踏过，他却丝毫无损。他大声呼叫，却无人理会。
没有人能看得到他，听得到他。
食髓敲骨的疼痛时时让他晕厥，秦毅忙移到街边一处空地，他不用走路，他的身体像一团风，倏忽即至。
稍稍适应之后，疼痛也没有那样要命。
秦毅被一种陌生的存在感占据了全部魂魄。他没有躯干四肢，却又似乎有，那是魂魄以气为体，聚集在一起形成的。
秦毅伸出手去捡路边的小石块，却如猴子捞月一般，小石子巍然不动。
他不被看到、听到、感受到，也无法改变人世间的事物。
秦毅有些沮丧，他不顾一切地回来，却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让他欢喜的，是他现在身动如风，可以好不费力地一日千里。
“先回皇宫。”
街边忽然平地起风，吹得路人迷了眼。没有人知道，秦毅已经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
秦毅记得清楚，皇宫在焚烧时，冲天的火光像是毒舌一般，任何一个敢靠近的人都会被烈焰吞没。
但秦毅没有退。
天青帝还在内殿。作为天青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内侍卫，秦毅在发现火光的瞬间，便往内殿飞奔而去。就如同此刻，他焦灼地飞向皇宫。
那天晚上，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从未有过的炙热像刀一样划在身上，不时掉落的梁木直直地砸到了地面，青砖地上一片狼藉。
平时备满水的太平缸此时空空如也。
秦毅一咬牙，“救驾！救驾！”便抱头冲进了内殿的二门。
然而，轰的一声，二门内的偏殿塌了半边，一根椽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秦毅的头上，秦毅眼前一黑。
再睁眼，便到了黄泉路。
秦毅不知道大火燃烧了多久，更担心天青帝的安危。
但眼前的宫殿让秦毅完全傻掉了。
不是断壁残垣，不是尸陈遍地，不是飞灰满天。
眼前的皇宫雄伟依旧，高高的宫墙依然威严。
秦毅从宫门潜入，边上的将士都感觉到了一阵微风吹过。
外门、二门、近门、内门。
距离内殿越近，疼痛感就越强烈。
秦毅停下来，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内殿暖阁的门，微微开着，透出屋内微茫的灯光。
秦毅的魂魄已经开始发抖，疼痛直冲百会，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秦毅从微开的门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有个人正在灯下看书。
是天青帝！是天青帝！是天青帝！
秦毅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天青帝无碍，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他没事，他没事，那么大的火，从内殿烧起来，天青帝没事就好。
秦毅轻轻地走了进去，默默站在天青帝身后，一如过去。
一阵微风吹过天青帝。
四
周仁端着一个茶盘，蹑手蹑脚地走进。
“陛下，喝点红豆羹吧。”
秦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天青帝最喜欢吃红豆做的食品，六国之乱的时候，天青帝避难，他在寺院的灶头，亲手为天青帝做过红豆糕。那个时候的天青帝，虽然落魄却不显狼狈，依旧眉清目秀，朗月在身。天青帝吃着他做的红豆糕，第一次正眼看他。
天青帝哼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周仁，挥了挥手，“拿走。”
周仁讨了个没趣，将红豆羹放在别处，讨好地轻声道：“陛下，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天青帝轻叹了一声，“周仁，你可还记得秦毅？”
秦毅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天青帝的双唇中发出，魂魄在抖。
周仁慢悠悠地答道：“陛下，逝者已矣，秦侍卫坟前的草恐怕都有一人高了，您是天子，切不可忧思伤身，有损国本啊。”
天青帝放也手里的书，向身后看了一眼，半天，才说道：“朕觉得，他还在。”
秦毅的魂魄在剧痛中颤栗，这是他的皇帝，他的神明，他脱口而出，“陛下。”
但天青帝只觉得微风拂过。
周仁叹了口气，“陛下，若非秦侍卫的死，太后怎么会相信这是个意外，而不是有意为之。”
秦毅的魂魄终于安静下来，天青帝自己放的火？
天青帝扶了扶额头，“可朕也并未如愿除掉太后。”
周仁忙跪在天青帝前，“都是老奴无能，请陛下责罚。”
天青帝闭着眼揉着太阳穴，没有作声。
周仁流着泪，道：“老奴百死难赎，只是，陛下身边少不得贴身侍卫，陛下，已经三月有余了，该找人填补秦侍卫的空缺了。”
天青帝挥了挥手，周仁便擦了眼泪，端着红豆羹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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