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料峭春寒

    考核告以段落,抒昂有了成功的经验,放开手脚,全力抓全员练兵,为队伍储备体能。一万米着战斗服越野,负重登楼,单、双杠的强化训练,训练激情空前高涨,队员们的训练积极性显著增强。

    春节临近,各类火灾、救援任务多了起来,有时每天四、五起警情,抒昂和萧雄各带一队,来回穿梭于各类灾害现场。抒昂在消防队的第一个春节,几乎是在火场上度过的,有时刚脱下战斗服,想看看春晚,警铃又响了起来,干脆就穿着战斗服看春晚,脱起来费劲,有时还没有来得及吃两口饭,电话班的报警电话又打了进来。大年初一的凌晨三点,抒昂经历了自入警以来,最令自己痛心的一次救援。

    抒昂刚从火场回来,和队员们在厨房煮方便面,大家狼吞虎咽,为的是争取时间上床睡觉,大家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抒昂连洗漱的力气也没有,倒头便睡,刚睡着,警铃又响了起来,他迅速拿起电台。

    “汇报现场情况。”

    “指导员,就在我们队向南200米的十字路口处,发生车祸,报警人称汽车撞上电线杆后发生侧翻,好像还有人从车里飞了出去。”

    “赶紧通知最近的医院,出动120,并把现场情况告知医生,一定要快。”

    “好的,指导员。”

    抒昂把队员们叫醒,尤其是几个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他们登上抢险救援车和城市主战车火速赶往现场。

    “电话员,让报警人不要离开现场,我们两分钟后就赶到。”

    “是,指导员。”

    抒昂远远就看到了一辆白色的两厢轿车侧翻在路边的绿化带中。到达现场,抒昂和队员们跳下车,没有发现报警人的踪影,也许是因为车祸现场把他吓跑了,车祸现场呈现的惨状也让抒昂和队员们没有了一丝睡意。

    驾驶员的头部被侧翻的车压得几乎变形,主驾驶和副驾驶的车窗都开着,副驾驶的门也开着,离绿化带七、八米的位置,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躺在地上。抒昂立即命令灭火战斗组先做好灭火准备,以防车辆起火;救援组准备担架,女人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正在流血。宏飞告诉抒昂,这种情况先不要移动受伤者,救护车的声音说明医生已经快到现场。

    抒昂再次来到轿车前面,观察到轿车的体积不大,侧翻的车在绿化带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立即命令一卓准备支撑杆、垫块、织带和绳索先把车辆固定,破拆组立刻对车辆前挡风玻璃进行破拆。加固和破拆工作完成,抒昂从前挡风玻璃处,进入车厢副驾驶位置进行侦查,主驾驶车门的内侧几乎被染成红色,悲惨的场面和寒冷的天气令抒昂瑟瑟发抖,他还没有见过有人员当场死亡的救援现场。主驾驶位置的男人显然已没有生还的可能,浑身的酒气和血腥味,让抒昂感到一阵阵晕眩。抒昂退了出来,胃里面不断的痉挛,脑子里反复重现变形的头颅和鲜血直流的场景,猛吸几口新鲜空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一卓走到抒昂面前,“指导员,你还没有经历过这类救援,让我进去吧!”

    “不,早晚都得经历,让我来。”

    石敬成盯着那个头部变形的驾驶员,面色苍白,两臂下垂,眼睛里全是恐惧,身子不住地颤抖,赵一卓赶紧把敬成拉出车祸现场,敬成到了一个小树的旁边蹲了下来,把刚才吃的方便面全部吐了出来。敬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许多大人的眼中,他还是个孩子,抒昂让敬成在小树边休息,不要再靠近车祸现场。

    120救护车已经赶到现场,经过医生的检查,驾驶员和车外的女人都已经死亡。

    抒昂从挡风玻璃处再次进入车厢,酒的味道依然浓烈,他忽然听到主驾驶后面有孩子的哭声,向后方观察,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小女孩儿,在主驾驶座位和后排座位中间蜷缩着,孩子周围堆放着被褥一样的东西。抒昂立即向车辆后排座位处移动,先让小女孩儿靠在自己怀里,保护好头部,两手抱着腿部,让孩子完全躺在自己身上,左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左臂夹紧孩子的身体,右手推着座椅前排,两脚瞪着后排座位,开始向外慢慢移动。抒昂把小女孩儿成功救出后,小心翼翼把孩子抱在怀里,立即让医生检查小女孩儿的伤势。经过医生的认真检查,小女孩儿的额头上蹭破一点皮,其他部位表面上看没有受伤。抒昂回忆起刚才放在孩子旁边的那堆被褥,车祸发生时,也许正是这些被褥缓解了冲击的力量,孩子才会幸免遇难,这真是一个奇迹。

    抒昂命令贾宏飞和赵一卓从挡风玻璃处进入,在医生的指导下把驾驶员从主驾驶位置抬出,放到担架上。

    “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

    孩子哭得厉害,泣不成声,抒昂紧紧搂住孩子,用手遮住孩子的眼睛。抒昂抱着小女孩儿向抢险救援车走去,同时,示意贾班长到自己身边。

    “宏飞,和110指挥中心联系,通报现场情况,让兄弟们帮助医护人员,把两个人抬到救护车上,我们在这里等公安局的同志。”

    “好的,指导员。”

    “宝宝,别怕,叔叔在这里保护你,一会儿医生把爸爸、妈妈带到医院进行治疗,你先跟叔叔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

    “我要爸爸、妈妈,他们不会说话了,他们死了吗?叔叔。”

    “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坐到车里面,叔叔抱你睡一会儿,你醒了,我带你去医院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孩子哭累了,慢慢的在抒昂怀里睡去。抒昂让医生趁孩子熟睡的时候处理一下孩子的伤口,再仔细的检查一下孩子到底有没有受伤。医生告诉抒昂,万幸,孩子其他部位没有受伤。抒昂抱着孩子,在车里等候民警的到来。

    抒昂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救援,一个家庭在车祸中无情被毁灭,这样惨痛的事实,强烈冲击着他的心灵。

    抒昂望着熟睡的小女孩儿,年龄大约5岁左右。这么小的年纪经历如此恐怖的事故和场面,而且失去至亲,抒昂想着,心里产生无限的悲悯和伤痛,泪水一颗颗滴到孩子的衣服上。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能告诉孩子这无情的事实,他无法想象孩子怎样面对今后的生活,他不愿意把孩子放下,让孩子独自躺在冰冷的座位上,他甚至还不知道孩子的姓名,但似乎已经和她建立起深厚的情感。

    民警和交警到达现场后,抒昂怕吵醒孩子,示意大家说话都轻一些。抒昂详细描述消防队到场后的处置情况和报警人当时对于车祸现场的介绍。抒昂建议先要找到车主的家属,他带孩子回消防队先休息,因为消防队离事故现场不远,通知家属后,再让他们来消防队接孩子,在场的警察同志一致同意抒昂的方案。

    抒昂带着队伍返回大队,大家都十分牵挂抒昂怀里的小女孩儿,抒昂把孩子安排到客房,让孩子睡到床上,自己躺在对面的沙发里,告诉贾班长明早的早餐要做孩子喜欢吃的食物,煎两个鸡蛋,准备牛奶和面包片,再买一些糖果和零食,抒昂从口袋里掏出500元钱给宏飞。

    “宏飞,给孩子再买一些玩具,我身上就这么多钱,如果不够,我明天取来再给你。”

    “放心,指导员,我这里还有,您赶快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到了消防队,孩子还没有醒来。爷爷看到抒昂给孩子安排的舒适、温馨,望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两手紧握抒昂的手,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抒昂体谅老人内心的挣扎和痛苦,端茶、倒水,让老人们在客房的沙发上坐下。

    “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经常酒后开车,我真后悔给他钱,让他买车,我给他买的车,要了他们两口子的命,都怨我。”梦琪的爷爷边说,边拿起手绢擦拭脸上的泪水。

    “大爷,你们都已是上了春秋的人,不能过于伤心,身体要紧,还有孩子要照顾。”

    “梦琪的命是你给的,谢谢你,队长,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这话言重了,我们没有做什么,再说这也是我们的工作,你们先料理眼前最重要的事。如果你们放心的话,让孩子在队上住几天,我们这里的人多一些,也都是年轻人,孩子不会太孤单,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孩子。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

    “我们当然放心,辛苦你们了,我们赶紧去处理梦琪父母的后事,孩子不能经历那样的场面。梦琪还不知道吧!”梦琪的爷爷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

    “还不知道,只和她说爸爸、妈妈在医院治疗。”

    “那就好,拜托了,队长。”

    抒昂送走老人,让新兵班的队员轮流照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孩子感受到温暖,不要让孩子知道父母离世的消息。队员们非常疼爱这个孩子,陪她玩儿,和她一起看动画片,放鞭炮,打雪仗,做游戏。

    在这段日子里,抒昂没有时间和芳鸣通电话,他实在腾不出时间,只能先顾着工作这一头。梦琪爷爷把孩子接走以后,抒昂隔段时间便去家里看望孩子,每次都要带上梦琪喜欢的玩具和食物,教导员让抒昂带上米、面、油等生活必需品,每逢过年过节都要去探望老人和孩子,消防队成为梦琪的第二个家。

    一个令抒昂记忆深刻的春节,虽已是春天,大地万物仍没有复苏的迹象,依然寒冷。大年初六,教导员给抒昂两天的调休时间,抒昂先去看望妈妈,然后,连夜坐火车到郑州找芳鸣。

    “芳鸣,你在哪儿?”

    “我给你发个位置,你来找我,好吧?”

    金丝雀音乐会所,抒昂再三确认地址,没错,就是这里,按照芳鸣提供的房间号找了过去。

    刚到房间门口,抒昂隔着房间门上的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一个醉醺醺的微胖男子和芳鸣坐在沙发正中央,两边一对对男女在喝酒、唱歌、行酒令、掷骰子,眼光迷离,搂搂抱抱,微胖男子三番五次要去抱芳鸣,都被芳鸣推开了。抒昂被眼前的场景激怒。

    连日来频繁的灭火战斗让抒昂的心情变得糟透了,尤其是想起车祸救援中失去双亲的小女孩儿,心理压抑到极限,他正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他一脚踢开门,蹿上前去,一把搂住胖男子的头,什么话都没有,向沙发前的空地上狠狠摔了过去,胖男子毫无还手之力,本来就不是抒昂的对手,而现在又是烂醉如泥,抒昂拽起胖男子的头发,蹲下来瞪着他。

    “你想死吗?”

    “你是谁?为啥打我?”

    “抒昂,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芳鸣远远的站在那里,不敢靠近,她不敢直视抒昂愤怒的眼神。

    “我在干嘛?你没看见吗?你在干嘛?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我什么也没干啊,你不是也带我来过这种地方?”芳鸣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好像从来不认识眼前的抒昂,他面目狰狞,似乎自己再说一句话,也会被立刻掀翻在地。在场的人直愣愣地站了起来,大气不敢出,动也不敢动。

    “宋芳鸣,你把我心里对你最美好的印象全部毁掉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抒昂扭身就跑,走廊里站满了保安。

    “都给我让开。”

    保安果然识趣,这种场面他们再熟悉不过,都往两边撤。芳鸣哭着在后面追,下楼再找抒昂,影儿都没有,芳鸣怎么可能追得上抒昂。

    抒昂是跑到火车站的,他跑得飞快。连日来出警任务的艰辛,让他已经没有精力思考最近连续发生的不幸,他边跑,边回忆,想到梦琪和父母近距离的生离死别,想到自己对芳鸣爱得那么深,想到自己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信念,想到两人这么长久的坚守,又联想到刚才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抒昂的头几乎炸裂开来。这个城市发展的这么快,但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要马上离开让他悲伤的城市,越快越好,一刻也不想停留。

    芳鸣拨打抒昂的号码,手机关机,自己喝了酒,尽管喝得不多,也不能开车。城市这么大,到哪里去找抒昂。芳鸣这才意识到不该让抒昂来这种地方,她太粗心大意,想法过于简单,长时间呆在部队里的人,本来和社会接触就少,这种场面会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这会儿她清醒了,但追悔莫及。芳鸣打车到火车站,希望能找到抒昂,在车上,芳鸣回忆着抒昂刚才的表情,五官都不在原来的位置,比起初中时的那次打架还要愤怒,而她什么都做不了,芳鸣意识到抒昂心底里隐藏的孤独、暴戾和无情,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是她无法控制的,她越想越害怕。她甚至想到:我和抒昂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的世界单调、单纯,令人窒息,而我需要色彩斑斓,花团锦簇,赏心悦目,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充满芳香的少年心气,终究要被各种社会风气侵蚀,看似牢不可破的海誓山盟多么的不堪一击。芳鸣又想:这么冷的天,抒昂穿的却单薄,他一定是为了争取宝贵的时间,没有来得及认真收拾,就从队上飞奔而来,满怀期待,却无限失意,又是一次自己的冒冒失失,想当然,破坏了一次珍贵的团聚,她在心里使劲儿责骂自己的头脑简单。她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今晚找到抒昂,给他解释清楚,芳鸣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到车站去接抒昂,依然是美好、幸福的二人世界,可是生活不是童话,没有月光宝盒。

    抒昂乘坐开往回家的列车,车厢里的人们大都已睡着,安静极了,可他无法入睡,浑身的血液往心脏和头部不断冲击,尽管夹克衫里只有秋衣,汗水却浸透内衣裤,下了火车,寒风掠过沾满汗水的身躯,好冷好冷。抒昂赶紧打了一辆出租,往队上赶,在外面久了,身体会吃不消。抒昂许久没有感冒过,他要保持一个健康的体魄,他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不允许自己被压垮。冷静下来,“愤怒的公牛”开始梳理今晚发生的一幕一幕,他记起芳鸣多次拒绝旁边那个男人的骚扰,似乎露出厌恶的表情,既然芳鸣对他没有好感,可为何还要坐在他身旁?芳鸣和那个男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如此暧昧的场所?为什么要让自己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为什么安排自己去那种地方?是处心积虑还是无意为之?为什么要挑战自己的承受极限?抒昂如此多的疑虑得不到解答,手机没电了,他走得是那么匆忙,没有想到要带充电器。在来的路上,抒昂一心只想尽快见到心中的天使,可是现实总是和他的期待背道而驰,他希望到芳鸣给他精心营造的爱的港湾暂避风雨。近来,他独自承受的太多太多,此时他认识到自己的内心还不足够强大。出租车的车灯射出的光线在深夜那么孤单,狂风摇动车身,出租车如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困难前行,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到了队门口,天上掉落下雨滴,打在抒昂冰冷的面颊,抒昂跑回宿舍,拿上洗浴用具,到浴室洗热水澡,可洗完之后,钻进被子里,身体却一阵阵发冷,糟了,摸着滚烫的额头,准备抗击几年来最重的一次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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