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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命运——生而注定的幸运与不幸

    总编开了会,又是横眉怒对:新闻题材千篇一律,没有吸引力,年纪轻轻却没有创造力;家长里短屡见不鲜的讯息还每天作为新闻交上来,说明初审环节没有把关,纯属胡乱应付;行文缺乏引发普遍情感共鸣的真人真事,脱离群众、没有地气......最后还不忘挖苦一句,你们佛系青年不如专题报道寺庙,别的是不是都不感兴趣?

    每次开完会,钟颖总觉得总编是掌握了奇门绝技:会议中的手势与声调配合的天衣无缝,有时口水还能克服地心引力飞出很远,落在枣红色的会议桌上亮亮晶晶,加上秃掉的头皮灯光下反射的冷光,像是达到了武林绝学的某种境界,难以伤人发肤,但却能够一针见血取你自尊,让你自惭形秽。

    可面对这样的例会,钟颖找就是“百毒不侵”了。刚入职那年,每次开会她都能记上满满几页,可后来才发现,不光是自己忘了笔记的内容,可笑的是连讲话的领导也会忘记自己明确的要求,违反规定和明确规定的竟然是同一拨人。久而久之,参会就成了自己冥思的机会,人在会场里,心在千里外。

    回到电脑桌前,钟颖又一个人“卖呆”,想着下班后去吃碗小混沌,晚点还要去健身房上瑜伽课,刚看了时间盘算着找个借口早点下班,组长老马却又在微信群里召唤自己过去开会。

    他们这个组一共三个人,钟颖负责新闻线索采集和文字撰写,老马负责审阅和报批,还有一名摄像兼司机小刘。

    像往常一样,老马深深抽一口烟,小刘与钟颖面面相觑。

    多少年来,省报似乎进入了发展的衰退期,固定的主要板块不能动,动了就发挥不了“喉舌”作用;真文学没人看,短了太浅薄,长了又没板块,而且无人问津;热点的事件网络响应太快,第一目击者手机一拍就能公之于众,报纸刊发出来,就是“二手消息”,虽然多了些认知深度,但却难以迎合大众先睹为快的第一诉求。

    “我们试着出个长版专题吧,在深度和社会价值上下功夫,现在每天拼素材,跟做业余媒体有什么区别?”组长老马抛出了建议。

    老马是正经科班出身的高材生,中学时代就参加征文比赛,一路高歌特招入学。大学里也是以才情著称,大二就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大学毕业大年,报社把才子老刘当做一块香饽饽费尽心机的挖了过来,一进单位就享受了非同一般的待遇,领导主动给资源、给机会,尽可能的培养他成为一流文字工作者。

    可好景不长,没两年老社长就退休了,刚被扶上马的老马,却没人能够再送一程。

    真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走马上任的新领导像是得到过什么启示:与老社长走得近的“旧臣”一律边缘化,之前默默无闻的记者、编辑摇身一变成了“红人”,就算再木讷,老马也能感受到氛围的激变,有些望风使舵的人连跟自己说话都是阴阳怪气。

    体系之内有种“站队”的说法,有些人在“站队”中找到了成长的捷径,旗帜鲜明的站进某个队伍,这类人赢得了“队长”的信赖和支持,但也会成为“对手”的目标靶子,命运随着“队长”的起伏而改变;有些人无队可站,默默无名、按部就班的工作,没人鼎力相助,也没人一路打压,安安稳稳的过着小日子;也有人左右逢源、黑白通吃,把情商和手腕的艺术性做到了极致,领导评价很高,但群众往往嗤之以鼻;还有一类人,无心纷争,但却“被站队”,没吃到“站队”的红利,却硬着头皮吃了好几闷棍,晕晕乎乎不明就里。

    老马就是后者,他就是一心想写文章的人,老社长有知遇之恩,他内心感激,但从没想过搞什么“小圈子”,他觉得顶多算师徒关系吧,哪有什么政治因素。况且老马志不在此,那些年,他根本没想过职务的提升,他像个老学究一样,只是在意自己文字水平的提升,在意自己内心的获得感。

    可职场之中,做者无心、看者有意。

    有一次老马在报社门前遇到了老社长,多日不见总要寒暄几句,来来往往的同事也都春风满面的一口一个“老领导”,可当周的例会上,老马第一次因为工作中三心二意挨了批评,社长意味深长的告诉大家“一心一意才能做出成绩,三心二意往往就会竹篮打水,做事做人都这样”。当然,所有人都听得明白,“一心一意,要找对一心一意的人,你想新老兼顾、左右逢源,那我就要让你一无所获、一无所成。”

    职场里,你以为的实情并不重要,关键是上位者的认知。这样的情形,老马能主动去解释?越描越黑,原本一份憎恶,真去一趟,领导就要以为你想跟他打明牌,不管你多虔诚,都会让他感到你亵渎了他的高明和睿智。不解释,那就是默认,维持现状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这次小组会跟以往没任何区别,除了老马振振有词的演说,他们这个小组就没有过什么接续的讨论,钟颖没太多事业心,她就是想有个稳定工作;小刘一心扑在女友身上,一边开会一边还要落实女友要求闪回信息,其实只要不耽误下班,他什么都愿意干。

    老马一个人天马行空的碎碎念,从育儿经讲到经济学,从应用价值讲到读者兴趣,企图启发二人的灵感,但专题还没找到,民安桥就有个女人跳了水,三人急匆匆赶去现场。

    钟颖挤进围观的人群里,企图找到一个前排的落脚点。然后观望半天,发现桥下就是死水一片,救援人员顺着河流去下游捞尸了,剩下的都是吃瓜群众。正要走出去回复老马,又看到桥头停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有个小小的孩子酣睡在儿童座椅上,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奶酪,肉嘟嘟的小嘴睡梦中还在蠕动着。有个大妈说,这就是女人的车,停下来就跳了河。

    透过车窗,钟颖看着睡梦中的孩子,鼻子一酸,慌忙拦住了想要过来拍照的小刘,钟颖悄声说:别吵醒他。

    赶来认定逝者身份的同事和邻居说,女人是银行的职员,半年前老公开车去老家接岳父岳母,回来的路上被失速的大货车碾压,三个人,终究没人能回到家。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拼接起事故的脉络。

    下班前,女人还参加了单位的例会,特别平静,甚至还笑嘻嘻的答应了部门的聚餐,可她去公婆家接完孩子,回来的路上就突然半路停车跳了下去。

    听说她公婆身体都不好,哄睡了孩子,就留了纸条就回老家了。这算是斩断了女人最后的救命稻草吧。或许回家之前,女人还想着安慰两位老人。

    其实很多人会这样,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刻,痛苦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根本没有任何思考,那时候的痛苦很纯粹,就是单一的痛。可转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心里结出一道疤来,那道疤很深很深,如果在某个瞬间突然崩裂,喷涌的思念与心疼就会吞没一个人的理智,甚至生命。

    场面是混乱的,围观者的惋惜之声、知情者的陈述、警察的喊声,钟颖耳朵里传出嗡嗡嗡的刺鸣声,心中不断念叨着“撞了、撞了”,仿佛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6岁的时候,钟颖就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20年前的那个黄昏,一家四口从海边回来的路上,哥哥睡梦中伸腿踢到了6岁的钟颖,钟颖气鼓鼓的伸手拍打爸爸的肩膀想要告状,爸爸一手把着方向盘,笑嘻嘻的用另一只手捏捏钟颖肉呼呼的脸蛋儿。小钟颖刚刚像往常那样假装生气的别过头去,妈妈就发出“撞了、撞了”的惊吼。

    一辆超载的大货车几乎掠过车身碾压过去......钟颖刚好倒在两排座椅间的空隙,侥幸躲过车壳的挤压,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监护室,身边是陌生的叔叔、阿姨,每个人都对她很好,但不时有人偷偷拿着手机在拍照。那时候钟颖并没有哭,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脑袋的刺痛让自己很不舒服。

    但之后的许多年,钟颖再也没讲过话,有时候字节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甚至会在脑海中真实的呈现出具体的一句话,然会额头立马就会渗出细细的汗珠来,就会突然一阵干呕。

    那些年,钟颖一直觉得自己害死了家人。

    直到11岁那年,奶奶发现钟颖胳膊上满满的伤痕,才知道无数个晚上,钟颖都在用笔尖的刺痛来惩罚自己。

    那天奶奶的一句话,让钟颖一瞬间迸发了惊雷般的痛哭,一声“奶奶”是多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孩子,爸爸妈妈没怪你,哥哥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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