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婚姻磨合期（八）守灵

    父亲在做完两次放化疗以后，就再也不配合了，说什么都要回老家，谁劝也不听了。陈家两姐弟只好顺着父亲的心意，送父亲回了老家休养。陈广林一直陪伴着父亲，陈丽书每隔一个周末跑回老家一趟。头天晚上9点上火车，第二天早上9点下火车，然后乘快艇走水路一个小时回到家里。陈母仍然在R城打工，做她那个一个月1800元的保洁工作。这是个没长心肝肺的女人。自己老公病入膏肓了，不去照料，做劳什子的保洁。一辈子怨怼咒骂自己老公，不肯做饭不肯照料，不知道而后会不会有她后悔的时候。陈丽书那段时间非常憎恨母亲，觉得母亲过于薄情。

    在五月十二号这天，父亲走完了他的人生。就是曾经汶川512大地震很多人失去生命的那一天。除了年份不同。

    母亲终于在四月一号的时候，辞职回了老家。虽然没有做几顿饭，没擦过几次身，因为都是陈广林在做，但好歹算是陪伴着父亲走过了最后一个月的生命。

    父亲是清晨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陈丽书、陈广林、秦羽霖都在。倒数的第五天，父亲疼痛难忍，陈广林送着去了中心医院，陈丽书两口子带着云溪妹妹请假急回；倒数的第三天，父亲在医院躺不下坐不住，药石无效，要回家，哥仨半夜从市里医院将父亲拉回家里，从前两天开始，父亲就不吃饭了，最后一天，父亲最后见了大姑，大姑说你们兄妹三个给你们爸爸擦身剃发吧，你们父亲爱干净整洁。大姑守了自己哥哥上半夜，下半夜换陈丽书两口子，因为陈广林已经守了很多天了，双眼通红神情萎靡极度疲惫。但是快天亮的时候，陈广林似有所感，迅速爬起来到父亲跟前。陈丽书提议，趁父亲还在，我们两兄妹给父亲磕三个头吧，一谢生身之情、二谢抚育之恩、三谢教养之道。羽霖你也是半个儿，你也一起。三兄妹磕完头，陈丽书抱着父亲，问父亲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父亲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说年轻的时候技术不好，那里没有抹平。然后就闭上眼睛离开了。

    彼时的父亲，已经瘦的只剩80多斤了。陈丽书心痛如绞，放声痛哭。大姑和母亲迅速赶来，母亲抢先坐在床上，摇晃这父亲的身体，大喊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醒醒啊，慌张欲哭的模样。

    陈丽书看着母亲那样子，好像有多深情一样，感觉十分滑稽，就像是表演。心里痛着、恨着，你几十年除了咒骂我父亲，你可曾有半丝温情过，你给他做饭恐怕连两个手就能数过来，他病到晚期期待你两口热食你都不曾给过，如今又来演什么演。大姑赶来了，上前喊哥哥，哥哥，然后也开始哭。不过大姑毕竟年岁长很多，她深知家里还需她主事，所以短暂的流泪后立刻告诉秦羽霖，去放三枚炮仗，意思是告诉村里人我们家有人去世了。转头又安排陈丽书去村里请五爷爷来主持大局。五爷爷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然后又指挥陈广林去找来之前准备好的寿衣。

    五爷爷时下已经89的高龄了，但是陈丽书去他家门口跪着请他的时候，他很快就来了。按照规矩，孝子女要去挨家挨户请各路亲戚的，但五爷爷说不用，于是他喊了自己的幺儿也就是陈丽书的四伯父，时下的村主任，去通知村民们过来帮忙，自己就跟着陈丽书去了陈宗青家里。

    陈宗青这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五爷爷是最清楚的，可怜的孩子啊。他一来，就有了主心骨，陈丽书几个都是第一次经历这些，着实是生涩上不了主席台。五爷爷派人去请了隔壁村的风水师张大先生，还派人去负责采购以准备餐食，还亲手指导着陈广林和秦羽霖两个儿子为他们的父亲更换寿衣、寿带和寿鞋等，并指导人抬棺进堂屋，进行装殓。等等，坐镇陈家。

    张大先生看了日子，将出殡日定于第三日，遵循父亲生前意愿，选址于山上自家地里某处，二姑父拉了一车的河沙和石头砖头堆放在附近，亲伯家的哥哥去定制了墓碑，买了花圈、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秦羽霖、陈丽书、陈广林就跪在灵前，向来悼念的人致谢。夜间，陈丽书一个人跪在灵前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熟悉，她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做过的那个梦，几乎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她那时候是单身，梦见自己一个人跪在老家的堂屋里，仿佛是灵堂的摆设，前面烧着纸、点着烟。夜深人静、只有她一个人跪在那里，感觉好像是父亲走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个梦后她决定相亲，然后找到了秦羽霖。

    她正在想的时候，老秦过来了，跪在她旁边，陪着她。

    也许这是天意。

    父亲顺利下葬，村里还是实行的土葬。第三日清晨6点出殡的时候，几乎全村都来送行了。他们当时无暇顾及云溪妹，但云溪妹几乎是立刻醒来，自己穿上衣物狂奔追上送灵的队伍。很多年后问她，她仍然记得那时候，舅舅摔盆捧着灵位走在最前头，妈妈打着大黑伞走在舅舅旁边一边哭一边走的样子。后面是长长的队伍和灵车黑棺里故去的外公。

    陈丽书在父亲过世后的半年内，晚上睡不着觉，每晚必吃一片艾斯挫仑。有时候还是要从梦中惊醒，然后再难入睡。老秦就没日没夜的陪着她，抱着她拍她的背，给她递纸张擦眼泪鼻涕，老秦在那段时间请了非常多的假，推掉了无数个病人。娃娃也非常乖巧，自己认真学习，还跟着爸爸学习做饭、削水果，端过来给妈妈吃。陈丽书很感谢这两父女，在自己最艰难的日子里，陪着自己。那段时间，她觉得整个人生晦暗无比、世界憎恶可恨，无数次的觉得父亲一个人在山上躺着孤单寂寞，自己想回去陪他。她无数次的翻看父亲留下来的影像、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眼睛哭到红肿睁不开，心里疼痛难忍。她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爱，她憎恨母亲、憎恨老天爷、憎恨那些为了争夺家产曾经让父亲受苦的所谓亲戚、憎恨自己从小到大花了父亲太多的钱给父亲造成了偌大压力，她后悔没有多带父亲到处旅游，后悔没有在床前陪伴尽孝，后悔没有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写下来。她还憎恨自己因为教育学习用了父亲太多的钱，如果当年她能放下尊严去助学贷款，去申请贫困补助，想来父亲不至于那么劳累吧。她整个状态十分不好，脸色惨白，犹如行尸走肉。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陪伴，可能自己也就没有后来了。

    可逝去的人终归是逝去了，任你再怎么不舍得，再怎么疼痛难忍，他还是回不来了。活着的人还活着，我们也终将面对这个结果。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宽慰自己并且对还活着的人好一点，善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