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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初见端倪

    武昌府去京师两千余里,巡抚一行出京之后,一路偃旗息鼓,朝行暮宿,不曾耽搁一日。

    丘胤明一路思索。湖广一带山川丘陵连绵,水系网罗,土地肥沃,物产丰盛,历正统,景泰两朝,有数以万计的北方流民迁徙隐匿到湖广的山泽之间,躲避灾荒徭役。朝廷起先严厉禁止,命当地官府将流民驱赶出境遣送原籍,违抗者重罚,可屡禁不止。有人建议,让流民就近依附当地郡县,若是聚居荒山野泽,则应新立州县,将其众安抚。可流民居住分散,难以管束,且原本就是为了躲避赋税兵役才远走他乡,自不愿再入户籍配户当差。于是多深入偏荒之地,或自耕自足,或开山掘矿,或栽种茶树,生漆,油桐,药材,奔走贩卖,亦不乏据山为匪,靠抢掠财物为生者。朝廷中虽有提议,可并未逐级而下落实到各州县,更何况夺门之后,朝局动荡,便无人再提及此事。虽说流民为患,可他们为了生计,辛勤劳作开垦荒地荒山,加之湖广一代历来风调雨顺,如今日益富庶。远离京师,政令必疏。近两年也曾听闻,内廷向各布政司派遣镇守太监时,湖广已成为继江浙之后,最为炙手可热的地方,不少内监争相讨好曹吉祥,以求得肥差。

    丘胤明又想到,现任湖广按察使罗方域是两三月前刚刚上任的都察院左督御史耿九畴的亲近门生。耿九畴永乐年间入仕,通政务明大体,很有声望。早年出任两淮盐运使,清廉耿直,正统年间,任刑部侍郎,不畏权贵,屡清疑案,后镇抚陕西,整顿边防,使民安居乐业。今春某日,皇帝召集众臣议事,称赞他廉正,授了督御史的职衔。丘胤明和他共事不久,没有深交,且耿九畴素来看不惯石亨和曹吉祥的骄横跋扈,知道丘胤明和石亨交往甚多,如今还成了石亨的侄女婿,于是对他十分冷淡。丘胤明无从挽回,只好任由他猜想,不过平日里对他甚为恭敬。罗方域既是他的得意门生,想必也是个清廉的人,不管耿九畴对自己如何想,若有个正直的按察使,对自己此行或许有帮助。

    这次丘胤明让柴班随行,将马儿亦带在身边。出京之前,他就想到,若要了解事情的内幕,必须自己亲自到矿山去探访,甚至可能需要深入清流会去。柴班跟随他几年,办事周全,又了解他的行事为人,遇事可为他隐瞒搪塞。

    时下正值梅雨季节,过了淮河便日日阴雨,连绵不绝,泥深路滑,车马行不快,差役们更是怨声载道。好不容易,五月廿三这天下午抵达汉阳县,江边早有武昌府的船只等候。此时雨势未歇,人困马乏,多数随行差役都坐到船舱里喝茶休息。丘胤明独自撑伞立于船舷,连日在马车中颠簸,难得片刻舒展。

    极目望去,天阔江平,汉阳县和夏口镇外的江面上千帆林立,沿岸商埠繁错,人头攒动。对岸的武昌府城临江而起,城高木深,远远看见黄鹤楼后的龙泉山上,林木葱郁间时现飞檐亭台,想必均是楚王的宫阁。过江进入武昌城中,已是上灯时分,向车窗外看去,城中多朱门大户,高墙深院,全然没有汉阳县城里南北商旅聚集,繁华喧闹的景象,但街道整洁宽阔,楼宇精致气派,比起北京城里贵胄聚居的街坊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楚中第一名都。

    巡抚不是地方常驻的官职,所以并没有专属的衙门,历来湖广巡抚都在城西北一处由镇国将军旧宅改造的衙署内落脚办公。丘胤明一行人到达时,武昌府台刘文斌在门口迎接。丘胤明下车来,抬头一望,这衙署虽有些年岁了,可毕竟曾是宗室宅院,颇有气势,门楣上书“湖广巡抚史御史台”,正门大开,已有十数名差役立于两旁。四十多岁,细眉细眼,微有发福,一脸客气的刘大人走上前来,作揖道:“丘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略备薄酒,为大人洗尘。”丘胤明回礼道:“如此天气,有劳刘大人久候,丘某不甚感激。”刘文斌笑道:“哪里哪里,大人请进。”

    穿过仪门,大堂,到正厅,只见厅堂之内桌椅擦得铮亮,布幔靠垫灯罩等皆是簇新,桌上已有酒水小菜,菜品止四样,但细看去极为精细。入座后,刘大人客气道:“下官闻说,丘大人乃是前科探花,这几年政绩斐然,仕途通达,在下仰慕高才,望大人在任期间,不吝赐教。”

    丘胤明心中暗暗一笑,这刘知府说得好听,看这招待的样子,虽不招摇但实是花了不少心思,看来此人圆滑,且探他一探。于是笑道:“刘大人言过了,丘某担不起如此美名。刘大人通晓当地的政务风俗,倒是我需要时常讨教。在朝中早有耳闻,湖广富足可入天下三甲,这两日沿途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知府敬上一杯酒,继而道:“据下官所知,大人奉旨监督矿务税课,肃清流民作乱。下官有些许疑惑,可否向大人请教?”

    丘胤明道:“但说无妨。”

    刘知府道:“下官任武昌知府半年有余,闲暇时曾翻阅历年的文案卷宗,这湖北盛产铜铁,就武昌府来说,铜铁课税自洪武以来虽不曾剧增,但年年不论多少,均是有增无减,从未有误,为何朝廷突然下旨督查。下官甚为不解,唯恐有政务疏漏之处,可实在想不出所以。斗胆请问大人,此中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丘胤明心想,不知大冶县沈主簿上京越级上告的事在当地是否已有人知道,不论怎样,切不可让他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便叹道:“不瞒刘大人,这事,丘某亦是有些不明白的。内阁对此事票拟的时候还产生了些争执,丘某只是奉旨行事。”见刘大人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神色,又道:“说实话,我初到任上,诸事都须从头了解,若刘大人有什么听闻,还请指教。”

    刘知府笑道:“大人说哪里话。武昌府是布政使司所在,下官也是今年才上任,平日里按部就班,丝毫不敢懈怠,也不敢妄言,望大人体谅。”

    和刘知府闲聊了一些最近的闲闻逸事,丘胤明忽然道:“我一路到此,听说湖北地面上有个很大的江湖帮派,叫清流会的,人多势大,好像还经营矿山。不知刘大人可否听说过?”

    刘知府点点头:“的确有。不过没犯过什么事,也就是个商会而已。”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至于经营矿山么,虽说不合定制,也无非是借民力以利民,减少官府派人,也减了开支。既然布政使觉得这么做无伤大雅,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丘胤明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时过景迁么,陈规旧律的不用太计较。”

    刘知府道:“大人说得甚是在理。”

    丘胤明微微笑了笑,转而道:“其实,我对肃清流民一事更感兴趣,不知近日可有进展。”

    刘知府眉头一展,说道:“大人问得正是时候。昨日方才擒获一个匪首,三日后便要开审。说来惭愧,就在本府所辖的通山县九宫山地界,近年聚集了一伙流寇,自名‘飞虎寨’,有两个匪首,专和官府作对,洗劫矿山,抢劫官府财物。剿了一年多都没有结果,这次多亏了督指挥李大人麾下的冯指挥,武艺高强,方才擒获了那飞虎寨的二当家。唉,流寇竟如此嚣张,难以置信。”

    丘胤明问道:“大人可是此案主审?”

    刘知府道:“正是,此人现在就关在武昌府大牢。”

    丘胤明道:“届时,我想旁听大人提审此人,大人意下如何?”

    刘知府推辞道:“巡抚大人在,下官怎可主审。”

    丘胤明笑了笑:“我对此案不明就里,刘大人莫要推辞。三日后,大人主审,给我在一旁留个座就可。”

    此时夜色已浓,陪丘胤明吃完饭,又随便聊了一会儿之后,刘知府便告辞了。丘胤明趁时候尚早,陆续写了几封给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督指挥使司正堂官员的拜帖。搁下笔时,帘外雨势又大,湿气沉重。久居京城,这梅雨天实是令人难受。一时里也不想睡,便站在廊下胡思乱想了许久。

    次日一早,丘胤明派人将拜帖全数送了出去,信中说,待自己稍稍安顿衙署中各项事务后将去各个衙门拜访。此时离审讯匪首还有两日,不如趁机会先去大冶县看看。初来武昌,没几个人见过他,天亮不久,丘胤明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带了一副斗笠和蓑衣,单骑出了东门,快马向大冶县而去。

    幸好雨已停了,一路行来虽有些泥泞,但路途还算平坦,午饭前后到达了大冶县城。县城不大,房屋多破旧,行人商贩很少,四处看去,街上来去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毫无生气,在这阴沉沉的天色里更显得萧条冷落。回想起一个多月前在京城见沈主簿的时候,沈主簿向他诉说的情景,和眼前这般的确无二。

    听主簿说,原先这里虽不是什么繁华的大县城,但也是个人口稠密,生活安定的地方。自从龙角山矿山被清流会接手之后,附近的田地都陆续被矿主强买了,又高价租给农民,交不起租的农民便被分到矿山上去干苦力。后来连这县城也变成了矿主的地盘,那矿主横行霸道,许多店铺商家忍受不了盘剥,能迁的都迁走了,两三年间这县城就变得如此模样。知县方大人是个体恤民生的好官,可势单力薄,上诉无门,和主簿沈谨二人左右盘桓了数月后,沈主簿决定冒险上京。二人知道此举希望渺茫,沈谨走前就让家眷先悄悄回了老家,而方知县则守口如瓶,就说主簿辞官回乡了。

    在京城见过沈主簿之后,丘胤明便送了他些盘缠让他回去了,应该已经回过县城,不知那方知县是否已知晓。丘胤明心中掂量,这清流会不知有多大的后台,可以在离武昌府这么近的地面上目无王法,今日恐怕只能觑个大概,日后还需前来细细查访。

    于是他就近找了个的半露天的小面铺,就坐在屋棚临街一面,叫了碗当地的百姓常吃的干拌面条。小铺生意清淡,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摊主甚是热情,面条给得足,还多加了一勺芝麻酱。刚吃了一口,丘胤明就看见街那边大摇大摆地来了一行人,路边的老百姓急忙躲避。只见,最前头的一人骑着马,后面跟着六七个大汉,昂首阔步,目无旁人地张扬而来。骑马的背上背着双钩,随从大汉均腰挎佩刀。丘胤明很吃惊,朝廷一直有禁令,庶民不得在市集上明执刀剑,即便是江湖人物,一般也都有所遮掩,这几个看样子只不过是三流的角色,竟已如此嚣张!

    待这些人走远了,摊主走过来,对丘胤明小声道:“客官从外地来,一定觉得奇怪吧。”丘胤明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摊主道:“是龙角山大矿主手下的。这矿主不仅管矿山,这方圆百十里地都是他的,唉,我们这地方真是被他们糟蹋惨了。”

    丘胤明道:“这矿主姓啥?住哪儿?”摊主打量了他几眼,诧异道:“客官,这些人凶得很,你还是莫打听了。”丘胤明道:“我随便问问。”摊主道:“你出了县城往南十里地,就是矿主的庄园,叫龙泉庄,大的了不得,肯定看见。”

    丘胤明谢过摊主,吃完面,多给了些铜钱,便要上路。摊主还是说道:“客官,你莫去啊。”丘胤明笑道:“我不去,不去。”

    出城不久,果然远远地望见了一片好大的庄子,约莫占了十几亩地,四面高墙都是新刷过的,黑瓦白墙,在远近分散的低矮农家土屋衬托下更显得气派非常。正寻思着要近前去看看,身后传来一阵人声,回头一看,几个年轻的庄稼汉举着镰刀锄头神情激愤地走在前头,后面连拉带追地跟着十几个年老翁妪,七嘴八舌。丘胤明仔细听去,一老妪道:“莫去呀!斗不过他们的。”前头一庄家汉愤愤道:“反正已经没法活了,不如去拼了!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一行人拉拉扯扯地从丘胤明身边走了过去,朝那庄园而去。

    丘胤明一愣,心想,这些人定是要吃亏的,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悄悄地跟在后面。

    离庄园大门尚远,就看见庄上出来几个健壮家丁,将那些农民挡在了路口,顷刻间便口角了起来。几个庄稼汉不服,挥起锄头便要闯过去。这时,庄门忽然大开,又出来十几人,领头的正是方才街上过去的那背双钩的家伙,身后打手模样的个个操着棍子。领头的斜睨着这伙庄稼人,挥手示意身后众打手:“哪里来的乡下人,给我统统往死里打!”

    众打手听令,一拥而上。那些庄家人哪里是这些练过功夫的人的对手,眼看就要遭殃。丘胤明没有多想,从马上跳下,飞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个正抡起棍子打老农的打手,夺了他的棍子,朝他面门就是一拳,那人脸上顿时开了个酱铺。紧接着,周围四五个打手也纷纷呼叫着倒地。乱哄哄的人群忽然怔住,僵在那而不动了。丘胤明擦擦手,举着棍子指着那领头的厉声道:“你,报上名来。”

    那领头的咧嘴吸了口气,眉毛一抬,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这里撒野。”双手一探,将一双铁钩操在手里,叱道:“大爷来领教你。”踏步而上,左右开弓,向丘胤明袭来。

    丘胤明不紧不慢地避开了那人的几招,随即不等那人再近前,一连数棍紧逼而上,那人顿时手忙脚乱,面色大窘,空门顿开,肋下结结实实吃了一棍,又被丘胤明一脚踢出丈余远。丘胤明不等他捂着胸口想爬起来,上前一棍将他杵在地上,回头对一众看呆了的农民道:“你们快走!”

    这时,庄里又出来了十多人,一个看似领头的喝道:“什么人!”

    丘胤明看去,喊话的和地上那家伙差不多打扮,大约也是个小头目,说道:“你们光天化日下殴打百姓,我看不过去,稍稍教训你们一下。识相的退回去,否则我就废了他。”

    被棍子杵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头目向门口的道:“老四,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等老大回来再说吧。”

    门口的头目估摸着不成,便道:“算你狠,我们撤。”丘胤明见他挥了挥手,打手们全都退回了庄子,便松开了手。那人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拾起双钩,回头向丘胤明道:“走着瞧。”

    待这些人全进了庄子,门一关,身后的农民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一老汉对丘胤明一恭到地道:“好汉,今天多亏了好汉帮忙,否则我们恐怕都难活着回去啊。”

    丘胤明连忙扶起他道:“路见不平,不能不管。你们家住哪里,快回去吧。”

    老汉叹了口气,道:“家,家都已经没了。”一旁一庄稼汉道:“这方圆百里地,十来座大矿山,如今都被这龙泉庄霸占。我们戚家村不从,前几天,他们便来强拆了我们的房子。”

    丘胤明道:“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庄家汉道:“只好往别处逃了。死也不去矿山做工。”

    和这些农民聊了一路。原来,从前这附近大小铜铁矿都是官府管辖的,征用县辖下各村镇农民家中的富余劳力,或是县城集镇上的无业游民去矿上做工。每年也就是入秋收税前后忙碌。可是,自从龙泉庄从官府手里买断了矿山之后,两三年间,不断强行圈买耕地,收取几倍的地租,还强征劳力,交不起租的都被迫去矿山做苦力,不分季节昼夜开矿冶铁炼铜。矿主一不满意,打死人是常事。曾有人向知县状告他们的恶行,知县也曾派人抓过他们的打手。可听说,刚抓进去没几天,知县大人就被一伙蒙面人打了,之后不得不放人。附近的老百姓都说,打知县大人的就是龙泉庄的人。这龙泉庄的老大叫丁通,和三个结拜兄弟,合称江州四虎,本来就是江湖上的强盗,后来依附了和官府串通的大势力清流会,才敢这么无法无天。

    丘胤明一面听农民诉说,一面想着该从何处着手探查。不知不觉地陪着这些农民走到了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只见田埂边树林前的水沟后头搭着十来个低矮茅棚,四面透风,有几个蓬头垢面的农妇在露天篝火上煮着一大锅不知什么东西。只有小孩子不懂疾苦,在一边玩着泥巴。几名老者留他喝口水,丘胤明不好推辞,只得在树桩上坐下,接过一个老者递给他的水。据老者说,这龙泉庄的大庄主丁通隔三差五的不在大冶县,若回来,多半也是去矿山巡视。其余三虎中,就数老三黄立,也就是那个使双钩的,最为恶劣,没事便喜欢走村串户搜刮农家。丘胤明又问起矿山里的情况。老者说,以前官府管的时候很松散,老百姓在荒年也能偷偷进山采点矿去卖钱。现在闲杂人等都进不去了。几个月前有逃出来的苦力,说那里苦不堪言,死人是常事。

    晚上回到武昌府巡抚衙门,丘胤明一夜不能安睡。次日一早,写了一封信给大冶县的方县令,请他三日后来府城一会。两日间,又陆续收到了各大衙门正堂官的回执,定下了拜会日期不提。

    又过一日,便是刘知府升堂开审飞虎寨匪首的日子。丘胤明准时来到武昌府衙门大堂,简单见礼后便端坐在知府右手边的椅子上。少顷,衙役们击杖喊堂威,只见,门外一个七尺大汉头戴木枷,脚拖锁链被带了进来。那大汉衣衫破烂,到处是干了的血迹,看样子遭了不少刀创,可却丝毫没有畏缩之相,反而走得比身旁的衙役还神气,大步上来,也不肯下跪,就斜眼看着知府。

    丘胤明一见他面容,心中顿时一怔,这模样好面熟!正仔细回想间,刘知府惊堂木一拍,道:“大胆贼寇,见本府还不下跪!”

    那大汉冲刘知府瞥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后面两个衙役见状,抡起棍子打他腿,一连打了几下,那大汉才跪了下去,口中说了声:“狗官!”

    “你!来人,先给我……”刘知府刚刚拿起手中的木签,扭头见丘胤明脸上带着些不满之色朝他看,便将手放了下来,沉着脸道:“本府不和你计较。从实说来,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大汉朝他笑笑,道:“大爷是飞虎寨的二当家乔三。江湖好汉,没籍贯。”

    丘胤明脑海中灵光一闪,原来是他呀!这不正是四年前,和东方麟一起到鄱阳湖的碧波寨索回被抢镖银的时候,和自己在湖里搏斗了老半天的那个三寨主,乔三么!他怎么成了飞虎寨的二当家?

    这时听得刘知府道:“好。我再问你,你们飞虎寨共有多少贼寇,寨主叫什么名字?”

    乔三道:“我们飞虎寨只有好汉,没贼寇。”

    “你……”刘知府差点拍桌子,不过还是忍了忍,沉下气道:“那好,你们有多少好汉?寨主贵姓啊?”

    乔三道:“这还差不多。不过大爷就是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吧。”

    丘胤明听得不禁想笑,连忙低头忍住。这可把刘知府气坏了,大拍桌子,扔出令箭一支,喝道:“大胆!三十大板伺候!”

    乔三到底强壮,三十个板子打完,声音还很大。只见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道:“打死我也不告诉你。反正都是死罪,一刀痛快。”

    丘胤明朝刘知府看了看,见他脸色很难看,想发作,但也许又碍着他巡抚的面子不好上来就严刑逼供,于是轻声道:“刘大人,这种江洋大盗来硬的没用,不如先让他画押,再慢慢用别的方法审。”

    刘知府想了想,点头道:“来人,把罪状拿出来念。”

    一边站立着的师爷马上捧起已经写好的一份罪状大声读了起来。丘胤明一听,里面有十来件抢劫官府钱粮的事,好几次洗劫周边矿山,鼓动矿工入伙为匪,居然还有一次围攻龙泉庄,火烧庄园未遂的事。乔三功夫不错,那大寨主想必也不一般。看来这飞虎寨还有些实力。

    读完,刘知府道:“你认不认罪?”

    乔三道:“不错,都是大爷做的。”

    刘知府道:“既然犯人已经认罪,让他画押。罪情重大,死罪难逃。先押入死牢,待上报刑部,秋后处决。退堂。”

    乔三被带下去后,刘知府叹了口气,道:“丘大人,你也看见了,这贼人如此嚣张,你说如何审才能让他说实话?”

    丘胤明道:“方才影响了大人审案,实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倒有办法让他说实话。我和锦衣卫指挥樊大人是至交好友,他曾和我说起一些北镇抚司审人的法子,专门对付这种不怕刑罚的亡命之徒。刘知府好奇道:“还有这样的办法?”丘胤明道:“刘大人可否让我今日晚些时候去牢里和那乔三单独谈谈?”

    一听锦衣卫指挥的名号,刘知府早就吓了一跳,自然没有意见,马上道:“当然,当然。丘大人请自便。下官静候佳音。”

    傍晚时分,正是衙役们吃饭休息的时候,丘胤明独自来到武昌府大牢,让人找了一间僻静的空牢房,把乔三带了来,让衙役给他去了大枷,关上门,不得来打扰。

    确定衙役都走远之后,丘胤明轻声道:“乔兄弟,还认得我吗?”

    乔三一惊,抬起头来朝丘胤明看了老半天,恍然道:“啊!是……”丘胤明立即示意他小声,道:“三寨主,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乔三结结巴巴道:“你不是和东方镖局在一起的丘,丘……怎么,又是巡抚大人?”丘胤明道:“是我,我的事说来话长。哎,碧波寨怎么了?”

    乔三摇摇头,道:“寨子没了。一年多前,清流会抢我们的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原本也不是打不过,可谁想到,他们和官府是一伙的!把我们引到长江上,结果我们被上千官军围剿。大哥,二哥,都被抓去了武昌府。去年就被处斩了。”

    丘胤明皱眉道:“真是可惜了。你可知道,清流会到底有多大?”

    乔三道:“清流会,原先只是长江上的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帮会,搞些私盐贩卖之类的生意,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三四年前换了个新老大,就一下子厉害起来了。现在,从荆州府一直到南直隶边界的江面上,都是他们的天下。”

    丘胤明道:“你可知道那清流会新老大是谁?”

    “不太清楚,只知道姓张。哦,不过听说他是投靠了荆州府那边的春霖山庄后才发达的。丘大人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这个春霖山庄是荆楚一带武林中的泰斗,黑白两道的,都想去投靠。”

    “那你们飞虎寨为何不去投靠?”

    “嘿。”乔三道:“这清流会就是春霖山庄撑腰的,都干了些什么勾当,就会欺负穷苦老百姓。我们乔家虽然也是强盗,但从来不欺负穷人。”

    丘胤明点头道:“当年就知道你们都是好汉,果然没看错。对了,你怎么会是飞虎寨的二当家?”

    乔三道:“说来巧。大哥二哥遇害之后,我想去大闹武昌府,结果不敌官军人多势众,一路逃,逃到九宫山里遇上了陈寨主,陈寨主救了我的命。我二人意气相投,便随他去了飞虎寨,做了个二当家。”

    “照你说,这陈寨主很不一般嘛。”

    “是啊。飞虎寨虽然还没有我们乔家的碧波寨一半大,但陈寨主我佩服。武功好,讲义气,又聪明。”

    “那这次你怎么会被抓呢?”

    “唉,是我自己不好,偷偷带了些兄弟去劫一批官家的财物,没想到是都指挥使的,押运的居然还是个将军!那将军武功真好,我一不当心就被抓了。真后悔没听老大的话。不过,反正大哥二哥都不在了,死就死,怕啥。”

    丘胤明道:“乔兄弟,不要说死。你且耐心等等,处决文书等刑部批下来还有些时日,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乔三笑了笑道:“我今天撞邪了。你真是巡抚?不是逗我玩儿吧。”

    丘胤明心中觉得这乔三甚是可爱,道:“就算逗你玩儿,你也不吃亏,对吧?好了,我先走了,明天我会让人给你带些伤药和吃的。”

    出得大牢,丘胤明思索了一番,看来罪魁祸首不止清流会,还有这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春霖山庄,至于如何去查,大约还是要从清流会着手。龙角山铁矿主丁通是清流会的爪牙,从那里开始查或许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清流会的老大。而官府这里到底有谁在同江湖势力相互勾结,也许接下来和一些官员会面时可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算算时日,西海盟的人一定已经在荆州府落脚了,不知祁先生那里有什么进展。听乔三所言,飞虎寨根本没有固定的大营,只要他们不出来犯事,九宫山那么大的地方,官兵是找不到的。至于刘知府要审的东西,告诉他也无妨。倒是那个陈寨主,听起来是个人物,不知乔三被抓他会不会前来营救。

    次日,大冶县方县令如约来访。方县令还不知巡抚大人请他何事,战战兢兢地来到后堂的书房,和丘胤明简单见礼之后,很尴尬地坐下。丘胤明看出他的不安,便开门见山地把沈主簿在京城的事情详细地向方知县说了一遍,并讲明了自己的来意。说完之后,方知县大大松了口气。沈主簿回来过,而后便回老家去了。方知县没料到丘胤明竟然真为此事找了个机会亲自前来,于是便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可他毕竟只是个县令,对于上司衙门里的内情,就只能猜想。

    据他说,现任按察使罗方域刚上任的时候,曾经巡视过各地民生,还上书检举了一些贪污官员,可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不过,据方县令所知,湖广一带最有钱的就是都指挥使李炬。这李炬和曹吉祥最为得宠的嗣子,现在已经被封为昭武伯的曹钦多年前曾在同一军队任职,交情不浅。李炬爱财,家中金银成山,田产无数。而说到最有权势的,却是镇守太监王福全。每年王福全生日的时候,都要在风景名胜处大摆宴席,湖广布政司大小官员纷纷前去送礼道贺,要热闹好几天。今年日子也快到了,听说安排在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但是,如今官员借职务敛财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要说他们勾结江湖势力,又没人能找到证据。诉说了这些之后,方县令无奈长叹,自己官职低微,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

    当夜,送走方县令后,丘胤明对几日之后会面按察使罗大人有几分期待。当日送出了几份拜帖,回执里头,就数罗方域的信写得比较陈恳,请他不日便去按察使司衙门。布政使衙门那里说,左布政使王大人年事已高,最近天气闷热,身体不适,正在修养,待身体好了之后再安排会面。右布政使郭大人丁忧在老家。而都指挥李炬在荆州府巡视,短期内不会回武昌府。

    就在将要拜访罗大人的前两天傍晚,忽然,有京城送来的急递。丘胤明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是樊瑛给他的信,信上说,数日前,有御史上书弹劾石亨和曹吉祥,石,曹二人却借此反诬是督御史耿九畴在背后指使。结果皇帝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把耿大人直接打下狱。樊瑛信里说,要他事事小心,如今虽然看不惯石,曹的人越来越多,可皇帝毕竟还听信他二人,万一打草惊蛇很容易遭反咬。

    两天后的下午,丘胤明按约来到了按察使司衙门,心中寻思,罗大人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老师耿大人被诬下狱,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边想着边进入内堂。迎面走来罗大人,眉眼看上去只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可鬓边却有好多白发,神情肃淡,好似拒人千里之外。着人简单奉茶之后,罗大人道:“听说丘大人奉旨前来督查矿务,清剿流寇,与我互不干涉,请问来此有何贵干?”

    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丘胤明只好摆出笑脸,道:“久闻罗大人为官清廉,不屑结党。丘某虽上任不过数日,已然听闻罗大人在民间广有好评,早就想来拜会。二来,到此之前,我有幸和令师耿大人共事,很是敬仰他的为人,故此冒昧前来。”

    罗方域似笑非笑道:“丘大人难道还不知道,耿大人已于日前蒙冤下狱,说来,还是拜丘大人的亲家所赐。今日前来,莫非是来揶揄罗某的?哦,方才忽然想起一事,丘大人大约早已知道,湖广镇守王公公的寿辰已近,还是多花些心思考虑考虑如何孝敬他老人家吧。”

    丘胤明没料到罗方域一见面就如此讥讽他,一时里也有些生气,可面上却不好摆出来,只好忍耐着,继续微笑道:“罗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并非真的是为督查矿务和流民,而是为了查清在湖广一带勾结官府危害百姓的江湖势力。不知罗大人对这些事可有见解。”

    罗方域明显露出些惊讶之色,却又随即冷下脸来,道:“这些好像不是丘大人应该操心的。罗某对此亦不知晓。”

    丘胤明猜想他一定知道什么,于是不罢休,继续问道:“请问罗大人,可否听说过清流会?”

    罗方域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掩面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正色说道:“听说过。虽有传言说他们为非作歹,可的确是有执照文书的商会。丘大人若是想继续追查,恐怕会失望的。”

    丘胤明见他不愿多说,也不知他究竟如何想,于是故意道:“我明白,罗大人明哲保身,实属明智之举。不过,却有人不顾职位低微,冒死远行千里为百姓请命,我又怎能畏难而退。”见罗方域神色纠结,又道:“方才所言对令师的敬仰,并非客套之词。既然罗大人有难处,我也不勉强。日后可能还有向大人请教的机会。”

    罗方域道:“这,唉,你这么说也罢。罗某自愧能力有限,对江湖势力实为束手无策。即便能看出端倪,始终只是捕风捉影。如今,你我都知道,向朝中进言,石沉大海已属幸事。而且,你说的事情,牵扯甚深,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同罗方域谈了一盏茶的时间,丘胤明终意识到,这回只能靠自己。反正心里早有准备,无甚后顾之忧。多想无用,干脆先去龙角山打探一番。回到巡抚衙门,便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柴班。

    话说柴管家这次随行而来,一路就感觉丘胤明的言行和以往有些不同。虽然知道他一向特立独行,可毕竟每次都很小心,从不出格,怎么这次他想出来的计划就这么不顾后果。一听说他要假扮矿工混入龙角山铁矿,并一路追查清流会的脉络,柴管家就奉劝道:“大人,你这一去,何时回来?万一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如何是好啊!”

    丘胤明道:“万一出事,大不了丢官。”

    柴班急道:“大人,我也不傻。这不是丢官的事,是丢命的事啊。”

    丘胤明道:“所以你要帮我保守秘密。这段时间,我感染疾病,不见任何访客。”

    “那副使或者其他随从有事一定要来拜见怎么办?”

    “让他们写条子。”

    柴班无奈点头道:“好,好,大人早去早回。”

    这南方的天气,梅雨季节一过,就立刻变得热不可耐。这天,热辣辣的太阳照在龙角山麓,黄土路反射着正午白亮亮的日光,混着时而扬起的灰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队三十多个苦力,每两人拉着一车木炭,正缓缓朝山坳里的炼铁场行去。车子沉重,苦力身上都被绳子勒出深深的红印,汗水不停的滴到地上。监工提着鞭子,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擦汗。丘胤明此时就在这队苦力里头,一面拉着车,一面四处观望。

    这是他混进铁矿的第三天。那日到了龙角山下,他便换上准备好的破衣服,潜入一处工地,装作外地来的迷路流民,向监工的小头目乞求给份工做。那小头目见他身强力壮,自然乐意,于是毫不费力便进了矿山。

    龙角山不高,就是片丘陵地带,自古产矿,山上矿洞无数,如今每个山坳里都起了好几座冶铁炉,白天乌黑的烟雾弥漫,夜晚却火光照天。每座冶铁炉都有三四个监工,数十人劳作,日夜倒班,还有打手在各个矿场之间来回巡逻,一见有人动作慢了一些,就一通鞭打。苦力大都是青壮年,但也有老的小的,大概是附近没了土地,家里又没有人丁的农家人。丘胤明早听说,在此做工的不仅有当地农民,还有不少别处来的逃犯,其中不乏凶恶之徒。果然,第一天晚饭的时候,就有几个同住一个窝棚的大汉想给他这个新人一点下马威,结果反被他痛揍了一顿。当时,一个大汉就哭着说,在这里干着牛马不如的活,吃猪狗一般的饭,如果不抢个头,多吃几口饭,迟早要累死。被他这么一哭,丘胤明也无话可说,只望能快点见到那个矿主,抓来问个清楚。

    就在第一天夜里,丘胤明把各处山坳大致摸索了一边,发现在其中一处山坳里,有好几间整齐的房屋。悄悄潜入,听见值夜的打手在说,老大丁通这两天大概就要回来巡视。于是他便在矿上耐心等待。

    且说这时,十几车木炭都运到了矿炉边,丘胤明正和其余的苦力一道卸货。昨晚听人说,矿主今天要来,所以监工盯得特别紧。矿山这么大,也不知丁通什么时候能巡到这里。

    正寻思间,背后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脸去,只见有两个人走在最前面,那年长些的看样子就是丁通,长得甚是魁梧,身边那高个子的应该就是四虎中的老二。丘胤明借着搬运木炭的机会尽量走得离他们近一些,努力去听着那两人说话。

    老二道:“大哥,这次总舵急招你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呀?这不还早嘛,难道今年这么快就要交货啊?”

    丁通道:“不是,总舵出事了。二当家让咱们把手头的事情全都搁一下,带齐人手去荆州随时听令。”

    老二又道:“是不是有人要对付咱们清流会啊?”

    丘胤明心想:难道西海盟和他们谈不拢,动手了?不知荆州出了什么事。

    这时,又听见老二道:“三弟四弟说,他们傍晚就过来。”

    “好,叫人去给他们说,带些好酒好肉过来。”

    夏日白昼甚长,好不容易才等到天黑。丘胤明悄悄溜了出来,在树丛间抄小道来到江州四虎住的那个山坳。刚准备往山坳边的山坡上跑,却感觉身后不远处有人的脚步声,他连忙低下身子,隐到一块石头后面,敛息细听。

    一会儿,从草丛里蟋蟋簌簌地摸过来不下十多人,到了丘胤明藏身的石头附近,停了下来。丘胤明好奇地侧耳倾听,只听其中一个人道:“我们好像来得太早了吧。”另一人道:“等等,其他人一会儿就来了。”又一人道:“老张,你说,陈寨主会不会不来啊?”老张道:“别胡说八道,陈寨主是什么人,他说来肯定来。还早嘛,别说话了,大家蹲下,把刀藏好。”

    丘胤明心中诧异,又是这个陈寨主。看样子这些人好像都是矿上的苦力,到底在等什么。方才说藏刀,难道是那飞虎寨的陈寨主和一些苦力约好了,今天过来一起反了那矿主?不如就躲在这里看他们将如何。可转念一想,还是先去看看江州四虎在说些什么,万一等会儿飞虎寨的人来了,打将起来,自己可就什么也探查不到了。于是施展轻功向坡上急去。

    下了山坡,望见正屋里灯火明亮,窗户大开,那四虎正在推杯换盏。天气炎热,山里凉爽不少,确是个避暑的好所在。丘胤明避过巡夜的打手,摸到屋后,隐身窗下,屋里四个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丁通道:“我看,这次咱们清流会是遇到对手了。二当家肯定受了重伤,走路都一瘸一拐了,还脸皮厚,不好意思承认。”

    老三黄立道:“谁不知道,咱们二当家武功也就那样,三当家的武功比他好多了。”

    丁通道:“三当家也受伤了,伤得更重,现在躺着养伤呢。”

    老四道:“那大当家呢?”

    丁通道:“大当家没事,有三当家档在前面了,而且那两个人救了人就走了,没多留。”

    老四又问:“那对头是什么来路来着?西……西什么?”

    老二道:“你笨啊,刚才不说过了吗,西海盟。”

    果然不出所料。丘胤明却也很吃惊,不知是西海盟的谁被抓住了,又是谁去救人呢?

    丁通道:“说到这,我告诉你们,我是没看见啊,听人说的。西海盟就来了两个人,竟然差点就把总舵给拆了,其中一个还是女的。”

    丘胤明知道他说的就是恒雨还,心里乱了一下,接下来的几句话都没听见。

    接着又听到黄立在说,“对了对了,大哥,前些天,你和二哥都不在庄上,有个家伙来门口闹事,你说是不是就是那西海盟一伙的?”

    老四亦道:“对啊,那个人武功极好,肯定就是。你说,这些年,谁敢来动清流会。哎,那个西海盟你们谁以前听说过啊?”

    “没有,从来没有啊。”

    丘胤明将这些话听了去,心下已做好打算,看来这边也没什么好打探的了,回武昌之后就准备启程去荆州府。他正想着,是不是要冲进去把这四虎给干掉,可他们有四个人,外头还有好多打手,恐怕不容易做得干净。举棋不定时,忽听屋前巡夜的纷纷大呼,“有人打进来了!”

    屋内四人大惊,即刻操起各自兵器冲出门去。丘胤明也从屋后绕了出来,站在树影里朝外看。有六七十个人提着刀剑棍棒大吼着朝屋子冲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个三十来岁,身形不大,方面宽额的黑衣汉子,手握铁棍,身后紧跟着二十多个黑衣壮汉,而再后头的则都是方才躲在草丛里头的一帮矿工,操着形状不一的武器。丘胤明猜想,这领头的肯定就是飞虎寨的陈寨主。原来陈寨主也来对付四虎,还有这么多苦力也豁出性命要一同反抗,真是疏途同归,何不助他们一臂之力。此时,山坳口的一些打手被冲在前面的飞虎寨众人突袭得手足无措,苦力们见状,气势大壮,高举武器跟在后面径直往前。

    老大丁通见状,急得大叫道:“慌什么慌!都是些苦力的,你们给我把刀拿好了!给我杀!”围在屋子周围的打手方才醒悟过来,横刀向前,和飞虎寨的人对峙。丁通拔出阔背单刀,指着陈寨主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来我矿山聚众闹事!”

    陈寨主大声道:“我是飞虎寨大当家陈百生!你们强抢耕地,迫害百姓,屡屡害死人命。我今天就是来替天行道,还这些人一个公道!你受死吧。”说罢,棍头一挺,直取矿主咽喉。

    顿时,两边众人拥打到了一处。山道路窄,混乱不堪。丘胤明飞身跃入人群,夺过一个打手的刀,顺手砍倒几人。抬头一看,陈百生把丁通逼上了屋顶,铁棍使得虎虎生风,那丁通忙于招架,似非对手。于是回过头来,继续找寻另外三虎。这时,有飞虎寨的其他人抓来火把,抛将过去,点燃了房屋。几十个苦力们有死有伤,可一打起来所有人都不顾一切了,人声鼎沸,兵刃错杂。

    丘胤明一面对付掉迎面上来的打手,一面寻着三虎的影子。忽然瞥见,不远处就是那使双钩的黄立,正在和飞虎寨的一个汉子对打,那汉子好像渐渐要落败的样子。丘胤明连忙插上前去,推开那汉子,一刀架住了双钩,对那汉子道:“这个给我。”说罢翻腕一振,将双钩振了回去。黄立退开两步,抬眼一瞧,来的竟然就是那日在龙泉庄门口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擒住的那人,大惊失色,拔腿想逃,可已经来不及了。丘胤明紧逼而上,几招之后一刀结果了他。

    再回头四下一望,只见不远出,陈百生正一棍将老大丁通打了个脑袋开花。另外二虎见状,即时慌了手脚。老四一不留神,被飞虎寨的人打了个正着,摔了一跤,立马有好几个矿工围了上来,拳脚刀剑的一顿乱打,看样子是活不成了。那老二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向山坳后面没命地逃。丘胤明在一旁看得清楚,不过四虎已没了三个,余下一个就算了吧。

    陈百生把铁棍朝地上一杵,对着众人高声道:“都给我住手!识相的放下兵器,就饶你们不死!”一众打手见头领都没了,纷纷丢下刀剑,各自逃命去了。

    这时,剩下的一众苦力中有人道:“陈寨主,我们愿意跟你上山,收下我们吧。”

    “是啊,收下我们吧!”有不少人附和着。

    陈百生面上有些难色,不过还是点头道:“那好吧。咱们把这儿烧了,想跟我的就来。”

    丘胤明正想离开,却看见陈百生朝他走来,于是只好迎上前去,朝他拱了拱手。陈百生道:“这位兄弟不是矿上的吧,敢问贵姓?是何方英雄?”丘胤明猜想陈百生方才定已看到了自己的身手,便道:“在下丘胤明,路过此地,见矿主危害一方,于是也想来为民除害,没想到遇上了陈寨主,真巧,幸会。”

    陈百生笑道:“丘兄弟武艺高强,陈某佩服。若是方便的话,不妨随我去山寨喝杯水酒。”

    丘胤明道:“寨主好意,丘某心领。的确还有事,不能耽搁,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拜会。”

    陈百生点头道:“那好,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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