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烂尾楼
朔风砭骨，街景萧条。
天气已经完全入了冬，寒风一阵又一阵的，刮得街边牌匾吱吱作响。
每到这个时候，县城里的人都变得不爱出门了。比起上街喝凉风，大伙更喜欢待在家里烤暖炉烧热酒。
虽然这样的日子过上几天就会感到厌倦和无聊。
但只要打开窗吸一口凉气，立马又会躲回被子里。
还是窝里舒服。
整座县城仍留在街上开门做生意的，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一个瘦黑的小少年正匆匆忙忙走在街道旁，身披一件缝缝补补的大棉袄，怀中紧紧抱着一袋热包子，白烟直冒，熏得他两眼泛泪。
路过厂子门口时，阿雷停下急促的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此刻厂子大门紧锁，上边被贴上了两张大大的封条。
刚停下没看几会儿，就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阿雷下意识将怀中的包子捂得更紧了。
随后仰头猛吸一口，把快被冻成冰条的两撇鼻涕给吸了回来。
“这都三天了，也不知道师傅回来没有。”
一想到“师傅”，阿雷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在冷清的街道上一路小跑起来。
距离那晚厂里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三日，阿雷到现在仍是感觉很不真切，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天晚上阿雷目睹了捉鬼大会变故的全过程。
当时他没有像别的工人一样躲进厂子里，而是早早就偷溜出来，爬到了厂门口的大榕树上。
他看到了鬼化的秀梅，看到了苦战的吴阳，看到了捡漏的王乐一...
也看到了从天边乘雷御剑而来的李沐宣。
......
李沐宣听完孔叔道出事情的原委之后，并没有轻饶秀梅的打算。
“纵使你们有万般冤屈，但她杀过无辜之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李沐宣看向巨汉保镖的尸体，对孔叔说道。
那具被吸干精元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摊枯骨，早就没了生前壮硕的模样。
“恳请天师开恩，让她早入轮回，我愿意替她承受牢狱之苦！”孔叔跪地不起，朝李沐宣重重磕了一头。
李沐宣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孔叔：“你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就是想抓你也找不到理由。同样的，她滥杀无辜，我更是没有为她向司里求情的理由。”
王乐一在一旁咬了咬牙，本想上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孔叔作为一个父亲，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女之痛，现在又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女儿”落得这般下场，心情一定难以言喻。
他想为两个女儿弥补些什么，但此刻却无能为力。
孔叔郁结的心情，王乐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同身受。
就像当初王乐一面对的阿祖和小洁一样。
随后王乐一默默上前将孔叔扶起来，眼神故意避开了李沐宣。
李沐宣看到此景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挺讨厌这种当“坏人”的感觉，不过做天师几年下来，他已经把这些事看得没那么重了。
就在几人都沉默之时，厂子的后山突然传来一声沉闷而有声的巨响。
众人霎时间齐齐往后山看去。
蝙蝠四散，纷纷飞向明月高挂的夜空。
李沐宣眉头紧锁，朝王乐一问道：“还有别的修士在这？”
王乐一这才想起来还有胖道士这号人。
“是有一个自称龙虎山的胖道士，之前跟我待一块的，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龙虎山？龙虎山戒律森严，怎么会轻易下山？”李沐宣明显没有相信。
说罢，李沐宣转身御起长剑。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看好这个女鬼。”
未等王乐一答应，李沐宣就踏剑高飞，转眼间已窜出百米远。
“次奥...”
此时秀梅仍昏迷在地上，身上的祸炎早已被李沐宣驱散，代替的是几道没有实体的字符。
这几道字符若隐若现，发着白光，像锁链一样紧紧捆在秀梅身体上，彻底封住了她的行动能力。
吴阳在服下李沐宣给的一粒丹药后，就一直运气疗伤中，对周围的事情置之不理。
王乐一面对这一昏一伤一沉默的三人，感觉心里有些没底。
“李大师啊李大师，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走之前也不知道留下点法器宝贝什么的，真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能打啊？万一又出现什么变故，凭我这半吊子能做什么。”
厂子门口不知何时已聚起一大波人，在李沐宣离开后不久，便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王乐一几人走来...
时间回到现在。
阿雷从街上一路小跑到了县城的郊外，最后走进一片烂尾楼区域。
这片烂尾楼是早年间一批外来开发商盖的，在建造过程中因为资金链条断裂问题，项目没有推进下去，就一直搁置在这了，之后倒是成了战争期间许多乞丐和流民的庇护所。
不过到了现代，乞丐和流民都已经非常少见，这片地方渐渐的就成了完全废弃状态。
除了一些毛孩把它当成秘密基地过来玩闹之外，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此处闲逛。
阿雷沿着楼梯走至二层，来到一处半露天的平地中。
平地中间有一丛熄灭的篝火，火堆边上打着四个地铺。
那晚之后，此处变成了王乐一众人的临时落脚点。
孔叔正给倚在角落里的秀梅擦脸，旁边放着几桶从河里打来的清水。
吴阳在解开衬衫的扣子，准备检查胸前那两道血痕。之前名贵的西装外套，现在已经变成他身上一条条包扎伤口的碎布。
王乐一则还在呼呼大睡。
这几日一直如此，阿雷负责到县里觅食，孔叔负责挑水。
至于吴阳和王乐一，一个是伤员，一个需要寸步不离得盯着秀梅。
几人分工明确，在烂尾楼里共同度过了三天两夜。
秀梅仍是被李沐宣的咒术捆着，无法自己动弹。但是她这几日没有跟任何人交流，晚上也不睡觉，只是望着外边出神，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都在苦苦等待着李沐宣回来。
县城已经回不去了，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因为那晚李沐宣离开后，在厂子内的工人受到郑头儿蛊惑，纷纷嚷嚷着要就地处死秀梅，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要知道，上了头的悍民是非常恐怖的。当下谁都没有思考能力，更不会在意是非对错，只顾满腔热血为民除害，憋了一晚上也想好好泄愤一番。
王乐一沟通无果后只能带着吴阳和秀梅逃跑。
孔叔仗着在厂里有些地位，跟工人们周旋了一番。大伙也不笨，知道秀梅算是孔叔的半个女儿，压根儿没买他的账。
不过还是给王乐一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逃跑途中，王乐一人生地不熟的，很快就迷路了。是一直偷偷跟着他们的阿雷半路窜出来，这才把他们带到这个相对人少安全的烂尾楼。
阿雷从怀中拿出已经被他搂变形的包子，摊在火堆旁。
随后轻轻拍了拍王乐一，小声说道：“乐哥，起来吃早饭了，趁包子还热乎。”
王乐一睁开惺忪睡眼，习惯性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
按了几下才记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现在处于跟外界彻底失联的状态，谁也没办法联系上。
头一天老方倒是给王乐一打过几个电话，不过都被他挂断了。
王乐一走到水桶旁，掬起一滩清水狠狠洗了把脸。
“这都三天过去了，我们的李大天师还没回来吗？不会是找不到我们了吧？”王乐一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
吴阳抬头看了眼秀梅，她身上的发光字符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
“不会，这符咒是有印记的，他要想找到我们很容易。”吴阳回答道。
王乐一伸手抓了个包子，无奈的抱怨道：“渍，这矮木瓜，我就知道碰上他准没什么好事，这次回去怕是工作都要丢了。”
吴阳在一旁还没接话，阿雷倒是先激动起来了。
“不许你这么称呼我师傅！再这么说，包子不给你吃了！”阿雷一把抢过王乐一手里的包子，大声说道。
王乐一看着眼前这个不到十五岁的黝黑少年，打趣道：“这都还没见上面儿呢，师傅就叫上了？”
阿雷没有说话，气愤地啃了一口抢过来的包子。
王乐一看他没有回答，本没打算继续逗弄他，可看了眼正缓缓撕开布条的吴阳后，转念一想，便又继续问道：“诶阿雷，你吴阳哥不也挺能打的。那雷符刷刷的，多酷啊，怎么不拜他为师呢？再不济我也多多少少会一点，为什么非得挑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师傅？”
阿雷撇了撇嘴：“吴阳哥虽然也挺厉害，但是不爱说话，我怕他嫌我烦。至于你，切，你打得过他们吗？”
“嘿？你这小子...”王乐一佯装举起拳头，“算了，童言无忌，懒得计较。”说完便顺手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王乐一边吃包子边不动声色的说道：“吴经理啊，你看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这身神通怎么回事了吧？”
王乐一这几天一直在等吴阳主动跟他谈这件事，但是吴阳好像并没有打算坦白的样子，他便借机主动发问。
此时王乐一眼睛直直盯着吴阳，已经有点质问的意思了。
没曾想吴阳似乎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王乐一给他的压力，仍是面无表情的处理着伤口，看也不看王乐一，淡淡的说道：“关于这件事我没有权力告诉你。”
王乐一听完像是被什么点燃一样，一肚子火，冲上去就抓起吴阳衬衫的衣领，咬牙道：“吴阳！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猴是吧？
我还奇怪一个优等生不找个好专业待着，非得跑来这种蛇鼠一窝的专业，你早就看出我打坐是在练气了吧？你可真会演啊吴阳！说！瞒我这么多年你有什么目的？”
阿雷和孔叔见状，赶忙上前拉着。
“阿乐小兄弟，有话好好说，突然间干嘛呢这是？”孔叔打圆场道。
王乐一其实对答案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接受不了吴阳一直刻意瞒着他，这种不被兄弟信任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对他隐瞒的必要，要么是吴阳不把他当自己人，要么就是另有目的。
王乐一宁愿相信是前者。
吴阳也没料到王乐一会这么激动，无奈下只得松了松口风：“我的确是动机不纯，但不是对你不利的目的。”
“从大学开始？”王乐一看着吴阳，认真道。
吴阳点点头，不自觉的看了眼挂在王乐一脖子上的吊坠，叹气道：“身份使然，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跟你说明白的。”
王乐一想起了另一个好朋友，下意识问道：“谁？陈子栋吗？他跟你一伙儿的？一样是什么修士？”
吴阳摇摇头。
“我认识他的时间跟你一样，大学时我就调查过了，他只是普通人。”
王乐一眯着眼睛，还想继续问出点什么来，毕竟事关自己。
吴阳却没给王乐一这个机会，拍掉他的手，抢先说道：“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别说我不拿你当朋友。你再问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反正剩下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王乐一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到吴阳终于展露出比较诚恳的样子，他也便没了那些偏激的看法。对待自己信任之人，他本很少去多想什么。
重重拍了拍吴阳快要恢复的伤口，洒然道：“成成成，吴大少爷嘛，说一不二，我就信你这一回。”
疼得吴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阿雷和孔叔是看得云里雾里，压根儿猜不透王乐一两人是什么情况，甚至觉得自己上前拉架的举动有点多余了。
之后烂尾楼里的众人就恢复了这几天的日常状态。
孔叔默默陪在秀梅旁边。
阿雷拿起路上捡的木枝一通胡乱比划，嘴里还发出嘿嘿呀呀的怪叫声。
吴阳拿出纸笔和一本随身携带的破书，仔细翻看，还时不时在纸上做些别人看不懂的笔记。
而王乐一，则是打起了坐，在内景里反复练习着胖子传给他的那一招。
经过这次的事，王乐一深深意识到，他现在接触的世界，已经和之前认知的完全不一样了，冥冥中像是被卷进了一个陌生的旋涡里。
直觉告诉他，想要走出这个旋涡可能已是奢望，未来会有许多想象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必须快速的成长起来，才有可能在这个复杂的环境生存下来。
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不被已经近在咫尺的旋涡所吞噬。
那天晚上被女鬼秀梅扼住脖子，若不是吴阳出手相救，他可能已经变成跟巨汉保镖一样的干尸了。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结束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回忆跟跑马灯似的，他这二十几年能想起来的事情，一连在脑子里播放了好几遍。
他不喜欢总是命悬一线，更不喜欢一直接受他人帮助。
然而他现在为数不多的手段，就只有胖子教他的术法和炼了二十年的真气。别说跟李沐宣，就是跟吴阳都差距甚远。
这种被别人远远领先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身边的人。
时至中午，刮了一早上的寒风才变得收敛些，天上的阴云也透出几缕微弱的暖阳。
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飘进了烂尾楼之中，落地后静静走到众人身边，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吴阳是最先察觉李沐宣到来的人，随即站起身行了一个修士之间常用的拱手礼。
李沐宣还礼道：“吴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李天师的化瘀丹。”
李沐宣摆摆手，笑道：“小意思，吴兄仗义出手不用这么客气，小小丹药匿玄司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要放在平时，吴阳看到这么臭屁的人，免不了一顿怼，但此时却是对李沐宣毕恭毕敬，不敢失了礼数。
其实匿玄司在各个修士眼中分量极重，除了是明面上的官方认证、影响力巨大之外，还有就是它强大的实力。
能进匿玄司的修士，没有一个是善茬，随便拉一个丢到修士堆里都是佼佼者的存在，更何况是一位二等天师。
也就王乐一这种愣头青，不仅不懂礼数，还总想着踩在李沐宣头上拉屎。
无知者无畏的精神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感知到周围动静的王乐一也停止了打坐，睁开眼后张嘴就没吐出什么好话。
“哟，李大天师回来啦？这是去哪旅游了？可把我们盼苦咯！你看看，这是人能待的环境吗？”
王乐一声情并茂，还故意举起了已经有些发馊被褥，怼到李沐宣眼前。
李沐宣不想搭理这赖子，视线跳过他看向角落里的秀梅，确认了一下符咒的情况。
阿雷原本还在一旁挥舞木棒，听见李沐宣的声音就立马躲到了孔叔身后，只敢探出一个脑袋，远远看着。
阿雷看到，李沐宣原本干净的灰白道袍此时已变得有些肮脏，许多地方都被划破。
便小声问孔叔：“大师衣服怎么破了？”
李沐宣听到了阿雷的问询，没等孔叔说话，便笑答道：“追一个胖道士给划的，最后还给他跑掉了。”
“那动静真是胖道士弄出来的？”王乐一问。
李沐宣突然表情严肃，认真回答道：“嗯，是他，他在山里收服了一个百年大鬼。我本来只是想问询个情况，谁知他看到我就跑了。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什么目的，只能确定他不是龙虎山的人，看身法更像是巴蜀一脉的。”
王乐一听完，摸起了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你还知道些什么关于他的事情吗。”
王乐一斟酌了一番，并未打算把胖道士教他术法的事情说出来，随即回答道：“没有，我也就只见过他一些小伎俩。”
“我已经在找人追查他了。有这般神通却没被匿玄司记录在册，这样的人很危险，如果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李沐宣郑重的说。
不过王乐一本能的觉得胖道士不是什么坏人。
怎么说也帮助过自己，如果跟李沐宣透了的底，就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了，王乐一不想这么干。
“真不知道了，李大师您就不要多虑了。”随后王乐一便转移了话题，笑嘻嘻道：“话说你这身行头有点意思啊，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不嫌扎眼吗？”
李沐宣白了他一眼：“那天正开会呢，接到通知就赶来了。”
“开会？开会跟你这身衣服有什么关系？”
李沐宣掸开道袍上的灰尘，正了正衣冠回答道：“匿玄司会议，必须身着正装出席。”
天气已经完全入了冬，寒风一阵又一阵的，刮得街边牌匾吱吱作响。
每到这个时候，县城里的人都变得不爱出门了。比起上街喝凉风，大伙更喜欢待在家里烤暖炉烧热酒。
虽然这样的日子过上几天就会感到厌倦和无聊。
但只要打开窗吸一口凉气，立马又会躲回被子里。
还是窝里舒服。
整座县城仍留在街上开门做生意的，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一个瘦黑的小少年正匆匆忙忙走在街道旁，身披一件缝缝补补的大棉袄，怀中紧紧抱着一袋热包子，白烟直冒，熏得他两眼泛泪。
路过厂子门口时，阿雷停下急促的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此刻厂子大门紧锁，上边被贴上了两张大大的封条。
刚停下没看几会儿，就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阿雷下意识将怀中的包子捂得更紧了。
随后仰头猛吸一口，把快被冻成冰条的两撇鼻涕给吸了回来。
“这都三天了，也不知道师傅回来没有。”
一想到“师傅”，阿雷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在冷清的街道上一路小跑起来。
距离那晚厂里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三日，阿雷到现在仍是感觉很不真切，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天晚上阿雷目睹了捉鬼大会变故的全过程。
当时他没有像别的工人一样躲进厂子里，而是早早就偷溜出来，爬到了厂门口的大榕树上。
他看到了鬼化的秀梅，看到了苦战的吴阳，看到了捡漏的王乐一...
也看到了从天边乘雷御剑而来的李沐宣。
......
李沐宣听完孔叔道出事情的原委之后，并没有轻饶秀梅的打算。
“纵使你们有万般冤屈，但她杀过无辜之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李沐宣看向巨汉保镖的尸体，对孔叔说道。
那具被吸干精元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摊枯骨，早就没了生前壮硕的模样。
“恳请天师开恩，让她早入轮回，我愿意替她承受牢狱之苦！”孔叔跪地不起，朝李沐宣重重磕了一头。
李沐宣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孔叔：“你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就是想抓你也找不到理由。同样的，她滥杀无辜，我更是没有为她向司里求情的理由。”
王乐一在一旁咬了咬牙，本想上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孔叔作为一个父亲，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女之痛，现在又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女儿”落得这般下场，心情一定难以言喻。
他想为两个女儿弥补些什么，但此刻却无能为力。
孔叔郁结的心情，王乐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同身受。
就像当初王乐一面对的阿祖和小洁一样。
随后王乐一默默上前将孔叔扶起来，眼神故意避开了李沐宣。
李沐宣看到此景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挺讨厌这种当“坏人”的感觉，不过做天师几年下来，他已经把这些事看得没那么重了。
就在几人都沉默之时，厂子的后山突然传来一声沉闷而有声的巨响。
众人霎时间齐齐往后山看去。
蝙蝠四散，纷纷飞向明月高挂的夜空。
李沐宣眉头紧锁，朝王乐一问道：“还有别的修士在这？”
王乐一这才想起来还有胖道士这号人。
“是有一个自称龙虎山的胖道士，之前跟我待一块的，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龙虎山？龙虎山戒律森严，怎么会轻易下山？”李沐宣明显没有相信。
说罢，李沐宣转身御起长剑。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看好这个女鬼。”
未等王乐一答应，李沐宣就踏剑高飞，转眼间已窜出百米远。
“次奥...”
此时秀梅仍昏迷在地上，身上的祸炎早已被李沐宣驱散，代替的是几道没有实体的字符。
这几道字符若隐若现，发着白光，像锁链一样紧紧捆在秀梅身体上，彻底封住了她的行动能力。
吴阳在服下李沐宣给的一粒丹药后，就一直运气疗伤中，对周围的事情置之不理。
王乐一面对这一昏一伤一沉默的三人，感觉心里有些没底。
“李大师啊李大师，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走之前也不知道留下点法器宝贝什么的，真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能打啊？万一又出现什么变故，凭我这半吊子能做什么。”
厂子门口不知何时已聚起一大波人，在李沐宣离开后不久，便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王乐一几人走来...
时间回到现在。
阿雷从街上一路小跑到了县城的郊外，最后走进一片烂尾楼区域。
这片烂尾楼是早年间一批外来开发商盖的，在建造过程中因为资金链条断裂问题，项目没有推进下去，就一直搁置在这了，之后倒是成了战争期间许多乞丐和流民的庇护所。
不过到了现代，乞丐和流民都已经非常少见，这片地方渐渐的就成了完全废弃状态。
除了一些毛孩把它当成秘密基地过来玩闹之外，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此处闲逛。
阿雷沿着楼梯走至二层，来到一处半露天的平地中。
平地中间有一丛熄灭的篝火，火堆边上打着四个地铺。
那晚之后，此处变成了王乐一众人的临时落脚点。
孔叔正给倚在角落里的秀梅擦脸，旁边放着几桶从河里打来的清水。
吴阳在解开衬衫的扣子，准备检查胸前那两道血痕。之前名贵的西装外套，现在已经变成他身上一条条包扎伤口的碎布。
王乐一则还在呼呼大睡。
这几日一直如此，阿雷负责到县里觅食，孔叔负责挑水。
至于吴阳和王乐一，一个是伤员，一个需要寸步不离得盯着秀梅。
几人分工明确，在烂尾楼里共同度过了三天两夜。
秀梅仍是被李沐宣的咒术捆着，无法自己动弹。但是她这几日没有跟任何人交流，晚上也不睡觉，只是望着外边出神，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都在苦苦等待着李沐宣回来。
县城已经回不去了，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因为那晚李沐宣离开后，在厂子内的工人受到郑头儿蛊惑，纷纷嚷嚷着要就地处死秀梅，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要知道，上了头的悍民是非常恐怖的。当下谁都没有思考能力，更不会在意是非对错，只顾满腔热血为民除害，憋了一晚上也想好好泄愤一番。
王乐一沟通无果后只能带着吴阳和秀梅逃跑。
孔叔仗着在厂里有些地位，跟工人们周旋了一番。大伙也不笨，知道秀梅算是孔叔的半个女儿，压根儿没买他的账。
不过还是给王乐一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逃跑途中，王乐一人生地不熟的，很快就迷路了。是一直偷偷跟着他们的阿雷半路窜出来，这才把他们带到这个相对人少安全的烂尾楼。
阿雷从怀中拿出已经被他搂变形的包子，摊在火堆旁。
随后轻轻拍了拍王乐一，小声说道：“乐哥，起来吃早饭了，趁包子还热乎。”
王乐一睁开惺忪睡眼，习惯性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
按了几下才记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现在处于跟外界彻底失联的状态，谁也没办法联系上。
头一天老方倒是给王乐一打过几个电话，不过都被他挂断了。
王乐一走到水桶旁，掬起一滩清水狠狠洗了把脸。
“这都三天过去了，我们的李大天师还没回来吗？不会是找不到我们了吧？”王乐一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
吴阳抬头看了眼秀梅，她身上的发光字符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
“不会，这符咒是有印记的，他要想找到我们很容易。”吴阳回答道。
王乐一伸手抓了个包子，无奈的抱怨道：“渍，这矮木瓜，我就知道碰上他准没什么好事，这次回去怕是工作都要丢了。”
吴阳在一旁还没接话，阿雷倒是先激动起来了。
“不许你这么称呼我师傅！再这么说，包子不给你吃了！”阿雷一把抢过王乐一手里的包子，大声说道。
王乐一看着眼前这个不到十五岁的黝黑少年，打趣道：“这都还没见上面儿呢，师傅就叫上了？”
阿雷没有说话，气愤地啃了一口抢过来的包子。
王乐一看他没有回答，本没打算继续逗弄他，可看了眼正缓缓撕开布条的吴阳后，转念一想，便又继续问道：“诶阿雷，你吴阳哥不也挺能打的。那雷符刷刷的，多酷啊，怎么不拜他为师呢？再不济我也多多少少会一点，为什么非得挑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师傅？”
阿雷撇了撇嘴：“吴阳哥虽然也挺厉害，但是不爱说话，我怕他嫌我烦。至于你，切，你打得过他们吗？”
“嘿？你这小子...”王乐一佯装举起拳头，“算了，童言无忌，懒得计较。”说完便顺手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王乐一边吃包子边不动声色的说道：“吴经理啊，你看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这身神通怎么回事了吧？”
王乐一这几天一直在等吴阳主动跟他谈这件事，但是吴阳好像并没有打算坦白的样子，他便借机主动发问。
此时王乐一眼睛直直盯着吴阳，已经有点质问的意思了。
没曾想吴阳似乎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王乐一给他的压力，仍是面无表情的处理着伤口，看也不看王乐一，淡淡的说道：“关于这件事我没有权力告诉你。”
王乐一听完像是被什么点燃一样，一肚子火，冲上去就抓起吴阳衬衫的衣领，咬牙道：“吴阳！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猴是吧？
我还奇怪一个优等生不找个好专业待着，非得跑来这种蛇鼠一窝的专业，你早就看出我打坐是在练气了吧？你可真会演啊吴阳！说！瞒我这么多年你有什么目的？”
阿雷和孔叔见状，赶忙上前拉着。
“阿乐小兄弟，有话好好说，突然间干嘛呢这是？”孔叔打圆场道。
王乐一其实对答案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接受不了吴阳一直刻意瞒着他，这种不被兄弟信任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对他隐瞒的必要，要么是吴阳不把他当自己人，要么就是另有目的。
王乐一宁愿相信是前者。
吴阳也没料到王乐一会这么激动，无奈下只得松了松口风：“我的确是动机不纯，但不是对你不利的目的。”
“从大学开始？”王乐一看着吴阳，认真道。
吴阳点点头，不自觉的看了眼挂在王乐一脖子上的吊坠，叹气道：“身份使然，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跟你说明白的。”
王乐一想起了另一个好朋友，下意识问道：“谁？陈子栋吗？他跟你一伙儿的？一样是什么修士？”
吴阳摇摇头。
“我认识他的时间跟你一样，大学时我就调查过了，他只是普通人。”
王乐一眯着眼睛，还想继续问出点什么来，毕竟事关自己。
吴阳却没给王乐一这个机会，拍掉他的手，抢先说道：“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别说我不拿你当朋友。你再问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反正剩下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王乐一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到吴阳终于展露出比较诚恳的样子，他也便没了那些偏激的看法。对待自己信任之人，他本很少去多想什么。
重重拍了拍吴阳快要恢复的伤口，洒然道：“成成成，吴大少爷嘛，说一不二，我就信你这一回。”
疼得吴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阿雷和孔叔是看得云里雾里，压根儿猜不透王乐一两人是什么情况，甚至觉得自己上前拉架的举动有点多余了。
之后烂尾楼里的众人就恢复了这几天的日常状态。
孔叔默默陪在秀梅旁边。
阿雷拿起路上捡的木枝一通胡乱比划，嘴里还发出嘿嘿呀呀的怪叫声。
吴阳拿出纸笔和一本随身携带的破书，仔细翻看，还时不时在纸上做些别人看不懂的笔记。
而王乐一，则是打起了坐，在内景里反复练习着胖子传给他的那一招。
经过这次的事，王乐一深深意识到，他现在接触的世界，已经和之前认知的完全不一样了，冥冥中像是被卷进了一个陌生的旋涡里。
直觉告诉他，想要走出这个旋涡可能已是奢望，未来会有许多想象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必须快速的成长起来，才有可能在这个复杂的环境生存下来。
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不被已经近在咫尺的旋涡所吞噬。
那天晚上被女鬼秀梅扼住脖子，若不是吴阳出手相救，他可能已经变成跟巨汉保镖一样的干尸了。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结束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回忆跟跑马灯似的，他这二十几年能想起来的事情，一连在脑子里播放了好几遍。
他不喜欢总是命悬一线，更不喜欢一直接受他人帮助。
然而他现在为数不多的手段，就只有胖子教他的术法和炼了二十年的真气。别说跟李沐宣，就是跟吴阳都差距甚远。
这种被别人远远领先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身边的人。
时至中午，刮了一早上的寒风才变得收敛些，天上的阴云也透出几缕微弱的暖阳。
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飘进了烂尾楼之中，落地后静静走到众人身边，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吴阳是最先察觉李沐宣到来的人，随即站起身行了一个修士之间常用的拱手礼。
李沐宣还礼道：“吴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李天师的化瘀丹。”
李沐宣摆摆手，笑道：“小意思，吴兄仗义出手不用这么客气，小小丹药匿玄司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要放在平时，吴阳看到这么臭屁的人，免不了一顿怼，但此时却是对李沐宣毕恭毕敬，不敢失了礼数。
其实匿玄司在各个修士眼中分量极重，除了是明面上的官方认证、影响力巨大之外，还有就是它强大的实力。
能进匿玄司的修士，没有一个是善茬，随便拉一个丢到修士堆里都是佼佼者的存在，更何况是一位二等天师。
也就王乐一这种愣头青，不仅不懂礼数，还总想着踩在李沐宣头上拉屎。
无知者无畏的精神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感知到周围动静的王乐一也停止了打坐，睁开眼后张嘴就没吐出什么好话。
“哟，李大天师回来啦？这是去哪旅游了？可把我们盼苦咯！你看看，这是人能待的环境吗？”
王乐一声情并茂，还故意举起了已经有些发馊被褥，怼到李沐宣眼前。
李沐宣不想搭理这赖子，视线跳过他看向角落里的秀梅，确认了一下符咒的情况。
阿雷原本还在一旁挥舞木棒，听见李沐宣的声音就立马躲到了孔叔身后，只敢探出一个脑袋，远远看着。
阿雷看到，李沐宣原本干净的灰白道袍此时已变得有些肮脏，许多地方都被划破。
便小声问孔叔：“大师衣服怎么破了？”
李沐宣听到了阿雷的问询，没等孔叔说话，便笑答道：“追一个胖道士给划的，最后还给他跑掉了。”
“那动静真是胖道士弄出来的？”王乐一问。
李沐宣突然表情严肃，认真回答道：“嗯，是他，他在山里收服了一个百年大鬼。我本来只是想问询个情况，谁知他看到我就跑了。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什么目的，只能确定他不是龙虎山的人，看身法更像是巴蜀一脉的。”
王乐一听完，摸起了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你还知道些什么关于他的事情吗。”
王乐一斟酌了一番，并未打算把胖道士教他术法的事情说出来，随即回答道：“没有，我也就只见过他一些小伎俩。”
“我已经在找人追查他了。有这般神通却没被匿玄司记录在册，这样的人很危险，如果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李沐宣郑重的说。
不过王乐一本能的觉得胖道士不是什么坏人。
怎么说也帮助过自己，如果跟李沐宣透了的底，就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了，王乐一不想这么干。
“真不知道了，李大师您就不要多虑了。”随后王乐一便转移了话题，笑嘻嘻道：“话说你这身行头有点意思啊，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不嫌扎眼吗？”
李沐宣白了他一眼：“那天正开会呢，接到通知就赶来了。”
“开会？开会跟你这身衣服有什么关系？”
李沐宣掸开道袍上的灰尘，正了正衣冠回答道：“匿玄司会议，必须身着正装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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