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废心不废
这是新秋的第一场雨，潇潇然，将大地上的暑热拍得抬不起头来。
天色青青，远山濛濛，热裂的农田大口大口地吞着雨水，痛快且满足。笑出声来的溪流打着拍子，一路下行，歌声不停。山坳坳里的树啊草啊，一个个像精神的小伙子，交头接耳，不知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形成一道道珍珠帘儿，淘气的孩童赤着双脚在泥路上追逐，在水洼里滑倒又迅得爬起，脸儿上的泥水只需抬抬头，抹一把，便干净了。大人们在小酒馆儿吃花生，老人们坐在屋门口抽着烟袋，说不出的欢喜。
村里的学堂并没有因为这场欢喜而休课，李夫子站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学生们则跟着一句一句地念着《龙传》，
“天地混沌，宇宙洪荒，有神龙者，万里寻光。
南北飘游，东西遥望，上下无极，前后无疆。
路遇凶魔，爪牙恶张，纷纷涌涌，势大力强。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伏尸百万，神通大广。
群魔嚣嚣，或碎或亡，神龙颓然，遍体鳞伤。
一步三停，心戚茫茫，哀鸣不已，落地安乡。
垂死化身，乾坤造创，左目为月，右目为阳。
呼吸成风，低吼成雷，濛濛双泪，雨从天降。
拔毛作林，撩须作原，血为江河，骨为山岗。
五脏守本，是为五行，精元固本，是为神藏。
日升月落，作物勃兴，春荣秋白，生灵益壮。
兽有兽王，人有人皇，神庭之上，诸神飞扬。
风调雨顺，民之所盼，尊天敬道，神之所望。
九州共日，兄弟同宗，相亲相善，四海同乡......”
这是一名为周兴的古代大贤为学生识字专门编纂的启蒙文，以神龙大陆的起源为基，将神龙老祖开天辟地、力战群魔的故事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好教每一代的龙之传人，勿忘根本，守土卫民。
琅琅书声在这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动人，大人们透过窗户看自己的孩子，老人们闭上眼睛回忆过去。仔细听来，真如一壶老酒，一壶清茶，教人平静，又教人心口泛起涟漪。
再仔细听，会发现女孩儿声音更脆更密，只有一股子不协调的男娃儿音读得扎耳朵，大家都知道是谁，笑着叹了口气。
好事的顽童在雨里奔波累了，哒哒哒哒跑到学堂背后，借着雨帘儿冲洗手上、脸上和脚上的泥渍，推推嚷嚷，个小的被推到下面，爬上来又冲洗一回。
忽而换了兴致，几人扒在窗口往里看，满眼望去，都是水灵水灵的姑娘。夫子晃晕了脑袋，站在门口观雨，又是搓手又是抿嘴，摇摇头，崩不出一个屁来。
领头的顽童唤作狼娃，他爹是个猎人，狼娃出生那日，他爹正好打回来一只山狼，所以便取了这个名字。
狼娃在一众伙伴中，个子最高，力气最大，最有胆量，常常跟着父亲入山，学得不少本事。读书是不可能的，李夫子在他眼里，就像只老迈的山羊，让他提不起一点兴趣。
大山里的男娃，几乎都不愿意读书，打架打猎，才是爷们该做的事。至于女娃娃，没胆子，也没力气，什么也做不成，这才来读书学字，将来好帮夫家做些写信、算账的差事。
狼娃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学堂里有他心爱的姑娘。
姑娘唤作小雪，长得白净可人，乖乖巧巧的，让一向勇猛无敌的狼娃都变得扭扭捏捏。
往窗里望去，满屋子的鲜花，小雪是最美的那朵，一双乌黑靓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狼娃正准备花痴一会儿，瞧见鲜花旁边有一坨牛粪。
“啪！”狼娃一巴掌扇到包子头上。
“咋了狼爷？”包子捂着头错开两步，满脸不解。
“他娘的，你看！”狼娃指指小雪，又指指小雪旁边那人。
包子等人一看，明白过来。
学堂里全是姑娘，顽童们又各自心有所属，贪婪地看着自己那份，并不敢往小雪方向看。这时看见狼娃发火，才瞧了一眼，原来唐野坐在小雪边上。
还好两人没有说说笑笑，不然狼娃立刻就会杀进去。
唐野是个废人。
作为生活在神龙大陆上的一员，作为龙之传人，唐野身上，却连半重龙魂都没有。
神龙陨灭之际，创造了这片天地，有了日月之光，有了风雨之润，有山川河流，有四时五行，有万千生灵。除此之外，神龙还将自身精元打散，融入到这片天地。
每一名新生儿，都会得到神龙的恩赐——龙魂。最初的一代人，龙气浓郁，几乎人人都有十重龙魂，是神龙的第一代传人。他们没有辜负神龙的期待，努力修行，掌握了无上神通。
他们便是第一代神。
日有阳神，月有阴神，风有风伯，雨有雨师，雷有雷公。再加上五行之神，便是神龙大陆传承万年的十大主神——日月风雷雨，金木水火土。十大主神之上，还有一神——万神之主，也就是神主。
人类继续繁衍，数量激增，使得神龙大陆的龙气日渐淡薄，身负十重龙魂之人日渐稀少，于是身具九重、八重龙魂的子弟便被吸收为神使，协助诸神治理天下。再之后，便是七重、六重，到五重时候，诸神大战。
大战起因，是新神旧神之争，也就是权利之争。
神通之战，毁天灭地，死了无数的神，更加无数的人。
此战过后，万神之主订立新规：只有十重龙魂才可担任神使；九重龙魂，可建国称王；八重龙魂，可开宗；七重龙魂，可立派；六重成府，五重成帮。五重以下，各凭本事。
一万年过去，龙气已经稀薄地不成样子，绝大多数人都是两重、三重龙魂，最不济也会有一重，算是作为“龙之传人”的体面。
一重龙魂都没有的人，从未有过。
唐野是第一个。
这注定了他的一生，除了读书，毫无用处。
甚至，连女子都瞧不上他。
学堂是两人一桌，就算唐野和和气气，斯斯文文，没有得罪过人，但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同他坐在一起，总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子。
今日开学，班上又来几人。拼拼凑凑，还剩一个新来的姑娘没有座位。即使唐野那里空着，她也不愿和他坐一起。
小雪见其难堪，便把座位让给新来的，自己同唐野坐到一起。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以前也不曾说过。
但这不妨碍狼娃对唐野心生恨意，不妨碍一顿拳打脚踢。
李夫子观雨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诗兴了然，于是挥挥手，给学生下了课，自己要去雨里走走，或许能捡到灵感。
学生们早就按捺不住，夫子一走，便莺莺燕燕地钻出门来，垫着脚尖去雨里嬉戏。见小雪也离开座位后，狼娃当即从窗户翻了进去，踩着桌子走到并不打算离开的唐野跟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小子，敢碰俺的妞，不想活了是吧！”说着，一巴掌就往唐野头上扇来。
唐野没有躲，攥紧拳头，反手就往狼娃脸上砸来。
狼娃没料到唐野敢还手，鼻子挨了一拳，却没流血。
反观唐野，在狼娃的巴掌声中，脑袋狠狠撞到书桌上，浮起一块淤青。
“我没碰她。”唐野揉揉脑袋，说出这样一句。
“小子，你敢还手！”狼娃硬扛一拳，只是鼻子有些酸麻，见其还手，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合掌成拳，左右开打。
其他伙伴则坐在一旁看着，喜滋滋的。
唐野毕竟力弱，一臂护住脑袋，一手嘭嘭回击。
然而，他哪是狼娃的对手，几拳就被打倒在地，挨了一顿狠揍。
看热闹的小伙伴此时也不闲着，蹿将上来，拳打脚踢，使劲过了把瘾。
包子心里窝着气：“不敢打狼娃，还不敢揍你？”打得尤其凶狠，仅次于狼娃。
唐野缩在地上承受着一切，一声不吭。待得众人尽了兴，喘息之余，噌地出手，抓住一只拳头，将其掀倒在地，然后骑到这倒霉鬼的身上，狠狠回击。
这倒霉鬼不是旁人，正是包子。
包子没料到这一下，只图痛快，比旁人多打两下。当唐野眼神凶狠地看向他时，竟觉得有些委屈，几只拳头砸在脸上，便哭出声来。
狼娃也没料到此况，见打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手来，像山大王一般蹲在书桌上，好不得意。所以唐野的突然还手，也打了他心理上一个措手不及。
倒霉的虽是自己的小弟，但挑战的却是狼娃的权威。他一脚揣在唐野背上，将其踹翻在地，又狠狠踢了几脚。
唐野护住脑袋，却漏出肚子来，狼娃几脚踢下，一阵酸痛，竟然将早上吃的饭给吐了出来。
“小子，错了没！”狼娃心里也有分寸，毕竟同乡，不能太过，见唐野不吭声，把包子招来，“包子，瞧你那出息，哭什么，你，揍他，他怎么揍你的，你就怎么揍他。”
在狼娃的推攘下，在屈辱与报复的交错下，包子用胳膊抹了把鼻涕，攥紧肉拳，朝着地上扭曲的唐野走去。
“小子，都是你自找的！”包子这样想。
等走到跟前，还没鼓起勇气骑上去，抽搐中的唐野突然睁开凶狠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朝包子小腿射出一脚。
包子“啊呀”一声，吃痛倒地，抱着小腿来回滚。
“王八蛋！”狼娃见状，登时大怒，跳上前去，朝着唐野小腹连踢数脚，踢得唐野不停地吐出酸水。
“狗东西，叫你还手！叫你还手！”狼娃一边踢一边骂。
唐野身子弯曲地像炸熟的虾，双眉紧皱，却仍不求饶。
狼娃见其不吭一声，更是发怒，抓起一只板凳，就要往唐野脑袋上砸。
这其中有八分是吓唬的意思，唐野的顽强，让他下不来台。
“狼娃，住手！”说话的不是旁人，是在酒馆吃酒的二叔，他透过窗户，瞧见不对劲，又隐约听到狼娃的话音，于是赶忙过来，瞧见此状。
狼娃回头看二叔来了，举起的板凳缓缓放下，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站在门廊往窗户里看的，是刚刚下课休息的女娃娃们。
她们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厌恶？还是害怕？总之不是敬佩。
二叔是狼娃的亲二叔，甚至比他爹都要亲。狼娃的父亲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像头狼。二叔却和善许多，识字，懂礼，且聪明。在打猎时候，二叔的角色是出谋划策，狼娃父亲则负责带头行动。这样说并不是说二叔只会过嘴皮子功夫，跟他一同打猎的人都知道，二叔动起手来也不含糊，甚至比老大更猛。
“二叔，您，您怎么来了？”狼娃有些害怕，从二叔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且错的离谱。
“狼娃，长本事了是不是，欺负学生，有本事你进山使去！别给我在村里丢人现眼！”
“二叔，不是，是他，对，是他先欺负包子的。”狼娃指着还在地上哭的包子，又指指众人，让他们给自己“作证”！
“就是，是他先欺负包子的！”
“对对，我们要给包子报仇！”
“闭嘴！都给我滚！回家收拾东西，跟我进山！有力没处使是吧，回家吃饱点，这次进山，没有三天，谁也不许给我喊累！”二叔训道。
“小包子，你装什么装，动不动就哭，就躺地上，你是猪吗？野猪都比你强！爬起来滚！”二叔上前踹了包子一脚。
包子躲闪不急，屁股挨了一下，痛得又要落泪，见二叔又要抬脚，赶紧翻转起身，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跑走。
众人都散了，唯独狼娃站在原地。
二叔看他，他看着唐野。
唐野不知道在看什么，蜷着身子一步一步爬起来，一手仍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强忍着极大的痛苦，唐野将散落在地的书本一本一本捡起，整整齐齐摆放到书桌上，又将桌椅恢复原状。狼娃手里的板凳，被他蛮不讲理般的动作夺去，平稳归位，然后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离开学堂，往雨幕走去。
自始至终，唐野都没有正眼瞧他一眼。不只是狼娃，在场之人，除了包子，所有的人都没被唐野正眼瞧过。
“狼娃，你说说，这小子像山里的什么野兽？”二叔忽然问道。
像什么呢，狼娃答不出来，他没见过这样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野兽。
天色青青，远山濛濛，热裂的农田大口大口地吞着雨水，痛快且满足。笑出声来的溪流打着拍子，一路下行，歌声不停。山坳坳里的树啊草啊，一个个像精神的小伙子，交头接耳，不知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形成一道道珍珠帘儿，淘气的孩童赤着双脚在泥路上追逐，在水洼里滑倒又迅得爬起，脸儿上的泥水只需抬抬头，抹一把，便干净了。大人们在小酒馆儿吃花生，老人们坐在屋门口抽着烟袋，说不出的欢喜。
村里的学堂并没有因为这场欢喜而休课，李夫子站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学生们则跟着一句一句地念着《龙传》，
“天地混沌，宇宙洪荒，有神龙者，万里寻光。
南北飘游，东西遥望，上下无极，前后无疆。
路遇凶魔，爪牙恶张，纷纷涌涌，势大力强。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伏尸百万，神通大广。
群魔嚣嚣，或碎或亡，神龙颓然，遍体鳞伤。
一步三停，心戚茫茫，哀鸣不已，落地安乡。
垂死化身，乾坤造创，左目为月，右目为阳。
呼吸成风，低吼成雷，濛濛双泪，雨从天降。
拔毛作林，撩须作原，血为江河，骨为山岗。
五脏守本，是为五行，精元固本，是为神藏。
日升月落，作物勃兴，春荣秋白，生灵益壮。
兽有兽王，人有人皇，神庭之上，诸神飞扬。
风调雨顺，民之所盼，尊天敬道，神之所望。
九州共日，兄弟同宗，相亲相善，四海同乡......”
这是一名为周兴的古代大贤为学生识字专门编纂的启蒙文，以神龙大陆的起源为基，将神龙老祖开天辟地、力战群魔的故事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好教每一代的龙之传人，勿忘根本，守土卫民。
琅琅书声在这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动人，大人们透过窗户看自己的孩子，老人们闭上眼睛回忆过去。仔细听来，真如一壶老酒，一壶清茶，教人平静，又教人心口泛起涟漪。
再仔细听，会发现女孩儿声音更脆更密，只有一股子不协调的男娃儿音读得扎耳朵，大家都知道是谁，笑着叹了口气。
好事的顽童在雨里奔波累了，哒哒哒哒跑到学堂背后，借着雨帘儿冲洗手上、脸上和脚上的泥渍，推推嚷嚷，个小的被推到下面，爬上来又冲洗一回。
忽而换了兴致，几人扒在窗口往里看，满眼望去，都是水灵水灵的姑娘。夫子晃晕了脑袋，站在门口观雨，又是搓手又是抿嘴，摇摇头，崩不出一个屁来。
领头的顽童唤作狼娃，他爹是个猎人，狼娃出生那日，他爹正好打回来一只山狼，所以便取了这个名字。
狼娃在一众伙伴中，个子最高，力气最大，最有胆量，常常跟着父亲入山，学得不少本事。读书是不可能的，李夫子在他眼里，就像只老迈的山羊，让他提不起一点兴趣。
大山里的男娃，几乎都不愿意读书，打架打猎，才是爷们该做的事。至于女娃娃，没胆子，也没力气，什么也做不成，这才来读书学字，将来好帮夫家做些写信、算账的差事。
狼娃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学堂里有他心爱的姑娘。
姑娘唤作小雪，长得白净可人，乖乖巧巧的，让一向勇猛无敌的狼娃都变得扭扭捏捏。
往窗里望去，满屋子的鲜花，小雪是最美的那朵，一双乌黑靓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狼娃正准备花痴一会儿，瞧见鲜花旁边有一坨牛粪。
“啪！”狼娃一巴掌扇到包子头上。
“咋了狼爷？”包子捂着头错开两步，满脸不解。
“他娘的，你看！”狼娃指指小雪，又指指小雪旁边那人。
包子等人一看，明白过来。
学堂里全是姑娘，顽童们又各自心有所属，贪婪地看着自己那份，并不敢往小雪方向看。这时看见狼娃发火，才瞧了一眼，原来唐野坐在小雪边上。
还好两人没有说说笑笑，不然狼娃立刻就会杀进去。
唐野是个废人。
作为生活在神龙大陆上的一员，作为龙之传人，唐野身上，却连半重龙魂都没有。
神龙陨灭之际，创造了这片天地，有了日月之光，有了风雨之润，有山川河流，有四时五行，有万千生灵。除此之外，神龙还将自身精元打散，融入到这片天地。
每一名新生儿，都会得到神龙的恩赐——龙魂。最初的一代人，龙气浓郁，几乎人人都有十重龙魂，是神龙的第一代传人。他们没有辜负神龙的期待，努力修行，掌握了无上神通。
他们便是第一代神。
日有阳神，月有阴神，风有风伯，雨有雨师，雷有雷公。再加上五行之神，便是神龙大陆传承万年的十大主神——日月风雷雨，金木水火土。十大主神之上，还有一神——万神之主，也就是神主。
人类继续繁衍，数量激增，使得神龙大陆的龙气日渐淡薄，身负十重龙魂之人日渐稀少，于是身具九重、八重龙魂的子弟便被吸收为神使，协助诸神治理天下。再之后，便是七重、六重，到五重时候，诸神大战。
大战起因，是新神旧神之争，也就是权利之争。
神通之战，毁天灭地，死了无数的神，更加无数的人。
此战过后，万神之主订立新规：只有十重龙魂才可担任神使；九重龙魂，可建国称王；八重龙魂，可开宗；七重龙魂，可立派；六重成府，五重成帮。五重以下，各凭本事。
一万年过去，龙气已经稀薄地不成样子，绝大多数人都是两重、三重龙魂，最不济也会有一重，算是作为“龙之传人”的体面。
一重龙魂都没有的人，从未有过。
唐野是第一个。
这注定了他的一生，除了读书，毫无用处。
甚至，连女子都瞧不上他。
学堂是两人一桌，就算唐野和和气气，斯斯文文，没有得罪过人，但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同他坐在一起，总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子。
今日开学，班上又来几人。拼拼凑凑，还剩一个新来的姑娘没有座位。即使唐野那里空着，她也不愿和他坐一起。
小雪见其难堪，便把座位让给新来的，自己同唐野坐到一起。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以前也不曾说过。
但这不妨碍狼娃对唐野心生恨意，不妨碍一顿拳打脚踢。
李夫子观雨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诗兴了然，于是挥挥手，给学生下了课，自己要去雨里走走，或许能捡到灵感。
学生们早就按捺不住，夫子一走，便莺莺燕燕地钻出门来，垫着脚尖去雨里嬉戏。见小雪也离开座位后，狼娃当即从窗户翻了进去，踩着桌子走到并不打算离开的唐野跟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小子，敢碰俺的妞，不想活了是吧！”说着，一巴掌就往唐野头上扇来。
唐野没有躲，攥紧拳头，反手就往狼娃脸上砸来。
狼娃没料到唐野敢还手，鼻子挨了一拳，却没流血。
反观唐野，在狼娃的巴掌声中，脑袋狠狠撞到书桌上，浮起一块淤青。
“我没碰她。”唐野揉揉脑袋，说出这样一句。
“小子，你敢还手！”狼娃硬扛一拳，只是鼻子有些酸麻，见其还手，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合掌成拳，左右开打。
其他伙伴则坐在一旁看着，喜滋滋的。
唐野毕竟力弱，一臂护住脑袋，一手嘭嘭回击。
然而，他哪是狼娃的对手，几拳就被打倒在地，挨了一顿狠揍。
看热闹的小伙伴此时也不闲着，蹿将上来，拳打脚踢，使劲过了把瘾。
包子心里窝着气：“不敢打狼娃，还不敢揍你？”打得尤其凶狠，仅次于狼娃。
唐野缩在地上承受着一切，一声不吭。待得众人尽了兴，喘息之余，噌地出手，抓住一只拳头，将其掀倒在地，然后骑到这倒霉鬼的身上，狠狠回击。
这倒霉鬼不是旁人，正是包子。
包子没料到这一下，只图痛快，比旁人多打两下。当唐野眼神凶狠地看向他时，竟觉得有些委屈，几只拳头砸在脸上，便哭出声来。
狼娃也没料到此况，见打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手来，像山大王一般蹲在书桌上，好不得意。所以唐野的突然还手，也打了他心理上一个措手不及。
倒霉的虽是自己的小弟，但挑战的却是狼娃的权威。他一脚揣在唐野背上，将其踹翻在地，又狠狠踢了几脚。
唐野护住脑袋，却漏出肚子来，狼娃几脚踢下，一阵酸痛，竟然将早上吃的饭给吐了出来。
“小子，错了没！”狼娃心里也有分寸，毕竟同乡，不能太过，见唐野不吭声，把包子招来，“包子，瞧你那出息，哭什么，你，揍他，他怎么揍你的，你就怎么揍他。”
在狼娃的推攘下，在屈辱与报复的交错下，包子用胳膊抹了把鼻涕，攥紧肉拳，朝着地上扭曲的唐野走去。
“小子，都是你自找的！”包子这样想。
等走到跟前，还没鼓起勇气骑上去，抽搐中的唐野突然睁开凶狠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朝包子小腿射出一脚。
包子“啊呀”一声，吃痛倒地，抱着小腿来回滚。
“王八蛋！”狼娃见状，登时大怒，跳上前去，朝着唐野小腹连踢数脚，踢得唐野不停地吐出酸水。
“狗东西，叫你还手！叫你还手！”狼娃一边踢一边骂。
唐野身子弯曲地像炸熟的虾，双眉紧皱，却仍不求饶。
狼娃见其不吭一声，更是发怒，抓起一只板凳，就要往唐野脑袋上砸。
这其中有八分是吓唬的意思，唐野的顽强，让他下不来台。
“狼娃，住手！”说话的不是旁人，是在酒馆吃酒的二叔，他透过窗户，瞧见不对劲，又隐约听到狼娃的话音，于是赶忙过来，瞧见此状。
狼娃回头看二叔来了，举起的板凳缓缓放下，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站在门廊往窗户里看的，是刚刚下课休息的女娃娃们。
她们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厌恶？还是害怕？总之不是敬佩。
二叔是狼娃的亲二叔，甚至比他爹都要亲。狼娃的父亲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像头狼。二叔却和善许多，识字，懂礼，且聪明。在打猎时候，二叔的角色是出谋划策，狼娃父亲则负责带头行动。这样说并不是说二叔只会过嘴皮子功夫，跟他一同打猎的人都知道，二叔动起手来也不含糊，甚至比老大更猛。
“二叔，您，您怎么来了？”狼娃有些害怕，从二叔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且错的离谱。
“狼娃，长本事了是不是，欺负学生，有本事你进山使去！别给我在村里丢人现眼！”
“二叔，不是，是他，对，是他先欺负包子的。”狼娃指着还在地上哭的包子，又指指众人，让他们给自己“作证”！
“就是，是他先欺负包子的！”
“对对，我们要给包子报仇！”
“闭嘴！都给我滚！回家收拾东西，跟我进山！有力没处使是吧，回家吃饱点，这次进山，没有三天，谁也不许给我喊累！”二叔训道。
“小包子，你装什么装，动不动就哭，就躺地上，你是猪吗？野猪都比你强！爬起来滚！”二叔上前踹了包子一脚。
包子躲闪不急，屁股挨了一下，痛得又要落泪，见二叔又要抬脚，赶紧翻转起身，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跑走。
众人都散了，唯独狼娃站在原地。
二叔看他，他看着唐野。
唐野不知道在看什么，蜷着身子一步一步爬起来，一手仍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强忍着极大的痛苦，唐野将散落在地的书本一本一本捡起，整整齐齐摆放到书桌上，又将桌椅恢复原状。狼娃手里的板凳，被他蛮不讲理般的动作夺去，平稳归位，然后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离开学堂，往雨幕走去。
自始至终，唐野都没有正眼瞧他一眼。不只是狼娃，在场之人，除了包子，所有的人都没被唐野正眼瞧过。
“狼娃，你说说，这小子像山里的什么野兽？”二叔忽然问道。
像什么呢，狼娃答不出来，他没见过这样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野兽。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