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废人心如铁
十岁以后，唐野再没笑过。
神龙大陆上的孩童，在十岁那年，要经历一次测验，各大王国、宗派、门府会派出寻龙使，前往各自的势力范围，给年满十岁的孩童测试龙魂。
各个村庄的村长在神使莅临时，会将村里年满十岁的孩童聚集起来，排起长长的队列，挨个进行测试。
寻龙使将龙魂石立在村落中心位置，孩童将手心贴在龙魂石上，其额头便会显现龙麟。
一片龙鳞便代表着一重龙魂。
十岁以前的唐野是快活的，他和阿爷住在牛家村，虽然自小无父无母，但从不为此自卑。阿爷曾说，唐野的父母是出色的战士，在一场卫国战争中双双牺牲。
唐野为他们感到骄傲，并发誓将来要做一个大将军，守土卫国。
他爱笑，聪明，胆大，无论学什么，都是学得最快的那个；做事情，也做的最好。
他是村里人见人爱的娃娃头，小将军。四邻八乡的顽童都不敢欺负他们村，摘酸枣，采桑葚，够柿子，只要是唐野带着牛家村的娃娃军，隔壁村就没敢来挑衅的，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不亦乐乎。
阿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家里有两头牛，是村里的香饽饽，每逢春耕，可谓门庭若市。
因而唐野吃穿不愁，快活地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然而，一切在唐野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春节过后，野狼帮的寻龙使来到牛家村，在村中心立下龙魂石，村长老爷早早便将各家各户年满十岁的孩童吆喝来，排起长龙。
“郭龙使，辛苦辛苦，这是村民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村长老爷殷勤招待着。
“哎，客气什么老村长，又不是头一回来。”说着，名叫郭天佑的寻龙使将村长递过来的钱袋子推了回去，却是从盘子里抓起一只烤红薯，利索地拨完皮，大口吃起来。
“老村长，牛家村的红薯出了名的甜，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
“郭龙使喜欢便好，乡亲们早早便送来许多，都是用手刨出来的大个红薯，一冬天没舍得吃，给您留着呢。”
“那我也不客气了，咱们村今年若出几个三重四重的娃娃，到了野牛帮，我一定好好照顾。”
“那就有劳郭龙使了，咱们开始吧？”
“好！”
村子中心是一片空地，逢年过节时候，村民便聚集在此，一起热闹。
龙魂石立在中央，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龙形模样，让人顿生敬畏之心。自豪之情也是油然而起，每一个龙之传人都为自己是神龙后裔感到骄傲。
大人老人们围在四周，水泄不通。不满十岁的娃娃跑来跑去，哼哼卿卿的，场上最开心的便是他们了。
“第一个，牛富贵家的牛小富，测——”书记人员坐在龙魂石跟前，一个个登记、测验，悠长的话音使得场面无比庄重。
牛小富将手贴住龙魂石，刹那之后，其额头出冒出金光，两枚龙鳞形状的金纹显现出来。
“两重龙魂！退——”
场边出来一个稍显富态的胖子搓着手一脸喜庆，左右的乡邻纷纷道贺。牛小贵则欢欢喜喜地跑到父亲跟前领赏，然后立在一旁，看伙伴们的测试。
“下一个，牛富强家的牛大力，测——”
“两重龙魂！退——”
两重龙魂是最常见的，在野牛帮的势力范围内，现在这年景，能出三个三重、一个四重，便是值得大庆特庆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测试平平无奇，几个哭哭啼啼的的娃娃，因为只有一重龙魂，被父亲赏了两个巴掌吃。
老村长看得有些着急，在他任职的五十年来，娃娃们的潜质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只在十多年前，还大多数是三重。他焦急地望着被一口一口吃掉的长龙，突然发现没看到老唐家的小子唐野。
在他那双装了八十年岁月的眼睛里，唐野定是能给他惊喜的一个好苗子。
然而唐野并不在队伍里。
老村长唤来一人，叫他去问问老唐家是怎么回事。
过得一会儿，那人回来说，老唐睡昏了头，叫唐野去喂牛去了，相熟的伙伴已经去后山寻他，应该马上就会来。
“下一个，牛老虎家牛小虎，测——”
“一重龙魂！退——”书记的嗓子平淡至极，只是有些沙哑。
郭龙使吃完第三个红薯，抓起一把土搓搓手，笑道：“老村长，今年这茬子差点意思啊，一个冒烟儿的都没有。”
“唉，我老了，惭愧惭愧。或许该换个年轻点的来管事，给村子增加点朝气。”
书记递来记录，总共有三十名孩童参加测试，其中一重龙魂十三名，二重龙魂十七名。
“老村长，还有娃娃吗？”
“还有一个，没爹没妈，只有一个爷爷，结果他爷爷睡昏了头，叫娃娃喂牛去了，忘了这大事。”
“那，郭某还有十几个村子要跑，明年来了再给他测吧。”
“也好，辛苦郭龙使，来，这两担子红薯您一定要带着，红薯好哇，补虚益气的，不要推脱。”
“那就谢过老村长了。”说罢，郭龙使便走到场子中央，冲各位村民拱拱手，然后一把将那人高的龙魂石扛到肩上。
霎时间金光大放，众人掩目，待光芒消散，看见郭龙使额头处赫然出现四枚龙鳞。
四重龙魂！
“等等——”就在郭龙使准备离开之际，唐野赶了回来。
过程不必细说，自唐野将手心放到龙魂石那一刻，他的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龙魂。
老村长甚至冒着风险，拐弯抹角地说会不会是龙魂石出了问题，郭龙使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知是何原因，便随手招来书记员，示意其将手放到龙魂石上。
一重龙魂！
郭龙使走后，老村长一病不起，因为唐野的事，牛家村在方圆十里都被人瞧不起，臭名远扬。至于唐野，身边的伙伴无一不反目成仇，再没人同他说过话。
阿爷说：“小野，我们走吧。换个地方，等明年再测。”
唐野没有什么主意，心里唯一的一根稻草，就是龙魂石出了问题。
于是两人在一个夜里，默默离开了牛家村。
对啊，怎么可能！
怎么会没有龙魂！
第二年，唐野十一岁，在离牛家村百里之外的杨家村，他又经历了一次不可能的事情。
第三年，唐野十二岁，在离杨家村百里之外的柳树村，他还是没有龙魂。
唐野大哭一场，拿石头砸自己脑袋，在荆棘丛翻滚，故意从树上摔下来......
他接受了这个结果。
阿爷提出继续搬家的时候，唐野摇摇头，他决定留下。
没有龙魂又怎样！
谁也不闹阻挡他变强！
秋雨连绵，唐野的心湿成一片。身上的痛感被雨水浇灭，心里的火在水下顽强地摇曳着。
他跑回家，挑水，劈柴，生火，煮饭，照顾阿爷。
阿爷病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小野，咳，咳，有人欺负你了？”
阿爷已经非常老迈，整个人瘦得像一根枯木，脑袋上只剩几丝白发，飘飘欲飞。双目浑浊，几乎看不清人。树皮一般的面貌，叫人看一眼都会忍不住落泪，微弱的咳嗽声如同水中涟漪一般微微荡开，又渐渐消落。
“没事，已经好了。”唐野不会说谎。
“苦了你了，小野。”
“阿爷，不苦的，这粥很甜，加了冰糖。”
唐野轻轻地一口一口地喂给阿爷，阿爷艰难地将白粥咽下，但还是不少溢出嘴角。
“小野，扶我起来。”
“阿爷，外面下雨，冷。”
“没事，这么好的雨，听着心痒痒，阿爷想看看。”
“那我给你开窗户。”
“不用，躺着也累人的，阿爷没几天了，想走走。”
“阿爷——”唐野心里悲伤，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镇上的医生来过两回，说阿爷不是病了，只是老了。
“小野，阿爷心里高兴。”
唐野眼里噙着泪花，将阿爷扶到门口，摆好椅子。阿爷却不坐，说要到外面走走，淋淋雨。
唐野要去拿伞，阿爷也不让。
“多好的雨啊，打伞，可惜了。”
从房间走到院门，两人身上便湿透了。不是雨大，是阿爷走得很慢。他的腿已经抬不起来，每步只是搓着地走，一分一厘地挪动。
然而阿爷笑了，院门槛跨不过去，阿爷便坐在门槛上，路上有人经过，阿爷也鼓起精神来打招呼。
他抬手抚着清风，摸着细雨，看远处的山，门口的草，看躲雨的鸟，玩水的虫。阿爷兴致勃勃的样子，真如一棵老树遇雨逢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温和地笑着。
“小野啊，给阿爷打一套拳吧，阿爷好久没看到小野打拳了！”
十岁之前，阿爷教给唐野一套拳法，也正是凭着这套拳法，唐野才在牛家村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那次之后，唐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过拳。
直到他接受了这个结果。
唐野认天，但不认命。
没有龙魂，他也可以打出龙的气势。
读书之余，唐野会到后山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将阿爷教他的拳法重新练习起来。这三年，他消瘦许多，个子仍一个劲儿地长。
认清事实后，才认真吃饭，脸上有了血色。
唐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何打拳，可抬手起势那一刻，往日再熟悉不过的拳法一一呈现，他卖力地打着，仿佛空气之中隐藏着他的敌人。
拳出如龙，虎虎生风。
此拳法名为神龙拳，几乎是每一位龙之传人必学之术。然而万年传承，总会有些变化，北地偏雄壮，南地则多飘逸。
唐野老家属于北地战王府，战王龙千山是具有八重龙魂的护国大将，将神龙拳加以改造，应用于战阵厮杀。
阿爷年轻时也是战王府麾下将士，因而也会这套拳法。
自重新开始打拳，唐野的精神面貌一改三年来的颓然将废，少年英气逐渐焕发出来。他沉浸其中，一打便是半天，往往累到虚脱倒地，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打拳的时候，除了破风之音，他什么也听不见。
进了学堂，他是好学生，纵然全班与他为敌，也毫不在乎。这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定然连一记拳头也扛不住。
狼娃来挑衅时，唐野也是一忍再忍，他不愿提前暴露自己会功夫这个秘密，还要继续修习，等拳法大成之日，在关键的时刻，示之以众。
挨一顿揍算什么，唐野要做的，是守土卫疆的大将军。
书上说的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至于另外一个理由，是唐野一直避免去思考的，是唐野害怕的——若是使出拳法也打不过狼娃，那他好不容易积攒回来的自信和勇气又会散落一地。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更何况自己——自己没有龙魂，而狼娃有三重龙魂！
在阿爷的愿望下，唐野徐徐走到院落中央，踏步起势。秋雨初晴，唐野闭上了眼睛，熟悉的招式在脑海浮涌而出。
唐野一边打拳，一边听阿爷教诲。
“拳者，心也。心往何处，拳往何处。心硬则拳硬，心猛则拳猛。”
“踏步如山，倾海不动。”
“腰如悬钟，动必有声。”
“寸拳须疾，声如战鼓。长拳须张，势若猿击。”
“短长之间，肘拳雷暴，无畏无惧，以刚克刚。”
“战王出拳，拳拳见血。触头头裂，触身身残。”
“神龙在天，凌空跃击，以高临下，不败不退。”
“飞龙掠地，滑步膝行，左勾破防，右勾毙敌。”
“猛龙下山，爆步如电，虎入狼群，重拳出击。”
“好，好！咳，咳。”
唐野打完一遍，筋骨寸响，汗水浸湿衣衫，他随手脱下，挂在一旁，细看，竟看到点点汗滴落下。
“阿爷，外面凉，咱们回去吧。”
“咳，咳，小野，没事没事，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阿爷再坐一会儿。”
“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小野啊，”阿爷端着热茶，呡上一口，脸上笑意洋洋，就像秋天的太阳，“阿爷问你，就算没有龙魂，你也要学武练功，是不是？”
“是的阿爷，我想通了，圣人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孙儿相信圣人的话，没有龙魂，是我学武路上第一个障碍，只要跨过去，后面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的。”
这三年，唐野消沉颓废，却并没有放弃，在书里，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说得好！阿爷虽然听不大懂，但也明白圣人的意思，欲成大事，就要经历许多的磨难，这诸多磨难中，第一关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这个槛都跨不过去，还怎么做咱战王府的人！”
“阿爷，我爹和我娘，是怎么死的，我是想问，他们是死在了谁的手里，死在哪一场战争？”
阿爷听罢，迟迟不语，顿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敌人非常强大，你爹和你娘，以及战王府的数万将士，为了家园，为了子民，为了尊严，为了数万万像你一样的新生儿，毅然决然地迎击了那些强大的敌人。”
“我们，赢了吗？”
“赢了，也输了。赢了，是因为你活了下来，你爹你娘没有白白牺牲。输了，是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太惨，太不应该。”
“爷爷，敌人是谁？”唐爷握紧了拳头。
“是谁？”阿爷缓缓抬头，看着晴天白云，老齿擦磨作响。
唐野随之望去，白云之上，自有青天，青天之上，又有什么呢？
之后，无论唐野如何追问，阿爷总不肯说。
“小野，还不到时候。”
“那怎样才算到了时候？”
“到了时候，不用我说，你自然就知道了。”
唐野明白了，阿爷一再不肯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敌人太强，而他自己太弱。
只有变强，才能寻得真相！
才能报仇！
神龙大陆上的孩童，在十岁那年，要经历一次测验，各大王国、宗派、门府会派出寻龙使，前往各自的势力范围，给年满十岁的孩童测试龙魂。
各个村庄的村长在神使莅临时，会将村里年满十岁的孩童聚集起来，排起长长的队列，挨个进行测试。
寻龙使将龙魂石立在村落中心位置，孩童将手心贴在龙魂石上，其额头便会显现龙麟。
一片龙鳞便代表着一重龙魂。
十岁以前的唐野是快活的，他和阿爷住在牛家村，虽然自小无父无母，但从不为此自卑。阿爷曾说，唐野的父母是出色的战士，在一场卫国战争中双双牺牲。
唐野为他们感到骄傲，并发誓将来要做一个大将军，守土卫国。
他爱笑，聪明，胆大，无论学什么，都是学得最快的那个；做事情，也做的最好。
他是村里人见人爱的娃娃头，小将军。四邻八乡的顽童都不敢欺负他们村，摘酸枣，采桑葚，够柿子，只要是唐野带着牛家村的娃娃军，隔壁村就没敢来挑衅的，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不亦乐乎。
阿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家里有两头牛，是村里的香饽饽，每逢春耕，可谓门庭若市。
因而唐野吃穿不愁，快活地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然而，一切在唐野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春节过后，野狼帮的寻龙使来到牛家村，在村中心立下龙魂石，村长老爷早早便将各家各户年满十岁的孩童吆喝来，排起长龙。
“郭龙使，辛苦辛苦，这是村民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村长老爷殷勤招待着。
“哎，客气什么老村长，又不是头一回来。”说着，名叫郭天佑的寻龙使将村长递过来的钱袋子推了回去，却是从盘子里抓起一只烤红薯，利索地拨完皮，大口吃起来。
“老村长，牛家村的红薯出了名的甜，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
“郭龙使喜欢便好，乡亲们早早便送来许多，都是用手刨出来的大个红薯，一冬天没舍得吃，给您留着呢。”
“那我也不客气了，咱们村今年若出几个三重四重的娃娃，到了野牛帮，我一定好好照顾。”
“那就有劳郭龙使了，咱们开始吧？”
“好！”
村子中心是一片空地，逢年过节时候，村民便聚集在此，一起热闹。
龙魂石立在中央，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龙形模样，让人顿生敬畏之心。自豪之情也是油然而起，每一个龙之传人都为自己是神龙后裔感到骄傲。
大人老人们围在四周，水泄不通。不满十岁的娃娃跑来跑去，哼哼卿卿的，场上最开心的便是他们了。
“第一个，牛富贵家的牛小富，测——”书记人员坐在龙魂石跟前，一个个登记、测验，悠长的话音使得场面无比庄重。
牛小富将手贴住龙魂石，刹那之后，其额头出冒出金光，两枚龙鳞形状的金纹显现出来。
“两重龙魂！退——”
场边出来一个稍显富态的胖子搓着手一脸喜庆，左右的乡邻纷纷道贺。牛小贵则欢欢喜喜地跑到父亲跟前领赏，然后立在一旁，看伙伴们的测试。
“下一个，牛富强家的牛大力，测——”
“两重龙魂！退——”
两重龙魂是最常见的，在野牛帮的势力范围内，现在这年景，能出三个三重、一个四重，便是值得大庆特庆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测试平平无奇，几个哭哭啼啼的的娃娃，因为只有一重龙魂，被父亲赏了两个巴掌吃。
老村长看得有些着急，在他任职的五十年来，娃娃们的潜质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只在十多年前，还大多数是三重。他焦急地望着被一口一口吃掉的长龙，突然发现没看到老唐家的小子唐野。
在他那双装了八十年岁月的眼睛里，唐野定是能给他惊喜的一个好苗子。
然而唐野并不在队伍里。
老村长唤来一人，叫他去问问老唐家是怎么回事。
过得一会儿，那人回来说，老唐睡昏了头，叫唐野去喂牛去了，相熟的伙伴已经去后山寻他，应该马上就会来。
“下一个，牛老虎家牛小虎，测——”
“一重龙魂！退——”书记的嗓子平淡至极，只是有些沙哑。
郭龙使吃完第三个红薯，抓起一把土搓搓手，笑道：“老村长，今年这茬子差点意思啊，一个冒烟儿的都没有。”
“唉，我老了，惭愧惭愧。或许该换个年轻点的来管事，给村子增加点朝气。”
书记递来记录，总共有三十名孩童参加测试，其中一重龙魂十三名，二重龙魂十七名。
“老村长，还有娃娃吗？”
“还有一个，没爹没妈，只有一个爷爷，结果他爷爷睡昏了头，叫娃娃喂牛去了，忘了这大事。”
“那，郭某还有十几个村子要跑，明年来了再给他测吧。”
“也好，辛苦郭龙使，来，这两担子红薯您一定要带着，红薯好哇，补虚益气的，不要推脱。”
“那就谢过老村长了。”说罢，郭龙使便走到场子中央，冲各位村民拱拱手，然后一把将那人高的龙魂石扛到肩上。
霎时间金光大放，众人掩目，待光芒消散，看见郭龙使额头处赫然出现四枚龙鳞。
四重龙魂！
“等等——”就在郭龙使准备离开之际，唐野赶了回来。
过程不必细说，自唐野将手心放到龙魂石那一刻，他的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龙魂。
老村长甚至冒着风险，拐弯抹角地说会不会是龙魂石出了问题，郭龙使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知是何原因，便随手招来书记员，示意其将手放到龙魂石上。
一重龙魂！
郭龙使走后，老村长一病不起，因为唐野的事，牛家村在方圆十里都被人瞧不起，臭名远扬。至于唐野，身边的伙伴无一不反目成仇，再没人同他说过话。
阿爷说：“小野，我们走吧。换个地方，等明年再测。”
唐野没有什么主意，心里唯一的一根稻草，就是龙魂石出了问题。
于是两人在一个夜里，默默离开了牛家村。
对啊，怎么可能！
怎么会没有龙魂！
第二年，唐野十一岁，在离牛家村百里之外的杨家村，他又经历了一次不可能的事情。
第三年，唐野十二岁，在离杨家村百里之外的柳树村，他还是没有龙魂。
唐野大哭一场，拿石头砸自己脑袋，在荆棘丛翻滚，故意从树上摔下来......
他接受了这个结果。
阿爷提出继续搬家的时候，唐野摇摇头，他决定留下。
没有龙魂又怎样！
谁也不闹阻挡他变强！
秋雨连绵，唐野的心湿成一片。身上的痛感被雨水浇灭，心里的火在水下顽强地摇曳着。
他跑回家，挑水，劈柴，生火，煮饭，照顾阿爷。
阿爷病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小野，咳，咳，有人欺负你了？”
阿爷已经非常老迈，整个人瘦得像一根枯木，脑袋上只剩几丝白发，飘飘欲飞。双目浑浊，几乎看不清人。树皮一般的面貌，叫人看一眼都会忍不住落泪，微弱的咳嗽声如同水中涟漪一般微微荡开，又渐渐消落。
“没事，已经好了。”唐野不会说谎。
“苦了你了，小野。”
“阿爷，不苦的，这粥很甜，加了冰糖。”
唐野轻轻地一口一口地喂给阿爷，阿爷艰难地将白粥咽下，但还是不少溢出嘴角。
“小野，扶我起来。”
“阿爷，外面下雨，冷。”
“没事，这么好的雨，听着心痒痒，阿爷想看看。”
“那我给你开窗户。”
“不用，躺着也累人的，阿爷没几天了，想走走。”
“阿爷——”唐野心里悲伤，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镇上的医生来过两回，说阿爷不是病了，只是老了。
“小野，阿爷心里高兴。”
唐野眼里噙着泪花，将阿爷扶到门口，摆好椅子。阿爷却不坐，说要到外面走走，淋淋雨。
唐野要去拿伞，阿爷也不让。
“多好的雨啊，打伞，可惜了。”
从房间走到院门，两人身上便湿透了。不是雨大，是阿爷走得很慢。他的腿已经抬不起来，每步只是搓着地走，一分一厘地挪动。
然而阿爷笑了，院门槛跨不过去，阿爷便坐在门槛上，路上有人经过，阿爷也鼓起精神来打招呼。
他抬手抚着清风，摸着细雨，看远处的山，门口的草，看躲雨的鸟，玩水的虫。阿爷兴致勃勃的样子，真如一棵老树遇雨逢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温和地笑着。
“小野啊，给阿爷打一套拳吧，阿爷好久没看到小野打拳了！”
十岁之前，阿爷教给唐野一套拳法，也正是凭着这套拳法，唐野才在牛家村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那次之后，唐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过拳。
直到他接受了这个结果。
唐野认天，但不认命。
没有龙魂，他也可以打出龙的气势。
读书之余，唐野会到后山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将阿爷教他的拳法重新练习起来。这三年，他消瘦许多，个子仍一个劲儿地长。
认清事实后，才认真吃饭，脸上有了血色。
唐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何打拳，可抬手起势那一刻，往日再熟悉不过的拳法一一呈现，他卖力地打着，仿佛空气之中隐藏着他的敌人。
拳出如龙，虎虎生风。
此拳法名为神龙拳，几乎是每一位龙之传人必学之术。然而万年传承，总会有些变化，北地偏雄壮，南地则多飘逸。
唐野老家属于北地战王府，战王龙千山是具有八重龙魂的护国大将，将神龙拳加以改造，应用于战阵厮杀。
阿爷年轻时也是战王府麾下将士，因而也会这套拳法。
自重新开始打拳，唐野的精神面貌一改三年来的颓然将废，少年英气逐渐焕发出来。他沉浸其中，一打便是半天，往往累到虚脱倒地，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打拳的时候，除了破风之音，他什么也听不见。
进了学堂，他是好学生，纵然全班与他为敌，也毫不在乎。这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定然连一记拳头也扛不住。
狼娃来挑衅时，唐野也是一忍再忍，他不愿提前暴露自己会功夫这个秘密，还要继续修习，等拳法大成之日，在关键的时刻，示之以众。
挨一顿揍算什么，唐野要做的，是守土卫疆的大将军。
书上说的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至于另外一个理由，是唐野一直避免去思考的，是唐野害怕的——若是使出拳法也打不过狼娃，那他好不容易积攒回来的自信和勇气又会散落一地。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更何况自己——自己没有龙魂，而狼娃有三重龙魂！
在阿爷的愿望下，唐野徐徐走到院落中央，踏步起势。秋雨初晴，唐野闭上了眼睛，熟悉的招式在脑海浮涌而出。
唐野一边打拳，一边听阿爷教诲。
“拳者，心也。心往何处，拳往何处。心硬则拳硬，心猛则拳猛。”
“踏步如山，倾海不动。”
“腰如悬钟，动必有声。”
“寸拳须疾，声如战鼓。长拳须张，势若猿击。”
“短长之间，肘拳雷暴，无畏无惧，以刚克刚。”
“战王出拳，拳拳见血。触头头裂，触身身残。”
“神龙在天，凌空跃击，以高临下，不败不退。”
“飞龙掠地，滑步膝行，左勾破防，右勾毙敌。”
“猛龙下山，爆步如电，虎入狼群，重拳出击。”
“好，好！咳，咳。”
唐野打完一遍，筋骨寸响，汗水浸湿衣衫，他随手脱下，挂在一旁，细看，竟看到点点汗滴落下。
“阿爷，外面凉，咱们回去吧。”
“咳，咳，小野，没事没事，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阿爷再坐一会儿。”
“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小野啊，”阿爷端着热茶，呡上一口，脸上笑意洋洋，就像秋天的太阳，“阿爷问你，就算没有龙魂，你也要学武练功，是不是？”
“是的阿爷，我想通了，圣人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孙儿相信圣人的话，没有龙魂，是我学武路上第一个障碍，只要跨过去，后面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的。”
这三年，唐野消沉颓废，却并没有放弃，在书里，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说得好！阿爷虽然听不大懂，但也明白圣人的意思，欲成大事，就要经历许多的磨难，这诸多磨难中，第一关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这个槛都跨不过去，还怎么做咱战王府的人！”
“阿爷，我爹和我娘，是怎么死的，我是想问，他们是死在了谁的手里，死在哪一场战争？”
阿爷听罢，迟迟不语，顿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敌人非常强大，你爹和你娘，以及战王府的数万将士，为了家园，为了子民，为了尊严，为了数万万像你一样的新生儿，毅然决然地迎击了那些强大的敌人。”
“我们，赢了吗？”
“赢了，也输了。赢了，是因为你活了下来，你爹你娘没有白白牺牲。输了，是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太惨，太不应该。”
“爷爷，敌人是谁？”唐爷握紧了拳头。
“是谁？”阿爷缓缓抬头，看着晴天白云，老齿擦磨作响。
唐野随之望去，白云之上，自有青天，青天之上，又有什么呢？
之后，无论唐野如何追问，阿爷总不肯说。
“小野，还不到时候。”
“那怎样才算到了时候？”
“到了时候，不用我说，你自然就知道了。”
唐野明白了，阿爷一再不肯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敌人太强，而他自己太弱。
只有变强，才能寻得真相！
才能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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